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探春嗯了一声,不再开口。待书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了吩咐,便悄悄地退下了。
出了门,她却有些不解,回头看了房门一眼:姑娘那样着紧林姑娘,怎么听见说二奶奶也对林姑娘好时,竟似并不算太高兴的样子?
贾探春坐在窗下,有些发愣。
明日便是贾敬寿日,宁府设宴,秦可卿的死期愈近,贾瑞也会很快被王熙凤弄死……
同时,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病重的消息也将传来……
原著中,王熙凤在贾府的女儿里,看得起的也仅有钗黛和自己而已。所以她现在赞叹林黛玉,也不算意外。只是,既然她也在暗暗地照看黛玉,那自己究竟是不是要帮她一把呢?
想到王熙凤手里即将损去的几条人命,贾探春犹豫了起来。
翌日贾敬生辰,贾母却将李纨和迎探惜三姐妹都拘在了家里:“那里什么人都去,忙得不可开交。我不自在,不过去,你们可跟着谁去?罢了,反正你大嫂子寡居,这种场合去不得,不如你们也都休去。只让宝玉替咱们去贺一声儿罢!”然后把众人的贺礼都送了过去。
贾惜春不明白为什么也不让自己过去,便私下里问探春:“三姐姐,我父亲生日,我不过去磕头,可使得么?”
贾探春看着她日渐长开的眉眼笑了笑,摇头道:“既是老祖宗留你,你去不去什么要紧?何况大老爷不是说了不肯回府么?不过是朝上磕头,你在老祖宗正房磕了,尽了心也就是了。”
贾惜春嗯了一声,果然禀了贾母,在正院里恭恭敬敬地朝着城外道观的方向磕了头,又令乳娘恭谨把寿礼亲自送去给贾敬,便跟着贾母在荣府玩耍了。
晚间宝玉回来,已经吃酒吃得醉醺醺的了,进门给贾母行了礼,便笑着问:“凤姐姐今儿给祖母不是要了好吃的来?老祖宗可尝了?有三妹妹的手艺好么?”
贾母不过一说,哪里还认真吃过,便笑着道:“自然是比不上你三妹妹的,不过也还好罢了。”
宝玉便笑:“我自来爱吃珍大嫂子糟的鹅掌鸭信,今儿痛快吃了一场。”
贾母看着他红红的脸,便忍不住笑着斥道:“谁都能看得出来!脸儿都吃得红了。来,快扶了他回去睡吧。别闹上他的酒来。”
袭人等忙答应着上来搀了宝玉回去。
贾探春便抿着嘴在旁边笑,看着他的背影道:“可是今儿太太她们都累坏了,来说了一声就走了。我还以为二哥哥能直接回了屋子睡觉,谁知即便是落后太太们一步,还是惦记着来给老祖宗问安。要说我们家这个二哥哥啊,读书上进上么,罢了,谁也说不听了。只是在待老祖宗这一节上,是真孝顺。”
贾母便呵呵地笑,令她:“你也惦记了一天,都看见了,也回去歇了吧。”
贾探春笑着应了,转头跟鸳鸯说了一声:“天凉了,老太太需暖着些儿。鸳鸯姐姐费心。”
鸳鸯笑着点头。
眼看着她去了,贾母便皱眉问鸳鸯道:“三丫头这是想跟我说什么?”
鸳鸯斟酌了一下,方低声跟贾母说了前阵子学堂里大闹的事情,又道:“我也是恍惚听见东府里的人说,小秦相公刚来时瞧着比一座宁府都正经,如今则公然是宁国府最嫡亲的亲戚了。老太太,这个话,可委实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全家人都知道宁府里乱账,但谁也不敢敞开里说。贾母心知肚明,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姐姐不是病着么?让她弟弟多去看看。”
鸳鸯明白过来这是让秦氏自己去管教秦钟,也是拉开他和宝玉的距离,但就宝玉那个性子,犹豫片刻,又道:“却才听见琏二奶奶说,宝二爷跟着去看了看小蓉大奶奶,看着病人的憔悴模样,很是痛哭了一场。”
贾母立即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脱口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话自然不是说宝玉。
鸳鸯低了头。
老太太已经完全把怒气搬到了秦家身上,觉得她姐弟二人竟是打着伙儿地教坏了贾宝玉。
贾母眸中寒光闪过,看了低着头的鸳鸯一眼,若无其事地说:“罢了,过两日你看着大老爷、二老爷和珍大爷都在家的时候,叫了他们过来我这里一趟。不要令旁人看见。”
鸳鸯身子一颤,忙低头答应了。
贾探春认为自己已经提醒了贾母,贾宝玉的学业在家塾里只怕是学不好的,所以回去就安心睡下了。却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竟是要了秦可卿的命。
又过了几天,忽然外头传来消息,薛蟠酒后跟人角口,醉了,砸了人家的酒楼。
贾探春只觉得薛蟠真是个神人,所有的存在感都用闯祸来刷。还没回过神,赵栓家的抹着眼泪来告诉她:“砸的是咱们家的酒楼!就是倪二和茜姑娘新开的那家,竟是砸了个稀巴烂了!”
