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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刺 (陈以墨)


当然,比起这些问题,陈可可更关心八卦,她摸出手机,暗搓搓发信息给旁边的人。
“前面那几个女的肯定对陆祁溟有意思。”
“哦。”
她刚在手机上敲了个字,一抬头,就发现自己正被八卦当事人盯着。
像是学渣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偏偏这位老师,还要当众点她的名,“后排的两位,也没问题了吗?”
他话是这么说,却只逮着她一个盯。
陈可可见旁边的人不吭声,而陆祁溟微眯起眼睛,气氛都有些僵了,她才忙不迭回复了句。
“放心老师,我们都没问题的。”
“行。”
陆祁溟敛眸,收了视线,“可以去上车了,第一圈是热身圈,大家先熟悉熟悉。”
梁舒音上车后,指导员过来检查了车辆的情况,确定没问题,提醒她可以出发了。
她却定在原处,没动。
手放在方向盘上,她缓缓转头,将视线投向不远处,那个正在指导学员的男人。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她打开头盔面罩,叫了他的名字。
“陆祁溟。”
嘈杂的发车区,陆祁溟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还挺耳熟的。
但他直觉不太可能,没理会。
过了几秒,那薄荷糖一样的嗓音又提高了分贝,“陆祁溟。”
他微怔,转头朝身后望去。
还真是她。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我的车没动静,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看看?”
想到那日赛场上飒爽的身影,此刻竟被一辆操作简单的卡丁车难住了,陆祁溟起身时,不经意勾了下唇。
他走过去,检查了下她那辆车,很快发现了问题。
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
忘了打开安全启动按钮。
连刚碰卡丁车的人,都极少会犯的错。
他撩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刚培训的时候,不是听得挺明白的吗?”
梁舒音也盯着他,不躲不闪,不慌不乱。
身旁又有一辆车开了出去。
她终于收回视线,将面罩一关,扔下句“谢了”,便发动车子离开了。
陆祁溟缓缓起身,双手插兜,微眯起眼睛,盯着那个疾驰而去的背影。
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拐弯处。
接连几场暴雨后,气温稍降,此刻没有骄阳炙烤,风是微凉的。
热身圈后,梁舒音一口气跑了六圈。
刚开始她压着速度,后面见其他人都陆续下场了,人少了后,她才放开了,加速起来。
她很不喜欢夏天。
每逢盛夏,她的情绪就会跌至谷底。
大抵是因为,从高考后的那个夏天起,她的人生就彻底偏航了。
她从小跟着父亲读过不少书,一头扎进文字的世界,她的内心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但这个方式,也在那年夏天失效了。
后来跟着顾言西学车,她终于找到了另一种南辕北辙的方法,将心里的野兽从囚笼中释放出来。
她是学文学的,却也迷恋赛道上的感觉。
一半寂静,一半疯狂。
构成了现在的她。
最后一圈,见场上没人了,她再次加速,将速度提到极致。
想起刚才舒玥的那些话,她心脏闷闷的,猛踩着油门,想要就这样一路开下去。
观赛区内,秦授和陆祁溟一直在盯着赛道上的情况。
见梁舒音忽然提了速,就连过弯时也没降下来,秦授伸手推了黑色框眼镜。
“这姑娘,是不是疯了?”
