他自是不信四处惹是生非的阮玉成,会好心替人做主,只能吩咐车夫驾马车离去。
阮玉成冲上来张开手臂拦在车前,“温千楼,这老人家的孙子孙女都死在了火海中,你莫不是要拖延时间,自以为吃了几日小红米,便可为所欲为!”
温千楼眼神阴鸷负手而站,微微转动眼珠盯着他。
阮玉成竟敢骂他是吃软饭的,温千楼反笑着询问道:“那依阮世子之意,我该当如何?”
阮玉成瞧着他脸上的笑意,不禁想起棺材铺里的纸人,有些阴森,一时间弟底气不足,“你……此事因你而起,自是要安抚老人家,偌大的家业和两个稚子皆毁于大火。”
他钻入马车内,闷声道:“若我不清不楚便认下过错,实属有些难为人,若阮世子不识路,我能带你去。”
被泼脏水栽赃嫁祸之事,温千楼习以为常,只不过在大邺他不便出手。
他大抵还记着正午门前被鞭笞之仇。
阮玉成忽然掀开马车窗上的帘子,用二人才听得到声音低语道:“你莫要给脸不要脸,天生克亲的小杂种。”他语气几分不屑,“你与那瞎眼的阮玲珑还真是一路货色,她的腰是比扬州瘦马的还细……”
温千楼攥紧袖下的手,当即一拳打在了阮玉成的眼眶之上。
他捂着眼后退几步,恼羞成怒道:“竟敢打我,看我怎么修理你。”
阮玉成当即从小厮那里要来了鞭子,温千楼也已脱下官袍,身着里衣挽着袖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顷刻间二人便扭打在一起。
温千楼拳拳打在他的脸上,有时咬住阮玉成的胳膊不松口,一股血腥味弥漫在口中,他便换个地方继续咬。
他如恶犬一般,叫阮玉成招架不住。
阮玲珑知晓此事时,他们二人便已被陛下召入宫中,跪在御书房门前反省,汝南王知晓此事,着急火燎入宫直奔御书房。
温千楼没有出身显赫的身份,和权势通天的父亲,他竟有些期盼阮玲珑能出现在此,为他辩解一二。
汝南王关切的看着阮玉成身上的伤,着实没想到,旁人打架之多是拳脚相见,温千楼竟会咬人。
他怒气上头一脚踹上温千楼的肩头,将人踢到在地,恶狠狠用手指点着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对世子动手,本王这便拔了你的牙。”
温千楼抿着唇一言不发又跪好。
朱红色的殿门从里面被打开,阮秦天瞧着汝南王手持长剑,劝道:“年轻人打架常有的事情,汝南王你御前举剑是何意?到底是偏心了些,你只瞧见玉成身上的咬伤,那他身上的鞭伤你便视若无睹?”
汝南王瞧温千楼的鞭伤似是重些,才稍微平息了怒火。
阮秦天漫不经心道:“这样吧!依朕之见,他们二人再罚二十板和十鞭笞,此事便算过去了。”
“什么!”阮玉成大惊失色,“皇叔,明明是温千楼先动的手,凭什么我也要跟着受罚?”
阮秦天微微附身凝视着他,“你竟敢置喙朕?”
“玉成不敢!”
