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丝儿?云汐兮立马就抓住了关键词,默不作声的嗯了一下。
小声说:“你们都认识她吗?是怎么分辨对方是黑苗寨的人,还是自己人?”
白若若努努嘴,落在老婆婆袖口上:“诺,看到那个图腾了吗?那就是黑苗寨的标志。”
鲜红鸟头,眼露凶光,嘴刁血珠。
亦如黑苗寨侍奉的那位神祇。
嗜血、残暴、灭绝人性,如狼饮血!
白若若流露出的不屑是那么明显,不加掩饰。
她代表着白苗一族,从小所受的教育,看不起黑苗寨,将其视为苗族之耻,流露出的敌视和轻蔑,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
称之为天敌,不过分。
其中孰是孰非,她一个外人并不了解。
汽车在重山峻岭之中穿梭,下午三点出发的, 据说凌晨十分才能抵达重点。
是的, 白若若家也就是白苗寨——众多分寨的核心, 在老山深处, 沿着山路盘旋而上。
因着那老婆婆,车上一路寂静,嫌少有人说话。
经过半山腰后, 有好长一截道路平坦出奇,若若说,这是平原。
再往前,还有一个湖, 名为泥螺湖。
泥巴的泥, 螺旋的螺。
随着时间拉长, 那老婆婆还没有下车。其他人在不知不觉就放松警惕。
渐渐的, 有了些许低语交错。
“汐兮,你知道吗, 我们这儿的泥螺湖远近闻名。传说,那曾是蛟的巢穴。”
蛟,比之龙只差一步。
然就是这一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蛟龙虽为准龙,到底比不得真龙尊贵。
即便如此,在妖族中,蛟之霸道强悍足以令众妖望尘莫及。
所以, 白若若提及泥螺湖不乏尊崇敬意。
那可是, 住过蛟龙的湖呢!
提起龙, 云汐兮当下就来了精神:“那后来呢?那条蛟龙,还住在湖心吗?”
白若若则摇头,倍感遗憾:“好像在战乱的时候吧,来了一个玄门隐秘大师,当时在湖边驻扎了好些日子呢!”
“我阿婆说那天晚上风雨交加,能雷闪电,等到天亮他们过去看时,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当时族里几个伯伯,壮着胆子下水查看。然后就发现湖底什么也没有……就连黑水竟也清澈了几分。”
“而后,他们说那是蛟龙在渡劫。”
“许是渡劫成功了,他就化作真龙飞走啦。”
云汐兮有些困了,眼皮子上下打架,嘴上还问:“飞走了……再然后呢?”
再然后呢?
久久等不到若若回应。云汐兮费力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有口难言的若若。
云汐兮这才发现汽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车上的人再次陷入诡异沉默,一个个闷不吭声的死死盯着窗外。
皎洁的月光悄然爬上天空,借着月色,月光撒在湖心的那处,车上的人们才得以窥探。
“车子为什么停了?”云霆兮睡醒了,来了精神。
白若若赶紧捂住他的嘴,阴测测提醒:“嘘……不是停了,而是走不得。”
走不得?
云霆兮眨眼,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两边眼睛贴在窗户上。
接下来的一幕,吓得他差点发出猪叫!
泥螺湖被草丛簇拥在最中央。
这里,杳无人烟。除了每天过路的公交车,不该有其他人的。
而这时,夜晚的风徐徐吹着,夹杂着一股又一股热潮。打在人的脸上,硬生生生出豆大汗珠。
汽车上没人开窗,闷热得很。
早前路段,打开的那几扇小窗不知何时被人给关上了,严严实实的。
司机略抬了抬眼皮,紧接着就将车里最后一点儿车灯灯光给掐灭了。
车身置身在黑夜,仿佛隐身于绿丛,存在感直接降至冰点。
一切操作,心照不宣,娴熟得不得了。
好似,习以为常,见惯不惯。
月光打在车窗上,倒影出上头一张一张熟客们的脸庞。一个个流露出畏惧,再往前一步,就是敬畏。
不少人右手护在左胸口,嘴里振振有词。
唯有云霆兮的脸上挂满了惊恐。
一个一个黑影飘到湖面上,有的高,有的矮,有的长,有的短。
乍眼一看,还以为是活人呢。
你再定睛一瞧瞧,不是人,而是木桩,高矮不一的木桩。
奇怪了不是,外头的风儿已经剧烈到能将分量不清的木桩硬生生生生吹到湖面吗?
