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木然,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脸颊,把杀人犯碰过的地方搓得通红。
燕祯擦干净手指上的水渍,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的房间。
墙壁白灰上本来留有上一任房主的涂鸦,被韶宁用当下热度正高的男idol海报挡住了。
十七十八岁的男idol在聚光灯下拨动吉他,青春活力,面对摄像头,他笑出两颗虎牙。
燕祯见过他,有几面之缘,没记住名字。
但是他知道对方是仿生人。顾名思义,模仿真人制造的机器人。
仿生人比真人更有毅力,更好控制。只要给它们一个指令,它们就会用尽所有办法实现目标,不记代价。
近年来,仿生技术飞速发展。
大型公司制造的仿生人吃穿住行上和真人没有区别,甚至以一般人的肉眼无法辨别。
这个一般人,以韶宁为代表。
视线往下,方正小巧的床头柜上放着她在小药店买的零零散散的药品。
韶宁去药店问了信息素的事情。
药师估计不太专业,对方扶着眼镜看了很久她的腺体,不太确定地让韶宁先回家,观察几天。
药旁边是发夹发圈,还有一张画质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韶宁的五官被等比例缩小,十三岁的她一个人站在相机下,板着小脸,照下了这张照片。
燕祯的视线在她修剪得坑坑洼洼的短发上停留,很快移开,落到床上。
粉色、橘色的两床被子搅在一起,床上的猫咪玩偶被她挼得有些扁……
他目光一转,透过没关拢的柜子,看见了里面黄色的酒瓶子。
“你很怕蛇?”
他突然问。
韶宁像是刚在梦游中醒来,听见燕祯问,她不自觉地带了点心虚,“……嗯……是今年过完端午,剩下的酒。”
一般人怎么会不怕蛇,更何况那是蛇妖。
韶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柜子里的酒,她的眼尾眉梢露出了淡淡的、类似于他刚进屋时,眼中若隐若现的嫌弃。
讨厌蛇。
他将韶宁的表情尽收眼底,语气有了轻微的软化: “雄黄酒外用即可,饮用有毒。”
韶宁想起和尚的话,她抿抿唇,另起话题:“你好像认识今天来的警察。”
她抬起眼,看向燕祯。他的五官在夜晚下更加柔和,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算得上欺软怕硬,对方软几分,她的气势就强几分。
“今天谢谢你,麻烦了你两次。……还有,那个杀人犯点明要找你,是因为什么?”
她问得有点唐突。韶宁搅着手指。没想到遭受危险时,还需要体质最柔弱的omega来解救她。
但是自己被绑架也和燕祯脱不了关系。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韶宁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想了多种可能性,譬如说燕祯是什么官方的线人,特定为抓不法分子而潜伏在廉价公寓中……
又或者燕祯和杀人犯有什么私仇……
她表情凝重,逐步排除可能性。
燕祯看穿她的想法,他顺着她编造故事,“我和警局没什么关系。不过我父亲现在在牢里蹲着。”
韶宁的表情凝滞。
他继续缓缓道:“他欠下了很多债,那些债主找不到他,就来找我。大抵那个杀人犯也是受害者之一。”
燕祯没有说一句真话。
他既不是什么落魄的富家少爷,杀人犯也不是什么受害者。
但是韶宁很好忽悠,她对他的遭遇有些同情,但带入一下受害人,又变得情有可原了。
床榻凹陷,燕祯坐在她旁边。他穿着深蓝色睡衣,领口扣子松了两颗,可见精致的锁骨。
韶宁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在不冒犯他的情况下,拍了拍燕祯的背,以作安慰。
寥寥几句话,她丰富多彩的想象力已经快把燕祯身上所有疑团都解开了。
他之前过的大少爷生活,从云端跌入泥泞中必然有些不习惯……难怪这么挑剔。
燕祯和警察认识,大概是因为不堪仇家的骚扰,报警次数多了,和警察就熟悉了。
洗清燕祯的嫌疑后,她很快就把蛇妖的事情抛之脑后。
现在是半夜三点,韶宁请了明天的假,可以休息晚一点。
她疲惫地揉揉太阳穴,伸手去扒柜子上的白色药品。
压力太大的时候,韶宁会吃药帮助休息。
在科技高速发展、人类不断进化的时代,她偶尔会想念百年前千年前的前现代,没有机器人和她抢饭碗,人类也没有分化出眼花缭乱的性别。
算了,凑合过吧。
韶宁只请了明天一天的假。学校要求很严苛,如若一年内请假天数超过三天,那么她得到的将会是辞退消息。
韶宁拉上被子。她余光觑着燕祯,心想他什么时候走。
燕祯目光沉沉,目光又落到了床头柜上韶宁的照片间。
“我想睡觉……”
“你剪过头发?”
