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姨娘到底是心里不踏实,令小吉祥儿去寻待书,悄悄地把自己前夜跟贾政说的话都尽情告诉了贾探春。
探春听了这些,忽然心中一动,皱了眉问:“那个贾雨村,就是跟着林姑娘一起来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待书努力回想了一下,方道:“好似前儿刚给他谋了个金陵知府,听得说在书房里痛哭流涕,狠狠地给老爷磕了几个头,说必定上报天恩,下报宗叔。丑相儿惹得门下人们多有笑出声儿的,事后还被老爷训了半天。”
贾探春听到这里,扶额叹气。
这个人情白卖了。
贾雨村这等奸雄,恩义未必记得,仇怨永生不忘。何况这种情景,贾政贴身伺候的小厮难道还不习惯,竟然能耻笑出声来?!真是误事的根苗!
贾探春想着想着,便有些恼意,问道:“知道笑的是谁么?父母在哪个行当上?”
待书想了想,道:“是周瑞的儿子。老爷从那日便不太爱用他,但毕竟是太太陪房的儿子,戒饬之后便留着了。”
贾探春缓缓地摇了摇头,绞尽脑汁地想此事由谁去办的好。
宝玉肯定是不行的,他是个从根儿上就不乐意通世务的主儿。贾环太小,即便教了他去说,只怕也说不清楚,反倒误事。自己倒是合适,但看贾政对赵姨娘说的这些话,即便这一次听了自己的话,下一次也绝对会严防死守再也不让自己参与到外头这些事来。
想来想去,唯有贾琏。
如今的荣国府,也只有贾琏一个正当年的男丁可以指使了。可是,这是去挖王夫人的墙角,贾琏后头站的是王熙凤,此事只怕难了。
罢了,此事暂且记着,回头再说。贾雨村去了金陵城,回来只怕还要个两年,在他回来之前,把这个祸害想个法子挪个地方也就是了。
金陵——探春顿时有了主意,招手叫过待书,令她亲自走一趟东小院儿,给赵姨娘传个话。
是日下半天,赵姨娘便回了一趟娘家,去看了看妹妹妹夫。第二天一早,一封书信混在京城与金陵老宅之间来往的包袱里,去了金陵。
不几日,赵国基便拿到了这封信,想了半日,只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索性直接去寻了金彩。
于是,半个月之后,鸳鸯又收到了自己父亲送过来的信儿,心中大讶,寻了夜间的机会,便悄悄地告诉贾母:“三姑娘给赵国基派活儿呢!”
贾母颜色一变,看着屋里没有旁人,便令鸳鸯熄了外头的灯,跟自己去了卧室,歪在床上听鸳鸯跪在脚踏上,一边捶腿一边细细地说给她听:
“说是赵姨娘那边传了个什么信儿给三姑娘,三姑娘倒是没在意那些消息,反而发现这回跟着林姑娘来的那个西席先生,只怕并不是什么大好人。偏他得了官儿之后给二老爷磕头时哭得难看,被老爷身边的小厮嘲笑了。三姑娘恐怕他不念咱们的恩情,反而为这事儿记了仇。贾雨村被补了金陵应天府的缺儿,就在老宅左近,三姑娘便命赵国基去盯他的梢儿,把他违法的事情都收集起来。日后他不恩将仇报还则罢了,若是他露出一点儿白眼狼的意思,便令人将那些证据都送了上去,让他也不得好死……”
贾母顿时击掌,喝了声彩:“好个三丫头,我只说她小家子里头的人情通达,没想到在外头的事情、人心的谋算上,竟是更加透彻!像这个贾雨村,这种人,能够拉得下脸来蹭女学生的光,偌大的年纪,到了京里就递了宗侄的门贴给你二老爷,可见是个不要脸皮的。越是在这种时候不要脸皮,日后万一得了势,越是难缠!三丫头做的很好。赵国基自然是做不来这些的,可是干脆去找你爹了?”
鸳鸯且茫然地点了点头,心思似乎完全不在贾母这句话上,半天,方拧着眉迟疑着问:“我白日里听人提了一句,似乎是二太太的胞妹,嫁了皇商薛家的那一位,生了一位公子,在金陵惹了人命官司?老爷特意把这个人补到那里去,不是为了了结这件事的吧?”
