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醉汉已经很可怕了。
更何况一个身怀盖世武功的?
雪砚冒着冷汗站了起来,小心地解释道:“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比较怕痒,别人一碰就会抽筋。这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请......夫君莫见怪。”
他没有接话。只是垂着眼又倒了一杯。
好一会儿,才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在家时,可有小名儿?”
这是他作为丈夫对妻子说的第一句话。
急需台阶下的雪砚简直感激了,连忙认真地交待了老底:“有的。打小我娘一直叫我‘肉肉’,有时也叫‘乖肉肉’,有时还叫‘美妞儿’,也叫‘阿妮妮’。”
周大将军听得浓眉紧锁。饶他一身煞气,诸邪不侵,也活活被肉麻了一回。
脸上掠过了几道细微的痉挛。
这一堆的小名儿竟没一个是他能叫出口的。
都说江南女子又娇又嗲,令人发指。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他这样的男人,是那种把女人捧手心里喊“乖肉肉”的浪荡蠢货么?周魁沉沉地望她一会,威重如山地说:“小雪,过来坐。”
雪砚如获赦免,松了一口气。乖顺地搁下屁股,挨着他坐下了。心里狠狠告诉自己:你可别再作死了,不然你晚上要睡雪地里去!
他长臂一捞,从矮柜上拿了颗“花生糖”给她。雪砚傻傻地接过,放入了口中。之后,他仍是自斟自饮,好像沉浸到无边的男人心事里去了。
他的心事应该是伟大的,壮阔的。同时也是寂寞的。只包含了疆场和家国,却没有女人。他对眼前的美人似已彻底丧失兴趣,再没有任何想亲密接触的意图了......
——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
外头风雪狂野,飘摇不定。
屋里却是一个暖融又宁静的小洞天。对比下来,能拥有一个这样华丽又安稳的家是多大的福分。
天下多少寒士,连避风的茅屋都没有呢。
雪砚严重生了自己的气。
自古以来天下女子都要过的一关,独独轮到她这儿就囊包了?
这可不行的啊......
她的大眼一眨不眨望着他的脸,以及鬓边那凶残的长疤。
心里又有新想法了......
周魁把目光慢慢地抬起,睨了她一眼。
口中酒液含来含去地咀嚼着。
她满脸涨红,把手朝他的腰带伸去了。这一次是特别敢死,豁出去了。
他含酒的动作微滞,身姿岿然不动。口中烈酒极慢地吞了下去。接着,又好像浑不在意她的动作,继续倒了半杯。
她费了蛮久的功夫,总算把腰带解了。
绣着云纹大蟒的玄纁外袍,也被她的手拨开了领襟。
雪砚便低着头,坐着一动不动了。
感觉这诚意和态度都到位了,简直都成狐媚子了。
这时,他终于从床边耸立起来。将那袍子扬臂一甩,精准地发配到墙角衣架上去了。她瞧得一脸呆滞。下个瞬间,就被摄入到热烫烫的怀里去了。
在这个王朝第一铁汉的强硬与柔情中,雪砚像糖一样化了......
红烛在烈烈燃烧。
大雪在屋外飞滚。西墙外的穿廊里回响着寒风的呜咽,像极这冬夜的疼痛。雪砚觉得自己成了风的一部分,飞得很高很远。渐渐地迷失了。
她在他的黑眼睛里沉没着。
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入住新家的第一个夜晚,雪砚有了一段接近于死的睡眠。
猛一惊醒时,她几乎忘了自己姓什么。
原以为换了陌生的床,躺在陌生男人的身边,必然会有一段水土不服的漫长过渡。谁料,竟然前所未有的踏实......也是服了。
最让人畏惧的事已发生完毕。
她没有被吃掉,也没有大出血而死。翻过惊涛和骇浪后终于渡到彼岸,成为一个过来人了。她简直都有一点骄傲了。
窗外依然幽暗而动荡。臂粗的红烛燃得还剩小半截子了。稀薄的光晕里,身旁的好汉横行霸道地躺着。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到了床尾。
即便睡着了,夫纲也振得足足的。
可她却好像没那么怕了。至少不会怕到想喊“救命”了。娘说的对,以后瞧顺眼就不恐怖了。只要她不害怕了,就留给别人去怕吧——这感觉还蛮好的。
这样七想八想着,雪砚轻舒了一口气,又搂紧被子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红烛已燃到底了。
窗户棂子里透进了朦胧的稀光。
不知是啥时辰,他已经起身了。背对她立在床前,低头束着腰带。
高高大大的,伟岸得令人心惊。
大寒天里竟只穿一身短打,微微把手腕拧一拧,便贲张起一种铁血的样子。
莫非是要去练功么?在这新婚的第一日、落了大雪的早晨?
