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像是陆狗的手笔。”徐成安抱着佩刀往沈嘉禾耳畔凑过去,“这是看谢御史要倒戈,打算直接杀了换一个?”
沈嘉禾的舌尖轻抵着上颚,目光审视着地上的人:“你怎么确定那些杀手是陆首辅派来的?”
谢莘浑身颤抖:“不是他还能有谁?”
沈嘉禾原地站着没上前:“嘉禾生前从未提过谢公子,我着实没想到谢公子能为了嘉禾如此不惧地得罪陆首辅。”
大约是提到郡主,谢莘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当年于郡主而言,帮我不过举手之劳,但于我而言,却是救命稻草。”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瓷瓶,摩挲在手上,“这是郡主给我的药,瓶子我一直舍不得丢。”
徐成安“啧”了声:“您这到处做好事的毛病以后是不是稍微改改?我记得当初在豫北时,就有不少欲给您以身相许的公子。”
沈嘉禾从小跟着哥哥和父王舞刀弄剑,磕伤碰伤都是家常,别的小娘子身上带环佩香囊,她连荷包里装的都是伤药。
以前她也确如徐成安说得这般爱到处送药接济别人。
只是,沈嘉禾看着谢莘手里的瓶子默了默:“……”完全没有印象。
“将军。”徐成安暗中用刀柄戳了戳她的后腰,“怎么说?这人是杀还是留?给拿个主意?”
沈嘉禾站了片刻,终于开了口:“送谢公子去厢房,这几日便在侯府养着。”
这边,侍卫们刚把谢莘扶起来,沈嘉禾早已转身走了。
徐成安跟着她进书房:“看来将军所料没错,谢莘的确是陆首辅欲安插进豫北军的人,只是没想到谢莘对郡主一往情深,不想为陆首辅所用招来杀身之祸……”他皱眉,“看来郡主当年的出手相助对他意义重大,时隔那么多年都让他念念不忘。”
听着徐成安的话,沈嘉禾莫名就想到从前在豫北家里时不时助人为乐的桩桩件件,后来便又想到雪夜破庙中的那个喝了她花雕酒的少年……但她其实对谢莘没什么印象。
徐成安见她将外衣一脱,露出里面一身夜行衣,推开后窗要走,他忙追过去:“又去哪啊,将军?”
沈嘉禾道:“总觉得今晚的事不太对劲,我去一趟乌雀巷。”
徐成安瞪大眼睛:“还要去见祝云意?”面前之人已翻窗出去,他干脆大喊,“这个点他早睡了!”
沈嘉禾的声音悠扬飘来:“我找云道长!”
虽然无为宗闻所未闻,但观那小道士身手不错,说不定还真能拿下活口。
乌雀巷尽头的小院。
陆敬祯其实很早就听院中传来异样响动,东烟进出了好几次,这次出去快半炷香的时间了,还没回来。
他努力稳着心神才不至于岔气,等他终于配合着心法将真气在体内走过一个大周,东烟才推门进来,他脸上又挂了面具。
“公子。”东烟快步走到床边,“您感觉怎么样?”
身上疼痛好了许多,出了一身虚汗,一时乏力得很,陆敬祯却问:“外头发生何事?”
东烟一时还没搞明白:“我师弟抓了个人回来。”
陆敬祯蹙眉:“什么人?”
东烟见他要下床,忙小心扶着:“公子要亲自问吗?”
那人一身夜行衣,被五花大绑堵住嘴丢在院子里。
小道士见陆敬祯出去,忙道:“这是沈将军要抓的人,他们一群人围着人杀,我原是去帮忙的,谁知一转身,沈将军早没影儿了!我又不好把人丢侯府去,只能先带来这了。”
陆敬祯的脸色骤变,郡主要的人?
难道又是耶律宗庆派来的杀手?
他上前一步刚要问,东烟扶着他的手倏然用了力。
陆敬祯卷至舌尖的话微顿,随即屋顶传来一阵脚步声,枇杷叶簌簌摇摆,一抹人影很快落在了院中。
这个点,沈嘉禾也懒得走地道,她一落地,先是见青衣小道脚下躺了个黑衣人,接着又见祝云意被扶着站在门口,她下意识愣了下,目光落在书生倦容上,轻问:“吵醒你了?”
