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敬祯将人搂紧,心疼道:“你身上的疤痕比我还多。”
沈嘉禾想说那怎么能一样呢?
她从小习武,这些小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落在他身上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她后怕至极,下意识将人抱紧:“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嗯。”他垂下眼睑,薄唇轻轻贴了贴她的脖颈,“今岁无忧,郡主。”
连着三天,沈嘉禾不是忙着在府上迎客,就是忙着和王氏去给宗室几位长辈拜年。
这几日,因为谢莘的事,府上的人全都彻底查了一遍也没什么结果,似乎除了相信谢莘是自尽之外也没别的可能性了。
一过初五,陆敬祯也要同另外几位大人一并去府衙了。
一晃半月过去,巡查队伍在端州事宜结束,需动身去往下一个州府。
而沈将军自然也要回营地戍边了。
短暂的相聚让分别变得越发难舍,但人前又由不得他们犹豫不决。
陆敬祯往后退了半步,朝沈嘉禾笑:“将军一路珍重。”
沈嘉禾的眼睛有点酸涩:“陆大人也是。”
先前同他说过辛衣舒在雍州营地,陆敬祯便说等他去雍州府衙时再一并去接她,沈嘉禾想着最多也就个把月,他们还能在雍州相见,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目送豫北军离去,陆敬祯才转身上马车。
东烟忍不住道:“公子分明也舍不得,先前沈将军明明想私下同公子说会儿话,您怎么没去?”
陆敬祯失笑:“怕她开口叫我一声云意,我就舍不得她走了。”
没想到沈嘉禾回到营地才知道徐成安初三就带着辛衣舒去塞北跑马了。
沈嘉禾:“……”严严冬日,跑个鬼的马啊!
徐成安还嘴硬说对辛衣舒没有别的意思?
青梧撑大眼睛:“将军,他们说的陆夫人,是……陆首辅的夫人?”她这回反应过来,就算陆首辅是祝云意,可他有夫人了啊!
现在不仅将军良好接受了与另一个女人共事一夫这件事,连徐成安怎么都上赶着进去插一脚啊!
玉妈妈给他说的亲事,哪一个不比有夫之妇强啊!
沈嘉禾本来想去信塞北催徐成安回来,但又怕一催连乌洛侯律一起来了,她明知道乌洛侯律对她的心意是她回应不了的,就不该再给他机会来豫北。
于是这事也就作罢了,如果已过月半,徐成安总是要回来的。
又两日,沈嘉禾没等来徐成安,倒是等来了徐成安的信。
青梧气得小脸鼓鼓:“他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写信,不知道营地的兵要操练吗?将军合该给他治个擅离职守的罪,再叫人打他二十板子,让他好好长记性!”
沈嘉禾被她逗笑:“你不还时常帮着玉妈妈着急成安的婚事吗?如果他身边有了人你倒是又不乐意了?莫不是你看上徐成安了?”
青梧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我那是恨铁不成钢!玉妈妈为他的婚事操了多少心?连老夫人都帮忙说她娘家那边出身好的小姐要撮合他们,旁的也就算了,他对一个有夫之妇上心是怎么个意思?玉妈妈和徐管家肯定不会同意啊,说不定到时候徐管家还会打死他!”
沈嘉禾笑得不行:“倒也不至于,陆大人没娶亲。”
“啊?!”青梧愣了半瞬,“那那个陆夫人是谁?”
“是他救下的……”沈嘉禾的目光落在信件上,倏地顿住。
青梧急道:“将军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啊,急死我了!”
面前之人却猛地转身出了营帐,疾步朝军帐走去,一面命人去请陈亭和杨定。
徐成安来信说塞北频频遭辽兵突袭,三日前还烧了塞北的粮仓。
两位副将闻言,当机立断要求出兵。
塞北若失,豫北便会失去背后盟友,耶律宗庆顷刻就能陈兵豫北边防外。
杨定自告奋勇说要将功补过,请求领兵前往塞北。
沈嘉禾应了,命他去点兵,她也回营地换了铠甲。
青梧知道是有军情,也不问徐成安的私事了:“将军要亲征?”
沈嘉禾点头。
乌洛侯律的求助信虽然没写,但她还是要去的。
大军五日后抵达塞北。
乌洛侯律起初还不敢相信,他让士兵报了两遍,这才丢下手里的工具跑回营地。
“你……”他愣了半晌,“不是在端州过年吗?”
