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累坏了那些乳母。
盈时索性默不作声的接过梁昀手中的小家伙。
母亲雪白柔软的胸脯与父亲的显然不一样,没有哪个孩子能拒绝的了。融儿已经学会喝母亲的奶水了,小口小口吮吸的津津有味,吮吸声听着都叫人耳根子发红。
很快小肚子就喝的圆鼓鼓的。
倒是梁昀在一旁避着,听着自己儿子吃饭不礼貌的声音,蹙眉:“怎么又给他喂?”
盈时烦他方才的话,心想你管得着么?
她闲着无聊乐意好玩儿行不?且你不知晓的可多着,她时常给孩子喂,孩子才跟她亲呢。
“只是有了就给他喝两口而已,不然会很难受……”
梁昀显然没有她想的那么傻。
“不喂自然就没有了,你时不时喂才断不掉。若是他习惯了不愿喝旁人的,到时候日夜都要你来喂,一日起夜七八回你舍得不管他?”
这姑娘最是心软了,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估计是能怎么惯着就怎么惯着,到时候将孩子养娇了挑嘴,才是麻烦事。
梁昀已经预感到她会有多宠爱孩子。
约莫世间所有真心疼爱孩子的父母都有这个通病,不想叫自己小时候受过的苦再叫孩子受一遍。
可凡事过犹不及。
惯子如害子。
他想劝的,可忽然间看开了,想通了。
再没说劝阻的话。
只等着小家伙喝的肚皮圆鼓鼓的,他才从盈时怀里接了过来。
温柔的父亲轻轻替小家伙抚着后背拍奶嗝,哄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小家伙哄睡着。
叫她惯着吧,都惯着。
惯成心肝肉,将融儿养的离不开她,叫她也一日离不开孩子,岂不是正好。
第83章
年少时的盈时总觉得十五岁便已经是大人了, 觉得那时候的自己一定学会了很多东西,变得非常成熟而又厉害。
可真的到了十八岁, 才知晓这个年纪其实什么也不是,其实仍然很年轻。
别说是十八岁了,前世自己活了二十多岁,不还是那样子?
人的阅历见识,才是决定是否成熟的关键。
可后宅的女人们哪有机会见识呢?
甚至盈时时常忍不住的想,她总觉得韦夫人目光短浅而又势力,其实也不过是因为韦夫人什么也没见过。
韦夫人小小年纪就嫁了人,早早的又生了孩子,徒有国公府人的名头, 其实想来也知晓她并不得她父母的喜欢,否则也不会如此年轻就嫁给表姐夫, 没入门就得了一个嫡长子。她也不得婆母的欢心, 甚至一辈子也没得丈夫的欢喜。她的一辈子都被困在小小的一方宅院里。
韦夫人增长的只有年岁, 未必有见识。
那自己呢?
自己老了会不会也像韦夫人这般?
盈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打了一个冷颤, 从床榻慢慢爬起来。
她起的很迟, 已经日上三竿了, 屋外天光一片明晃。
香姚进来问她:“今儿娘子的生辰要不要请几位姑娘们来院子里吃酒?”