温千楼始终眼帘半垂不曾为自己辩解,面无表情趴在了长凳上,她未出现,大抵是躲不过陛下的惩戒了。
他寻思自己动手虽是冲动了些,但不知为何,只要旁人说起阮玲珑的不是,他便不由自主要为其正名。
他认命一般合上了眼,等着板子落下。
乐嘉帝姬,今日维护你,便算是还你的生辰礼了,往后互不相欠。
一道娇呵声从远处传来,侍卫手中的长棍悬停在了半空。
阮玲珑快步走上前向阮秦天屈膝行了一礼,她跪在了父皇的面前,微微低头,端平着胳膊,额头轻碰交叠的双手。
她急声道:“若父皇要罚温千楼,玲珑愿代之。”
此言一出,温千楼微微诧异。
但转念一想,阮玲珑不过是仗着自己尊贵的帝姬身份,才会说出此话,陛下定舍不得罚她。
阮秦天若有所思瞧着汝南王一眼,沉吟道:“此事与你又有何干?这二十杖和十下鞭笞,你受不了。”
“父皇,儿臣听闻昨夜烟花烧毁铺子,还闹出了人命,烟花是儿臣命人放的。”她抬起头看向一旁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温千楼。
“无妄之灾落在温千楼的身上,他着实是冤了些。”
她瞧着不成器的阮玉成,又觉委屈,“堂兄愿为百姓申冤自是好事,只是温千楼是为了儿臣才出手的,事关女儿家的声誉……”
阮玉成没抓稳长凳的边沿,从上面落下重重摔在了地上,匍匐挪着身爬到了阮秦天的面前,辩解道:“堂妹你可莫要胡说,我怎会拿你的声誉乱开玩笑。”
他胆怯的拽了拽阮秦天的衣摆,“陛下明鉴,玉成绝不敢如此行事的。”
阮秦天很是嫌弃的后退一步,将孙内侍唤来,“替朕查查此事。”
“是,谨遵圣命。”他正要退步离去。
阮秦天觉得有些头痛,“对了,那个铺子失火之事,你也一并去探探,若真是烟花所燃……”
阮玲珑截过话,朗声道:“若真是烟花所燃,玲珑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只求父皇莫要罚温千楼杖责和鞭笞。”
阮秦天长呼一口气,“好,那朕便依你。”
阮玲珑将温千楼从长凳扶起,伸出玉手小心翼翼查看手臂露出的伤,眼眶微微泛红,寻宫娥找了一件披风搭在了他的肩上。
就算他不情愿,阮玲珑几乎是将人按在了步撵上,抬回了自己的福满宫。
温千楼面无表情瞧着眼前晃动的淡粉色轻纱和珍珠坠帘,他怎么觉得自己更像贵妃了?
耳旁传来阮玲珑的念叨声。
“阮玉成他就是个破皮无赖,他身无官职,平日里恃强凌弱的事也没少干,他若是说了难听的话,暂且忍着,回头寻个由头再骂回去,你何故与那种人计较,还落得满身是伤。”
新科状元当众与人大打出手,阮玉成背后再差人去散播些谣言,于他名声仕途都不利,到时候朝堂上再让人参上几本。
贬职是小,只怕要罢免官职,温千楼十年寒窗苦读的辛苦便白费了。
他思索了一阵,隔着朦胧的轻纱望向阮玲珑。
阮玲珑的喋喋不休,但他听来心中有些暖意,又似普通人唠家常,细细回想,竟从未有人曾与自己这般讲过话。
他就是听不得旁人说阮玲珑的不是,温千楼轻声应道:“好,往后我听你的。”
阮玲珑传来御医为他治伤,又命暮雪寻来自己剩下的几罐药膏,对温千楼是千叮咛万嘱咐。
“药膏是我父皇从一高人处求来的方子,小时候我爬上爬下时常受伤,磕了碰了比常人好的慢,药材名贵难寻,千金难买,福满宫只得这些,你用了它伤会好的更快些。”
温千楼看她将小罐子放入红匣子中,不禁想起那个被它丢入茶水中的那罐药,本以为只是寻常普通之物。
岂料自己一开始便辜负了她的心意。
“玲珑,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伤好的快。”他将匣子推到了阮玲珑的面前。
她又将匣子推了过去,“莫要与我客气了,你伤得厉害暂且先用着,待药材齐了熬制也是一样的。”
暮雪与时兰瞧着二人将小匣子推来推去,无奈之下,温千楼只拿了一小罐。
素日瞧阮玲珑健步如飞,他一直以为坊间传闻,说乐嘉帝姬身子娇贵是假的。
传闻之中,她棉衣穿不得,得用蚕丝做里子穿在里头,吃喝更是讲究,十分挑剔。
现在细细打量,她领口露出来的布料微微反光,的确是蚕丝的料子。
阮玲珑将自己的令牌递给他,握着温千楼的手说道:“不论旁人说什么,我定是站在你身旁的,若他再胡言乱语,你便可用此令牌调遣我的侍卫保护自己。”
他稍微心安,“玲珑,谢谢你。”
“与我客气什么。”
温千楼小坐一会便出宫了。
马车上他手握令牌,得了皇室令牌便可自由出入宫廷,她难道对自己没有一点戒心?
