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赖,大义灭亲,把你爸玩女人的照片放给媒体,让你们家的股票连跌一周。”
秦授耸肩,不以为意,“我这是帮他做了个决定而已,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他说着,不知从哪儿拿出个果篮,往茶几上最显眼的地方一放,见陆祁溟依然盯着手机,忍不住揶揄他。
“陆少这是相思病犯了?”
陆祁溟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秦授挑眉,从果篮里挑了个橙子,边削皮边意味深长地道:“哎你说这颗橙子甜吗?”
陆祁溟掀起眼皮看他,一副“你到底想说什么”的不耐表情,视线落在中间那篮水果上,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送的?”
“除了她,谁还会送这么接地气的——”
话音未落,茶几上的果篮,连同秦授手头那个,一股脑被某人抢走了。
“一个橙子,你至于吗?”
陆祁溟冷哼一声,朝墙角那堆礼物抬了抬下巴,“那堆东西才是你的,记得空了给我搬走。”
“对了。”
想到什么,陆祁溟又问他,“你对陈可可什么想法?”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我对她能有什么想法。”
“是吗?”
他戳穿对方,“昨晚也不知道是谁,把人家要带给室友的东西都给吃光了。”
“你最好是没想法。”陆祁溟又提醒他,“她是梁舒音的朋友,你要是不打算认真,就别乱来。”
秦授默了两秒,看他一眼,也讽刺道:“人还没追到,倒是替她操起心来了。”
还没来得及呛回去,手头的电话响起,陆祁溟了瞥眼来电号码,唇角微勾。
“喂?”
陆祁溟按下接听键,起身走到落地窗边,语气不觉变得轻缓。
猜到是谁,秦授从墙角那堆礼物中随手挑了两个,自觉地关门离开了。
电话那头没有丝毫的动静。
陆祁溟狐疑地瞥了眼来电显示,确定没错,叫了她名字:“梁舒音?
无人应答的寂静中,他听到了她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断断续续模糊的呓语。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轻声唤她:“音音。”
女孩终于有了反应,“爸爸…”
软软糯糯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
“爸…你别走…”
带着哭腔,像是在说梦话。
“你在哪儿?”他放柔了嗓音,跟梦里的她对话。
“我在学校,我没有回…家。”
“家里没人…不…我没有家。”
“爸爸…你来学校接我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哭,没有撕心裂肺,克制而压抑,又像是在哭诉满腔的委屈。
他深吸了口气,心脏被砸出细密的疼,却不忍心将她从梦中唤醒。
“别哭。”
他轻声哄她,“我马上过来好不好。”
从梦里醒来,梁舒音猛地睁眼。
视线里一片漆黑,心跳剧烈撞击着胸腔,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喉咙跳出。
宿舍却寂寞得没有一丝声响。
这些年,她一直反复做着同样的梦,某些东西早已刻入骨血,提醒着她,敲打着她。
有些事一日也不可忘记。
梁舒音在黑暗中大口喘着气,平复下来后,她神色漠然地抹掉眼角的湿润,摸出枕下的手机。
解锁,看了眼时间。
晚上八点,城市繁华刚拉开帷幕的时候。
她撑着窄小的木床起身,脑袋昏沉得像被棍棒敲过,浑身沉重又酸软。
刚刚在梦里,她好像看见了爸爸,跟他通了话,还很没用地哭了鼻子。
暗自叹口气,她摸黑下床,借着走廊漏进的光,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猛灌了大半杯水。
喝完,她将水杯重重杵在桌上,用手背随意地抹掉唇上沾的水,拉开椅子坐下,也没打开宿舍的顶灯,只拧开了书桌上那盏橙色台灯。
视线落在右手边那个锁住的抽屉上。
她找出钥匙,拧开锁,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褐色铁皮盒子。
那里头装着很多照片、打印出来的邮件、录音笔…
