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顿时吓得心脏一跳,紧紧地摁住心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忙低声问人:“大爷呢?还有跟大爷的小厮,今儿谁在家?”
家下人忙悄声答道:“去寻了。今儿小北不当值,已经叫了进院子了。”
老家人有识得厉害的,也忙上来悄悄地告诉薛姨妈:“这只怕是京城里的地痞泼皮。这种人都是滚刀肉,不怕伤残不怕死,舍命不舍财的主儿。但若是有了钱,却是一口吐沫一颗钉,并不会找后账。太太裁夺着,若是能赔了银子,事情必定能了得一干二净。”
薛姨妈立即动了心,忙问倪二道:“这事情我并不知道。你先告诉我,我们家大爷到底毁了你多少钱的东西?”
倪二心道这位三姑娘果然料事如神,更端了自己往日里的形状出来,撇着嘴道:“我并不知道,我们家账房算了算,单子在这里,你自己看。”说着便把账单递给了身边的下人。
家下人忙捧给了薛姨妈。
薛姨妈且直接看了一眼总计,竟标了三千两!顿时觉得头上一晕,怒道:“你酒楼便是金子做的,也不值三千银子!”
倪二抱肘哼道:“我从全国各地收来的荤素菜蔬,还得从新去收。我楼里头的家具得重打,古董字画得重买,这难道不要功夫的?我日进斗金的地方,你们家大爷闹得我一关门就得关上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再开,客人早就跑光了,我还得重新打牌子。如今只是让你赔我半个月的进账,难道我还有错了不成?这官司,打到皇帝老子跟前我也敢要这个赔偿!你给不给,来句痛快话吧!”
☆、第六十六回 赔钱!
薛姨妈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却觉得这银子也要得太多了。
旁边的老家人便捻着须开口道:“这位爷,若说我们大爷砸了你的酒楼,这事儿还没定论。何况,我们薛家乃是皇商,你须用的食材家具等等物件儿,你买可能就有这么贵,我们家去买,兴许就能便宜不少。不如这样,待会儿跟我们家大爷的小哥儿来了,确认了这位爷您是诚心来平事儿的,咱们就议个合适的解决方法出来,您看如何?”
倪二听了,倒还真是这个理儿,便犹豫了一下。
正在这时,常跟着薛蟠出门的小厮小北进了院子,因为早听家人说了缘故,战战兢兢地便在薛姨妈门前跪下了,连连叩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薛姨妈一听就知道这倪二并没有说谎,气得心口直疼,一叠声地喊:“去把那个孽子给我绑回来!告诉他姨夫,让他姨夫给我狠狠地打死他!”
老家人忙上前劝道:“太太,家里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要紧的先把这个人弄走。贾府的下人们都在看着呢……”薛家的脸难道还要丢得更远一些么?
薛姨妈这才勉强忍了气,且问倪二:“你毁了的东西,我们照原样儿都赔给你,你半个月的进项,我也照你的单子给你。这样可行?”
倪二刚要点头,忽然想起来茜雪来时嘱咐他万万不可贪便宜,忙顿了顿,摇头道:“家具古董你们照原样儿赔吧。我家厨房里的东西却不能让你们去买。”
老家人惊奇地盯了倪二一眼,心中称奇,微微点头道:“既如此,我赔给你一千五百两银子,余下的东西,十天内备齐,全给你送过去。”
倪二皱了眉头看了他半天,摇头道:“我委实不乐意跟你们这样人家打交道过多。这样吧,明儿一早,我令人给你送了单子过来。你们家给我买好了,十天整,打总儿给我送东西到酒楼。其他的时候,休要找我,我不见你们家人。”
薛姨妈冷笑一声,哼道:“这话倒说到了我心坎儿里。你当我堂堂的皇商、九边统制的妹妹、荣国公府的亲戚,还愿意跟你这种人交接不成?”
倪二呵呵大笑:“夫人说得极好。只是不知道你这样身份的人,是不是跟大理寺和京兆府、刑部的人交接得更好些?你家的破事儿,你家自己人出去显摆的时候,已经传遍了京城,当谁不知道呢!”说着便往地上呸了一口,哼道,“败类!”
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问:“小北!该死的奴才!你们在外头是不是胡说八道来着?”
小北想着自家爷在外头吹嘘着“我当初抢丫头,弄死过乡宦之子,不也好好地在这里吃香喝辣”,只觉得头皮发麻,磕头不已,却知道当着倪二一个字都不能说。
薛姨妈一看他的情形,就知道只怕当年在金陵跟人家争抢香菱时打死人命的事情,虽然被贾雨村遮掩了过去,却被自己那傻儿子在外头已经宣扬开去。
一时之间,薛姨妈只觉得天旋地转,放声大哭起来:“这个蛆心的孽障!他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老家人只是摇头,忙陪笑着拉了倪二往外头走:“既如此,这位爷也不必再来府里,竟是去我们家铺子里柜上直接找小老儿我便是。如今且先去拿了银子,明日我等着爷的单子,且照着去给您购置便是。”
倪二打量了一打量老家人,连连点头,拱手道:“您老人家倒是个晓事的,不知怎么称呼?”