他打断她的话,韶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初中时期发型糟糕的自己。
她摸摸鼻尖,满脸尴尬。“嗯。”
韶宁没有去理发店剪过头发,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亲自拿起剪刀,一刀完事。
初中时嘴馋,她主动把自己及腰的长发剪去卖了,换了点零花钱。
剪头发的阿姨不会管她的发型,都往深了剪。导致韶宁顶着乱哄哄的头发熬过了初中三年,才养好。
她说不上后悔,毕竟零食进了嘴里。注意到燕祯的目光,她问:“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不怕他去而复返?”
她转头看向破败的窗户,心底打鼓。
“有点怕,但是总不能不睡觉吧。”
韶宁把药掰成两半,准备和水一起吞下时,燕祯拿走了她手里的水。
“水凉了。”
他握着水杯,将她的药一并拿走,“去另一间房睡吧。”
药和水杯都被拿走了,看见他离开的步伐,韶宁探头问:“那你睡哪?”
“客厅。”
韶宁搬到了燕祯的房间。
燕祯的房间整体呈现冷色调,艳阳天时他不爱开窗,屋子里冷气散不出去,沉在地面。
韶宁抱着被子站在没开灯的房间前,感觉眼前不像是人类温暖的小窝,更像某种动物阴冷的洞穴。
洞穴里居住的怪物邀请她进去做客。
几经考虑,韶宁答应了。
她换了床单和被子,躺下时清冽的香气往鼻腔里钻。
味道不浓不淡,她不确定是香水味还是omega的信息素。
燕祯抱着被子去了客厅,走前把她的杯子留下了。
摸着温热的杯口,韶宁脸颊有点热,转身闭眼睡觉。
韶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手里沉甸甸的,韶宁低头,自己正拿着一杆红黑色的喜秤。
她站在像是民国时期的房间内。四周燃着红蜡烛,熏着细细的几杆紫檀香。
民国……好多好多年前的旧时代。
那个时候初代abo时代还没有开启,人类并没有分化这么多性别……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之分。
烟雾缭绕,韶宁被熏得晕头转向,在满目红绸缎中找出去的路。
掀开一道红绸,又是一道红绸。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它们在可见度极低的烟雾中起舞,看得韶宁眼花缭乱,恐惧油然而生。
她得赶快出去。
韶宁拎着喜秤,在房间里乱窜。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摁在她的肩膀上。
跟无头苍蝇一样的韶宁僵在原地,余光盯着手臂上暗沉的尸斑。
它抬起一只手指,推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身后钻出多只手把她往那个方向推,女人、男人嬉笑打闹的声音传入耳中。
“去呀……快去呀……”
“去呀……”
韶宁惊恐回头,背后什么都没有。
她的额头冒着冷汗,身体无法控制地被往前推,掀开眼前的红绸,房间尽头出现三阶台阶,台阶上放着一张喜床。
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双手放在腿上,娴静地坐在喜床边,等待韶宁掀起盖头。
她踌躇着不敢上前去,这高大的身形、宽肩窄腰,和大腿上可见青筋的双手,怎么看都是男人吧。
韶宁苦着脸,没听说过民国还有嫁男的习俗。
猝不及防又被推了一把。韶宁上台阶时踩到长长的嫁衣,连滚带爬地扑到新娘脚边。
“小色鬼真猴急……”
有人在笑她。
她回头瞪了一眼烟雾缭绕的地方,双手攀着对方曳地的大红裙摆,爬起身。
掌心下是他结实的大腿,韶宁确认新娘为男儿身。她抬起喜秤一端,小心翼翼挑开他的红盖头。
第6章 切喉(修) 我给了你十分钟。
喜秤勾起盖头一角,韶宁目光跟随红盖头的穗子,看见它摇摇晃晃地荡过新娘突起的喉结,俊秀的下颌,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唇瓣。