雪砚不知所措地拗起身。他转头瞧过来。朦胧里,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新婚之夜的糖好像一点没甜到他心里去。
好像再美、再软的温柔乡都溺不死他。
他只瞧了她一眼,兀自往隔壁洗漱去了。
雪砚眨了眨眼,也赶紧识相地爬起来了——尽管特别舍不得暖和的被窝。
爹娘说过,周家有一个严厉的祖传家规:在主子们寝卧的时辰内,丫鬟、仆妇们是一概不准踏足主屋的。违者要受家法的。
所以,男人若起早上朝,就得妻子起来伺候着。
她还不懂怎样伺候,但是乖巧的姿态却要先亮出来的。
作为一只被娘拖到王家的小油瓶,她能安然太平地活到现在,凭的不就是一份乖巧和玲珑么?
雪砚略整仪容,安静地跟了过去。
他擦牙的时候,她去瞧了一下火炉间,大汤罐里焐了一夜的水温温热热的,便为他舀在脸盆里端了去。又准备好了毛巾。
周魁不动声色地打量伶俐的小妻子,真是难得的乖觉呢。他的目光扫过那芙蓉花般的脸蛋,凹凸极美的小身板儿......
她羞怯地躲了一下眼神,过一会儿,却又强忍着惧怕把眼抬起了。这盈盈娇羞的美,能叫世间的任何男人心脏停住。
他淡淡吩咐说:“以后多睡一会。不必伺候。”
她柔声地说:“夫君养家辛苦,练功也很辛苦。我也不愿意一个人躲懒贪睡的。”
“哼。”周魁拿热腾腾的毛巾擦着手,不领情地训诫内人:“这家里不准甜言蜜语。”
“呃......”
“你家乡那些个嗲风气都给我戒了。知道了?”他拿出了三军统帅的气势,冷眉冷眼的铁血。
雪砚眨一眨眼,脸上飞得通红的了。“哦,我知道了。”
心里却不服地想:既这样嫌弃我的家乡,干嘛放着满京城的贵女不娶,非要纡尊降贵地娶我呢?我非但不戒,还要变本加厉地嗲死你、齁死你。
——当然,这只是想一想罢了。
以她的老鼠胆子,岂敢公然挑衅一只恶虎的君威?
周魁注视着乖眉顺眼的妻子。好半晌,咬牙切齿地把想睡“回笼觉”的念头压住了。毛巾往她手里一塞,凛然去了后面的练功地方。
小窗外,一个纯情洁白的世界坦陈在那里。
雪花悠闲地落着。无声无息,给人以满心诗意。
作者有话说:
剧情慢热,慢热啊。前面不少家长里短的篇幅的。
雪砚扶着小窗而立,有些羡慕地望着男人踏雪而去。
他背影里透出的傲气吸引着她。让她感到新鲜、好奇。想来,一个人只有见过真正的山高水远,才能这般从容行走吧。
说书人口中上天入地的侠士,也是和他一样的豪迈么?
雪砚的心飞远了,飘渺了。
他属于波澜壮阔的大世界;她却只有一片小天地,拿尺子也量得过来呢。
男人和女子的命真不一样。可是,他们却合铆合榫地做了夫妻。上天的安排既不公平又很奇妙。
好多事,她浅浅的脑瓜子真想不透。
周魁穿过回廊,经过一片覆雪的琼枝,拐弯时猛一刹步停下了。似有所觉地扭过头,笔直地望了回来。
雪砚心里一耸,赶紧缩到墙后去了。
脸上几乎要熟了。
丢人。偷偷这样瞧,人家要以为她有多依恋他呢。
过了一会她才敢冒头,他已经消失了。地上只余一行大脚印。半空,雪像飞蠓一般密密地下着。
雪砚瞧了一会,不禁又为生而为女子的自己叹了口气。
时辰太早,也没个丫鬟、婆子帮衬着。她在新家一尘不染的小隔间里,伺候着自己把洗漱的事搞完了。
听说在一些贵族人家,主子们夜里行个房也要丫鬟们在门外待命。周家却不大一样。她初来乍到,已隐隐嗅到一股清气,家风好像有点硬。
但是,雪砚还挺习惯的。——反而要是处处精细得过头、太有乔张做致的贵族作派,才会叫她这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子发怵呢。
洗漱完,独自荡悠回了卧室。就着熹微的天光,整理她陪嫁的樟木箱子。婚前赶制了十几套好衣裳,都装箱送来了。
雪砚一边美美地比着,一边往衣橱里放。
她一向偏爱热情的颜色。这一日的着装便选了红豆色的上袄,竹月色比甲;下穿缃色长裙。
想着早晨要见长辈,不禁犹豫会不会太跳了。
但转念一想,新妇鲜丽一些也不为过吧?