立在一旁的陆祁溟双手插兜,盯着赛道,没说话,但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虽然她没超速,但却一直把速度控制在最高限速的临界点,这样下去,很容易撞车。
他不知道她还要这样高速行驶多久,亦或是做出什么更危险的举动来。
他紧抿着唇,抬腕看了眼时间,拿了一旁桌上的指示旗,刚准备下去,她却突然降了速。
抵达了终点。
关闭发动机,梁舒音下了车,头盔一摘,露出的那张脸,平静得丝毫不像是刚飙完车。
无人知晓,在刚才的最后一圈里,她心里下了场急促的暴雨。
汹涌的,疯狂的。
将她这段时间游离在心里的不快,冲刷得干干净净。
下场后,她换了衣服,冲了澡,去休息区找陈可可,扫了一圈,却没瞧见她的影子。
“在哪儿?”她发信息问陈可可。
“你下场啦?我在秦授他们这儿,就楼上那条走廊走到底,最里头那间休息室。”
按照陈可可给的方位信息,她坐了电梯上去,一路走到尽头,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房间光线很暗,只开了盏壁灯。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员工休息室。
看见那张单人床时,她意识到不对劲,顿住了脚步。
想退出,却已经来不及了。
“啪”一声,衣柜旁正在找衣服的男人察觉到什么,按亮了墙上的白炽灯。
男人关上衣柜,懒懒地抬眼,朝门口看过来。
他大概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身上没穿衣服,只在下身套了条牛仔裤。
纽扣还没来得及扣上,裤腰处微微敞开着。
牛仔裤就那样松松垮垮挂在他劲瘦的腰上,贴着他小麦色的紧致皮肤,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起初,男人看过来的眼神是极其随意淡漠的。
视线落定后,他微怔,眼神倏然柔和,似乎还带了点惊讶。
大概是没反应过来,梁舒音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腰线上。
她这辈子只看过一个男人的上半身,那就是顾言西。
舅舅经常健身,肌肉紧实,但梁舒音却觉得过了头,不太好看。
可陆祁溟腰线以上的部分,却让她有种赏心悦目的观感。
如果单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看。
“看够了吗?”
被盯着的男人忽然出声。
他似乎并没有生气,相反,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还勾勒着似有似无的笑。
“抱歉。”她将视线别开。
刚才盯着他看时,她并没有什么下流龌龊的想法,却忘了非礼勿视的道理。
总得说点什么,来解释下她突然的闯入。
“我来还伞。”
她嗓音平稳地解释,而后拉开单肩包的拉链,从里面摸出一把黑色折叠伞。
是那晚下雨,他借给她的。
不知何时有机会归还,她只能随身携带着。
这房间布置得极简,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连个沙发桌子都没有。
找不到放伞的地方,她只能伸了手,递给他。
男人觑了眼她手头的东西,没接。
他抓起床上的黑色T恤,兜头套上了,这才朝她缓缓走过来。
他走到她面前,微低头颈,盯着她。
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姑娘,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倔得要命的样子。
他就没见她低过头。
没见过她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这还是第一次,她没看他。
见她不说话,陆祁溟又抬脚,朝她走进了一近。
她跟着后退一步。
于是两人一进一退,不知不觉,她被他逼到了墙角。
“不经允许,擅自闯入私人房间,就为了还一把破伞?”
他一手撑在她身侧的墙上,低头靠近了,带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几乎喷在她鼻尖。
混合了松木香的淡淡烟草味,萦绕在她四周流动的空气中。
她下意识微偏了头。
于是,那带着颗粒感的低沉声嗓便落在她耳边。
如此清晰,还隐隐藏着威胁恐吓的味道。
“梁舒音,你当我这儿是什么想闯就闯的地方?”