沈嘉禾一时间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没好气道:“都快出正月了,还过什么年!”
“将军!”徐成安闻讯赶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汇报情况。
两日前他们用战术击退辽兵,如今他们暂时撤退二十里扎营,如今塞北士兵全都在修筑城墙。
沈嘉禾打断问:“这个时候去修城墙了?”她又看向乌洛侯律,“塞北是草原,大多百姓都以游牧为主,不比关内的百姓居住地密集,这城门要怎么修?”
乌洛侯律激动的情绪终于也被拉回到公事上来:“不是城门,我打算沿着塞北和辽国的边界修一道城墙,也不是刚开始修的。自塞北回到我族人手里那日就开始了,我还受制于辽廷时就一直在盘算这事。”
沈嘉禾错愕至极:“那得修多长?”
他道:“边界有多长就修多长,眼下虽然艰难些,但日后辽兵若再想进攻就没那么简单了。”
徐成安忙道:“这我懂,他们便是能爬过城墙,也是骑兵便步兵,不足惧怕!”
沈嘉禾还是被乌洛侯律给震撼到了,这人平日看着吊儿郎当,没想到替塞北谋划得这样长远。
“耶律宗庆这是不想让你修城墙?”沈嘉禾问。
乌洛侯律挑眉:“多半。”
“那你怎么不给我来信?”沈嘉禾埋怨他,“若不是成安来塞北跑马,我现下都不知道你这边局势这样紧张!”
乌洛侯律笑道:“去岁你连着打了两场仗,又正好赶上你们汉人过年……”
“过年怎么了?”沈嘉禾打断他,“塞北一失,契丹人就要把刀架上豫北咽喉了!”
她叫杨定把带来的粮食分下去,让剩下的人都去修城墙。
回头见乌洛侯律浑身上下都是泥浆,她愣了下:“你这是干几天了?”
乌洛侯律又笑:“早知道将军要来,我该提前沐浴更衣,焚香相迎的。”
沈嘉禾:“……”
沈嘉禾不欲和他废话,蹙眉卷起衣袖要出帐子,乌洛侯律拦着道:“我先给将军弄碗羊奶,将军喝了再干活不迟。”
“将军去吧,那边有我和杨将军呢。”徐成安笑着擦了把脸,又俯身低声问,“祝云意身体怎么样了?”
沈嘉禾眯了眯眼睛:“这话是你想问,还是陆夫人问的?”
“那必然是我问的!”徐成安瞬间严肃,“她、她就没提过祝云意半句。”
沈嘉禾跟着乌洛侯律往外走,侧脸冲徐成安笑:“他恢复得不错。”
徐成安闻言终于放心。
前头草地上用围栏圈出了一块地,里头养了几十只羊,想来是供修城墙的士兵们解渴用的。
乌洛侯律蹲下洗了手,这才跨过围栏入内,搬了张小板凳,把一只山羊揪到跟前,俯身往山羊肚子上摸去。
沈嘉禾趴在围栏睁大眼睛:“喝奶还得自己挤啊?”
他挑眉:“将军没喝过这种鲜奶吧?”
那还真没喝过。
她撑着围栏,看着他挤羊奶的认真模样,不免就想起他从前胡诌说什么陆玉贞在草原挤羊奶的事。
这人总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一点也靠不住,但其实却又沉稳得很。
“行了。”他拍拍山羊臀,将羊赶走,起身端着羊奶过来,“将军尝尝。”
山风冰寒,手里的羊奶温热香醇,她喝了一口,奶味十足,不知是不是地域缘故,这里的羊奶没那么大的膻味,反而有股清香。
“笑什么?”沈嘉禾见他斜倚着围栏唇角不断上扬。
乌洛侯律道:“那必然是看见将军高兴的。”
年前分别时,他还想自己要的不是沈慕禾对兄弟的情谊,他想要沈嘉禾对祝云意那样的情意。
可如今看她风尘仆仆赶来,他突然觉得她是因何而来、抱着何种情感而来也没那么重要了,此刻看她唇边沾了奶泡的样子都觉得十分讨人喜欢。
“别傻笑了。”沈嘉禾将空碗递给他,“出来,干活去。”
他放下碗,单手撑着围栏轻松跳出来,追上她道:“我塞北男儿各个身材高猛、力大无穷,尤其是我这样的,同行军打仗的将军最是般配了。”
沈嘉禾:“……”又来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沈嘉禾后来才听闻这次多亏了辛衣舒会制毒,他们正好赶上北风,毒药散在风里扑面吹到了辽兵脸上,瞬间放到了大片,这才令辽兵不得不撤退。眼下辛衣舒和塞北的大夫一起在帮忙照看伤员,怪不得沈嘉禾都没看见她。
因为豫北军坐镇,辽兵不敢强攻。
两军对峙一直从隆冬到了初夏,塞北这边的城墙倒是修完了大半。
沈嘉禾站在城墙上远眺几乎可以看见离得最近的永州城,她突然想,若是塞北这段城墙能一直延续过去,连通永、泰、漳三州城楼,那么豫北边疆便是真正地固若金汤了!
