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贾政被告知除了贾雨村一项,家里人竟是这样议论林黛玉的,更兼着前头还有一阵子流传林黛玉小家子气孤傲小性儿盛气凌人等话,那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发落完了那个小厮,竟是把赖大、林之孝、周瑞,乃至于家里头几个重要的管事都找了来,挨着个儿指着脸痛骂了一顿。最后掷了一句做结:“百年的公府,若是竟毁在这等蚁穴上,我可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说完,摔袖子去了。
众人都知道此事是从府里说林黛玉“命硬”的传言而起,听贾政竟把此事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一边自然是暗暗警惕自己手底下可万万不要出了这样的事情,被主子知道了,只怕是三四辈子的老脸毁了不说,恐怕还会被举家发卖;另一边也就明白了林家就了来的这位表姑娘,在贾母和贾政心目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了。
周瑞因此事乃是自己的儿子引起来的,羞愧得回家去先把周瑞家的臭骂了一顿,然后第二天便求了贾政,卸了差事,且带着儿子一起去了金陵老宅,守着荣宁二府的祖宅家庙去了。周瑞家的却舍不得京都繁华,无论如何不肯走,留了下来,依旧在凤姐儿身边当差。这就是后话了,不提。
王熙凤这边因王夫人又愧又气一头病倒,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了她的身上,忙得脚不沾地。贾琏那边皱了许久眉头,却觉得自己家媳妇委实是不知情的,也就没再跟她生气,反而下来令平儿:“你奶奶忙得吃茶吃饭都顾不上,你可多看着她些。那些丫头婆子不好了,她顾忌着谁不敢发落的,你都告诉我,我去找她们家男人算账。”
平儿喜得连连称是,又给贾琏磕头:“爷这样疼顾奶奶,也不枉了奶奶拼死拼活地为了这个家了。”
然后又私下里说给凤姐儿听,笑道:“听听,连我们那糊涂爷都这样说,奶奶还怕些什么?谁都不是瞎子,都知道奶奶有多辛劳。您放心,好日子在后头呢。”
王夫人被贾母这样冷淡,自己却没有被连坐。不仅如此,反而在丈夫和家里人心目中有了这样的好处,王熙凤真是意外之喜,越发得意了起来。家事上便越发地放开了手脚,合族上下无不称赞。
鸳鸯悄悄地把上下消息都告诉了贾母,笑着给她捶肩:“老太太好福气,二老爷这样正直,又这样清醒。表姑娘又这样肯为了老太太吃委屈。大奶奶、宝二爷和三姑娘又都这样安静懂事,并没有因此来大伙儿求情。二奶奶又是这样的能干——老太太,咱们终于能过个消停年了呢。”
贾母便拧她的脸,笑骂道:“你还在我跟前捣鬼!如今事情过去了,你跟我说实话,这个把罪名推给小厮的主意,是谁给你出的?是凤丫头还是三丫头?”
鸳鸯心里一惊,但看着贾母神色如常,便也放下了心,软了声气,求饶道:“奴婢不是存心要欺瞒老太太,事情闹成那样,奴婢委实不敢直接告诉您。大年下的,您身上本来就不大好,表姑娘头一回在北方过冬天,又不习惯,日日嚷不自在……”
贾母拍拍她,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是为了我。好孩子,这何尝不是救了我们贾氏一门呢?若是此事直直地嚷破了,颦儿知道是王氏亲手算计她,当场便能气过去。到时候,林如海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恨咱们。就他现在的圣宠,你以为我们贾家惹得起?”
☆、第四十二回 挣钱才是正经事
鸳鸯沉默下去,点了点头,低声道:“奴婢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到时候气坏了老太太,大家就别过年了。可是事渉太太,奴婢委实做不了主。所以去了三姑娘那里讨主意。”然后把贾探春的话一一转述。
最后红了脸道:“最后奴婢想差了,还谢三姑娘。让三姑娘说了我,说我打她的脸;又说,她姓贾,我姓金,这是为了她的家,她是应当应分的。如今奴婢不肯说给老太太听,只是因为此事说到底还是算计了二老爷和二太太,三姑娘一个做女儿的,若嚷嚷得众人知道了,难免会说她不孝。她这一片苦心,不是要白费了么?”
