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一惊,变了脸色去看母亲,半晌,忽然别开了脸,咬着嘴唇红脸一笑,站起来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薛姨妈只觉得心中十分畅意,扬声叫了同喜进来磨墨,自己则亲自给王子腾写回信:
“兄长台鉴。二姐筹谋正急,且耐性再等数月。我儿宝钗,已交待明白。庶几不误四姓大事也……”
第二天一早,薛姨妈便带了薛宝钗去了贾母那里赔不是,又笑着问:“宝哥儿呢?他大哥哥在家里宿醉头疼,被我一顿臭骂。”
贾母便笑着让人喊了贾宝玉来。
贾宝玉正跟黛玉、探春等姐妹们一处做耍,听见薛姨妈来了,便忙一起过来问好。
薛姨妈便笑话他:“你倒好,可怜你哥哥还在那里头疼。你们几个,不过是小孩儿家,没了大人带着,吃顺了嘴便不肯停。可酒那东西太伤身,日后要少吃。”
薛宝钗也笑着劝道:“小酌怡情,滥饮损身。宝兄弟年纪尚幼,吃多了怕伤了脑子,还是少饮些为妙。”
贾探春总是不肯听她们母女表达自己的善良,回头先从黛玉手里夺了茶碗下来,低声嗔道:“也不看是什么茶你就喝!”
黛玉本来正眼睛盯着说话的宝钗,又去看宝玉的表情,闻言忙低头瞧了瞧,笑着跟贾探春道谢:“我都没注意。今儿怎么上了莲心茶?”
☆、第六十九回 原来,如此
惜春便也凑了过来,小脸儿都拧了起来:“好姐姐,苦的很。”
贾探春抿了一口,低声笑道:“苦倒是不苦,放了许多蜂蜜。但是这茶太寒,我吃一些还行。你们几个都少饮。”
黛玉早就把茶碗放下了。旁边伺候的丫头们便忙要拿着去换,琥珀瞧见了,便干脆大着胆子过去问贾探春:“三姑娘,你看上些什么茶好?”
因已是深秋,贾探春便笑着轻声告诉她:“如今虽然仍旧有些燥,但毕竟已经冷了下来。家里娘儿们身子都弱,已经使不得莲心梨子这等寒凉的东西了。你果然还担心,便将红枣芝麻同梨子一同炖了,只怕还好些。如今却来不及,且上红枣桂圆茶吧。”
琥珀答应着忙去了。
那边迎春等早就在看见茶碗里的东西是便放了下来,听见探春的话,不由得都微微地笑。
贾母听着薛氏母女说着话儿,眼神儿却飘向了探春。忽然琥珀过来换了自己的茶碗,贾母便笑了起来,问道:“三丫头,你是不是又使唤着我的丫头琢磨好吃好喝的呢?”
薛姨妈和薛宝钗便只得停了话头,且回头看向贾探春。
贾探春一脸无辜:“老祖宗,我们刚才玩得高兴,说渴了,换碗甜茶喝而已,怎么又成了我嘴馋的证据了呢?”
贾母噗嗤便笑了出来。
鸳鸯见薛宝钗脸上有些泛红,忙笑道:“这是我的疏忽。因宝二爷昨儿喝多了酒,所以今日过来时,怕他燥得慌,便吩咐人上了莲心茶。谁知道这些人这样偷懒,竟是给姨太太、大奶奶和姑娘们也一起上了这个茶!眼瞧着袄都上身了,还给姑娘们喝莲心,你们这些人也真是够没心的!”
说着便瞪了琥珀一眼。
琥珀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说:“三姑娘吩咐上红枣桂圆茶,还说下晌便熬上红枣芝麻梨子水,晚间的时候吃。”
鸳鸯便作势戳她的额角,笑骂道:“自从三姑娘开始操心老祖宗的吃喝,你到底是偷了多少懒?”
贾母便回头笑她:“别说她,便是你,因了三丫头孝敬我,你偷了多少懒啊?啊?”
众人都跟着哈哈地笑起来。
琥珀刮了脸羞她,鸳鸯也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自己也笑起来。
宝玉这个时候早已丢下了自己的莲心茶,且抢着了林黛玉的茶碗,捞了里头的红枣桂圆出来吃,叹道:“刚才可苦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老祖宗故意惩罚我昨儿出去喝酒的事儿,谁知竟是鸳鸯姐姐的好心。”
琥珀忙又给黛玉端了一碗过去。
黛玉便笑道:“将才我都没注意,只觉得清香的。不是三妹妹细心抢了我的茶碗,那一盏下去,我只怕晚间又睡不成了。”
薛姨妈听着这话题忽然间便与自己母女没了关联,不由得心中不悦起来。
薛宝钗倒是泰然自若,只是笑着低声跟她母亲说了两句话。薛姨妈便笑着站了起来:“老太太,我有几日没见着我姐姐了,我带着宝钗过去瞧瞧。”
贾母含笑颔首:“她最近事情忙,我这几天也是一早一晚能看见一回。你去宽慰她几句,让她自己也保养着些。”
薛姨妈母女便笑着去了。
贾宝玉见她们俩的背影一消失,便倒在了贾母的身侧,苦着脸嘟囔:“凡见着姨妈同宝姐姐在一处,必定就要劝我好些话,不是吃喝就是穿衣,再不就是读书的事情——老祖宗,是因为薛大哥哥不肯听她们俩说,所以才拼命说我么?”
