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留一个后代,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生一个孩子?你怎还狼心狗肺翻脸怪我?
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可惜,他回来的太早了——一想起八字还没一撇的爵位的事儿,就叫盈时头疼。
有种努力许久,全部白费心思的感觉。
梁冀静静看着她,像是没听明白她说的话。
每一个字都听得懂,组合到一起怎么就不懂了?
“母亲,你告诉我好吗……”梁冀缓缓抬头,希冀的眸光转向韦夫人,他希望韦夫人能说一句叫他欢喜的话。能说一句是自己误会了的话。
韦夫人却是躲避起他的眼神。
韦夫人自然想要否认,可如今孩子都已经生了,还能塞回去不成?
她心里清楚自己当时是如何被老夫人几句话哄骗的猪油蒙了心。想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没了,自己往后无靠,怕日后大房媳妇儿进门与自己争掌家权,更怕大儿子日后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与自己不亲。
她其实只是想用一个大儿子的亲生子,去套住大儿子,日后继续风风光光做她的老封君,与老夫人一般风光。
只是这话本就上不得台面,且如今她亲儿子更是回来了,她如何会承认自己这些小心思?
冀儿对阮氏有多上心,她做母亲的焉能不知?
儿子失而复得,本来该与她亲近,可如今……
韦夫人胸口止不住的起伏,苍白解释:“这事儿都各有各的苦,儿啊你不明白,我不过无奈才顺水推舟劝了两句,为真坚决又怎是旁人一两句话便逼迫的了……”
盈时听了这句话止不住冷笑起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句,桂娘便已是受不得这番屈辱,指着韦夫人的脸便是一连串的破口大骂:“你个黑心肠烂心肝的老货!真不要脸!”
“当时你是如何腆着一张老脸来求我家娘子的?好话歹话说尽日日来当说客!不知晓的还以为你是给自己媳妇儿拉皮条的!我家娘子要是不同意就是害你没孙子承欢膝下,害三爷没儿子的恶人!如今怎么没脸与你儿子仔细说说了?”
“你!你这老奴!混说些什么?竟敢辱骂夫人!”韦夫人身后的婆子们也不好惹,当即一个个都是护起主来,与桂娘对着骂。
盈时看着韦夫人那张老脸惨白强作镇定的模样,看着梁冀对着自己母亲怀疑、失望、痛苦种种糅杂在一起的眼神,心想着这才哪儿到哪儿?
有什么比叫母子离心最好的报复?
盈时轻轻拭着眼泪,哽咽道:“母亲这番当真是颠倒黑白,您当日一言一举,所有人可都看着,我院子里多的是婢女听见,寻人一问便知真假……”
韦夫人面色难看,摇头看向儿子:“冀儿,可不是这般,你听我说……”
萧琼玉忽地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被韦夫人这般说辞给逗笑了。她素来冷清的人,这声不合时宜的轻笑,果不其然将所有人视线都转移了过去。
“二嫂?”
“若是背信弃义,意志不坚之人,为何会嫁给死人?阮家乃名门之后,堂堂贵女莫不是嫁不着旁的男子不成,何故千里迢迢嫁给一方牌位?三弟,为人不能没有良心,阿阮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知?仍听信旁人之词?你确实该怨,可你不该怨阿阮!这种事……苦就苦在我们都是女子,长辈婆母决定的事,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拒绝?”