她当即往郢京送了份折子。
时隔半月,京中驳回了她的请求。
户部说没那么多银子,工部说没那么多劳力,总之诸多理由,就是不给修。
乌洛侯律听完就笑:“将军现在知道我这个王爷当得多自在了吧?”
他是关外之王,给塞北修道城墙而已,无须上报审批。
后来也不知谁透露了沈嘉禾人在塞北的事,天子一道圣旨下来,勒令她马上回豫北去。
沈嘉禾接完圣旨甩手就给了徐成安,直面着来宣旨的内侍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乌洛侯律未料到她这么直白地抗旨,错愕看向她。
内侍更是撑大眼睛:“沈将军您您您这是抗旨啊!您您……”
“别您您您的了。”沈嘉禾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内侍的衣领将人往城楼上提。
内侍被吓得哇哇大叫。
金吾卫脸色大变,瞬间拔刀要上前护卫。
乌洛侯律一个眼色,塞北士兵抽刀就将金吾卫们全都围起来。
为首之人大汗淋漓:“此事同王爷无关,还请王爷莫要插手!”
乌洛侯律冷笑:“你再往前一步就知道同本王有没有关了。”
这边,内侍已经被拎上了城楼,沈嘉禾将人往前一推。
内侍死死抓着城墙上的砖头,大哭道:“奴才是替陛下宣旨,将军今日若推奴下去,便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那是死罪!”
沈嘉禾嗤笑:“谁要推你下去?给我睁开眼!”
她一喝,内侍吓得撑大眼睛。
沈嘉禾重重一拍他后脑:“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契丹人在外磨刀霍霍,你让我现在收兵回豫北?郢京那些只会吟诗喝酒的大人们给陛下出的馊主意吗!你回去替我问问他们,塞北还要吗?他们谁敢替陛下做主放弃塞北?!”
内侍被城外密密麻麻的辽兵吓到了,收住了哭声,半晌没说话。
最后,所有人就看着内侍太监哭哭啼啼被拎上城楼,又呆呆地被沈将军拖了下来,直到带着金吾卫离开,那内侍也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不得不说,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让豫北和塞北的士兵都出了身汗,只有乌洛侯律一个人高兴得仿佛乐开了花。
他上前用手肘捅了捅沈嘉禾的腰,眯着眼睛笑:“将军刚才威武啊,一想到沈将军是为了我才抗旨,我这心里头感动得……怎么也得以身相许才行吧?”
沈嘉禾揉了揉眉心:“别自作多情,今日就是辽兵不在城外我也不会回豫北去的,我是纯心抗旨,有你没你都一样。”
凉州平乱后她就发过誓,再也不会随便听李惟调遣了!
乌洛侯律自是不信,嘴角都快裂到耳后了,嘴里哼哼唧唧唱着他们草原上的歌。
这天晚上,塞北杀牛宰羊,乌洛侯律还特意让士兵们在城墙上也架着火吃烤全羊,把外面的辽兵看得口水直流。
这数月来,眼看着塞北士兵吃香喝辣,他们辽兵的吃食却越来越差,不少人已经开始抱怨了。
“将军。”乌洛侯律端了碗酒递给沈嘉禾,与她碰了碰碗口,才道,“过几日你也得回豫北看看了,虽然我知道你那几个副将都是能人,但主帅也不能离开太久。”
沈嘉禾诧异抬眸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不走了。”
他哼笑:“我倒是这么想目前也不太现实,毕竟我们草原崇尚自由,又哪能困住将军在这里?”