“娘子还在坐月子, 不好叫旁人来吧?”春兰给盈时绞了个帕子, 皱眉道。
盈时接过春兰绞来的帕子给自己擦脸,叹息道:“还能吃什么酒?上回过后我可是不敢再乱喝酒了……再说老夫人病了, 连二姑娘三姑娘纳聘都一应从简, 还是算了吧。”
桂娘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做姑娘时是年纪小了不能大办,等当了媳妇儿更是各有各的不方便。
她安慰着盈时:“本来也要坐双月子,您也不好见人吹风的, 咱们自己院子里关起门来过便是了,晚上像往年一样给您煮一碗长寿面,吃了往后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盈时对这些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想要出院门去走走逛逛,去前院瞧瞧那成片的木犀花。
“前几日融儿满月时我看到还开着的,采了回来蒸花糕吃,一定很香甜。”盈时越说越觉得嘴馋。
外头已经是深秋,冷得很,桂娘不敢给她出门见了凉风。
明明是如此年轻的身体,自从生了个孩子满院子的人都将盈时当成了一件不能磕碰的玉瓷。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
“叫丫鬟们过去就是,您留在院子里哪儿也别去,当心吹了寒风,日后老了到处都疼!”桂娘道。
盈时无奈,便只能待在自己院子里,闲来无事与春兰两个来回摇着拨浪鼓逗着融儿玩。
好在香姚手脚快,拿着一个箩筐就跑去前院采摘,没一会儿功夫就采了满满一箩木犀花回来。
木犀花香味很独特,是鲜花中少有的能叫人食欲大开的气味,新鲜采摘下来的花瓣一颗颗黄莹莹的,放泉水洗净表面灰尘,再混着新鲜研磨的米粉放去蒸笼里蒸熟,等出炉了再往上淋上糖渍樱桃,糖浆等佐料,简简单单便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香的叫人恨不能将舌头咽下去。
本想着蒸好了等晚上和菜肴一起吃,谁知盈时和香姚两个被香味馋的受不了,整整两屉却没一块糕点能没成功的活到晚上去,早早进了二人肚子。
盈时以为今年这个生辰就要与往常每一年般,与丫鬟嬷嬷们一起度过时,晚上梁昀来了。
隔着朦胧的花窗,曲折的回廊,盈时捧着海碗举着筷子,眼神却已经不知不觉看到了廊外那个昂藏走来的身影。
直到那道影子慢慢走进,步履闲雅踏入内室里来。
四目相对间,屋内热闹的丫鬟们已经熟稔的互相看一眼,匆忙间掩上了房门往外退出去。
盈时抿着唇,只看着碗里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长寿面,不吭声。
他可是个大忙人,且前几日才生自己的闷气,拉了老长一个脸,临走前都不看自己一眼,只冷脸抱了一下孩子就走了。
梁昀声音温煦而稳重,仿佛上回只是盈时的错觉。
“今日是你生辰?”
盈时唇角微弯,淡淡的笑了笑不吭声。
梁昀往她身边坐了下来。
“公爷有什么事?”盈时故意说。
梁昀温声道:“不打搅你吃长寿面,吃完了再与你说。”
他的古怪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了,盈时才懒得与他计较,懒得去猜他那些弯弯道道比老钮子瓜络还多的心思。
盈时自顾自执着筷箸从海碗里找到长寿面的一头,放到嘴里“嘶溜”一口气吸进去。
长寿面长寿面,一根碗里只有一条面。自然是面越长越长寿。
桂娘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本事,一指宽的面条,却足足擀出只怕有五六尺长。
去年盈时还能勉强一口气吸干净,今年许是才生完孩子,身体无形中虚了许多。她一口气很快就断了,嘴里已经鼓鼓囊囊,偏偏碗里还有一截没吃进去。
梁昀看着她吸的动作急切,包着一嘴的面条,像是喘息不过来要咳嗽一般,下意识便要取来筷子替她夹断剩下的面。
盈时连忙瞪圆了眼,举着碗避开他。
“吃不完就咬断。”他声音沉沉。
长寿面长寿面,他莫不是想自己英年早逝不成?
盈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劲儿,喘息两声平复了气息,又开始哼哧哼哧接着往嘴里吸。
只可惜这回气虽然有了,可嘴里已经塞满了,她努力了很久终于上气不接下气,累得泪眼汪汪,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挣断了。
盈时面色懊恼而后怕。
梁昀却是道:“断了就断了,重新煮一碗便是。”
桂娘就在廊下守着,后厨都是做好另一份的,也只是吩咐一声的事儿。
盈时只能将自己嘴里的面条慢慢嚼了吞下去,等嘴里终于空了,她忍不住朝着他抱怨:“好端端的你干嘛要来夹我的面?”
要不是他夹面,她会害怕挣断了面?
然后又嘟囔说:“桂娘今日的面扯的也太长了……”
梁昀垂着眼眸,等她说完忽而才漫不经心来一句:“坊里今夜有灯会,你要不要出去瞧瞧?”
盈时有些诧异,“不年不节的哪儿来的灯会?”
“兴许是什么特别的节日。”他的声音很随意。
盈时睫羽颤动,乌溜溜的瞳仁眼眶里转了一圈,轻轻咬着唇似是在考虑。
若是以往盈时只怕是想着要避嫌的,往常都是自己院子里,门一关谁知晓外头怎样?可如今要是出去就是自己与他一起出去?若是叫人瞧见了该有多不好?