哪怕被陆祁溟逼到墙角,她也并未心虚,没害怕。
只是背脊撞在冷硬的墙上,肩胛骨钝痛,毛孔被冷意刺激,她微低了头,下意识皱了皱眉。
而这片刻的不适,让她没来得及反应,或反抗。
这恰好给了陆祁溟打量她的机会。
女孩皮肤白得透亮,长而翘的睫毛像蝶翼,微颤着,巴掌大的小脸上,清冷表情莫名透着一股子倔强。
至于藏在睫毛下那双狡黠的眼睛——
他清楚记得,那双眼像狐狸,冷淡盯人时,分明没有情绪,却又带了钩子。
直勾勾往人心里戳。
等身体缓过来,梁舒音才意识到他靠得太近。
近到越了界,近到两人几乎在分享呼吸。
她闻到了他身上蒸腾出来的烟草味,清新的洗发水味道,闷热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粘稠。
而他站在她面前,直直地盯着她,阴影覆下时,不管是他的目光,还是两人的体型悬殊,都让她有了强烈的压迫感。
她只是无意识看了眼他的腹肌,道过歉,也解释过,男人却还咄咄逼人。
心里突然毛躁起来,她抬起头,毫不胆怯地迎上他的目光。
平日里,没几个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盯着陆祁溟。
不是他不好惹,而是他眼神天然锋利,皮囊又太过好看,看人时有很强的侵略性。
女生会不好意思,男生会下意识惧怕。
但她却像是丝毫不会脸红心跳,眼风清冷,唇抿紧。
在隐隐较劲。
对于她后知后觉的反应,陆祁溟毫不意外地勾了下唇。
他很喜欢她这样挑衅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从第一眼撞见,他血液里就隐隐透着兴奋。
他脚下一动,正要开口,一个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几乎快抵在他小腹上。
低头看了眼,是他的那把伞。
像把武器,隐隐戳在他腹肌上,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他没再走近,双手揣兜,睨着那把武器,戏谑低笑。
“盯着看还不够,还要上手?”
梁舒音没理会他,只仰着头,目光清冷,“要吗?”
“要什么?”他故意没听懂。
她也没解释,“不要我就扔了。”
头顶滚出气音的笑,撑在身侧的那双手,终于松了开。
陆祁溟后退一步,伸手撩起窗帘的一角,朝外面探了眼。
“你包里还有伞吗?”敛去刚才的戏谑,他语气认真。
一时间不明所以,梁舒音下意识摇头,“没。”
“拿着吧,待会儿少不了又是场暴雨。”
她愣了下,紧绷的神情微微松弛,却没收回手,“不用了,我朋友带了伞。”
陆祁溟目光在她脸上游移,没再多说什么,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伞接了过去。
东西交接完,她没多做停留,转身就要离开。
“梁舒音。”身后的人叫住她。
她回头看他。
“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赛道上那样很危险?”
“我没超速。”她一脸认真。
陆祁溟太阳穴突突跳了下,险些气笑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人怎么就那么犟,一脸无畏的理直气壮,但他又舍不得凶她。
见他没什么要说的了,梁舒音看他一眼,抬脚离开。
等人走后,陆祁溟才仔细打量手中的伞,他没那么讲究,平时用完都是胡乱折好。
但这回,伞的每一道褶皱,都被折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跟新买回来的没什么两样。
像是有强迫症似的。
伞柄处残留着女孩掌心的温热,他甚至还隐隐嗅到一丝属于她的香味。
员工休息室在走廊倒数第二间,梁舒音听到里面的动静,推门进去。
冷气扑面而来,脊背毛孔舒张时,她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竟然出汗了。
“音音,这里。”陈可可看见她,朝她招手。
她前脚刚进去,陆祁溟后脚就跟了进来。
陈可可狐疑道:“你们怎么一块儿进来了?”
“刚碰见的。”她坐下,淡淡道。
这时,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男生,拎着一大袋喝的进来。
陈可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这人混熟了,给两人互相介绍起对方。
“阿泽,这是我闺蜜梁舒音。”
“这是竞速的教练,阿泽。”
阿泽没想到陈可可口中,那个很会骑车的闺蜜是个大美女,一时红了脸。
“你…你好。”
梁舒音浅笑,“你好。”
“别光顾着看美女了。”秦授用指节轻扣桌面,提醒他,“东西赶紧放下。”
一大袋冰饮被放在桌上,冷气凝结的水,很快在桌上淌下一滩水渍。
然而,在这堆冰凉的饮料中,却突兀地夹杂了一瓶青柠水。
还是热的。
“哟,这怎么有一瓶热饮?”秦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立在一旁的陆祁溟。
这水是老板请客,交代前台的小梅点的,阿泽不明所以,以为点错了,边拍着马屁,边伸手去拿这杯明显没人要的热饮。
“三伏天,喝点热的对身体好。”
谁知,刚拿起来,就被老板扣下了。
他脑袋灵光,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缩了手,另外拿了瓶冰的。
陆祁溟拎着那瓶热饮,看向低头刷手机的人,修长手指递过去。
“青柠水,热的。”
东西递到跟前,梁舒音余光瞥到,众目睽睽下,没法视而不见,只能伸手去接。
“谢谢。”
陈可可那双杏眼慢慢瞪大,原本就狐疑的人,此时八卦之心爆棚,却碍于场合,只能极力憋着,用手肘撞她。
“到底怎么回事?”