老家人笑着捻须:“小老儿乃是这家子店铺的揽总,名唤张德辉。”
倪二恍然大悟:“原来是张总柜,小人贱名倪二,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张德辉见他竟真是对自己尊敬,心里也高兴,又怕看在旁人眼里多想,便笑而不语,先赶紧和倪二离了此处,两个人私下里且去交谈去了。
薛宝钗一直在里间不曾出声,此刻听得人家走了,连忙出来扶了痛哭的母亲进了里间炕上躺下,又急命煎了药来,方缓缓地劝道:“哥哥只怕是肚子里有气,不然寻常不会做这等没道理的事情。不如妈妈叫了小北过来,细问问。”
薛姨妈这才想起来,忙挣扎着坐了起来,叫了小北在窗户下头,问究竟是什么缘故闹起来的。
小北无奈,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大爷的心性太太知道的,从来只听好话,就怕人激将。谁知这位小秦相公拿了宝二爷出来说事儿,大爷一肚子火儿,却没法真去找宝二爷的麻烦——他们表兄弟一直又要好。正是气得没法儿的时候,偏小秦相公是那家子的常客,那掌柜的怕出事儿,上来解劝。大爷就把火气都撒了人家身上……说实话,那掌柜的还算有几分身手,只挨了那一鞭子,马上就躲了。后来任由大爷怎么砸,都不肯再出来,全店的伙计跑了个精光……大爷就更气了,没人拦着,砸顺手了,就,就都给人家砸了,一丝儿没剩……”
薛宝钗见薛姨妈要骂,忙道:“一鞭子抽人家脖子上,险些就又是一条人命!人家不躲,难道为了几两银子上去送死罢?都是你们素日里不肯劝着些大爷,如今反怪到人家店家身上,太也牵强!”
说完了,又劝薛姨妈:“这事情不小。那人说的并不错。这里是天子脚下,是京城。咱们家再大的脸面,也禁不起哥哥这样毁坏。等他来家,母亲很该让他好好地在家里躲几天,等事情完了,风声过去,再出去逛不迟。”
小北心头一紧,越发低了头下去,心道还是姑娘厉害,一句话,就禁了爷的足。
果然薛姨妈闻言连连点头,道:“就是这话了。这不是他们朋友间酒后挥拳,一句话一顿酒就了了。砸了人家不相干的人的地方,人家心里愤怨。让他去给这种人家赔礼,也是断断没有的事。还是让他在家里修心养性一阵子再说!”
☆、第六十七回 气死人的赔情
薛蟠被急急忙忙地找了回来,劈头第一句话便是:“……害得家里平白无故少了三千银子,禁足一个月!”
顿时如同头顶打了个焦雷,眼睛瞪圆了闹起来:“凭什么?宝玉便把学堂都砸了也没人说他一个不字,我不过砸了外头的酒楼,怎么就要禁我的足了?”
薛宝钗气得直乐,道:“哥哥,这若是金陵,凭你砸一百家。可这是京城,让人捅到部里去,咱们家还要不要皇商这个差事呢?”
一句话把薛蟠说得蔫儿了下来。
薛姨妈顿时觉得还是女儿更贴心,狠狠地拿着手边的塵尾抽了薛蟠几下子,方骂道:“不过禁你的足,我若是能狠得下心,我该送你去跪祠堂才对!”
薛蟠疼得乱跳,赌气回了自己的屋子不肯出来了。
因倪二来时已经去找了贾府的爷们,这时贾琏便赶了过来,忙着去问薛姨妈什么事急成这样。
薛姨妈忙笑着遮掩道:“罢了,已经完了。不过是蟠儿闯了些祸——他常常闯祸,倒是给你们添了麻烦。”
贾琏一看便明白了过来,笑着说:“表弟年幼,淘气些也是有的。姨妈别生气,长大了自然就好了。若有事,还请姨妈不要客气,只管让我们去做就是。”
薛姨妈笑着点头,命人:“才从南边儿送来的新鲜布料,带回去给你媳妇看看好不好。若好,回头送你们家姑娘们几匹,年下裁几件儿新衣裳穿着玩儿。”
贾琏笑着接了过来,自去了。令人打听了缘故,便失笑:“他两个简直是一里一外,闹不完的故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