可这日终究不一样,娘子们总有着奇奇妙妙的心思,她不想自己如此年轻美好的生辰,却如过往的每一日在这座腐朽的府邸里度过。
往后谁也不知晓会怎样,变故随时会来,她也不知与他间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她才不想老了以后留下的全是遗憾……
盈时片刻的犹豫,便翘起唇角来。
“好,那现在就去吗?”她软声问。
桂娘已经端来另一碗长寿面,梁昀看着面条,眼睛里含着笑意:“你先吃完吧。”
盈时刚才已经吃了大半碗,下午又是吃了许多糕点,哪里还有肚子吃?哪怕这面条的分量也不多,她看着也是连连皱鼻。
“我肚子好饱,要不你帮我吃了吧?”
梁昀一怔,才说:“我未曾吃过长寿面,只怕还不如你吃的好。”
盈时听了此言,很是一震,又觉得惊奇。怎么会有人连长寿面都没吃过?
恍惚间,她才想起梁昀可怜的出生。
府上对每一位爷,姑娘们生辰都挺重视,可唯独没听过给公爷过寿辰。
是因为他克死了先夫人么?盈时满脸严肃的想着。
梁昀的眼眸太过深邃,深不见底,他似乎看穿了盈时的心里,与她淡声解释:“我幼时时常觉得对不起母亲为生我平白丢了命。祖母知晓我的心意,故从来不提我生辰一事。”
更是决口不提亡母。
正是因为不提,所以才陌生。因为躲避,所以心里才会有永远过不去的阴霾。
“可如今都过去了,都过去许多年了……”盈时眼里嗡嗡的,忍着酸溜溜的鼻子将自己的长寿面端给他,善良的劝慰他:“喏,你没吃过就尝试着吃一下吧,就当是帮我吃的,桂娘煮的长寿面很好吃。”
梁昀感受到她小心又笨拙的安慰。
他的心中总能被她一句话,甚至一个笑弄得格外柔软。
梁昀拒绝不了,便接过她端过来的长寿面,颔首说好。
“我替你吃,要是一口气吃完了寿命算你的。”
盈时连忙笑着接道:“要是断了的话就谁的都不算,连带我的那份也不算。你放心,我才不会怪你呢。”
梁昀静静看着她,他的眼眸太过深邃,太过克制,深邃到明明是盈时在安慰他,却有一种反被他所安慰的感觉。
盈时避开他的视线凝视,催促道:“快点吃啊,我还想早点去看灯会呢。”
吃长寿面本就不难,有嘴能吸就行。
只是他这般高雅古板的人,往日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学着盈时方才的模样去吃面显得很有几分好笑了。
盈时一直憋着笑,憋的肚子都疼了。
好不容易熬到他吃完长寿面,盈时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要换衣裳出门。
桂娘知晓她要出门,自然又是如同白日里一般劝阻说:“晚上外头更凉了,小郎君见不到娘子说不准要哭呢。”
往日盈时都是听话的,可今日显然不想继续听话下去,哪怕涉及到自己心肝宝儿一般的孩子。
好在今日的梁昀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笑着道:“坐马车出去见不着风,多穿上一件厚斗篷便是。”
“可小郎君……”
梁昀微微蹙起眉,“他往日不爱哭,若是真哭就叫他哭一会儿罢。”
公爷都发话了,桂娘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去衣橱里挑出一件格外厚重的袄子给盈时披上,确保她穿的严严实实的出门。
梁昀说话很冷硬,临走前还是陪着盈时一起去偏房里看了一眼才吃饱奶熟睡的小家伙。
盈时忍不住想要戳戳它肥嘟嘟的脸蛋,被梁昀眼疾手快抓住了调皮的手。
“走吧,戳醒他怕是不肯放你走了。”
“哦……好吧。”
还没到冬日,盈时出门却是里头袄裙层层盖到了鞋面上,外头又是一件将她遮的严严实实的厚重斗篷,热的她还没出门就满脸通红。
虽然热,她眸中却是亮晶晶的,精致的唇角忍不住的翘起,一瞧就很是欢喜,藏不住的欢喜。
八宝香车一路行驰,四角悬缀的金铃叮叮作响。
入了夜坊市间处处华灯璀璨,皓彩满乾坤。
这晚也是奇怪不年不节,坊间却四处点满了花灯华柱。
停了马,盈时与梁昀头一回并肩携手走在热闹的长街上。
天上是不知何时悄然升起一颗颗天灯,一盏接着一盏,它们越飞越高,渐成凝结成点点繁星,与星月相映。
