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母亲肚子里时倒是热闹,日日都要在里头游来游去,时不时连父亲的手掌都要踢上一脚。如今生出来却是难得的乖巧,闭着眼睛不哭不闹,很是贪睡的模样。
梁昀垂手仔细打量着这个小东西,也有些生气他将盈时折腾的够呛。
孩子似乎察觉到他的恼火,皱了皱小鼻子,发出了几声哭腔。
韦夫人便从梁昀怀里将襁褓接过,语气有些古怪道:“昀儿赶紧去告诉祖宗去,你有侄子了,你弟弟有后了!”
抱着孩子一路往容寿堂去的路上,韦夫人心里便盘算着,老大往昼锦园走的也太频繁了些,且今儿怎么比自己来的还早?都这个时辰了他竟也不往宫里上朝去……
以往是老夫人发过话,她也怕第一胎是个女儿还要再辛苦老大,这才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嫡亲的孙子已经得到了,热乎乎的抱在怀里,韦夫人心思便也宽泛了。
心里想着这般终究不成样,要好好说一说了。
到底是大伯和弟媳,如今他们完成了肩头任务,大伯还往弟媳房里去,成什么样?
再不能越矩了,日后二人也不可再见面了。
梁府喜得男嗣, 当日便在府中开了宗祠,烧香祭拜列祖列宗。
二老爷对这事儿格外看重,早早下了朝, 便与梁昀一同入了宗祠。
满室鸦雀无声, 只偶尔听闻铿锵叮当金铃玉珮,微微摇曳之声,以及起跪间靴履飒沓之响。
“祖先在上, 三十三世, 三十四世子孙后代叩拜。今日奉上供品,聊表孝心。祈求祖先庇佑。”梁挺对着祖宗拜了又拜,颇为感慨, 而后又是朝着木案上一排排祖宗牌位道:“原先数年都叫祖宗们为子嗣一事操心,好在天恩祖德!现如今梁家二房, 三房都各有了男嗣,得以承家立业延续香火。”
语罢,梁挺又朝梁冀的牌位惋叹道:“三郎啊,你虽走的早,如今却也有儿子了!”
梁挺又看向梁昀,问道:“依着道理,长兄如父,冀儿去了他那孩儿该由着你来取名儿,只是如今……合该避讳一些, 那是由着族中族老择些名儿来选, 还是?”
梁昀岑寂着一张脸, 黑睫微微垂着,好一会儿才拘了拘衣袖,道:“起名一事等满岁后再提罢了。”
梁挺轻抚着胡须, 沉吟一番也是道:“也是,小孩儿没立住,确实不该早早定下名。”
与此同时的容寿堂里。
老夫人瞧着韦夫人怀里的孩子,难得的起了精气神儿。
以往老夫人如何也做不出将才生下来的孩子往自己跟前抱的事儿,实在是太稀罕这个孩子了。
原先打算只瞧一眼就差人赶紧抱回去的,如今瞧着襁褓里那个睡得安静的孩子,如何也舍不得挪开眼了。
韦夫人笑道:“母亲要不要亲自抱一抱?这孩子乖着哩!”