正自我斗争着,檐下响起了踏雪的足音。她引颈一瞧,来了四个丫鬟,两个仆妇装扮的,姿势板正地候在门口。
雪砚走入中堂,向外说:“都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一众人鱼贯而入,低眉耷眼的。齐刷刷说:“见过四奶奶。”
这新称呼羞红了雪砚的脸。她怔怔的,心里掠过奇异的战栗:天啊,我也是一个妇人啦。是别人家的婆姨了......
这位新少奶奶又羞又惊。一边却已无师自通,稳稳地端起女主人的派头了。进屋抓了几吊喜钱,一一赏了过去。
众仆人这才抬头与她照了个面。
这不瞧不打紧,一瞧,各个惊艳得眼冒金星。全都忘了谢赏。一味松驰着下巴,哈喇子几乎要兜不住了。
一个身板扎墩、脸也扎墩的仆妇说:“啊呀,四奶奶这样齐全的人儿,我打出世来没见过呢。今天算开了大眼,瞧见神妃仙子了。”
长脸尖嘴的丫鬟道:“真正像外头传的,是画里的仙女!”
雪砚婉然一笑,对这些话不上心。从小到大被夸麻了,早心如止水了。她端坐在铺着金丝如意纹软垫的美人榻上,一一问她们的名字。
这院里派活计的总管,是扎墩又虎气的李嬷嬷。她在周家几十年了,一身的将门之风。说话声如洪钟。副手刘嬷嬷也是个剽才。
轻易不张嘴,一张嘴像个大喇叭,生怕主子耳眼儿堵了似的。
丫鬟们分别叫春琴,玉瑟,竹笙,小笛。名字都跟乐器有些瓜嗒。
这伙人叫雪砚瞧得直纳罕。
在说书人嘴里,高门大户的丫鬟必是秀气可人、水葱儿一般的人物。殊不知还有周家这样的,女仆们一个赛一个的五大三粗,虎里虎气。
她问谁人会梳头,春琴自告奋勇地效劳。结果,梳头手艺罕见的拙劣,还不及翠儿的一半。梳完了,头顶三朵蠢髻,后脑一堆杂毛都没处去。
雪砚震惊坏了:“春琴,你给我梳了个鸡冠哎……还是雄鸡的冠。”
众人涨红了脸,嘿嘿地望着她傻笑。
李嬷嬷说:“四奶奶,我们府里女人都粗气。平常都是随便捯饬的,手上没这种细致活儿。”
春琴还不服气,自我辩护道:“无妨,四奶奶的脸不挑发式。顶个鸡冠也绝色呢!”
“是呢,是呢。”
雪砚笑道:“话虽如此,我初来乍到还是别玩这种‘绝色’了吧。”
她拆掉“鸡冠”重新梳了,手里几下翻卷,一个格挣挣的美娘子便落成了。
新来的四奶奶是一个灵物。柔风细雨的,却又极能逗笑。一句话就叫人捧腹。那眼里顾盼柔美的灵韵,莫说男人了,就连女人瞧了也好爱啊。
平常这几人对着一张掉冰碴子的臭脸,过得干巴死了。现在来个这样的主子,就像旱田里引了活泉,一下子滋润了。欢畅了。阴阳都平衡了。
六人干活都轻快了。擦桌,扫雪,洗衣,做早饭。井井有条的忙碌中,都要顺便瞧一眼美不胜收的四奶奶,再随口夸上一夸。
那李嬷嬷擦着铜鼎,笑道:“我说过的吧,全府就数咱们四少爷福气最大。虽说二十四岁才成的家,到底逮住了一等一的艳福呢。”
雪砚一眼瞥见了从月门进来的夫君,赶紧重重地清一下嗓子。
竹笙却还在摇头晃脑:“是呢。这下谁敢笑咱府里没一个能看的?有了四奶奶,门面上都飘起仙气了,嘿嘿嘿。”
雪砚体内的血都往脸上涌去了。
众人“嘿”得正欢,男主人已踏雪进了院子。空气中立刻刷过一波寒噤。大家一瞬都内敛了。严肃得跟铁板似的。
活泉也立刻枯竭了。
雪砚起身相迎,“规矩”都上了脸。见夫君目光不善,灵机一动地训诫道:“李嬷嬷,叫大家以后老实一点。不准对我甜言蜜语的。”
周魁的眉心狠狠一跳。
李嬷嬷领得军令一般,立刻响亮地说,“是!”