这种热闹的情景比起上元节只怕也不遑多让了,许多坊间人家瞧见外头热闹的一幕也一个个不睡觉了,携家带口挤入街头,人头鼎沸。
很快街头巷尾便都是人,几乎各个摩肩擦踵。
盈时几次三番险些被脚步匆匆的身后人带倒,梁昀伸手牵住她,虚握着她的手腕。
他握着自己的手并不是很紧,盈时却能察觉到他手掌的温暖。
他的手掌很宽大,隔着厚重的衣衫都能递来温暖。
盈时在人群中忍不住问他:“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梁昀带着她登上了不远处的一处藏书楼。
这是京城最高的一处古楼。
听闻是前朝时所修建,至今三百余年,历代天子屡加修缮,至今依旧巍峨屹立在玉京之中,实乃远近闻名的一处风景。
只是这日,楼里似乎没几个人。
盈时跟在他身后一路登上去,气喘吁吁终于来到了最高层的楼廊之上。
那里脱离了人群,俯瞰万千热闹人群,却又仿佛置身于喧嚣之外,很是僻静。
盈时往外处看去,亲眼看着那些天灯一盏接着一盏缓缓升空,看着天灯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它们在夜空中交织成一片灯海,照亮了众人的脸庞。
天上漫天星河,人间烟火与花灯交相辉映。
漫天遍地的橙黄暖光,照亮了她雪白的脸颊,在她乌黑的瞳仁里映出无数繁星。
梁昀仿佛并不喜欢这种场景,他不看风景,却是侧头看着她。
盈时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流,暖的鼻尖又渐渐酸涩起来,她仓皇的垂头看着地上。
昏暗中,梁昀嗓音含笑:“你作甚闭上眼睛?”
盈时勾着唇笑着说:“我要闭上眼许愿……”
说完,她双手合掌至于额前,悄无声息的许下一个又一个愿望。
“爷。”身后忽然有人唤出声。
正在许愿的盈时受了惊,肩头微微一颤连忙睁开眼眸。
梁昀抚了抚她的后背,凝起眉头,显然并不想此时被人打搅。
可此刻明知主上在携妻赏景,还来打搅,显然是有重事。
梁昀总是拿盈时当成小孩儿一般糊弄的,对她道:“你待在此处等我一会儿。”
盈时知晓他有事,便也乖巧的点点头。
她朝着他耳畔悄声道:“你快一点,这里很黑也没有人……”
梁昀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几乎是目不转睛:“放心,我很快便回来。”
楼外银月当空,漫天灯火。
楼内诸室却是一片肃静,只点了一盏灯烛,烛火如豆。
梁昀一脸冷肃推开门往灯下坐下。
“怎么样?”
来见他的人是北边赶回来报信的死士。
死士语气有些急切,懊恼的朝着梁昀跪下请罪:“爷!是属下办事不利!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料三爷上个月犯病,后我们兄弟便四处带他寻各路的大夫……谁知、谁知三爷竟然乱跑,叫我们跟丢了……”
梁昀靠向椅背,慢慢垂下头。
死士知晓自己犯下大错,爷派给他们最简单的盯着人的任务他们却都没完成,且还办砸了,将人都给跟丢了!
他一面觑家主神色,一面小心翼翼保证:“三爷脑子受了伤,一定丢不远还在附近!请爷准属下多加一批人北上,不出十日一定能将三爷抓、不,不是,是找回来——”
梁昀半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跟丢?”
“是!是属下一时没设防……这才跟丢……”
梁昀慢慢起身,轻轻拂了拂染了灰的袖摆,“他是刻意甩丢你们这群废物的。”
他不惯骂人,顿了顿便也不骂下去。只是拧了拧鼻骨,语气说不上来的诡淡:“你速速再领一百人过去寻,挨家挨户去搜,搜到了暂且叫他仔细养病。若是不能平安寻回三爷,叫我那弟弟踏回京……”
才说着,外头传来窸窣脚步声。
有位姑娘在外头走来走去,似乎很是着急。
梁昀慢慢收起面上阴冷的神情,负着手打开房门。
死士在屋内汗如雨落,还在为方才的话吓得厉害,却听着楼外一阵阵爆炸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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