反正云霆兮是不信的。
飘落在水中的木桩一个又一个是有节奏的,形成了一种不知名的队形。
好像在为什么开路似的。
由浅水区域到湖心区域,木桩和树枝排成两排,中间留出相应位置,正好能通过一人。
你再定睛一瞧,湖边又多出一道影子,这回,绝逼是活人没错了。
是个男人。
月光下的那张脸满是横肉,眼睛紧紧闭着,脚步却那样顺畅,那样不假思索未有半分迟疑。
好似闭着眼睛,仍然能看清一事一物一花一草。
他身形挺好的,目测一米七以上。苗服褪去一半,露出宽厚的背膀。
一步一步的,迈过湖岸,踏入水中。
从浅水,到湖水及腰。
那条袖口上的纹路,引起云汐兮注意。
是黑苗族的徽记。
她条件反射的看一下老婆婆,老婆婆不为所动,面若冰霜,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壮汉胸口,开出一朵鲜花。
只是,花朵是黑线聚集而成的,雕出的花瓣儿栩栩如生……泥螺湖到汽车距离可不近,即便如此,云汐兮仍旧闻到了那人的身上飘过来的腐朽气息。
注定要命丧黄泉的人,那是被标记的气息——死亡气息。
这是要,投河自尽?
还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身了,被迫自尽?
急得云霆兮喊汐兮的名字:“汐兮,你看那个人,他……”
“呜呜呜!”
白若若暗叫不好,不等老黑叔他们反应,不顾男女有别,飞升扑到云霆兮身上,玩命儿叫他噤声!
白若若焦急万分,她独木难支只能看顾一个人,一双手只堵得住一个人的嘴。
归心似箭的她,忘记将苗寨各项禁忌提前与云汐兮姐弟打招呼。
眼下却来不及了。
汐兮她,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
云汐兮以守正辟邪为己任,这正是白若若欣赏的地方。可,眼下情况特殊,已经来不及多说了。
白若若真真是怕极了云汐兮不由分说就动手。
不幸中的万幸,这一次白若若和云霆兮猜错了。
云汐兮歪着脑袋,依靠车窗,那双星眸比黑夜更深幽更深不见底。
她一个字不吭声,一口气不喘,就这么冷冷的观望着。
这实在是不像她的风格。
若换作平常,她早就提起鞭子冲上去了。
白若若暗暗松了一口气。
倒是,那黑苗族的老婆婆开口了。
老太婆怪笑着,语气中透着不知名的讽刺,直接就点了云汐兮的名字:“善心高洁的女娃子,怎么你不去救人吗?”
车里的人谁也没想到,老太婆竟然会先开口。
黑苗寨的人在他白苗寨地盘,惯会附身做小的。老话说就是一棍子下去屁都不敢放一个,这老婆子竟然主动说话了,还主动搭腔。
老黑叔皱起眉头,盯着老太婆,目光着实不善。
正要出言点拨那女娃,女娃率先开口了:“怎么你就铁了心的认为,我会去救人?并且一定能将人救下来呢?”
女娃娃看着稚嫩,竟如此伶俐聪颖。
立马就察觉不对。
云汐兮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仔细打量起老太婆来:“老婆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俩应该是第一次碰面吧?”
“怎么听你话中意思,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那探究、质问的眼神,如利剑穿透肉身直达灵魂深处。
老太婆当下一个激灵,干树皮一样的脸变了又变,到底是没有沉住气。。
她,慌了。
就是这么一下,被云汐兮抓住了。
老太婆眼珠子一转,故作高深莫测,半真半假着说:“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子,老婆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出身玄门,这点,老婆子可有说错?”
云汐兮浅笑,不反驳不质疑,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
老太婆自负一笑:“你们正道玄门不是一向自诩守正避邪,维护苍生吗?怎么这次,你却无动于衷了呢?”