他勾起颜色偏淡的唇,下颌微微挑起,示意韶宁继续。
韶宁的手颤抖得厉害,她打心底发怵,目光飘忽。
目光飘着飘着,飘到了窗户边贴着的纸人上。
那是一对红色的纸人,一男一女,穿着嫁衣。
韶宁手在发抖,她加快呼吸,细烟随着她呼吸的动作,钻入鼻腔。
纤细的手腕被人握住。他的手没有温度,和死人一样冷。
他拿走她手中喜秤,起身牵着双腿打颤的韶宁,走向檀木桌前。
桌子上放着交杯酒。隔着红盖头,他动作自若,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韶宁。
“不,我不喝……”她的手往后缩,躲避他递过来的酒杯。
他苍白的指尖掐着杯柄,另一只手攥住韶宁手腕,把她拉进怀中。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然后他俯下身,冰凉的唇和她近在咫尺。
他的拥抱没有温度,说话时没有吐息,“今夜是我们的洞房夜,依礼应喝合卺酒。”
再不喝,他可能就要喂她了。
韶宁意识到他的想法。
等离开这个荒诞的梦,她一定得找个道士把这只恶鬼收了。
韶宁低头,借着他的手喝下半杯酒。另外半杯全部浪费了,从酒杯倾斜的角度流到他手上,流到手腕处。
酒很烈,半杯下肚,韶宁喉咙火辣辣,热气直往脑门心冲,冲得她是头昏眼花,神志不清。
眼前站立的新娘分出几道虚影,她身体晃了晃,手一抬,盖头轻飘飘地落到她脚边。
他长得并不女气,个头比一般男人要高,用了一根红绸和白玉簪将长发高高束起。
随着掉落的红盖头,他低头看向韶宁,以往温润自持的琥珀色瞳孔映着同样身穿嫁衣的她。
他也喝下了加了东西的合卺酒,此时情动不已,难以自持。
韶宁身体后仰,被推到了桌子上。
酒杯翻倒,酒水沾湿了韶宁的裙摆。
韶宁反手撑着桌子,动动唇,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然后她唇瓣被轻轻啄了一下。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心,眼睛,鼻尖,和唇侧,没有再继续。
几秒后,禁锢在她腰间的手放松了些。她察觉到垂在胸前的头发被割下来一截。
韶宁睁开眼睛,看见他割下一截自己的墨发,两股合为一股,放进了一个木盒子里。
“结发礼。”他声音暗哑,行为恶劣,极具男性特征的手自她露出的半截藕白色小腿往上。
她不满地抬脚踢他。
他们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魏阡的手停在她的腿侧,手指微微用力,指腹陷入软肉。
“我叫魏阡。来郴水镇找我。我把它还给你。”
他的另一只手扣在她的背上,她上身的嫁衣松松垮垮的,露出半边肩膀。
魏阡手一勾,修长的手指指缝里露出红色的布料。
一件绣着金凤的红色小衣仍带着暖意,进了他的宽袖中。
“押金。”
灼目阳光洒在韶宁脸上。
她徒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燕祯沉着脸色,松开拉窗帘的手。
那个男鬼把韶宁拉入了梦中。方才他怎么都叫不醒她,直到太阳高升,阳光照在她身上,她方从梦中醒来。
韶宁一连遭遇太多怪事,她抱着腿,坐在床角,没有反应过来。
看见她可怜的样子,燕祯闭上刻薄的嘴,转身准备饭菜。
韶宁抱着被子滚回了自己房间,她打开贴满HelloKitty的笔记本,在搜索栏输入‘郴水’两个字。
鼠标转动,出现多条关于‘郴水县’的搜索条目。
‘郴水,钢铁森林最后的田野香’
‘遗落的文明——郴水县,人文与自然的悼亡诗’
她皱了皱眉。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现代,很难看到和郴水一样古朴的城市。
郴水有自己的信仰和信仰,对外来文化秉承拒绝态度,经济和教育事业发展缓慢。
虽然在科技文化浸润下,他们的文化被腐蚀得七七八八,但还保留着部分遗址。