☆、第三十九回 风波
贾母脸色一沉,扭脸向里:“我睡了。你也去吧。”
鸳鸯知道自己这件事提得冒撞了,低头称是,给贾母掖了被角,放了帐子,在旁边守了一刻,方才轻手轻脚地退下自己去休息。
偏生今夜琥珀睡得晚,见她回来,急忙跟进了屋子,拉着她低声问道:“这几日你可又听见传言了?说林姑娘命硬,说是前儿刚下世没几日就克死了自己的兄长,接着是咱们姑太太。所以姑老爷才把她送进了京。前儿大老爷不是不舒坦了几日?说就是因为她过去了一趟吃了顿饭的缘故……”
鸳鸯脸色一变,紧紧地抓了她的胳膊,先看了一眼自己屋子的门窗,方急急问道:“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敢又是那边——”说着,看了看王夫人院落的方向。
琥珀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慌道:“如今这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先头传她小性儿爱娇,也就罢了,丧母的女子性子有几个好的?但是若说克谁不克谁这话,岂不是想要了她的命?老太太是什么人,倘若听到这个传言,立时三刻便能想到是有人作怪。这一家子的大风波,不是瞬间就要起么?好姐姐,眼瞧着就要过年了,若果然闹开了,咱们谁也别想安生了,你可有没有什么法子?”
鸳鸯低头想了半刻,方迟疑着说:“你先别急,咱们再等两天。若是越来越不象,我自有主意。”又忙抓了琥珀的手,低声嘱咐:“你可记得,万万不能在二奶奶跟前漏出来你知道这话的根儿是从何而来!”
琥珀拍拍心口,摇头道:“我这条小命儿还没活腻歪。姐姐你放心罢。”
然而就在第二天中午,前脚老太太歇了午觉,后脚鸳鸯就在后院听见两个女人凑在一起蝎蝎螫螫地说林黛玉的闲话:“几世都修不来这个样儿的容貌,可见古往今来,说那妖孽们都是上佳的模样儿,这话再不错的!”
“可不是这话?听得说,二老爷去时,那林家姑老爷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了,可是你看看,女儿刚送了进京,人家又好了!活蹦乱跳地在江南捞银子!”
鸳鸯轻轻地咳了一声。两个女人吓得跳起来,转回头来看着是她,连忙垂手低头,战战兢兢地不敢吭声。鸳鸯回头看看并无旁人,便轻声道:“婶子们以后这种话万万说不得了。让老太太知道,只怕一家子都跟着遭殃。”然后还客气地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才自己走了。
两个女人看着她的背影长出了口气,庆幸道:“亏得是她,换个旁人,咱们俩的命就没了。”吐吐舌头,都不敢再说。
岂不知鸳鸯当时心下就慌了。这盖子看来是盖不住了,若果然闹出来,就老太太这一年的身子骨儿,只怕当时就能躺倒了。那今年就真真的别过年了。
脚步一转,不假思索地直奔贾探春的房里。
因赵姨娘传过来的话,想着贾政这阵子必定使人盯着自己这处呢,贾探春这几日都安安静静地在屋里读书练字做针线,几天的功夫竟是把一双青布棉僧鞋便做得了,如今正在鞋上绣青莲花样,极为仔细素雅的活计。因冬天天短,她也不想睡中觉,所以每天贾母小憩的时候,她便回来做鞋。
鸳鸯含笑进了房间。只见赵嬷嬷和待书均不在屋里,只有一个翠墨,还趴在熏笼边儿上打盹儿,便笑着上来悄悄地笑:“三姑娘。”
贾探春抬头见是她,眼里清光一闪,忙堆了笑容,推翠墨道:“快起来,去给鸳鸯姐姐端碗茶来!”
翠墨迷迷糊糊地举手揉眼,答应了一声便站起来磕磕绊绊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清醒过来,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问:“鸳鸯姐姐吃甚么茶?我们姑娘夏天采了鲜玫瑰花苞风干制了玫瑰花茶,前儿才开了坛,可要尝尝?”
贾探春便瞪她一眼,嗔道:“你没的献殷勤儿了?拿着我的东西做人情!我那玫瑰花茶只有一小坛子,并不够大家分的,你嚷嚷出去了,我可为难了呢。”
鸳鸯笑着摆手:“三姑娘很是不必故意使出这个小气模样来。翠墨,我还就偏要吃你们家的玫瑰茶了,快去端来,还有上回那冰皮梅花糕,给我端些热的来。午饭并没有吃饱,正是来要嘴吃的。”
冰皮梅花糕极为费事,便是馅料再齐全,若是做起来,半个时辰也是要的。翠墨机灵,立即反应过来只怕鸳鸯是有事情要跟贾探春说,答应了一声,笑着给她们两个掩上了门,自己去了。
贾探春也发觉了这一点,等她一走,正色问道:“鸳鸯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找我?”
鸳鸯当时就红了眼圈儿,站起来就要给探春下跪。慌得贾探春赶忙一把把她扶住,拉着她进了最里间儿,摁着她坐在了绣墩上,自己拉了椅子过来坐下,问道:“鸳鸯姐姐别急,有话慢慢说,我能出的力,绝不藏半分。”
鸳鸯便拿了帕子擦泪,低声细细地把从黛玉来了之后,自己跟贾母的几次闲聊都告诉了贾探春,说到贾敏私下里给赵姨娘说好话一段,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老太太还说,赵姨娘和三姑娘知恩图报,她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