都是她这几年费心搜集起来的,关于一个人的“罪状”。
她拿出那张打印出来的邮件。
那是父亲葬礼刚办完的那天晚上,她收到的一封来自国外的邮件。
发信人正是当年污蔑父亲的女学生,赵莹。
邮件的内容只有两句话。
一句是:抱歉,节哀。
另一句是:不是梁老师。
第一眼看见这两句话时,她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捂着脸嚎啕痛哭起来。
原本因为葬礼而在眼泪中泡了一天的红肿双眼,鼓胀得几乎睁不开,浑身抖得像筛,她哭得几近断气。
当年的那件事,警察因为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再加上赵莹的话前后矛盾,爸爸最终被无罪释放。
然而那段时间的停职调查,他精神恍惚,出了车祸,下半身瘫痪。
但最终将他击倒的,却并非身体上的残痛,而是师生们异样的目光。
不知为何,人一旦被怀疑过,哪怕并没有任何盖棺定论的证据,道德上也仿佛有了瑕疵。
在那些人心里,证据不足不代表没做过,流言依旧在空气中传播,绞杀人心,蹂躏自尊。
直到彻底毁掉一个无辜的人。
赵莹的这封邮件,这迟来的歉意和真相,像千斤重锤,敲凿着她的一颗心。
然而,还来不及继续沉溺悲伤,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
这句话不对劲。
像是只说了一半。
“不是梁老师。”
不是梁老师,而是…
她当即擦干眼泪,抖着手回复过去,“不是梁老师,那是谁?”
“你为什么要污蔑他?”
“你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
却再也没等来回信。
她不死心,整夜不睡觉,对着电脑,疯了似的,不断发邮件过去。
这句迟来的道歉和澄清,再也换不回她的爸爸,但却坚定了她探寻真相的决心。
三年来爸爸承受过的痛,她因此而破碎掉的家庭…滔天恨意将她笼罩,她双眼猩红,嘴唇被咬出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替爸爸讨回公道。
她要让那个人,血债血偿。
整整一百封邮件,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泣血的控诉,却像砸进深海的石子,坠入海底,不见天日。
赵莹再也没出现过,像飘散在日光下的雾一样,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人消失了没关系,法治社会,她不信揪不出这个人。
那段时间,她瞒着母亲和舅舅,花光所有积蓄,找人调查了父亲的所有社会关系。
向来温良的父亲,从不与人发生冲突,因淡泊名利,也极少参与竞争,唯一的一次,是教授竞聘。
而当时和爸爸存有竞争关系的,只有一个人,虞大中文系的老师,李明德。
为了进一步搜集证据,她放弃原本的传媒专业,报考了李明德所在的虞大中文系。
过去的两年,她拍到不少他行为不端的照片,但怕打草惊蛇,她没有报警,而是选择了匿名举报。
但几乎都石沉大海。
也许是他背景强大,也许是证据还不够充足。
她无法论证,却不能放弃,只能不断搜集更多的证据。
林语棠跟李明德的事,是一个突破口。
还有不到两年就毕业了,她没耐心再温吞地等下去,今日以身犯险,是想趁他不轨时,拿到铁证。
但却再一次失败了。
她捏着这封改变她命运的邮件,放在台灯下,光透过纸页,照亮上面的每一个字。
却驱不散字里行间的阴霾。
唇角慢慢溢出嘲讽的笑。
她一脸淡漠地将那封邮件撕成两半,又面无表情地拿出盒子里其他的照片。
一张一张撕碎。
最后,她像疯了似的,将这些年费尽苦心搜集的罪证,通通毁掉了。
盒子被她不小心拂在地上,铁皮碰撞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响声,在空空荡荡的宿舍楼道里回荡着。
有种剜心的凄楚。
眼泪寂静无声地淌着。
空落落的孤独将她彻底包裹,她拿出手机,通讯录翻到顾言西的名字,指尖却一顿。
她答应过他不再涉险,但却食言了,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是在骗他。
没办法打给顾言西,通讯录继续往下,她看到了舒玥的名字。
拇指停在拨出键上,耳旁却浮现她当年凉薄的忠告。
“一封没头没尾的邮件能说明什么?”