老夫人心里眼里如今都是这个重孙,明知自己不是什么传染人的病,只是老迈罢了,却也唯恐将病气给小孩儿过了去。她叫韦夫人抱着孩子离她远远的瞧着,哪怕老眼昏花瞧不清楚也不敢离的近了。
一群女眷们便这般陪着老太太干坐着。
老夫人等着这个孩子出生是等了一整夜,熬了一整夜,王妃唯恐老夫人身子受不住,便劝着她看一眼就算了,“将孩子早早给人母亲送回去吧,阿阮只怕等的着急了。”
老夫人也明白这个理儿,如此小的孩子本来都不该抱出来的,可她也是知晓自己如今的身体,总觉得一日不如一日,见一眼就少了一眼了。
这几日自己还能坐起身子来,眼睛还没瞎,只怕再过几日连身子都起不来了,到时候想瞧都瞧不清了。
老太太就这般瞧着,又是吩咐陈嬷嬷将早就准备给孩子的金项圈金锁一应物件拿出来。
“这孩子也算是来的巧,若是再晚个几个月,就瞧不见我了。”
本来是等着满月时,周岁时再慢慢送的,只是她连这孩子满月时都不确定能不能撑到了。
这话叫众人忍不住眼眶一酸。
老夫人见到小孩儿连眼睛都没能睁开,叹息着道:“他日后是如何也记不着我这个老婆子的,叫我多瞧瞧他记着他吧。日后告诉他曾祖,这孩子长得俊,一瞧就是梁家人的模样。”
“好了,瞧也瞧过了,将孩子给他母亲送回去吧。你们都当心点儿,孩子还小,切记要撑着伞,万万别沾了风……”老夫人瞧了好一会儿,身子实在撑不住了,才依依不舍道。
乳母闻言,赶紧上前将韦夫人怀里的小郎君抱下去。
女眷们有的陪着送孩子回去,有的告退回去。
韦夫人目光万般不舍的瞧着被乳母抱走的孩子,等内室中人都走干净了,她迫不及待坐直了身子,语气悲戚的朝着要歇下的老夫人哀求:“母亲,我瞧着阿阮太年轻,不像是个会养孩子的。您是没瞧见,阿萧那般瘦都能生出七斤重的元儿来,可阿阮我那般仔细帮着她养着,才生了不到六斤……到底是年纪小又不经事儿,想来她只怕照顾不好孩子……”
老夫人似乎早就知晓这个儿媳会来这么一遭,她冷眼听着,听着韦夫人说完也不吭声。
韦夫人面颊有些红,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我屋子里特意僻出了一间屋子,就是冀儿小时候住过的那一间,叫父子两住一间房子,多好啊,我也养过两个孩子呢,不都养的好好的?我给梁家守寡了这么些年,母亲便叫我如愿一回,我日后如何也能无憾了……”
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人家孩子有母亲,怎么还能越过母亲给你一个祖母养?你若是想看孩子便日日过去看着,还能有谁敢拦着你不成?”
韦夫人还要解释:“可、可您原先不是说……”
自己早早就有这么个意思,甚至试探过老夫人,先前老夫人也不见反对,怎么忽地就满口不同意了?
老夫人却已经揉着额头,一副疲惫至极不想多谈的模样。
嬷嬷们赶紧扶着老夫人躺下,纷纷去劝说韦夫人:“老夫人累了,该服药歇下了。”
韦夫人心中全是不甘,偏偏老夫人已经闭目养神起来,她没法子只能悻悻然退了出去。
韦夫人走后,老夫人闭着眼一声叹息。
一家子各有各的孽,且这般先瞒着,瞒到自己两眼一闭,就彻底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许是因为孩子被抱离了身边,盈时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
盈时轻轻动了动身子,现如今她还一时半会儿没习惯自己已经平坦下来的小腹,仿佛身子都不是自己的。
她瞧见香姚守在自己的床前,头像是小鸡啄米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盈时扭头看了一圈,没瞧见身边的孩子,便是一下子着急起来。
“我的孩子呢?”
香姚被惊醒过来,安慰她道:“娘子别担心,抱去老夫人那儿了,春兰早早也带着乳母赶过去了!”
自从上回二房的小郎君险些被偷走,这些时日梁府内外戒严,丫鬟们惩治了一批又一批,再加上春兰也跟了过去,许多忠心耿耿的奴才盯着一个小主子,还能出什么事儿?
盈时对春兰最信任不过,可以往再是镇定,如今当了母亲就不一样了,孩子不在身边她连躺着都躺不下。
盈时心里郁闷,却偏偏发不得火,只能睁着眼看着帐顶数着数,心里难受着急的厉害。
梁昀回来时,就看见帷幔里她穿着一身粉橙绣梅花如意云纹锦长衣,额上横着一条莲青色珍珠抹额,乌发低绾以红绸扎着尾端,做垂云髻的模样。
肌肤先前还是润泽白皙,如今脸上只剩下了白,雪白雪白的,唇上更是憔悴的失了血色。
梁昀摸摸她的手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盈时当然觉得累了,可如今她一门心思只想着见到孩子,连身子上的疼痛都没了什么感觉,只着急的去问他:“孩子怎么还不抱回来?”
她嗓音还是沙哑的厉害,累了疼了那么久,醒来孩子却被抱走了,换谁心里能好受?
盈时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孩子被韦夫人抢走了?