贾母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把把他抱在怀里,笑道:“我的宝玉最聪明。”
贾探春见林黛玉要开口取笑,连忙看了她一眼,自己抢先开口:“二哥哥你又混说。姨妈是觉得太太忙,没空儿管你;心里拿你当了亲儿子,才肯这样教训你。你什么时候见过宝姐姐说过我们姐妹的?不都是为了你么?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这样背后说人。看我不告诉老爷太太的。”
贾母一听,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来薛姨妈那天对自己说宝钗的金锁须得配了那有玉的,顿时心里对薛家母女更加不齿起来。但毕竟贾元春到底能不能争得个娘娘还是未知之数,万一不行,还得宝钗进宫顶替,所以委实不好此刻与她们家翻脸,便也笑着点头道:“宝玉,你听你妹妹的,以后可不许再这样说话了。”
贾宝玉撅起了嘴,哦了一声。
这边李纨已经站起来跟贾母告辞,笑道:“我答应了兰儿下午他放学回来要给他绣一条漂亮的腰带,如今还差了个尾巴,我先回去了。”
贾母笑着点头,又道:“你们也都去玩吧。宝玉如果没有特别不舒服,就去跟着你姐妹们读会儿书去。”
贾探春却早就追着李纨出去帮忙绣贾兰的腰带了,一边还低声问她:“大嫂子,你觉没觉得宝姐姐今日对咱们态度不一样了?”
李纨微微笑了笑,眼神一扫见旁人还没跟上来,轻声道:“今天早晨,姨太太请人给王家舅老爷捎信。太太那边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宫里大丫头究竟是能不能做个主位娘娘的事情……”说着,意味深长地往薛家母女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贾探春反应了好一会子才悟过来,大惊,忙拉着李纨问道:“这意思,倘若大姐姐无望了,竟是要立即送她入宫?”
李纨忙摇头制止了她,又看一眼距离尚远的众姐妹,连忙拉着她一直回了自己的屋子,方叹道:“四姓非要在后宫占一席之地,这早晚是祸起的根源。”
旋即,东府里忽然传出来消息,有人给秦氏看了病症,用了药,竟然有了好转的迹象。
正房里,贾母气得砸了一只茶碗一只玉如意,骂道:“不听话!这样大的事情,竟然这样不听话!我看他以后拿什么脸面去见他爷爷!”
鸳鸯虽然并不十分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但见贾母这样大发雷霆,心惊胆战,急忙令人分别送了消息给贾政和探春。
探春将两边的消息联合起来一想,顿时便呆若木鸡。
贾政却急急忙忙地赶来,关了门同母亲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才离开。
☆、第七十回 归路重重
贾珍苦笑着跟贾政解释:“并不是我非要给她治。冯紫英那样热心,非要荐了医生来看,难道我说不看罢?谁知这医生竟然这样高明。蓉儿暗示了他多少次,那人也不肯接话。我本来以为她早就掏空的底子,便是吃对了药也不过是拖日子,谁知道吃了这些日子,竟是有了起色。”
贾政紧皱了眉头,半晌方道:“她的身份究竟怎么样,其实并不十分确定。我们家就算是念了旧主的恩情,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一家子都填进去。这件事,利害关系老太太早就跟你说清楚了,你现是族长,自己裁夺着办吧。”
说完便自己摇着头走了。
贾珍自己呆坐了许久,忽又有人来报:“家塾里代儒太爷家的那位瑞大爷,病了,代儒太爷问这边那位先生可能去给看看。”
贾珍十分不耐烦,问道:“那瑞大是什么病症?”
小厮有些不确定,便道:“风寒?”
贾珍一声怒喝:“风寒是什么病症?也敢让朝廷命官去给他看?人家又不是正经的医生!何况中间还搭着神武将军冯家的人情?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配让这样的人给他看病么?自己去找大夫!”
小厮吓得赶紧退了出来,到了外头跟贾代儒道歉:“那位先生乃是上京来给公子捐官的,是神武将军的人情,才勉强来给小大奶奶瞧了瞧。如今人家已经走了。这可去哪儿寻呢?太爷还是赶紧去找正经大夫罢。”
贾代儒只得自己去寻大夫。
但贾瑞这个病症,看似风寒,却又非完全如此,医生们争论不清。说补的有,说泄的也有。甚至有大夫笑得猥琐难看,告诉代儒只要给他这孙子娶了妻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