“哦……我……”陆敬祯脑子懵了一瞬,“也还没睡。”
“不是说早睡了吗?睡不着?”沈嘉禾快步走近才发现他的脸色虚白,她顺势去握他的手,“不舒服?”
东烟磨着后槽牙:“您……先办正事吧。”两个大男人大半夜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沈嘉禾一想,也是。
早点问完,让祝云意早些休息。
“严冬,给公子搬把椅子出来。”沈嘉禾一面吩咐着,一面转身道,“把他嘴里的东西去了吧,云道长。”
小道士梗了梗脖子,终于抗议了句:“都说了我不姓云。”话虽说着,但还是把黑衣人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东烟已经搬来椅子,扶陆敬祯坐下。
“今夜有人想杀谢御史。”沈嘉禾看了陆敬祯一眼。
陆敬祯只好顺着问:“那是谁?”
沈嘉禾拣要紧的答:“大概率就是你猜的那个他们欲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陆敬祯又问:“谁要杀他?”
“这就要问他了。”沈嘉禾上前踢了踢地上的人,“说吧,谁派你去杀谢莘的?”
黑衣人啐了一口:“你们胆敢坏陆首辅的好事,我看你们都是活腻了!”
陆敬祯:“??”他什么时候派人去杀谢莘了??
沈嘉禾踩住黑衣人的肩膀,低俯下身:“哦?还真是陆首辅?这般明目张胆,就不怕谢莘告到御前去?”
黑衣人吃痛冷笑:“那你们也得有人证!”
他的话音刚落,沈嘉禾便看他一阵抽搐,很快嘴角溢出鲜血。
小道士蹲下身:“啊……服毒自尽了。”
沈嘉禾拧住眉:“陆府竟还豢养死士……”
“我没……”陆敬祯脱口而出的瞬间便回过神来,他倏然截住未尽之言。
沈嘉禾扭头:“你没什么?”
陆敬祯:“……我没想到陆首辅还豢养死士。”
东烟:“……”
沈嘉禾冷笑:“怕是连小皇帝都没想到。”
陆敬祯:“……”这李惟真没想到。
他暗骂着起身过去,一面蹲下身去搜黑衣人的身,一面问:“那位谢御史,他同你说了什么?”
叫他临死还要往他家公子身上泼脏水!
沈嘉禾拣要紧的说,又道:“来时路上其实我也很怀疑,陆首辅即便觉得谢莘这枚棋子用不上了,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派人当街刺杀他。”
陆敬祯刚欲附和说“没错”,便听沈嘉禾转口道:“但我又一想,像陆首辅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说不定就是认定旁人都会这么想而反其道行之呢?而且,这死士临死还要嘲讽一番的作为,你不觉得和四年来风雨无阻日日无辜参骂挑衅我的陆狗很像吗?”
陆敬祯被堵了一嘴空气:“……”
东烟有口难言,几乎发狠地把黑衣人扒/光了。
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
“这是什么?”东烟的手一拨将尸体翻过来,尸体背后被刺了三个数字——三二五。
小道士凑过去细细看了看,随即瞪大眼睛感叹:“原来传闻是真的啊?”
“什么传闻?”陆敬祯问。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有的聊,沈嘉禾扶陆敬祯起身:“起风了,进屋说。”她说着,一面拢住他的外衫。
陆敬祯垂目一眼,看着郡主这般关心在意自己,突然什么气都消了,给徐成安做衣裳就做吧,也没什么大不了,当犒劳这些年徐成安在外随她出生入死的苦劳了。
卧房门一关,周围暖意渐拢。
小道士进门就说:“你们都不知道吗?百年前在江湖中曾有一个隐秘的杀手组织叫‘风雪楼’,组织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数字代号,每加入一个人数字就往后顺延,没有重复。据说鼎盛时期,整个组织超过百人。他们拿钱杀人,且若任务没完成,或失手被抓也绝不会给雇主留下把柄,会利落自尽,所以很多人都愿意花钱请他们去杀人。”
东烟激动一拍大腿:“所以就不是豢养的死士了?”