身为晚辈本就不该贸然议论长辈是非对错,萧琼玉只是这般一句,再多的却无法说了。
可她护在盈时身前,方才言辞间更是激烈,又都说明了一切。
二姑娘、三姑娘二人更是默不作声,她们不敢开口得罪韦夫人,可一个个都是这般沉默着护在盈时周围。
显然,一切是非对错早已分明。
梁冀自然听出了萧琼玉的言外之意,心跳徒然剧烈,心中抽痛的厉害。
他甚至不敢去看盈时,转头声音沙哑质问起自己的母亲:“你怎能做出这种事?你怎能逼迫我的妻子!我尸骨未寒,你就想着将她………你对的起你儿子么?”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近乎嘶吼。
“母亲也是没法子了,母亲都是为了你好,总不能见你身后无人给你捧灰,你不能怪母亲……你那时走了,母亲也是无奈,无奈罢了。再说,一切还不都是老夫人的主意……”
韦夫人说完这句话,心力憔悴,竟是眼睛一闭晕厥了过去。
顿时,又是一番大乱。
梁冀却只是眼睁睁看着韦夫人晕厥在他眼前,摔倒在地上,却连上前去搀扶一把的力气也没有。
甚至有一瞬间,他看着被人扶起来掐人中救治的韦夫人,看着她那张裹满眼泪的虚假面孔,恨不能动手掐上她的脖颈。
这就是他的母亲。
从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在自己死后仍然愿意嫁给自己的女子,却在族人,兄弟,在自己母亲威胁下,被逼着同别的男人……
梁冀眼里猩红呼之欲出,心头骤痛,像是肉被一刀刀割开,将细碎又粗糙的沙子揉了进去。
他从来不知晓,人的心能疼成这般模样。他甚至连盈时都不敢再去看一眼。
许久的绝望,痛苦,茫然。叫他回过神来转眸看向她时,眼中已经遥遥带上了哭意。
他推开一群女眷,上前攥着盈时的手腕,手中分不清是谁的腕子在颤抖:“盈时,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不会……不会嫁给旁人,你会守着我的,你为何就不能再等等我,为何啊……”
盈时心中冷笑,再等等?
前世她可是等了六年啊。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深宅高门里两千多个冰冷的日夜。
那时她从未有过一句抱怨,可得到的是什么?
得到的是他阖家幸福,儿女绕膝。
梁冀有什么脸问自己?
盈时任由旁人怎么说,都只是喃喃的哭,“你要怨就怨恨我吧,是我太过迂腐,太没有主见,旁人说什么就只能是什么,可是已经如此了,已经没法子了。如今,舜功,你能接受我的孩子么……”
这话,盈时听着都觉得似曾相识。可不是韦夫人前世常问的么。不死心的一遍又一遍问。
他颤抖着握着她瘦弱的肩头,不回答她的话,几乎咬牙切齿的贴上她的脸,眼中漫着泪意逼问她:“那个男人是谁?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他要杀了他。
廊下百花已残,独留空荡荡的花枝,朔风一吹,枝叶摇摇欲坠。
身后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来人身量极高,又是才从府外赶回,长长的外袍尚未褪下,雅青大氅几乎呈现倾倒之势覆压而来。
他停在梁冀与她之间。
盈时纤细的身影,映在那件大氅的阴影之下。
她仰头,瞧见那道如远山堆雪的眉眼,居高临下,表情冷漠。
盈时连忙收回视线,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梁昀垂眼,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她,她躲避自己的神情,她与自己弟弟身体交缠。她眼睛哭的通红,红的像兔子。
呵……可真是,心上人死而复生了,可叫她哭坏了。
梁昀轻轻叹息一声,将手放上梁冀扯拽盈时的手上。
“舜功,你回来了。”
是兄长的声音。
梁冀牙龈几欲咬出血来,他弯曲的背脊猛地直起,怒问众人:“是谁?那个男人是谁?”
随着他的话,梁昀身后跟着而来的梁直已是竖起眉头。
梁直忍不住道:“老三!兄长一听你回来了,连朝都不上了就匆忙出宫来找你。可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发什么火?兼祧之事都是由长辈决定的!”
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就这般对自己嫡亲兄长?
盈时耳朵被各方吼的嗡嗡的叫,她看着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悄无声息的起身欲走,远离纷扰。
梁冀却又攥起盈时冰凉的手腕,将盈时重新往自己这边扯。
“你别走。”
梁昀修长的手指覆着梁冀肩头,压着他:“舜功,别惊扰女眷,让她回去。”
盈时纤白的手腕被梁冀攥着, 总抽出不来,还是趁着梁昀与他说话时她才得以挣脱。
她心中太乱, 如何也不想继续逗留。
哪怕如今廊下下起簌簌细雪,她仍旧冒着雪往后院跑去。
一片冰凉的雪花被风刮动,从廊下轻轻穿过,毫无征兆的落在梁昀手背上。
梁昀宽大下袖袍垂下,里头是攥的几近痉挛的手指。
梁昀视线微抬,依次划过厅内神态各异的女眷们身上,他冷声吩咐:“去请大夫来给母亲瞧治,再去与老夫人说,便说是三爷回来了。”
老夫人如今的状态, 也不知知晓梁冀尚未离世的消息到底是惊大过喜,还是喜大过惊。无论如何, 老夫人走前见上梁冀一面总归是好的。
梁冀恼恨的环顾着四周, 看着身边的每一位亲人, 看着他们如今躲避自己的模样, 看着他们愧疚自己的神情。
显然, 他们一个个都是帮凶。
趁着自己死了, 去作践自己的妻子?