云汐兮笑不达眼底:“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哦。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出身正道玄门,我就不能是邪魔外道不正经的?这次、无动于衷……那,上次是什么时候?”
老太婆皱巴巴的脸瞬间阴沉。
好厉害的小丫头。
正当着老太婆绞尽脑汁的想要如何囫囵过去时,云汐兮态度来了个360度转变,轻轻松松的放过了她。
女孩儿看着湖中黑水没入那男人的头顶,冷淡道:“我没猜错的话,水中有一河神吧。”
老黑叔迸射出精光,敲敲烟杆儿,赞许:“女娃娃,看不出来好本事!”
水中住着河神,老一辈的人坚信不疑。可随着时代的变迁,年轻一辈的后代嘴上说着相信,实则没几个是真正相信。
这小姑娘不错,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鬼怪奇谈中常有记载,河神吃人,河神娶亲……在旧时代时,不乏有落后的村庄,年年将村中童女献祭给河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所以,在大家的印象中,河神就是妖怪,就是邪物!人人得而诛之。”
老太婆冷哼反问:“难道不是吗?”
云汐兮似笑非笑,轻飘飘的回答:“那都是老黄历了,老婆婆,做人呢,要学会与时俱进。”
旁边的人见小姑娘头头是道,将黑苗寨的揶揄得毫无还手之力,配合着打趣:“哦,女娃娃,你说说看,什么是与时俱进?”
“说来也巧了,建国时,地府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整改运动。河神收归地府麾下,成为阴官册上赫然在榜的正经官职。这么说吧,人家是阴司公干,找的也是那些为非作歹伤天害理的人为替身。”
“合情合理合法,我凭什么要出手干涉人家公干?”
“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做?”
女孩儿语调独特而清冷,说起旁话来条理分明,谈及阴曹地府之事,更是信手拈来!话语间隙抑扬顿挫,跟讲神仙话本儿鬼怪故事似的,动听得很。
引得苗人们拍手称快,哄然大笑。
那个男人彻底淹没在湖中,溅起无数泡泡翻滚,很快,水泡泡随风破掉,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
可见,河神之事儿已然了结,他们自然可以正常行动了,不再顾及。
“老婆子听见了吧,还想骗人家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
“人家懂得可比你多。”
“个老不休的,没脸没皮,这等事儿也好意思骗人。”
“我就说黑苗寨的心肠歹毒吧。你们想想,如果女娃娃真的被她撺掇着惊动了河神,河神必定大怒。河神一怒浮尸千里,黑苗寨的那个男人是死不了了,死的就该是女娃子了。”
地府一众官职中,河神的脾气是最不好的,报复心也是最强的。这个很好理解,在被收归前他本就属于妖邪范畴。
鬼神虽然也是神职的一种,但根基和品性,与九天之上的神族、仙人有本质区别。
天庭有天条规定,千百年来,已然消磨掉了神仙们的棱角。
而鬼神,没有太过条条框框……地府向来如此,只要没有触及底线,总体而言工作环境还是非常人性化的。
“那个男人我看着像黑苗寨的大牛啊?”
人群中有人狠拍大腿儿:“嘿,别说还真有可能!黑苗寨那个大牛,你们听说过吧?干那些勾当,前几年骗外地小姑娘,在人家身上种恶虫子来着。”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可惨了,全身生疮,被虐待得遍体鳞伤。幸好后来家里人找来了,全身一处好地儿都没有。听说后来送去大医院治疗,倾家荡产呢!”
“造孽啊!”
“那种恶人啊,就是该!活该!”
“嗤,所以我就说嘛,咱们河神老爷子可灵验了,又公正严明!这几年选中的祭品,大多都是黑苗寨那些个黑心肠的!”
“呸,让他们丧良心!”
“那小姑娘不是说了吗?河神老爷可是正儿八经的阴司……咱可得好好上香祈祷老爷保佑。”
“不是同族的么,怎么不自己救?”
车子重新启动了,所有人气质高昂得讨论着。明里暗里挤兑黑苗寨那老婆子。
老婆子早就坐不住了。
臊得慌。
恼羞成怒的,斜着横了云汐兮一眼,瓮声瓮气道:“司机,下车,我要下车!”