“你爸的事警察已经做了定论,就是女学生醉酒后的乌龙,你别再浪费时间了,好好学习,才是对你爸最好的告慰。”
指尖微微发抖,她咬着牙,将手机砰一声,反扣在桌上。
她拉开抽屉,那里面躺着一只新手机,还有一把红色的水果刀。
手机是陆祁溟给的,她伸手去拿,指尖触碰到机身便放下,转而拿起那把水果刀。
她冷静地拿出红色水果刀,打开了,抵在左手食指的指尖上。
一刀划了下去。
身体涌上灭顶之灾般的痛,她顿时满头冷汗,嘴唇煞白。
痛逐渐浸入骨髓,在她身体里游走,啃噬她每一寸骨骼肌肉。
她浑身都跟着发抖战栗起来,身体的痛,终于取代了心里的空洞无助。
她从小痛感是别人的数十倍,对于痛这种要命的滋味,向来是能避则避。
而现在,她却用它来疗伤。
也不知是以毒攻毒,还是病入膏肓了。
额头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她没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柜子,目光空洞地落在漆黑房间里。
任由指尖那抹红,滴落在她白色的吊带裙上。
痛麻木了身心,她疲惫极了,不想再去思考要怎么对付李明德,只想沉沦在这无边的黑夜中。
然而,眼睛缓缓闭上时,那通救赎般的电话,猝然降临。
铃声刺破黑暗的压抑。
她闭着眼,反手在身后的桌上摸到电话,黑暗中的荧光,照亮她泪痕斑驳的脸。
“喂?”
她有气无力地接起来,嗓子微哑,人也有些恍惚。
“梁舒音,我来了。”
男人低沉温暖的嗓音,像一股暖流,砸进她的耳膜。
也砸进了她的心。
意识回笼,忽然就鼻酸了。
“你说什…么?”她咬着手背,克制住嗓音里的颤抖。
“过来阳台。”
指尖的红已经凝住,她迅速起身,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缠上,跌跌撞撞跑过去,推开阳台的那扇门。
繁茂香樟树下,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正仰头朝她这里望过来。
夜风中,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握着电话,彼此静静对视着。
片刻后,梁舒音忽然转身。
她冲下了搂。
电话没挂,陆祁溟听到她下楼的动静,提醒她。
“你慢点,别摔了。”
可她哪里等得及,她急需一个有温度的怀抱。
她那颗心太空了。
然而,等她推开宿舍楼的大门时,脚下却突然一顿。
她似乎还没有资格,跟他索取一个亲密的拥抱。
冷静下来后,她停住急切的脚步。
男人像是看穿她的迟疑,他包容而温柔地朝她轻笑,主动朝她慢慢走了过来。
马丁靴重重踩在地面,他一步一步,坚定地靠近怯懦的她。
她仿佛从他映着光的深邃眼眸中,看见了熹微的黎明。
“你怎么来了?”
直到男人走到面前,她才想起一切都过于巧合。
“不是让我来接你吗?”
陆祁溟双手揣兜,微低着头颈,一脸深意地凝视着她。
她疑惑地看着他,几秒后,猛然反应过来,原来梦里和爸爸的对话,是她错拨了他的电话。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跟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时心虚又尴尬,咳咳清了清嗓子。
“抱歉,我…”
话一出口却见他似笑非笑盯着自己。
明明知道她拨错了,还故意这么逗她,她索性也不解释了,淡淡“哦”了声,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你就这么喜欢给人当爹吗?”
他微微挑眉,“那要看是谁了。”
顿了下,又凑近她耳畔,“我更喜欢给人家当男朋友。”
灼热气息拂过,梁舒音下意识微偏头颈,往后踩了一步。
她下来得太急,忘了穿鞋,这一退,脚底板重重踩在一粒石子上,痛得她弓起背,皱眉“嘶”了声。
“怎么了?”
