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延十岁,埋首在一堆高以围根本看不懂的高数教材中,“习惯了。”
简短的三个字概括一切。
这和霸凌有什么区别?
高以围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沈今延的确是习惯了,他是愿意疼爱包容妹妹,但把妹妹惯得跋扈绝不是他的本意。
病根是在褚秀荣。
高以围喊姑妈,姑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重女轻男,说出去别人都不肯信。
天才儿子在她眼里就只是根儿草,女儿才是香饽饽。
在沈今延更小的时候,对于红包一事也反抗过,他五岁,想把红包的钱攒下来买一盒的笔芯。
他的笔芯用得太快,一天得要5支左右。
“我给你存起来,当你的大学资金。”褚秀荣这么对他说,“等你大学的时候再用!”
当天晚上。
沈莹叫他去哄她睡觉,沈莹喜欢听一些喜剧恐怖类的小故事,要恐怖又不能太恐怖,还得喜剧。
少儿读物里可没有这样的分类,他都是现编着乱讲,长大后才知道沈莹爱的喜剧恐怖是周星驰的电影《回魂夜》那种类型的。
“哥哥,我要换个枕头,这个不舒服!”沈莹说。
“好。”他任凭差遣。
换枕头的时候,沈今延发现,妹妹的枕头底下是早上被褚秀荣没收走的那个红包,以给他存大学资金的名义。
多年以后。
褚秀荣故技重施,背叛他收下鲁丽的支票,他依旧是在枕头底下发现的。
支票的真身仿佛就是多年前的红包,好比同一颗子弹,穿梭经年,两次都正中他的眉心。
杀人也敌不过这样的诛心。
高以围把沈莹绑起来,绑得很紧,被绑的人肯定很不舒服,五花大绑像捆犯人,但却有神奇的安定效果。
沈莹被绑后老实多了,直接被高以围扛着离开,直接塞进车里往精神病院送。
沈莹需要治疗。
她是个实打实的精神病,这不是骂人,是陈诉事实。
风还在吹,冷得刺人。
白荔的手上还拿着毛巾,她抬手,把毛巾覆在男人还在流血的后脑上:“我们去医院吧?”
沈今延没作声,抬手按住毛巾,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自己来。
不远处。
一直静观全过程的白枝,眼睛红红的,她有点哽咽地开口:“沈莹说错了。”
沈今延抬眸望过去。
“她说我姐姐不爱你,她真的错了。”白枝的眼泪滚落出来,“姐姐很爱你,爱到愿意和鲁丽断绝母女关系,七年了,她没有回过头。”
“……”
空气静了,唯有风声还在继续。
风声似乎把所有的往事都吹回原处。
沈今延的表情肃穆沉冷,他抿着薄唇,一言不发。两秒过后,他回过头,眸光紧迫而暗沉,死死盯着白荔:“她说的是真的?”
白荔长了长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她才发现。
这么多年再苦再累再委屈都没有击垮她,但此时此刻,面对沈今延细究的眸光,她竟然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大学放假的她无家可归,学校宿舍关闭,她就进厂,那种包吃包住的流水线,暑假三个月干下来,人瘦了整整两圈,原本细嫩的手指全部磨出老茧,掉了好多次皮,又红又痒。
晚上睡在十六人间的通铺。
在鼾声、磨牙声、梦话声里,她翻过身,盯着脏兮兮的墙壁,墙壁上有很多字迹,都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写的,有emo的网络句子,有减肥的记录,也有许多脏话。
她盯了会儿,也翻出笔来往上面写了三句。
——今延,你过得还好吗?
——我有点儿想你。
——但是只有一点点哦。
时间匆匆而过,那三行字或许早就被别人抹去,又或者那间宿舍早就翻新,被粉饰得一片雪白。
此时此刻,白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眼泪被她强行逼退,但她还是一言不发,只沉默着。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沈今延握住她的手腕,再次逼问,拿出不要到答案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白荔还是没抬头,只很轻地说:“今延,我不后悔。”
沈今延彻底明白,的确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白荔为了他和鲁丽决裂,七年都没回过一次家,而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始终对她怀恨在心。
沈今延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说?”
“今延。”白荔怯怯地抬眼,“我们先去医院好吗?你还在流血。”
沈今延对负伤毫不上心,盯着她:“回答我,你为什么不说?”
被追问得紧,白荔心里慌乱,索性一股脑倒出来:“就是觉得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你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来。”
“又是你觉得?”沈今延气到想发疯,咬了一下牙后,竟说不出别的话。
他想责怪她,但看她这幅可怜的样子,又想到她为自己和鲁丽断绝关系一事,先前那些说得顺口的难听话是再也讲不出口了。
“今延,你还记得那次我吃错药住院输液吗?”白荔主动开口,“我没告诉你那次,你发了好大的火。”
“记得。”
“那次我吃的是二甲双胍。”她说。
“我记得。”沈今延想到那次就来气,她那么笨,笨到吃错药又不主动告诉他。
“我还记得大二的寒假,电脑坏掉只能买最新的。”白荔吸了吸被风吹红的鼻子,“害怕开学没电脑用,我就去医院试药。”
沈今延的眸子凝固了。
“试药一周给四千,当时也是试的二甲双胍。”白荔说得很平静,没有用诉苦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沈今延松开她的手,背过身去。
隔了会儿,白荔看见他抬手,似乎在抹眼泪。
沈今延作为医生,当然知道试二甲双胍意味着什么,那是治疗糖尿病的药,试这种药需要一天抽十几次血,每隔两小时就抽一次。
“今延,你在哭吗?”