温千楼又眉头紧皱,又开始担忧起阮玲珑的安危。
她在陛下面前保自己,若烟花一事属实,她后路难退。
阮秦天是的大邺帝王,一言九鼎,严守律法,她应是要被夺去帝姬之位,贬为庶民的。
转念一想如此也好,事成之后,他便可光明正大将她带走,跟了自己,定不会让她缺衣少食。
温千楼的马车拐进巷口,便难前行,徒步向自己的府邸走去,奇珍异宝流水似的搬进了温府。
管家恭敬抱拳一礼,将手中的册子奉上,解释道:“这些宝贝都是乐嘉帝姬送来的,她说前些时日见大人府上缺些东西不够气派,便自作主张给您送来了,往后成婚,她过得也能舒坦些。”
温千楼想起阮玉成骂自己是喝小红米的,碍于阮玲珑的一番好心,将怒火压了下去。
他的怒色都被元风映入眼底。
元风在旁轻声道:“温大人,属下有话要说。”
二人走至偏僻角落,元风忽然重重跪地,给温千楼磕了一个头,规劝道:“大人,您自从被赐婚以来,便渐渐被帝姬所迷惑,失了本心。”
温千楼微微撇了他一眼,倒要瞧瞧元风还要说些什么。
“帝姬如今害的您浑身是伤,若再如此下去,您可还有命可活?大兖的那些豺狼虎豹正等着将您生吞活剥吃肉呢!”
温千楼也知沉醉情感之中并非好事,内心纠葛,将元风从地上扶起。
他最终还是选择袒护阮玲珑,“感情之事何来迷惑之说,孤的事你莫要再管。”
“你确实是为孤好。”他语气十分严肃,“但你昨夜擅入皇宫,孤最后警告你一次,下不为例,往后莫要在擅自行动,若不然便送你回大兖。”
元风看到他腰间露出的一截精致的玉牌,隐约能看到一个“珑”,应是帝姬之物。
他离开时,还是回头又望了一眼温千楼,难不成大人真的要留在大邺做驸马?
温千楼回到书房,一位身着灰袍粗衣的仆人叩响了门。
笃笃笃——
“进来。”
仆人一言不发将手中的字条递给了温千楼,短短几字,又将他打入尘埃里。
“大人所赠之物,帝姬似有嫌弃一口未尝,宫人分食。”
字字诛心,她不是不嫌弃自己的出身吗?
为何自己所赠的绿豆糕,她只看了一眼,都不曾品尝。
阮玲珑说礼物她最看重心意,他本以为自己拿手做的点心,她至少还会吃一块。
纸条在指尖被揉搓成球,随意丢下滚入柜下的缝隙中。
他眼帘半垂,羞辱的骂声在耳旁响彻。
“贱骨头。”
“蝼蚁。”
“臭乞丐。”
他眼中寒芒渐显,低语道:“阮玲珑,你还不是嫌温千楼出身低微配不上你,嫌屋舍简陋便搬金银之物装饰,我险些被你骗了去。”
阮玲珑闲来无事,让暮雪陪同自己去库房清点宝物。
她小小的仓库堆放的宝物,地上都堆得满满的,进门无落脚之地,还得小心翼翼抬脚穿梭在其中。
她拿着账册,无奈道:“赏赐之物太多了,好些时日没点算,竟放不下了,暮雪,回头去制造坊再让匠人打几个柜子,将东西摆上去。”
“是。”
出宫往温府送东西的时兰,她又拟了一份册子交给了阮玲珑。
“帝姬,按您吩咐,东西已送到温府了。”
阮玲珑怕自己送的东西太过贵重,又怕他不肯收,便挑了一些中规中矩的家具桌椅送上门,顺道柜中还添置了好些琉璃瓶和玉器。
她很是期待,“温千楼如何说?”
“回帝姬的话,温大人说帝姬所赠之物极好,他很喜欢,会一笔一笔记好。”
阮玲珑不小心用倒了毛笔,将笔尖戳在了额头上,笑到:“他倒是客气了。”
主仆三人在库房中转悠了许久,孙恒便带着陛下的口谕来寻她。
“孙公公,父皇不是差你调查事情吗?这么快便回宫了?”
孙公公抱着浮尘拱手一礼,恭敬道:“事已查处眉目,帝姬您也无须担忧,是那阮世子之错,陛下吩咐杂家前来告知帝姬,明日早朝之后,您便去御书房。”
她着实没想到孙恒办事如此之快,终于能放下心了。
“好,本帝姬知晓了。”
阮玲珑松了一口气,她保温千楼全凭一番勇气,现在自己平安无事了,当即让暮雪和时兰放下册子。
“帝姬,你不再瞧瞧了?”