☆、第六十五回 被砸的酒楼
贾探春顿时气得哭笑不得。
自己幸灾乐祸还没一刻钟呢,怎么原来这祸事竟是自己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栓家的便把茜雪的话转述了:“说是那日那位小秦相公自己去了酒楼,并没有宝二爷和那位柳二郎跟着,带了几个自己的甚么朋友一起去的——他极爱咱们家的玉井饭,过阵子必要去吃一次。谁知他那日坐的是靠窗的位置。不几时,他们酒后声音大了些,楼下骑马经过的薛大爷便瞧见了。”
“这薛大爷当时便看直了眼,二话不说便跑上了楼。倪二想拦,被家下人一鞭子抽在了脖子上,当时便一道血槽。薛大爷进门便说咱们家的饭菜不好吃,要请了小秦相公去别处吃酒。原来他们竟是认得的。小秦相公杀死不肯去。躲得急了,便嚷了出来:只敢欺负我,凭你是什么大爷太爷,你有种,先动宝玉一下试试!”
“薛大爷哪里是经得起激将的人?顿时就恼了。大约是因为小秦相公再怎样也是小蓉大奶奶的亲兄弟,看在珍爷和小蓉大爷的面儿上,薛大爷果然没敢动小秦相公一个手指头,却直接把咱们家的酒楼砸了。”
贾探春又好气又好笑,问道:“竟是连个借口都没找?就这样直接砸了?”
赵栓家的说着就气得掉眼泪:“光厨下的珍贵的食材,都是全国各地收来的。那装饰后来又都添置了许多精巧的。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钱。如今这还得关门收拾,十天半月都未必收拾得清。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祸事。”
贾探春冷笑一声,整理了一下袖子,低头道:“他会砸,就得赔。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家?”
赵栓家的愣了愣,瑟缩地扭开了脸:“他们家连杀了人都半点儿事情没有,不过是砸了一座小小的酒楼,哪里就放在他们眼睛里了?”
贾探春从来都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何况是这样的无妄之灾?
当下,便告诉赵栓家的:“你们都不要出面,让倪二直接带着伤,拿了账单,把医药费、材料钱、家具钱、还有咱们家酒楼半个月的收益单子都给薛姨妈送了去,让他娘赔。你告诉倪二,不必怕,京城里,天子脚下,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尤其薛家大姑娘如今还等着入宫备选,倘或事情真闹在京兆府去,她这辈子就休想进宫了。所以,如今该怕的是薛家,并不是咱们家。你让倪二把他那泼皮手段使出来三分,我瞧着就姨妈那胆量,银子钱必是一文不少的。只是会骂几句街,让倪二顶回去就是了。”
果然,倪二拿了账单,一脚踹开了荣国府东南角门上的家丁,直接闯进了梨香院里,叉着腰往院子里一站,中气十足一声喝:“找你们薛家能做主的人来说话!”
家人们顿时吓慌了,一边令人飞跑出去找薛蟠,一边令人去贾府里头禀报爷们,一边慌忙先报了薛姨妈。
薛姨妈只得令放下帘子,自己坐在屋里,隔着门问外头的倪二:“你是什么人?来我们家闹事!你也不打听打听,这荣国府你进得来,可未必出的去!”
倪二冷笑一声,先一偏头,把脖子上那一条触目惊心的鞭痕露了出来给薛姨妈看,喝道:“我他妈的命都差点儿没了,我还怕出不去你这个破府?皇城根儿里,天子脚下,王亲贵族多如牛毛,你们家不过一个小小的公府,就敢无故砸了人家的酒楼,还意图谋财害命——这话传进衙门,也不知道是该我醉金刚害怕,还是该你们住的这姓贾的人家害怕!”
薛姨妈心里一惊,此人竟然知道自己是客居贾府!何况,他说的这是什么事情?
“你满嘴里胡说的是什么?谁砸了你酒楼,又是谁谋财害命?你不要血口喷人!”
倪二一手指向她坐着的屋门,喝道:“你们家薛大爷,前儿把我的酒楼砸了个稀巴烂!我酒楼里那样多珍稀的材料,那么多古董字画,甚至老料子的翡翠镇宅菩萨,都被他带着你们家人一口气砸了。我不过拦了一拦,一鞭子便把我打成了这个模样!我告诉你,我醉金刚在京城也是有字号的人,今儿是给贾府面子,所以上门好好来说。否则,我就这个样儿,不用往京兆府,且往大理寺门口一躺,你们猜猜,明儿来你们家做客的,会是哪班的差役?哪堂的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