白荔给他说这个事情,原本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想说明明是曾经吃错的药因此遭过罪,却没想到后来会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去特意试这种药。
“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哭?”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冷冰冰。
白荔绕过去,来到他面前,对上一双早就通红的黑眸。
她直接愣住。
从来没有见沈今延哭过,这还是第一次。
沈今延这样的男人,连流泪都散着一身的冷劲儿,骨子硬,表情掺几分倔强,只有眼泪在不停地往下落。
白荔手足无措:“我没带纸啊,今延,你——”
她话还没说完,被男人猛地拽进怀里,紧紧抱住。
天台起风。
她的发浮动飞扬,刚好扫过他湿润的眼角。
他们在一个荒诞戏剧的夜晚尾声里拥抱着。
沈今延不是没有深想过,为什么白荔离开他后越过越差,她分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他没想到真相竟会是这样。
一想到白枝说的那句“七年,她没有回过头”,就有一团乌气在他胸腔里乱撞,撞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
“但愿还来得及。”
沈今延落在她耳边的嗓音低沉绵长,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物,“你一定还在生我的气,之前说那些难听的话。”
“当然生气。”
白荔在他怀里抬头,杏眼亮如水,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扶着他的腰,手指微微收紧。
沈今延感受到她的小动作,她以前就喜欢这样捏他的腰。
“但是你如果愿意马上去医院。”白荔把剩下的话说完,“那我可能就没那么生气了。”
“去。”
沈今延主动牵起她的手,“马上就去。”
白荔周身沾染他的气息,好闻的淡男香,还有浓郁嚣张的血腥味。她提前叫了个代驾,实在不忍心他受伤还要自己去开车去医院。
白枝留在家中等待。
上车,两人都坐在后排位置,白荔打着手机的电筒灯,举起来:“你把毛巾拿开,我看看口子有多大。”
沈今延没动:“你看能顶什么事,你给我清创缝针?”
他怕吓到她。
“我先看看呀。”白荔很坚持,去拨他的手腕,“你先给我看看,把手拿开。”
“不给看,你得尊重患者的隐私权。”他说。
白荔有点急了:“我又不是医生,我才不要尊重什么隐私权,你给我看,沈今延——!”
沈今延败下阵来,在她面前,他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败下阵来。他把毛巾拿开,转过头,拿后脑勺对着白荔。
“看看看。”他的语气很无奈。
“……”
伤口在后脑左侧,靠近耳朵的位置,一条长长的口子,约有5cm左右。她很难想象,沈莹当时是使了多大的力气,估计是真的想要她命。
他却一声痛也不肯喊。
伤口还在渗血,沈今延却出声安慰她:“没什么大事,只是皮外伤。”
“你怎么知道?”
沈今延把脸转回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如果有颅内出血或者脑震荡的话,我大概率已经开始呕吐或者晕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清醒地和你对话。”
白荔的眼里流露出心疼,她有点想哭:“为什么要帮我挡?”
“净说蠢话。”沈今延还握着她的手,他的大手很温暖,“你是我太太,我不给你挡?”
“那你不害怕吗?”
“当时没想那么多。”他说。
沈今延的确没想那么多,仿佛只是在瞬间出于本能做出的反应。他看见沈莹高举起烟灰缸,那一刻,他像是身在手术台,在无影灯下突然被急遽的出血飙了一脸,让他十分措手不及。
到医院后,白荔陪着沈今延清创缝针,果然如他所说,好在只是皮外伤,没有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但也缝了十六针。
白荔等在一旁,打开搜索软件查询缝针后的注意事项。不料正好被他看见,惹得他无奈地笑了:“白荔,在你眼里,我是有多不专业?”
“啊?”