“说不好。”小道士挠挠头,“因为那个组织积累的钱财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大,从江湖恩怨的单子接到了官场上,曾经有一个月连续死了二十多个官员,弄得大小官员人心惶惶。终于,四十多年前,就是前朝康德帝在位时,朝廷派兵清剿,当时两百余人的杀手组织好像就逃出了零星的几个人。不过传说,后来那几个活下来的人被人秘密花钱豢养了起来。看此人都排到三百二十五了,看来这些年发展得不错。”
东烟:“……”他应该趁早叫他闭嘴的。
沈嘉禾摸着下巴:“所以这些人现在辗转被养在了陆首辅手里?”
陆敬祯:“……”这我真没有!
整个房间只有小道士兴致勃勃:“我先前还以为是传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一个延续百余年的杀手组织听起来就很厉害!能养这样一群杀手,陆大人很厉害啊,这些年为官贪墨了不少吧?”他说的时候,有意无意看向陆敬祯。
东烟低咳了声,悄悄挪了下脚步,用身体挡住了自家公子。
陆敬祯很清楚不是他派人去杀谢莘,今晚他虽然说同意让谢莘北行,但想必依谢莘的聪明,早就看出他的迟疑。
或者说,谢莘猜到了他把他请到府上的意图。
既然沈将军不可能信任他,为了破局,那他只好拼一把。
会是他自导自演吗?
但谢莘一个文官去哪里找这些杀手?
按照云深处的说法,风雪楼这些杀手应该不会随便被人找到。
谢莘若有这能耐,也就不必依附他去对付沈慕禾……
不,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
豢养这样一个组织不易,既然当初就是朝廷出兵清剿,组织最后的漏网之鱼或许只是投诚,所以在那之后,组织剩下的杀手被朝廷暗中招安,为朝廷所用,成了朝廷手里的一把刀。
朝代更迭,如今到了李惟手里便说得通了。
若是这样,便足矣说明李惟已不信他。
“云意?”
陆敬祯回神,见沈嘉禾担忧倾身过来,“脸色这样差,累了?”
陆敬祯却问:“谢御史,你信他?”
沈嘉禾思忖了下:“真是陆首辅派人杀他,那我倒也没什么不信的了,谢御史……他其实同沈家也有些别的渊源。”
后半句,她说得含糊,但陆敬祯知道她在说什么。
谢莘是差点要成为她未婚夫婿的人,谢莘对她尚有情义。
谢莘那番话连他听了都尚且要动容,又何况是郡主。
但那是对郡主沈嘉禾,谢莘现在看她是在看沈慕禾!
陆敬祯的呼吸略紧了些,这些话他却不能说,因为他只是祝云意,他并不了解谢莘。
“别多想。”沈嘉禾轻捏着他的手背,“早点休息,这些日子千万别再病了,你还要同我去豫北。”
陆敬祯应声:“将军也早点回去,这边我会让严冬处理。”
沈嘉禾起身,又嘱咐严冬好生照料才出门去。
东烟刚关门回来,陆敬祯愤然砸碎了手边的茶杯。
“公子。”东烟被他吓了一跳。
陆敬祯抿唇不语,本是想让郡主对谢莘起疑,没想到他们来了这么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他小瞧了李惟。
翌日是休沐日。
沈嘉禾让人把沈澜接过去,和易璃音一起督促他看了一个半时辰的书,沈嘉禾就有些打退堂鼓了。
就这悟性,恐怕真的祝云意来了都不太好教。
易璃音看沈嘉禾堪比上阵杀敌的表情忍不住笑:“我带澜儿去吃些东西,侯爷忙你的吧。”
昨晚的事易璃音也有耳闻,知道沈嘉禾还有事要忙,能得空抽时间督促沈澜读书已是不易。
沈嘉禾出门时,朝挂在架子上的佩剑看了眼,心下琢磨着是不是少送沈澜文些房四宝,还是锻造一把适合他的兵器更好?
“将军。”徐成安穿过院落过来,“今日休沐,陆狗居然进宫了。”
沈嘉禾微微蹙眉:“昨晚失了手,这是同陛下商议去了?”
徐成安冷笑:“左右也不知道人在咱们府上藏着,但现下看,谢莘的话应当都是真的。这人您要是不带去豫北,便只能就地杀了。”
沈嘉禾的手指又一下没一下地卷着香囊上的穗子:“届时带上他。对了,人如何?”