将吸管插入瓶中,梁舒音喝了口,四平八稳道:“没什么。”
这个休息室是个套房,布置得很简单,主体黑白色调,家具不多,客厅摆了张墨绿色沙发,一个黑色不规则矮桌。
前方有个液晶显示屏,正播放着一场国际级的摩托车比赛。
屏幕左边是个半人高的玩偶,右边是个玻璃柜,里头摆满了各种赛车模型。
室内没什么人,就他们几个,陆祁溟这会已经走到客厅的一角,挨着阳台的位置,单膝跪地,像是在修理什么。
秦授扔了个护膝给他,“膝盖还要不要了。”
他伸手接过,却没用,径直扔到了一旁。
秦授叹气,“得,人要作死真是拦不住。”
陈可可一脸好奇,压低声音问道:“大神怎么了?”
“他以前比赛膝盖受过伤,挺严重的。但凡下个雨,膝盖都要痛,跟个老头似的。”
“所以大神是因为受伤才退圈的?”
秦授脸色微变,下意识朝陆祁溟看过去,还好他已经起身去阳台了。
他转头盯着陈可可,半认真半揶揄,“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
陈可可白他一眼。
也就比她大了几岁,说得自己多成熟似的。
退圈,膝盖有伤…
梁舒音琢磨着这两件事,目光下意识朝阳台看过去。
男人靠在阳台围栏旁,右手夹烟,左手拿了只打火机,正低头去点。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停下动作,抬眸朝她看过来。
刚对上,梁舒音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陈可可却没放过她,视线在两人间来回瞄了下,凑过来,附耳低语。
“哎你说这青柠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梁舒音喝了口水,像是没听懂,眼睛都不眨一下,“什么有意无意的?”
陈可可再要问什么,门口来了个年轻女孩儿,是竞速的服务员,她刚见过的。
那女生长得秀气清纯,手头拿着杯咖啡,进门后,扫了眼客厅,径直朝阳台的方向走过去。
没两分钟,人就从阳台出来了,眼睛红红的,路过客厅时,还瞥了眼沙发上的梁舒音。
“又是个表白失败的。”秦授叹息一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换成喜剧频道。
陈可可啜了口冰奶茶里的珍珠,“你们陆老板,还挺拎得清的。”
捕捉到她话里的深意,秦授挑眼看她。
“怎么,你以为我们老陆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公子哥?”
阿泽这时又送了堆吃的进来,有米饭,有炒菜,还有一堆烤串儿。
秦授还没吃午饭,一边将外卖从塑料袋中拿出,一边招呼她们吃东西。
梁舒音没动,陈可可倒是从烤串里挑了根玉米出来。
“谁让你们老板长了张容易让人误会的脸。”她振振有词。
秦授不置可否,拆开一盒米饭,为某人正名。
“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们老陆算是很较真的,这么多年,追他的人不少,也没见他对谁动过心。”
他有意无意瞥了眼梁舒音,“也不知道到底能看上哪家的仙女。”
两人对话时,梁舒音在旁边玩着扑克,听见这话,她将牌放下,看了眼时间,提醒陈可可。
“该走了。”
陆祁溟抽完烟,又打了个很长的电话,从阳台出来,扫了眼客厅,只剩秦授一个人了。
“怎么?人走了失望了。”秦授揶揄他。
陆祁溟没理会,只看了眼腕表,凌厉地扫他一眼,提醒道:“你这身衣服,恐怕进不去酒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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