白荔回过神来,也开始笑自己的傻,明明自己老公就是个外科医生,她还要上网查缝针后的注意事项。
等电梯的空当,两人面面相觑。
他看着她打着石膏的手臂,她盯着他缠着纱布的额头。
“……”
安静两秒。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大抵没有比他们更荒唐的新婚夫妻了,刚结婚就连着两晚造访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到医院来度蜜月。
真是让人疲惫的一个夜晚。
到家过后,他们直接回房间休息,顾不上客厅满地的狼藉。
白荔本想着收拾一下,沈今延却说:“明天让家政过来打扫。”
她看着那些被砸坏的电器,不免心疼:“重新买都得多少钱,真是可惜。”
“还好。”
对于沈今延来说,今晚碎这么些东西,他硬是没有半分心疼,相反,他反而觉得收获颇丰。
东西是死的,他不觉得可惜。
人是鲜活的,他知道一些以前从未知道过的事情,那碎再多东西都是值得。
跟着沈今延到卧室。
白荔先去浴室洗漱,没曾想沈今延跟着进来。他说:“怕你单手挤牙膏不方便。”
“的确不方便。”
沈今延拿起她的牙刷,最普通的那种,是她带过来的,他记得她以前用的都是电动牙刷。
也就是说,自从她离家过后,生活质量全方面大幅度下降,可以从各个细节中看得出来。
沈今延挤好牙膏,递到她手上,也不离开,然后拿起自己的牙刷也挤上牙膏,准备和她一起刷牙。
白荔满嘴都是泡沫,突然含糊地喊他:“沈今延。”
“嗯?”
“你知道吗?”她的眼睛格外认真,“我原本打算带着桐桐过一辈子,再也不结婚,再也不恋爱。”
沈今延单手撑在洗手台上,从镜中对上她的眼:“为了我?”
炙热的心动一生只有一次。
白荔吐掉嘴里的泡沫,说:“我好像没有办法再喜欢上别人,我有个坏毛病,每当有男人向我示好时,我总是忍不住拿他们和你作比较,但是他们都比不过你……哪儿都比不过。”
沈今延用指腹蹭掉一点粘在她下巴上的泡沫,嗓音很低:“我有这么好吗?”
“也没多好吧,但就是偏偏让我失去了喜欢别人的能力。”
沈今延懂她的口是心非,勾着薄唇浅浅一笑。
他开始和耿耿于怀的自己和解,在知道她的付出和立场后,在她亲口说出对他的念念不忘时。
“那你怎么不回来找我?”
“我有想过啊。”白荔吸吸鼻子,“我就想要不然还是再死缠烂打追着你好了,但是你变得越来越好,我们的差距越来越大,再加上……你懂的,我就更不敢了。”
“看来胆子在当初追我的时候全部用完了。”
白荔没再说话,她把嘴漱干净,把牙刷插回杯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朝沈今延贴过去。
也不管他还没有刷完牙,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她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处。
再度开口,白荔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不想哭,我就想这样抱抱你。”
沈今延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温情地将她搂紧,不说一字,但胜过千言万语。
他闻着她发顶的清香,内心变得柔软。
沈今延由她抱上许久,白荔松开他时,说:“把你的左边还给你,我睡右边。”
上床时,沈今延还是在右边躺下,同时冲还在床边的白荔招招手:“上来。”
“我还没换睡衣。”
白荔站着没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他。沈今延会意,立马起身,找来她的睡裙。
他帮她脱去衣服,露出白色的内衣。
白荔立马背过身去,沈今延瞧见她耳根处的红意,低声说:“跟我还害羞?”
他的手指覆上脊骨,微凉,引发不可控的轻微战栗。
她没有回答,红意更加明显。
沈今延没有多余的举动,他解掉她的bra排扣,替她套上睡裙。她转身,看见他眼里是克制过后的冷静与深沉。
“你今天很累了。”他说。
她抿抿唇,说:“我能抱着你睡吗?”
沈今延默了一秒,如实道:“那我别想睡了。”
明天一早还要做手术。
白荔领教过他旺盛的性/欲,也不敢造次,兀自躺下:“不抱了,我自己睡。”
她刚说完,就被男人拉进了怀里。
沈今延让她枕在他的胸口,她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在他身上,包括手臂石膏的重量。
他掌着她的脸,手指会温柔地卷绕她的头发,像从前一样。
“荔荔,你回浮周的原因里,有没有我?”
重逢以来,沈今延的首次改口,一声荔荔叫得白荔鼻腔一酸。她憋不住,把脸埋进他滚热的颈窝里。
眼泪打湿他的皮肤,呼吸灼热而紊乱。
昏暗里,白荔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当然有你,但我只想看你过得好不好,不敢再奢求还能和你发生什么交集。”
在她的设想中,就算有交集也是最坏的那一种。
男人的手指从她脸颊游走,落在她单薄的背部,他摸到她清晰突起的脊骨:“你太瘦了。”
明明以前不是这么瘦。
“吃胖些吧。”他又说,“荔荔,多张点肉。”
“好。”
沈今延拿起落地台灯的遥控,关掉灯。周遭陷入彻底的黑暗,他扳过她的脸,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准确无误地吻住她的唇。
那是一个仿佛和情/爱无关的吻。
更像是安抚和弥补,极尽他所能的温柔和耐心。
他先是吻了一下她的上唇,再吻了一下下唇,再同时一起贴住,温柔地厮磨。
白荔的心跳被引燃,她被挟裹进独属于他的气息里,浪漫又深沉,闻着他身上好闻的乌龙香,让她无比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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