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很瘦,指节很长。像是一只文人的手,指甲修整的整齐而圆润。
盈时接过来悄悄打开一角,就瞥见里头是厚厚一叠地契,银票。
她有些震惊的抬眸看向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指着自己的肚子:“你是送给他的么?”
梁昀搭着眼帘,显然还是他生平第一回送礼物。
虽然被误会了对象,却也差不多,他只能抿着唇应着:“是。”
礼物太过于沉重,盈时甚至都不敢去细数。
她想了想还是认真的道:“太贵重了,你是给男孩子的吧?那我可不敢收了……谁知晓万一是个姑娘呢?”
她的话好傻。
傻的梁昀忍不住摸了摸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将她捏的皱着鼻头挣扎起来,他才笑着朝着她肚子里那个家伙道:“是女孩的话,也应当是一颗掌上明珠啊。”
自从盈时怀孕开始,昼锦园里所有人都开始准备起来。
准备迎接她肚子里新生命的到来。
各式各样的婴儿物件都被提前准备好了。衣裳也被早早浆洗赶紧。
乳母们,女医们,甚至从宫中请来的两位稳婆更是早早就来了昼锦园里待命。
腹中孩子许是知晓父亲回来了。
原本不声不响的,可梁昀回来了才没几日,盈时就开始不舒服起来。
头一回生孩子哪里这般容易的?盈时虚疼过好几次,每一回都闹得府上人仰马翻,可到头来只是虚晃一枪。
只是临产前的疼痛罢了。
后来,盈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成日里咋咋呼呼叫丫鬟们都跟着睡不着一个好觉。
这日晚上,盈时肚子又是短暂疼起来的时候,她只能干忍着。还是梁昀最先发现不对劲,他摸了摸她的脸,问她:“你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盈时含糊的点点头,却仍旧是忍着,唯恐又是一场虚惊。
只是这日晚上却总是疼的古怪,断断续续的不是很严重,却叫她根本睡不着。
梁昀也只当她是胎儿入盆,临产前的不舒服,他与她鼻尖相抵,抚摸着她的后背一如既往的柔声安慰她。
“闭上眼睛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她几日间眼下就都是青黑,连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若是再过几日还是这般折腾人,就该想想法子了。
梁昀是个很稳重的人,声音也像是有法术一般,盈时总能被他几句轻声哄着哄得安稳下来。忍过一阵疼痛,渐渐也不觉得疼了,盈时闭着眼睛心里想着果真又是虚惊一场,她终于沉沉睡下。
睡梦中似乎还做起了儿孙绕膝的美梦呢,她梦中翘起唇角,却忽地察觉被褥上一阵濡温,有什么东西流淌了下来。
盈时猛然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得那股疼痛又是来了,愈演愈烈,她才是真的害怕了。
她控制不住的手脚发抖,控制不住的抽噎起来。
梁昀睡中很快就醒了来,他伸手一摸,摸到她满脸的泪。
梁昀还算是镇定,对她道:“别怕,我去叫大夫过来。”
那般镇定的男人真的这一刻到来时也是兵荒马乱,手足无措。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书,匆忙叫人。
盈时却抓住他的衣袖,才一会儿功夫她手上已经生出了一层细汗。
她还记着提醒他:“不是大夫,是叫稳婆……”
梁昀摇响银铃,顷刻间叫来外头伺候的婢女们。
烛光重新燃气,盈时一张脸都被憋的通红,额角泛出晶莹的细汗。
梁昀俯身给她擦着鬓角的汗水,问她:“是不是疼的太厉害?想些开心的事情吧,你想想他很快就能出世了,他出来后你就不会苦了。每天都能睡一个好觉,到时候还有人能叫你娘。”
谁料盈时却是摇头,疼痛好像比方才好了一点,她能慢慢平稳呼吸了,才蚊子一般红着脸小声嗡嗡说:“我觉得好丢人,许多人都来看着我,我都不认识她们,我、我……”
梁昀安慰她:“这些都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一遭,想要做母亲就要经历一回。这个世上所有生物的到来都是一样的过程。盈时,你很伟大。”
盈时吸着鼻子,“我才不想伟大呢。”
盈时只觉得如今的自己最是狼狈不堪,浑身的汗水,连头发都湿哒哒地贴在了脸上,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自己的汗水。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丑透了。
可很快她连嫌弃自己丑都没心情了,疼起来时感觉腰腹要被分成两半,先前她还忍着,真的一下子疼起来时,她无助地抽噎,哭的厉害。
今日以前她都是充满了期望,对孩子的期望,对未来的期望,可这日被一阵阵疼痛像是又折磨醒了。
告诉她,根本没那么容易,无论是生孩子,还是往后所有的事情,都没有那么容易。
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她还有很多煎熬,要撑过去。
盈时眸中泛着水痕,她知晓等会儿人一来,梁昀必是不能待在自己这间屋子里的,她忍了许久忍不住酸涩:“我其实好怕的,我好怕我死了……”
梁昀本来还算沉稳的样子,却是被她这句话惊的眉心蹙起。
他捏着她冰凉的手,如今甚至已经分辨不出谁的手更加冰凉。冷汗交混在一起,叫人心里头难受。
“嬷嬷们不是都提前看过了吗,一切都很好,你身子很好,孩子也不大。”他声音沙哑。
“要是我、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疼爱这个孩子,哪怕你日后也会有孩子,哪怕……你能不能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去哪里也要带着他去哪好不好?”