她想着想着,心急的厉害,眼眶更是红红的。
梁昀见她这样,也是心疼后悔起来,道:“你别担心,我已经差人去抱回来了。”
等待的空隙,盈时根本没功夫管旁的人,她疲惫的躺在枕头上,眼儿巴巴的瞧着窗外,恨不能下一刻就能抱到孩子。
梁昀给她掖了掖被角。
好在并没叫盈时等多久,屋外嬷嬷们很快就将孩子送回来了。
嬷嬷们在外吩咐乳母喂奶的事项,桂娘将襁褓抱进来送去盈时怀里。
盈时刚过去要抱,可累了一个晚上,又才睡了一个多时辰根本没养回身子来,她如今手臂压根都没力儿,还是梁昀将孩子抱来她怀里,替她托着襁褓。
盈时靠着大迎枕,垂眸仔细瞧着孩子,十月怀胎血脉相连的孩子就被抱在怀里,哪怕这个孩子如今红彤彤的瞧着并不好看,她也喜欢的舍不得撒手。
襁褓里的孩子薄唇抿着,虚握的小小粉红肉拳,盈时忍不住柔柔的笑了起来,她拿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塞去孩子的手掌里,果不其然下一刻她的手指就被孩子紧紧的攥住了。
“哈……”
两世了,经历了多么匪夷所思的一切,她都撑了过来。虽然撑了过来,却一直觉得自己脚踩不到实地,她总觉得自己一直在天上飘着。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血脉,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才有一种真真切切自己活在人世间的感触。
她的双脚终于像是落了地。
原来,自己这么厉害啊,她生了个活生生的小孩儿出来。
盈时傻乎乎的看着孩子说:“它好像并不是很好看,可是我就是觉得很可爱,很可爱……”
梁昀垂首仔细看了看,认真道:“他眉眼很像你,只是如今还没长开。想来日后会很好看。”
盈时常被人夸赞长得好看,却还是头一回被以这种方式夸赞。她有些羞赧的悄悄红起了耳根,又认认真真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嗔怪道:“哪里像我?猴儿一般的模样呢,他连眼睛都没睁开……你就能看出来像我了?”
梁昀一丝笑意从唇角流淌出来,他冰冷了一日的心看着她看着他们的孩子,终于渐渐的重新柔软下来。
“这孩子眉毛很淡,睫毛却翘,约莫是像你的。”
盈时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自己的眉毛虽然有些淡,却也秀气漂亮呀。
盈时又去看了看他的眉毛,仔细一看确实能看出端倪——梁昀的眉毛很浓,却并不会给人一种鲁莽魁梧的感觉。约莫是整体都很整齐端正,锋利的好似一把利剑,直到眉尾才有所降低。
可这个孩子眉毛上可怜兮兮的几根软毛儿,仔细看是有弧度的,弯曲的弧度。
嗯,弯弯的眉毛,睫毛也弯弯。
想来,日后是一个脾气很好,很爱笑的少年郎呢。
盈时已经控制不住的牵起了嘴角,幻想着自己孩儿长大的模样。
梁昀抱着孩子,目光深邃,唇角笑意却总显得有些牵强。
他担忧她的身子:“孩子就放去隔壁,叫乳母婢女们瞧着,再不叫她们抱走了,你歇着再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吧。”
盈时是很困,可才当母亲都是新奇的,舍不得孩子离开自己身边,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东瞧瞧西摸摸,摸了孩子许久。
不出意外,再好脾气的小孩儿也被盈时给惹哭了,别着小嘴哼唧了两声。
一旁的乳母见孩子哼唧了两声,连忙说:“出生满一个时辰就能喂奶了。少夫人,小郎君这怕是饿了,您将孩子先给奴婢吧,奴婢抱后头去喂奶去。”
梁家少爷姑娘们甫一落生,每人都配有四个乳母。
盈时这胎才五六个月大时,梁家已经四处去寻找乳母,选的都是年轻健康的妇人,且都是刚生过头胎的妇人,这般乳水才好。
梁昀便要将孩子抱给乳娘,盈时手指悄悄揪着他的衣袖,往回拉了拉。
梁昀回眸看她。
他瞧见盈时的脸颊有些红,以为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俯身过来,谁料盈时小声朝着他耳畔道:“我喂给他试试……”
说这话的人害羞,听这话的人也不遑多让。
梁昀瞳孔微颤,还是稳重的蹙起眉头:“不成体统。”
“自古哺乳都是由乳母来,哪有亲自来的道理。你多加休息才是。”
盈时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怎奈她就是生了一副奇奇怪怪的身子,旁人家需要喂奶的家里,产后有的三五日,有的许久也下不来奶,有的更甚至是吃药才能下奶。
她倒是好了,孩子还没生出来,乳水就早几日下来了。
原本只有一点点,她私底下偷偷忍了就算了,不敢叫旁人知晓恐怕别人笑话。
可随着孩子落生才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她胸口就涨奶了。
梁昀哪里懂妇人的身子?瞧着他依旧不为所动,盈时有些生气,心里暗骂这个男人可真是个木头桩子!