贾母也就不说话了,垂头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凤姐儿……不过也好,三丫头处事既周全,又存了三分善心。事情这样了结,已经是最好的了。若是落在凤姐儿手里,我只怕非闹出来一两条人命不可。”
鸳鸯当时潜意识里就没有想去找王熙凤,就是怕了这位心狠手辣的二奶奶,生怕她转身把罪名按在哪个无辜的丫头婆子身上,直接打杀了。既能立了她二奶奶的威,又能帮着王夫人抹平了这件事,还能不惊动贾母贾政就悄悄地过去……
但是以王夫人执拗的性子,只怕无论如何都不会肯这样轻轻放过林黛玉,到时候,极有可能还把自己和琥珀都赔进去……
鸳鸯不吭声。贾母也明白她的顾虑,命她去做别的,临出门,才交待了一句:“既然不想让人知道,那就以后也烂在肚子里罢。”
鸳鸯应了一声“是”,且出去了。
贾母这里自己歪在榻上,想到近些年来越来越愚直粗暴的王夫人,不禁摇了摇头。自己还能有几年?到得最后撒了手,王夫人成了这府里最大的,宝玉媳妇若好还好,若是差一点儿,只怕就斗不过她。世交们的情分一日比一日浅薄,那时候府里再乱起来,墙倒众人推,眨眼就是一场大劫啊。
贾母这里自己暗暗发愁不说,且说贾探春。
自从想要自己溜出门去邂逅外挂的计划告吹,贾探春就安安生生地开始做针线活去结好府上的各人。然后,却命了赵嬷嬷的儿子赵栓和小蝉的表兄夏铨搭伴,先把京城里的街道商铺摸了个差不离。然后都画了图送进来,自己只在灯下挑拣。终于有一日,被探春发现了一个好地方,竟是在一家绸缎铺子、一家成衣店、一间珠宝首饰店的左近,并没有任何可以歇脚的茶铺。忙令赵栓去看旁边可有合适的铺面。果然找到了一间,以前是也是做茶铺的,老板要回乡,所以要兑出去。
贾探春听了大喜,年后寻了个空儿,叫了赵栓的媳妇进来,亲自垂问。
这赵栓家的乃是第一次进内宅,手脚都没地方放,羞怯地脸通红。
贾探春便笑:“嫂子这样见外。我这处,嫂子以后只怕是要常来常往的,老这样害臊可不成。”又令待书递了个荷包给她:“过年时得的锞子,金银都有,嫂子带回去,有要赏小孩子的地方,也是个体面。”说着,又亲自递了根银簪给她:“还是第一次见你,权做我给乳兄乳嫂的贺礼。别嫌轻,以后慢慢来。”
赵栓家的红胀了脸,顾不得害羞,忙道:“看姑娘说的!不是姑娘,我就有大厨房的这份肥差了?如今家里宽裕了许多,我若是还嫌姑娘的赏轻,这样忘恩负义,我还成个人了?”
贾探春笑着点头,满意地看看赵嬷嬷,道:“妈妈的这个儿媳好。我也放心了。”
赵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话也不会说了。
贾探春这才令闲人散去,又令翠墨守着门口去做针线。自己且细细地问那处空铺面的格局,又问:“铺子以前生意怎么样?可有些流氓地痞去捣乱过?店东出什么价?”
赵栓家的大约是对那个位置极为满意,满脸是笑:“位置极好的。我以前在那左近走动过,也见过里头满满都是人的盛况。店东说,生意是极好极好的,老主顾们多,只是他要回乡,无法可想了,只得兑出去。原本价钱喊得高高的,我们家那口子便气了,扬言去看别家。店东因急着回去,便软了下来。我打听了打听,似乎只有市价的八成。”
贾探春忍不住摇头笑道:“傻嫂嫂,你们被他骗了!”
因细细地说给赵栓家的:“这个地段,看似人来人往,都以为茶铺生意好做。但却守着京兆府,那一起子官衣儿小吏们必定常常去聒噪,原本能挣了钱的活计,也被这帮蠹虫害得赔了。若果然是个生意好的,他必定不愁兑。如何肯低于市价?能跟乳兄来回扯皮这样久的,要回乡了也许不假,但只怕烦心的事儿少不了。”
“不过,我让乳兄去盘这个铺子,却并不是为了扯着贾府的大旗去挣钱。我实话跟嫂子说,这个铺子的本钱,乃是我本人的。而且,这件事情一概不能让家里的人知道。乳兄只要老老实实地做他的买卖,不卑不亢,便是有黑白两道来闹,我们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并不怕那些事情。”
“铺子仍旧卖茶。不用准备特别好的茶。高末、陈茶,随便有一些茶意就行。便宜就好。其他的,我自己琢磨了一些,万一,我是说万一有女客进了铺子,你跟乳兄说,不论她点什么茶,你都送一碗我做的那个。”
说着,却招手令赵栓家的近前,压低声音道:“我这茶铺不是挣钱的,乃是打探消息的——你把这话悄悄地告诉乳兄,旁的别告诉一个人,便连夏铨儿也说不得。明白了?”
她这样一说,赵栓家的除了对她更加添了敬畏,反而对茶铺的事情更有了底气,笑着答应:“奴婢必定好好地把姑娘的话一字不动地告诉赵栓。让他步步小心,莫坏了姑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