雪砚又故意把脸端得臭臭的(不像老虎,却像一只猫):“不准逮住主子就乱夸。这种轻浮风气,都给我戒了。知道了?”
众人齐声说:“知道!”
周魁盯着妻子注视半晌。片刻,梆梆硬地冷哼一声,兀自往小隔间洗浴去了。经过她时又停住,幽幽沉沉地瞥了一眼。
雪砚每一根汗毛都是乖巧的。
不敢和猛兽对视。
她对这人依然怵得很。虽然已是一夜的夫妻,可这仅仅导致她......被占有了——她这个人彻底地属于他了。而他,却一点也没有属于她。
这就是雪砚的感觉。
当然啦,除了尊贵的公主,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占有男人呢?在这世道是不可能的。
早饭丰盛得叫她眼花。
终于有钟鸣鼎食人家的气派了。
这是刘嬷嬷、春琴和小笛一手操持的。也有府里大厨房送来的一些。
相比梳头一事上的笨拙,饭的品相堪称秀色佳绝了。
雪砚头次见到一大早上就摆荤盘的。腌鱼,蒸蹄子肉,牛肉末酱。各式甜咸小菜摆了十几碟子。配着花式馒头,乳饼,春卷子。
还有栗子、榛仁、红枣和花生梅桂熬制的糖粥......
多得叫她不知如何下嘴。
只是,第一天吃夫家的饭,她也不好意思敞开了吃。馋相百出会叫人笑话的。只吃个五分饱,便停了筷子。而他在新婚妻子前倒一点不拘着,吃了她十倍的量也不止。
吃完了,两人也没讲什么话。各自歇息一会。他淡淡地说:“带你去一趟东府里。”这便是要去拜谒长辈了。
雪砚积极地说:“好。”换上了一双羊皮小靴,又披一件斗篷。抱上她早已备好的礼盒,便随丈夫往院外去了。
两个嬷嬷见她一脸欣然,颇有感慨地对了一眼:四奶奶好像对府里情况十分懵懂。只怕是爹娘瞒着她啥也没讲,就把人嫁过来了。
可怜孩子,待会儿可别哭着回来哦。
周家功勋传家已有四代。到上一代出了个绝顶奇怪的国公爷:出了名的痛恨美人。恨得不共戴天的地步了。
他一生战功彪炳,唯一一次的败仗就因中了敌国的美人计,折损了几万兵马。还害死了发妻。打那以后,切肤地领悟了“淫为万恶之首”,把府里长得稍微像样的女子全给打发了。
给儿子们娶的媳妇也是一个赛一个的丑。但却各个身怀绝技,才名傲世。这是老国公爷一提起来就觉得光宗耀祖的事,对这些儿媳老是夸不绝口。
可是到了这四爷,却是天下第一离经叛道的逆子。坚决不肯服从父亲摆布,死活要娶一个自己相中的、可心如意的人。
父子间一直斗智斗勇,鸡飞狗跳了好几年。斗到他二十四岁了,都已经封“昭武大将军”了,还连一个妻室都没有。
老国公爷抱孙心切,不得不让了一步,同意他自己去折腾一门亲事。但有一条,不准把狐狸精和祸水弄进家门。
没多久,四爷三下五除二地定下了满京城皆知的美人儿。
相看和提亲时都是请二叔二婶出的面。压根儿没要老父亲的恩准。
下婚书时,父子俩已在家里大闹一场了。
差点兵刃相见。
昨天拜堂时,老国公爷倒是去受礼了。但那只是因为宫里来了人,不愿家丑外扬才忍住了一口恶气。
再加上,还没领教这四儿媳美到啥程度呢。只是徒有虚名也未可知。要是亲眼见了这一张足可祸世的脸,只怕三尸神也会炸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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