什么亲自来不亲自来?
乳母的奶能喝,自己就喂不得孩子?自己如今胸口鼓鼓囊囊,宁愿挤掉浪费掉么?她多想自己孩子第一口喝的是自己的奶呀。
当着乳母的面盈时哪里敢说什么自己涨奶了这种话?她偷偷将手指搭在鼓鼓囊囊的胸口,那处原本宽松的小衣都撑的紧绷绷的。
梁昀瞳孔紧缩了一下,迟疑了片刻便使乳母先退下。
屏退左右后,盈时叫梁昀也退下去,梁昀素来面皮子薄,比她还薄,他自然不好意思见到这一幕,只能退去一边背朝着她。
盈时连忙将领口松开了些,半晌折腾,将自己的手都折腾酸了,才将粉红的乳,尖儿塞去孩子嘴里。
谁知原本乖巧懂事不哭不闹的孩儿,哼哧哼哧吸了半天也吸不上一口乳水。
他使劲儿吸着,依旧吸不出来,着急的哇哇大哭。
“哇嗷哇嗷……”
盈时也是着急,手足无措的抱着他问起梁昀来:“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吸不上来呢?”
梁昀问她:“是不是喂的姿势不对?”
盈时好半晌也没换出个新花样来,只好泪眼汪汪的求助孩子的父亲。
年轻的父母琢磨半晌,偏偏都不好意思去问人,可怜的孩子鼓鼓囊囊吃的近在咫尺,含在嘴里却吮吸不着。
梁昀眼眸深沉,最后还是他想着法子,挤出杯盏里盛着,再拿勺子一勺勺给孩子喂进去。
饿了许久的孩子终于喝上了。
便再是年轻健康的身子,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无可避免的亏空了身子。
盈时以往还没那么爱睡,可如今身子虚弱的厉害, 月子里每日便多是在昏昏欲睡。
她醒来时就会让人将孩子抱在床边的摇篮里, 亲自哄着,认真瞧着孩子。
这世上有些孩子就是来报恩的。盈时觉得自己的孩子就是。
她每回醒来都是自己抱着孩子玩儿,除了要哺乳换尿布时会叫乳母们帮忙, 多数时候孩子都是跟着她睡, 她却完全不明白,旁人总说带孩子累人?
这有什么可累人的?
孩子太乖巧了,每日里几乎都在睡觉, 基本上除了吃就是睡。
有一回盈时将他放在枕头堆里,瞧他睡觉的可爱模样, 结果却一不小心自己犯瞌睡了。她醒来时便瞧见这个孩子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睁开了眼。
他醒来了,却不哭也不闹,只是用肉乎乎的小手搭在母亲的脸颊上,像是怕吵醒了母亲,又想和母亲亲近。
自从他会睁眼开始,每回见着母亲就咿呀咿呀的笑。
当真是,再没有比他好带的孩子了。
盈时时常忍不住抱着小孩儿,往他肉乎乎的脸颊上狠狠亲上一口。
她在月子里也没闲着,翻遍了诗赋经文, 才给他定下了一个小名, 唤融儿。
时光一晃就到了融儿满月宴那日。
有先前元儿的前车之鉴, 盈时心里害怕,不想叫自己的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人注意。
更因着融儿的出身,府上也并未大肆操办。
满月宴虽办的不算隆重, 可该少的仪式却都不能少。
小融儿几乎一日一个模样,一个月里,早早褪去了脸上的粉红,显得白里透红的可爱模样。一双乌黑的瞳仁,才满月就显出格外高挺的鼻背与饱满前额。
小融儿被许多老夫人们拥着,都赞叹着说他:“日月角丰隆,一生遇山铺路,遇水叠桥,贵居人上。”
这话惹得盈时心中闷笑,止不住想着他这才多大的人呐,凭着一个额头就能瞧见往后一辈子的事儿了?
不过,做为母亲,当然还是喜欢听这话的。
“善良,温和,通达,明义,是个好名字。”两位姑姑们听了融儿的名字,亦是止不住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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