正好,到公交站点儿了。
老太婆骂骂咧咧,怒气冲冲!哪曾想,司机还当真打开车门,她不下就不关门呢!
逼的老太婆只好下车了。
这趟班车是最后一个班次。还没到目的地呢她就下来了,接下来的路这么走?
还不是得两条腿挺着走。
司机大叔冷着脸,出于职业道德全程虽没有多说一个字,可他的态度,他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一切。
老太婆很快就消失在视野范围中。
“呸,什么玩意儿!”
可见,黑苗寨与白苗寨积怨已深。
云汐兮不显山不露水,深深看了一眼老太婆消失的方向,暗地里不禁琢磨起来。
老婆婆,上车时倒没异常。
后来一开口,总给她一种特别突兀的感觉。
她,在针对她!
刚才堵她的那些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云汐兮是真的觉得那老婆婆好像对她很是了解。
她的容貌、年龄、举手投足的仪态,甚至是声音,都挑不出错来。
是一个陌生人应该有的感觉。
可云汐兮就是心里直打鼓。
白若若和云霆兮不知她之忧虑,只觉得她懂得多。
白家丫头听着一车的赞美,比赞美自己还开心呢,洋洋得意:“我们汐兮,可厉害了。”
老黑叔直点头,经过刚才,车上但凡有阅历的老人儿心里不跟明镜儿似的。
一个对阴间地府之事甚是了解的女娃,本事绝不小。
怪不得,得了白婆婆青眼,在大日子当口特批她上山。
“女娃娃,还有什么妙事儿没有?再说些咱乐呵乐呵。”
“就是,跟大伙儿说说,醒瞌睡。”
车上一片欢声笑语。
黑苗寨的老太婆苦兮兮的,足足走到天亮,才终于回到家中。
她气急了,凶神恶煞进门,一屁股就坐在板凳上。
吨吨吨就是两大碗凉水。
这会儿你再看她,举手投足较之在车上时干净利落不少,浑浊的眼睛也有了神采。
人啊,神态一变,力气一足,当下就年轻个七八岁。
老太婆家中是竹楼,楼与地面单独留出了能当作柴房的高度,同一时间还能防范蛇虫鼠蚁,这是苗族最为传统的屋子,一大特色之首。
如果,非要说违和。
那有一处最违和。
就是老太婆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架梳妆台,白漆圆木的,样式还挺新颖。
违和之处就在于,这样一架款式洋气的梳妆台,竟然出现在一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房里。
老太婆半夜赶路,眉眼间的疲惫,藏都藏不住。即便如此,她仍强撑着身子坐在梳妆台前。
打开左手下方的抽屉,一匣子全是精美饰品。
珍珠发夹。
金丝耳环。
翡翠项链。
五颜六色的指甲油足足两排。
如枯树树皮的指尖,如数家珍似的,来来回回钦点。最后,选中指甲油,正红色的。
十根手指十根脚趾,一个也没落下。
徐徐涂涂,小心翼翼。
老太太的眼睛流露出痴迷,流露出怀念,然后化作满腔愤恨和决绝。
欣赏着自个儿的杰作。
瞧瞧,她这技术,可没落下吧。
笑着,得意着,目光落在干枯的皮肤上,再抬头,与铜镜中的自己撞个正着。
肆无忌惮的笑僵在嘴边。
眼中闪烁着泪花,无人知她痛苦,无人解她仇怨……眼前浮现出那张可恶的脸,那张年轻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的脸蛋儿,藏在心头的恨升至最高点。
她从另一个抽屉里,掏出一张黑色符,掏出打火机点燃。
黑符燃尽,未留一点灰烬。
主人啊,你等的人终于踏足苗族地界。
孤身一人,还带了一个拖油瓶。
这绝对是除掉她最好的时机。
杀了她吧,主人,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为您之心腹大患。杀了她吧,您答应过我……
镜子中老态龙钟的女人,脸上每一条皱纹宛如自有生命,跳动着,挤巴在一起,格外阴冷而丑陋。
诡异的是,老太婆却露出万分欣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