她这番话在心中酝酿了许久。
她可不敢长远的赌,赌一个这样年纪轻轻权倾朝野的男子能为自己守一辈子。
更何况,自己同他压根什么关系都没有。
自己前头走了,他若是有点良心还好,若是没有良心转头就重新组建家庭,他也没有一点过错啊。
盈时这一刻才觉得恐慌,恐慌自己将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可怜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才出生,就没了爹又没了娘。
以后呢?以后梁冀回来后,他的身份该有多尴尬?多可怜啊?
她说的这么多不过是叫他明白,自己若是走了,自己留下的孩子会很可怜。她的孩子会与梁昀年幼时一般可怜,甚至比他小时候还不堪呢。
盈时想叫他日后能多待自己孩子好几分,能为自己的孩子筹谋几分……
“好,你放心。”梁昀声音有些沙哑,他攥着盈时的手都有几分发颤,他努力维持着冷静道:“你要坚强一点,我们一起养着他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日后组建家庭,每天都活得欢喜没有忧愁,成为世间最无忧无虑的孩子。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昼锦园里的阵仗颇大。
大半夜的,整个院子内外灯火通明。
稳婆们隔着被褥给盈时检查了一番,便赶紧叫梁昀出去待着。
“入盆了,快生了,产房晦气,切莫冲撞了公爷!”
就连桂娘也架起屏风,放下幔帐,赶梁昀出去:“一会儿夫人们该来了,公爷还是先出去避着些吧。”
她这话亦是在提醒梁昀,不要在盈时生孩子的时候,还要考虑其他的事情。
盈时也是推着他。
“你……出去!”
梁昀知晓她的心思,只能维持着冷静,说:“我就在外头守着。”
第79章
王妃领着陈嬷嬷头一个赶来, 她来时几位夫人们都没过来。远远就瞧见立在产房外的那个身影。
梁昀身量很高,宛如一颗孤竹一般立着,他其实五官生的很冷, 不动声色时面容显得尤为冷峻, 冷的令人害怕。
梁昀见到王妃来,倒还算镇定,给姑母请了安。
王妃问他:“什么时候疼起来的?”
梁昀说:“丑时一刻就疼了。”
王妃听着屋里传来压抑的痛吟声儿, 再眼瞅着身边侄子越发不好的脸色, 便劝他:“生孩子都是这般,有时候疼一日,两日的都有呢。你还要上早朝, 便先往次间屋里睡一觉?说不准啊,熬到你下朝都不一定能出来……”
自盈时有孕起, 梁昀常看妇儿的医书,虽不算精通可该懂的都懂。便也明白王妃说的这都是常理,可明白归明白,焦急却怎么也止不住。
如今他还敢往旁处去睡觉?
梁昀苦笑了声,“天也快亮了,我就在外边站一会儿再等等吧。”
王妃也不好再阻止,她心里依稀也猜到点,自己这个侄子对里头那个的不同。
她沿着廊下踱步几圈,便往正厅里坐下, 还没喝口热茶的功夫, 就见韦夫人火急火燎赶了来。
韦夫人领着嬷嬷们一路走来, 虽是着急,却也带着隐隐的喜色,一来就问:“里头怎么样了?发动了没?”