“伤的不重,没叫大夫,我给他包扎的。”徐成安快步上前,先一步替沈嘉禾推开书房门,“让人守着厢房,吃穿用度都是我爹一人负责,暂时不让他接触外人,不会出问题。”
沈嘉禾点头:“豫北的军报该叫他们发来了。”
李惟是去给太后请安回来路上得知陆敬祯来的事,他快步进御书房便见那人站在案前,手上正翻着一本奏疏。
“老师许久不曾私下来找朕了,今日怎么突然来?”李惟言语里掩饰不住的高兴。
陆敬祯忙回神行礼:“参见陛下。”
“快快请起。”李惟大步过去扶他一把,“老师在看什么?”
陆敬祯放下手里奏折:“陛下的折子批得很不错,这段时间果然大有长进。”
李惟蹙眉看他:“朕还得学,老师日后还同从前一样陪朕一道坎奏折吧。”
陆敬祯没应。
李惟便又道:“朕知道老师这段时间辛苦,朕等你养好身子……”
“陛下还用得着臣吗?”他打断道。
李惟怔忡了下:“老师缘何这般说?”
陆敬祯径直道:“把谢御史安插进豫北军一事的确是臣有所迟疑,但这也是因为臣另有打算。把一个毫无根基的人从零培养耗时太长,加上这些年朝中对收复失地的呼声越来越大,恐拖久了也是不妙。臣有个法子,能让沈将军带兵出征,让她收回永泰漳三城,却得不到首功,陛下又何必急着派人刺杀谢御史,做那一出自导自演的把戏?”
他一口气说完,直接掀袍跪下,“臣并未有指责之意。”
李惟一时还没消化过来,见陆敬祯下跪,这才上前一步道:“朕何时派人去刺杀谢御史了?这些都是谁同老师说的?”
陆敬祯倏地抬头,“那些死士不是陛下的人?”
“什么死士?”李惟有点懵,“谢御史如今人呢?他被人杀了?”
陆敬祯的心跳骤急,还伴随着轻微耳鸣。
死士不是李惟豢养的,也不是他派人去杀谢莘……
怎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不管怎么样,那双手就是把谢莘推到了郡主面前,造就了陆敬祯梦里那个局面……
“你先起来。”李惟看他脸色不好,又想起他还在病中,给赐了座,这才问,“老师方才说的那个法子到底是什么?谢御史死了也可行?”
“谢御史……”额角的刺痛令陆敬祯的神志清醒了些,他将那句“谢莘没死”的话又咽了下去,转口道,“陛下若是此番再换人送去豫北,别说人选难挑,就算找了人,没有谢莘同豫北侯府的渊源,也未必会得沈将军信任。不过臣有个更好的办法,不必让陛下等上多年。”
李惟的眸子亮了:“老师快说,是何办法?”
东烟顶着烈日在宫门外等了两个多时辰才见自家公子出来。
他忙跳下马车:“公子。”
陆敬祯沉着脸,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东烟调转马车,一面道:“先前忘了同公子说,您要的药配好了。”他回头看了眼,压了压声音,“是要等沈将军来时再吃吗?”
祝云意若是要死,也得死在沈将军面前才行。
车内之人缄默半晌,突然道:“不必了。”
回京之后,陆敬祯总觉得冥冥之中像是有股力量在推动着梦里的局面前行,谢莘的事不管他做什么,最后他依旧得了郡主信任,势必要去豫北……
眼下郡主对陆敬祯是半分信任都没有,连他们的合作在她看来也不过是相互利用掣肘……在谢莘的事上,陆敬祯最好只字不言。
现在也只有祝云意的话郡主还会听,所以祝云意暂时不能死。
不仅如此,祝云意还得去交战地才行。
连着好几日,谢莘被安排在侯府的厢房,进出见的人只有一个老管家,沈将军连个人影都不曾见到。
外头的侍卫十二时辰不间断轮流把守,简直把厢房围城了密不透风的铁桶。
谢莘轻轻推开窗户,看着外头落在枝头的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雀忍不住抿了抿唇,沈慕禾果然疑心很重,看来是还不信他?
突然,一只竹编的小球从外头飞了进来,瞬间惊飞了枝头上的小雀。
接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小童跑了进来。
“世子。”
两个侍卫忙上前拦着。
沈澜抬头就从半开的窗户中看见了谢莘,他明显愣住了:“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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