她将册子随意一抛,“不点了,今日让御膳房安排些酒,好好吃一顿。”
深秋的雨沁着一股寒气,冰冷刺骨。
福满宫内早早生了炭火,暮雪又使唤着宫娥将厚重的帘子挂在了殿门上,她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阮玲珑独坐在冷水的铜锅前,手旁的玉杯里斟满玫红色的果酒,她低头闻了闻香气,“竟是葡萄酒?”
她欣喜的望向暮雪,“这酒各宫按例给的,我那份早就喝完了,你这是从哪里拿的?”
暮雪跪坐脚凳上,用筷子将白瓷盘中的羊肉夹入冷水中,“帝姬,少府的掌事说,嘉宁帝姬有孕在身喝不得酒,她特意将自己的这份留给了您。”
阮玲珑想起二姐姐跟自己说的事,平阳州节度使之位,最近听闻似是父皇已有了人选,估摸着不出十日便会派人前去平阳州了。
“暮雪,明日你派人去打听打听,她在将军府过得可还舒心。”阮玲珑一寻思起她,便没了胃口。
暮雪见状,劝道:“帝姬,这可是暮雪从御膳房寻来的好东西,您可莫要辜负此等美味。”
阮玲珑将殿内的宫娥都去偏殿候着,却给暮雪留了一双碗筷,从铜锅中夹了一大筷子的羊肉片,放入了暮雪的碗中。
暮雪偏身坐在脚蹬上,露出憨笑,“谢帝姬。”
“暮雪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两个一起长大,有好吃的我定然分你一份。”
主仆二人围着火热的铜锅吃了许久,锅中剩下的食材几乎都进了暮雪的肚子。
到了夜半,阮玲珑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屋外的雨声在安静的夜里更响亮了些,她一阵烦躁。
翻身抬手摸了摸枕头旁的大橘子,它发出了呼噜声,阮玲珑才觉得偌大宫殿没那么安静了。
床头旁烛台上豆丁大的火苗,微微晃动。
“来人!”
今夜值守的是时兰,她匆忙从屏风后走出来,屈膝一礼,“帝姬。”
她起身将大橘子抱在了怀中,“你把灯盏都燃起来吧!这殿内太昏暗,本帝姬看着不舒坦。”
“是。”时兰犹豫道:“帝姬可要唤太医?”
“不必了。”
她就是觉得有些心慌,迷迷糊糊下挨到了天亮。
上一回如此不安,还是她太子兄长替父皇南下巡视,去闹水灾的地方没了音信,好在一月后收到了他的书信。
天刚放亮,宫门前的登闻鼓如雷霆乍惊,响彻整座皇宫,阮玲珑再次从睡梦中惊醒,她心口难受得厉害。
“暮雪,发生了何事?”
屋外雨势更大了些,她身染寒气入了殿内,隔着五步远微微俯首,望着帝姬发白的唇色满是担忧,“是……是汝南王敲了登闻鼓。”
“什么?那你可知缘由?”
她摇了摇头,只怕帝姬知晓传闻后,心里会更难受。
“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待会等众人下了早朝,我再洗漱怕是来不及了。”她只穿白色里衣坐在了妆奁台前,“为我梳发吧!”
“是。”
阮玲珑出门时正赶雨大,她站在御书房门外,正用帕子擦着额前沾湿的碎发,等着孙内侍通禀。
汝南王声嘶力竭,似是苍老许多。
“还请陛下替臣弟做主!为犬子申冤啊?”
阮玲珑听得云里雾里,难不成她那不成器的堂兄,一夜未见,便又在外惹是生非了?
“你要状告温千楼昨夜潜入王府刺杀阮玉成,朕定会替你做主。”
阮玲珑一瞬间错愕,手里的帕子如断线的风筝,随风飞远,落在草丛中任雨水侵蚀。
她推门闯入御书房,只见带刀侍卫走上前,抬手将温千楼头上的乌纱帽取下,他面无表情解开腰间的玉带,褪下官袍放在了托盘中。
“父皇,温千楼绝不会杀人的。”
汝南王双眸通红,恼怒中拿起桌上的血衣,疾步走到阮玲珑的面前。
“玲珑,本王可是你皇叔,怎会拿阮玉成的生死当做儿戏,跑到你父皇面前告御状?”
她还是不会信温千楼会因动手去杀害阮玉成,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父皇。
他只挥了挥手,便将温千楼压了下去。
温千楼从容不迫挺直腰背,从未用正眼瞧阮玲珑,冷漠得从她面前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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