王妃淡声说:“头一胎, 发动是发动了,可哪有那么快的?大嫂也别心急,你我便一同在外头等等吧。”
韦夫人哪里能像王妃这样稳静?她差了嬷嬷们进去问了一遭,得来消息说是宫口才开了一点儿,只怕还要一会儿。
韦夫人心里干着急,说:“听着里头那孩子疼的厉害,送点汤水进去叫她喝了吧。”
王妃说:“大嫂放心吧,我一来就问了,小厨房里都早早准备着的。”
韦夫人这才安心坐下,摩挲着手中佛珠嘴里默默念叨着,瞧着很是虔诚。
没一会儿功夫,萧夫人带着萧琼玉也是一脸着急的赶了过来。
梁昀退去离着产房最近的次间屋子里坐着。
两人间只隔着一堵墙,他可以听见隔壁房里的任何风吹草动。
一墙之隔,时不时传出她隐隐的哭声,恸哀声,哭声很虚弱,嗓音都在发哑。
他听着听着,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甚至连坐都坐不下去。心口被许多情绪攫取。
梁昀索性磨起墨,抄起经文来。
时间过的很缓慢,屋内的痛吟声,屋外女人们叽叽喳喳说话的声儿几乎无时无刻不困扰着他。
外头天光隐隐亮了,屋廊下有风悄悄的飘荡。
一墙之隔的内室里,婢女们进出都要被夫人们拦住盘问情况。嬷嬷们一个个都说胎儿下来的快,只怕用不着多久就能生下来了。
夫人们听了都很是开心:“好啊,很快就能见着那小子了。”
梁昀攥着笔,抄完了一卷护诸童子陀罗尼经,额角已是冷汗涔涔。
桂娘趁着盈时疼痛暂歇的间隙,给她一勺勺喂着参汤。
“多喝一些,才有力气接着使劲儿。”
盈时浑身都是汗水,她抓着桂娘,往日温柔的嗓音如今早已沙哑难闻:“还有多久?还有多久?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如今只能心里盼着,再忍一会儿,下一刻就会生出来了。
桂娘听了简直心如刀绞,可也不能替她做什么,只能安慰她:“好姑娘,生孩子都是有这一遭的。您已经算快了!再忍忍就过去了。”
再忍忍?还是再忍忍。
永远就只能得来这几个字!盈时已经不信她们哄着自己的话了。
从破水到现在,都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了。
床边,稳婆趁着盈时宫缩的间隙教着她保存体力,调整起呼吸。
宫缩越来越近了,盈时的参汤没来得及喝两口,又是一阵熟悉的疼痛从腰腹中传来,叫她面上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一下子重新变得惨白。
“少夫人要忍着,力气没了更难生了。”
“忍着力气生小主子啊!”
所有人都在她耳畔教导着她,所有人都是满头大汗着急不已。可生育这一遭从来都不公平,没有旁人能替她扛过去,只有自己一个人痛着,咬紧了牙拼命去扛。
盈时也想像稳婆们教导的那般忍着体力,不要浪费体力。可她才十七岁,也是头一回当母亲,以前从来没有吃过苦,哪里有这等本事啊?
她只感觉唇畔都咬碎了,嗓子眼都快要挤出了血来。
春兰早已是泪盈于睫,她抹着眼泪将湿帕子卷成条往盈时嘴里塞。
“快了,露头了!娘子继续使劲儿!”不知过了多久,嬷嬷们终于欢喜着说出这一句。
盈时觉得肚子越来越坠,先前还能感受到疼,后面浑身的汗,麻木的连疼也感受不到了,只能死死咬着被塞进嘴里的巾布。
真正的解脱也是顷刻间。
忽地,盈时感觉身子一松,有一团温热的东西从她身体里滑了下来。
“生了!生了!”
内室烛光跳动。
那孩子小小的,从母体里落下来甚至也不知晓哭。
这一幕惊的稳婆们一个个面色难看,赶紧将它倒过身子来,下了狠心往屁股上拍了两下。
“哇……哇哇哇——”
被憋得满脸通红的婴孩儿,这才哼哼地哭出声儿来。
生的虽小,哭声倒是嘹亮的紧,中气十足的模样。
盈时听见孩子的哭声,知晓孩子的平安,她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一般,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太疲惫了,疲惫的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她听着桂娘在自己耳畔给报喜:“是个小郎君!五斤九两重!”