路程很远,韶宁一时半会去不了。
她关闭电脑,手机收到几条新消息。昨天韶宁不在,同学们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
她教的语文平均分年年在市均分之上,按理学校应该给她奖金。
算上单科年级前三是她的学生,韶宁算了算,学校如果给她评个优秀教师,那今年能拿到一千五的联邦币。
按照物价,一千五够韶宁节省地吃喝住半年了。
不过,她想去前几年的经历,罢易思疤乙流救溜伞。优秀教师那一千联邦币大概率是轮不到她的。韶宁隐约知道哪几个老师是高层眼中的红人,今年大概也是他们拿。
她略有不甘心,但也只是不甘心而已。闹起来,她很可能会丢了饭碗。
读书的时候虽然她普通平凡,没什么出色都地方,但没吃过社会上的亏,以前都是小打小闹。
韶宁自从变成社畜后,她的运气越来越倒霉,同事、上司她一个都不喜欢。
当然,最近她的运气才是霉运当头。
她叹气一声 ,整理好情绪,在班级群发了一长段夸夸,按照之前的约定掏腰包买了些糖和小礼物,提去学校。
韶宁教的是高考班,学生要学除技能之外的语数英。
分完班上同学后还剩些糖,她分给了办公室的老师们。
忙碌一天,韶宁下了最后一节晚课,留学生自习时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学科的奖金发下来了,有五百。但是今年的优秀教师还是没有轮上她。
班主任拍拍她肩膀以作安慰,犹豫着说:“今年要选几个人去参加志愿者活动,那地远又偏。”
“就剩你和张老师几个人没去过了,”
班主任面色担忧,她听说了韶宁近日的倒霉事。“但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要不和张老师商量换一下?”
“听说他……又拿下了今年的优秀教师,学生都在传这事,都为你感到可惜。”
班主任没再说了,张浒是校长侄子,其他老师都让着他。
韶宁和她告别,她孤零零地走在夜晚的走廊上,眼睛被夜风吹得酸涩。
昨天睡得不好,好困。她想。
走进亮着灯的办公室,只有张浒和几个老师在,温孤晚上没课,下午回家了。
她今天特地看了温孤的手,没有抓痕。
韶宁在自己座位上收拾东西,听见硬物被掷入垃圾桶的声音,她不经意抬眼。
原来是她分的硬糖被丢进了垃圾桶。
平时就算同事关系不好,大家都会保持着面子上的功夫,韶宁也没有直面过这么明显的恶意。
另一个和张浒关系好的老师拿进来一沓形状不规则的纸张,看样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
短暂愣怔后,韶宁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工作。
把笔记本和书装进包里,她背着包准备离开,一只热烫的手突然摁在她肩上。
“今天学生塞在意见箱的意见很有意思。韶老师要不要看看?”
韶宁回头看向张浒。
他拿着学生写的意见书,塞进碎纸机。
关于张浒走后门的猜想在学生中流传,少年一腔血气,不像韶宁什么都塞进心底,他们有怒气就发泄起来,关于‘优秀教师’的纸条塞爆了意见箱。
“不了,我回去了。”韶宁撇开肩上的手,走出几步,又被攥着衣领拽了回来。
韶宁多日以来憋着的怒气像往撑得透明的皮球里疯狂打气,到达临界值后,‘嘭’一声爆了。
她甩开另一个老师拉着她的手,“烦不烦啊!滚开!”
“还挺有脾气。”
其他老师见她生气,一副没意思的表情,拿起东西走了,办公室只剩张浒和韶宁。
他抱臂,人到了中年,已经发福。肿胀的眼皮子中间裂开一道缝,眼珠冒着精光,还有点呆滞的黄白色,就像是将死之人特有的颜色。
这双眼睛生在他肥胖宽大的脸上,显得更小。
韶宁抓紧包里的刀。
有了杀人犯带来的阴影,今日出门前她捎走了厨房的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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