陆祁溟顺着看下去,裙摆下,那双白皙纤瘦的脚正踩在水泥地上。
她竟然是赤脚下楼的。
他有些意外,撩起眼皮玩味地盯着她,伸手搂住她的腰,将轻如纸片的人轻轻一拎。
她瞬间踩在了他干净的黑色鞋面上。
女孩只穿了条吊带裙,外边罩着个单薄的开衫,被他突袭,没反应过来,身体径直撞进入他怀里。
柔软和结实贴撞在一起。
两人皆是一怔。
某种微妙的灼热从碰撞处,像火苗窜遍全身,彼此都有些头皮发麻。
“陆祁溟,你干嘛?”
她低嗔,稍稍后退,小臂往外抵住他胳膊。
他垂眸睨她,用力控住她的推阻,将人禁锢在怀里。
女孩浑身都是香香软软的,他克制住胸口的起伏,发痒的喉头上下滚动。
“就这么急着下来见我?”
男人压低的嗓音,在浓黑深夜明显沾染了欲|望。
她没看他,只伸手狠狠拧了下他胳膊。
他痛得“嘶”了声,却没松开她,反而低笑着揶揄她。
“没吃饭是吧?力气这么小。”
然后不等她回应,他放在她纤腰上的手猛地收紧,她再度贴近了他。
他落在耳畔的温柔嗓音,带着刻意引|诱蛊惑的意味。
“梁舒音,你还敢说心里没我。”
梁舒音低着头,既不承认,但也不挣扎了。
半晌,语气软软地吐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陆祁溟,我想喝酒。”
男人盯着怀里的人,这是她头一回跟他提要求。
“喝酒?”
他很受用她突然的依赖,却忍不住逗她,“我记得某人的酒品,似乎不是那么好。”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酒吧喝醉的那回,她主动攀上他、亲他的事。
她仰头看他,而男人也正盯着她,粘腻的目光在她唇上游移。
两人都默契地陷入了那晚旖旎的回忆中,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在暗夜里被放大,要将人吞噬。
她瞥开视线,低声道:“你放心,这次不会了。”
“真的?”他声色沉沉,像是在蛊惑。
她偏头盯着一旁摇曳的树木,堂而皇之道:“怕我占便宜,大不了你躲远一点啊。”
他指腹贴着她脊背,有意无意摩挲着,嗓音低哑而性感。
“我躲了,万一你去祸害别人怎么办?”
她一急,冲口而出:“我怎么可能见人就亲…”
话说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妥,果然男人挑了眉,“那就是,只想亲我了?”
她懊恼地垂下脑袋。
今晚她情绪脆弱,失了警惕心,被他抓住了错漏。
“脸红什么?”
他伸手将她耳旁的碎发挽到耳后,指尖掠过时,轻捏了下她耳垂。
“陆祁溟,你闹够没有?”女孩微微偏头,蹙眉盯着他。
他低声一笑,收了作乱的手,胡乱揉她脑袋,“好了,不逗你玩了,走吧带你去喝酒。”
“那我上楼去穿鞋。”
趁他松手,她终于下了地,头也不回地溜回了宿舍大楼。
“慢点。”陆祁溟在身后提醒她。
皮肤那样娇嫩,也不怕脚底被刺破。
指尖还留着她皮肤的余温,酥酥麻麻的,他用力握了下,从兜里摸出了盒烟。
又想起她很快下来,他将烟收了起来。
上楼换了衣服,穿上鞋,梁舒音又把昨天借他的那件黑T叠好了,装进手提袋里。
手机她没拿,不是接受了,而是觉得还来还去显得自己太扭捏,索性就不管了。
坐上陆祁溟的跑车,他带她去了MATA酒吧。
酒吧外面是条自西向东的河,河两岸是休闲廊道,河中有古香古色的船,正载着琴声缓缓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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