盈时咧开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噙着许久的眼泪流了出来。
她想啊,真好啊,终于生下来了,还是个男孩啊……
梁冀,梁冀你知道么?你的爵位我和你兄长的儿子能继承了。
真好啊……
直到那个小婴儿被清洗干净抱来了盈时枕边,盈时已经连睁眼都没力气了,却还是强撑着睁开眼。
她偏过头看着襁褓里那个折磨自己许久的小孩儿,见它皮肤还红彤彤的,闭着眼睛的模样,盈时忍不住轻轻偏头蹭了一下它柔软的脸颊。
许是母子连心,那孩子感受到了母亲的贴近,原本还不哭不闹闭着眼睛睡觉呢,如今竟也跟着哼哼起来,不像是哭,倒像是要吸引母亲的注意。
“哎呦,瞧瞧这小模样,老身接生了几百个孩子,从没见过这般贴心的孩子!多懂事啊。”
稳婆们一个个都知晓说着讨巧的话,都说这小郎君哭声却嘹亮,又是沉稳的性子,想来日后一定能封侯拜相。
想想可不是么?
出生在这种门第,便是个傻的,日后也不差!
盈时与孩子静静贴了一会儿,便叫桂娘去给稳婆们打赏,虚弱的说:“抱出去吧……给她们也看看吧。”
虽听不见他的声音,可她知晓他一定守在外边。
他素来是说到做到的一个人,说会守着自己,就一定会守着。
随着产房里婴孩的啼哭声响起,韦夫人头一个坐不住站了起来,兴致冲冲的就要进去。
“是男还是女?”她着急的隔着门,来回踱步。
“是小郎君!母子平安。”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韦夫人瞬间泪水盈满眼眶,大喜过望甚至当着众人的面都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她惊喜之下连遮掩也不曾,嘴里振振有词念叨着:“是男孩……是男孩!舜功啊……你有后了,你有儿子了!”
过了不一会儿,孩子就被裹在大红刻丝襁褓里抱了出来。
女眷们都纷纷起身,围过去看孩子。
小孩儿约莫都是一般模样,看不出来好不好看,还没长开更看不出来像谁。
一群人围着,王妃稀罕打量了许久,止不住说:“这孩子性子沉稳。”
萧夫人心中想着,可不是么,果真不愧是大房的种!一看就知晓像谁呢!
不过如今韦夫人已经开心坏了的模样,谁也不敢乱说话,刺激到了韦夫人。
萧夫人欢喜的打着哈哈,道:“熬了半宿就生出来了,这孩子懂事儿呢,知晓不折腾他娘!”
韦夫人只怕是里头最欢喜的一个,随着孙子的出世她只觉得一下子有了盼头。再也不用日夜以泪洗面,再也不用看着隔房的侄孙唉声叹气了。
她也有孙子了,她的孙子可比萧氏的还要金贵!
韦夫人抢抱过襁褓,抱了一会儿便说:“怎么才五斤九两重?他母亲定是怀孕时挑嘴,这才将肚子里的孩子饿成这般。”
众人:……
“哎呦,这个小崽子,还会撅嘴呢!祖母啊早就给你打了厚厚的金锁,日后呀全都是给你的!”韦夫人才骂过他母亲,对着这个孩子却是爱怜到了极点,抱着就不舍得撒手了。
王妃好一会儿才从韦夫人怀里接过孩子,说要抱给老夫人去看。
“老夫人这回儿只怕还没睡下,等着我们抱孩子过去给她瞧。咱们也别耽搁了,抱着孩子一起过去一趟。”
王妃抱着孩子便要离开,临走前注意到一旁的身影,忍不住将怀里的襁褓给他看看:“你也仔细瞧瞧,瞧完了快去宗祠里烧香去告诉先祖去。”
梁昀轻轻把孩子抱了起来,襁褓里的孩子当真很小,很轻的一团,他甚至不知要怎么才能托住他。
软软的,粉嫩嫩的一团,却已经是一头乌黑的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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