梁冀胸臆中翻涌起一股股沉怒, 他忍不住怨怒, 痛声质问他们:“你们怎么能这么逼她?逼她改嫁?那个奸夫呢?到底是谁!”
等等……梁冀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
好像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情绪太过热切, 如今才是后知后觉, 才恍然间听明白, 方才梁直说了什么。
那一瞬间,梁冀身体里的每一滴血几乎都凉透了。
他面色怆然的凝望着面前的兄长。
“兼祧?”
他一个个巡视,额角青筋直跳, 视线活像一头饿狼:“是谁……谁同她兼祧?”
众人间罕见的一静,无人答话。
便是连方才还义愤填膺责骂自己的梁直如今也是一声不吭。
奴婢们纷纷垂着头,一副眼瞎耳聋模样。
气氛冷寂的厉害,梁昀只是动唇间,却见梁冀自然而然眸光从他面上挪开——梁冀几乎未曾迟疑,拳头攥紧已经狠狠朝着梁昀身后的梁直面上砸了上去!
“是你吧?趁着我不在抢我妻子。你可真是不要脸的!”
“你自己没有妻子吗?”
梁冀一拳拳落在梁直那张俊挺的脸上,毫无手下留情。成年男子的手掌尤如铁锤一般拳拳到肉,闷声叫人听着跟着肉疼。
梁直也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窝囊废。他本来就对梁冀咋咋呼呼心中起火,如今见他竟还打起自己来,想也未想撸起袖便是反手打了回去。
“当真以为我还怕你!你这个没规矩的小畜生!”
两个精壮的成年男子,倏然间扭打成团。
顷刻功夫,梁直已经挨了几拳,梁冀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眼上挨了一拳,嘴角挨了一拳,两处几乎都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
无数护卫争先恐后涌入廊下,可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位爷,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拉架。
梁昀眼神凝定不动,面容冷厉,呵斥:“够了!”
“兼祧之事与二弟无关。舜功,此事你若是心中有火,也当是冲我来。”
那厢晕厥过去的韦夫人又被这阵吓人的阵仗惊醒,她倒是宁愿一直晕厥过去,可偏偏如今越是心急越是清醒。她一睁眼便见自己儿子在闹得天翻地覆,恨不能与兄弟为敌,当即惨白着脸去劝说儿子:“此事你万万不可去责怪你的兄长!”
以梁昀如今权势,韦夫人唯恐梁冀得罪了梁昀,哀哭道:“你兄长还不都是为了帮你这个……”
梁冀停了打斗,他眼里皆是怔松、迷惘。
甚至还怔在原地又挨梁直打了两拳,都一动不动。
梁冀动作像是僵硬一般,僵硬的抬起眼皮,看向梁昀。
两年不见,少年如今的面颊轮廓已经愈发清晰,身材修长挺拔,也比当年多了几分凌厉成熟。
但看向兄长时,仍然难改的带着原先的敬仰。
梁昀那张面无表情,毫无瑕疵的面孔映入梁冀的眸底。
从小这位兄长就是这样。
他总是这般居高临下,像是高高立着的一尊神像,周身上下几近完美的挑不出一丝错。
从小,喜好发脾气的是自己,做错事的是自己,挨长辈责罚挨长辈打的似乎永远都只有他同梁直。
梁昀完美的像是一尊假人,像是一尊玉雕的菩萨。
梁冀会怀疑梁直也绝不会怀疑梁昀。
这位兄长怎会行兼祧之事?
他怎会……
梁冀甚至依旧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梁昀嘴里说出来的。
梁昀不是说过,不报父仇誓不成婚的么?
“ 你再说一遍。”
梁昀低垂下来的眼帘遮盖住眼中的幽暗,他平静道:“是我。”
梁冀眼眸乌沉沉如点漆,有一瞬间眼底划过湿润的光:“你骗人。”
梁昀朝着他摇头苦笑:“舜功,事已至此,已无法论对错。”
“错了,也只能是对,只能一直错下去。”
也不知是哪个词刺激到了梁冀,他忽而大骂:“住口!”