沈嘉禾失笑,碗里的酒辣得她皱起眉,她仰头看着草原星空。
这里是星星很亮,风清爽又温柔,闭上眼听着周围空旷风声很是惬意。
她有点喜欢这里了,以后应该也还会再来。
三日后,沈嘉禾留下杨定,自己和徐成安、辛衣舒返回雍州。
陆敬祯早已离开豫北,眼下已经南下,快到岭南了。
本来还想着等他来雍州他们就能再见的,果然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陈亭说陆敬祯来过营地,得知她去了塞北也没多说什么。
“他没给我留书信?”沈嘉禾不甘心地问青梧。
青梧摇头:“我还问过陆大人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将军,但他笑笑说不必带什么,只说将军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沈嘉禾知道他也要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这么看祝云意是半点没念着他夫人啊。”徐成安犯了难,“将军,那陆夫人……真要住在营地了?”
“她叫辛衣舒。”沈嘉禾道。
徐成安“啊”了声:“哦,这是她的闺名?”
沈嘉禾用剑鞘拍了拍他的手臂:“傻子,她不是祝云意的夫人。”
徐成安:“??”
“什、什么意思啊?”
沈嘉禾朝营帐走去:“字面意思。”本来以为这次陆敬祯来雍州,这事就能说开,但她在塞北耽误了,她也不想一直让徐成安蒙在鼓里了。
徐成安在原地站了半天,扭头看向青梧:“将军什么意思啊?”
青梧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真傻?陆大人没娶妻,那个童养媳也是假的!”
徐成安回营帐的路上脑子都在嗡嗡叫,陆夫人是假的,她根本不是陆夫人……
等等,将军早就知道?
他快步走到营帐外,深吸了口气掀起帘子,见辛衣舒正在整理地铺。
营地都是男人,辛衣舒自从来后就一直是住徐成安的营帐,后来徐成安回营后,晚上她睡床,徐成安打地铺,中间就拉了跟绳,简单挂了帐子隔开。
徐成安看她拍着被子上的灰尘,忍不住开口:“陆……辛姑娘?”
辛衣舒的脊背微僵,她扭头看他:“你叫我什么?”
徐成安觉得脑子有点懵:“将军说你不是陆夫人。”
辛衣舒也愣住了,半瞬才回过神来,大人同沈将军都说了?
难怪沈将军从太原回来后对她的态度温和许多,她还以为是沈将军念在她送信有功的份上才这样,原来是因为沈将军知晓她不是陆夫人了。
徐成安想着半年多的时间为了“拆散”她和祝云意变相把人扣在营地的荒唐事,心里无比内疚,现下知道她不是陆夫人,他也不能再这么拖着她。
“辛姑娘……”
“叫谁呢。”辛衣舒打断他。
徐成安噎了噎:“自然是叫你。”现在也不能再叫陆夫人了吧?
辛衣舒嗤的一笑:“我是苗疆人,苗疆姓氏在后,我姓舒。”
徐成安:“……”
辛衣舒打趣道:“听闻你还叫塞北王姓乌的?”
徐成安:“……”那姓乌的怎么连这个都和她说!
“舒姑娘?”
“嗯。”
“其实……”徐成安纠结了下,还是打算硬着头皮坦白,“我并不是很想跟你学做人皮面具。”这都学了半年了,他仍然连个像样的面具都做不出来。
辛衣舒漏了声笑。
徐成安突然头皮一麻。
辛衣舒道:“坦白说,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想教你做人皮面具。”
“什么……”意思啊??
那日之后,辛衣舒没有离开营地,她搬去和青梧一起住了。
沈嘉禾没有问过徐成安他们那天聊了什么,也没问徐成安每天都躲着辛衣舒做什么,她知道辛衣舒的身份,自然也不会真让她走。
豫北恢复了往日平和,士兵们白天操练,晚上休息,一切都规律非常。
塞北那边时常有书信往来,徐成安偶尔也会赶过去看看。
听说辽国入夏遭遇了蝗灾,辽廷无奈只能召回陈兵塞北边境的士兵回国赈灾,这也让塞北的城墙修得越发顺利。
这一道城墙一直修到了建丰四年年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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