梁冀看着梁昀,一字一句道:“我才是她丈夫,如今我回来了,你就得滚!”
“你们都给我住手!”
前院剑拔弩张,后院恰时来了人解救下这一场闹剧。
王妃环佩叮当,疾步走出垂花门,身后跟着的萧夫人亦是行色匆匆。
“哎呦,怎么还动起手了!瞧瞧这老二老三脸上的伤,都是一家子至亲兄弟,多大的人了!怎还打闹起来了!闹成这般说出去也不怕旁人家笑话?!”
王妃听闻侄子死而复生,原本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笑意。谁知一来却见前院好生热闹的场景,哪里还笑得出来。
她与身后的萧夫人对视一眼,皆是轻轻一叹,这可如何是好?当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老太太听闻三爷回来了,心中惊喜。一直念叨着问怎么还不过去瞧她去。”萧夫人抹着眼,语气哀叹。
王妃往日最好的脾气,如今也是忍不住怒骂:“你们还不快收拾收拾,往后院先去见母亲去!”
她倒是还好,光明敞亮。毕竟当年的她可没掺和进娘家的这等子事儿,是以如今面对起众人来也毫无心虚。
眼瞧这满府的其他人,只怕如今没有一个不难堪的。
老夫人更是如此。
她与萧夫人先前知晓冀儿回来了,自是喜极而泣。可转头又是苦恼起来,老夫人如今状况早不过是日日靠着人参吊着一口气了,可万万受不得刺激。
老夫人早接受了老三的死讯,如今猛不丁人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偏偏先前那一切可都是老夫人做出的……
二人思来想去许久,才决定敢同老夫人透露。果不其然老夫人听闻便在床上喘不上来气,眼角流泪。
惊喜惊喜,只是不知是惊大过喜,还是喜大过惊。
萧夫人跟随在王妃身后,瞧见自己儿子被打成那副模样,忍不住脸皮抽搐,挥帕子眼不见为净:“老三,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先去见见你祖母去吧!”
梁冀恍若未闻,倒是梁昀先道:“我知你对我的怨气,只是祖母如今身体不好,你我的事日后再说,先收收你的脾气,去看看祖母。”
梁冀擦着脸上的伤,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沿着抄手游廊走进去。
踏入容寿堂,绕过一群群伺候在床边的婢女们,就见床榻中老夫人虚弱的身影。
梁冀心中有怨,在床边站着半晌不肯磕头。
直到见到老夫人挣扎着由嬷嬷们撑着起床,整个人瘦的皮包骨的模样,叫他险些认不得。
明明自己就在她床边站着,老夫人却半晌都没瞧清自己,一直伸手摸着他,冀儿,冀儿的叫着自己。
梁冀终于是红了眼眶,跪下来给老夫人磕头:“祖母,孙儿不孝,回来晚了…”
可不是回来晚了。
老夫人想要亲眼见见那个苦命的孙儿,婢女们才扶着她起身,她只觉一夕间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府中都在摇晃。
“老夫人,您多注意些身子,躺着吧。”
老夫人轻轻叹息一声,如今身子已经不容她胡闹。
她只能靠在软枕上,眼角流着浑浊的泪,抚摸着梁冀胡子邋遢的脸庞。
她虽然看不清了,却总能摸得到。
延着少年挺阔的额头往下,微蹙的长眉,挺直的鼻梁。
当年那个瘦弱孩子气的少年,消失这两年已经长成成年男子的模样。
伫立的身型仿若高挺的山岳,眉眼间渐渐有了沉稳庄重的气质。
老天爷待他们梁家终究不薄。
原以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知这孩子能如此命大,大难不死。落下悬崖江水,竟还能捡回了一条命。竟在她临死前完好无缺的回来了。
多好啊。
可见到梁冀闷不吭声的模样,老夫人便是知晓,这孩子怨恨自己了。
她想起自己做的糊涂事,心中惭愧不已。
相似小说推荐
-
醋精成了狗(冬日牛角包) [现代情感] 《醋精成了狗》作者:冬日牛角包【完结】晋江VIP2025-01-19完结总书评数:1440 当前被收藏数:4848 营...
-
嫁掌印(笙落落) [穿越重生] 《嫁掌印》作者:笙落落【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11-06完结总书评数:336 当前被收藏数:2804 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