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他随意聊起的一个话题,对她独自留在上海表示担心,然后就会激起林韵的嫉妒,女儿宁愿放弃和自己一起度假也要陪艾瑞克,现在两人还只是朋友,如果以后谈恋爱甚至结婚,她是不是会离开自己定居国外?
其实林韵过去也没这么极端,只是这两年因为身体原因,她变得更在乎家人和亲情,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多地和她的宝贝在一起。
要不是邹诚及时拉走林韵,母女俩在新年第一天就要爆发一场不小的争吵。
至于林知睿,她根本不会去思考,这次争吵的起因是为何,她只会觉得她妈妈太强势,但因为考虑她的身体状况,不得不屈服。
邹诚发现了,所以他提醒余明远,不管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对林知睿存有什么样的心思,都不应该利用林韵、陆芷或者任何一个人。
“所以你觉得我如果找一个女朋友,”余明眉眼低垂着,看不清脸上表情,“那么就可以避免这些事?”
余明远这句话,几乎默认了邹诚那些猜测。
从表面上来说,他没有伤害过林知睿,但他干预她的交友,潜移默化引导她做出选择,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邹诚感到失望和后悔,失望是对余明远,后悔是对他自己。
十二岁的林知睿不懂,十六岁的余明远懵懂,而他是需要负起责任的监护人。
是他没有在儿子走入歧途时及时制止,没有保护好这对兄妹本该纯净无暇的感情。
“是我的错,”邹诚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他看着余明远,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我只是觉得当时的你太……”
太可怜了。
邹诚觉得继子可怜,想让他能更多地感受亲情的温暖。
他这个继父做不到,林韵也不够,只有一个事事依赖他、需要他,会眼里冒光地叫他“哥哥”的妹妹,也许才能填补他内心空缺的那一块。
但邹诚没有掌好舵,等到他发现时,哥哥和妹妹这条航线早已偏离原先的轨道。
他如今只希望受到波及的人尽量少一点,如果可以,能悄无声息地让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让这段感情不再偏航。
“爸,”余明远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情绪,“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伤害睿睿和林姨,我和你一样深爱着她们。”
“我当然知道……”
“但是爸,我希望你同样能明白,”余明远打断邹诚,用平静的语气,平静的表情,清楚直白地告诉邹诚,“没人比我更爱林知睿。”
“发什么呆呢?”
林韵从货架上拿好东西,转身想放推车里,发现推着车的林知睿落后了一大段,还一副目光无神,不知在想什么的表情。
林知睿反应慢一拍地应声:“嗯?”
林韵退回去,把东西放进车,随后挽住女儿手腕。
大年初一的超市,顾客很多,人头攒动很热闹。
母女俩沿着货架慢慢往前走。
“有时候我会觉得,从小到大对你太严苛,很多小朋友能做的,我不允许你做,”林韵的目光追随着前面不远处坐在小推车里的小女孩,想到什么,笑起来,“比如不许你坐超市的小推车。”
“但我和爸爸每次来都坐。”
“我知道,”林韵低头看了眼推车,“我在你爸手机相册里看到过你抱着一桶油坐在上面的照片。”
林知睿笑起来。
“我和你爸,从小对你就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分工很明确。”
“就是太明确了,所以后来我们离婚,天平就塌了。”
林知睿回忆了一下。
当年父母离婚,没吵没闹,平静地就像她爸爸只是出了个长差。
表面上看,家里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改变,她随时能和江奕打电话,他也经常寄礼物回来。
改变只在潜移默化中发生。
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不爱出门,拒绝交流,一点小事就会让她爆发。
林韵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她了,有时恨起来真想丢下她不管,但看到她蹲在江奕画室里,红着眼强忍眼泪的样子又心疼得不行。
那段时间,林韵的生活和工作简直一团糟,邹诚的出现,给了她一个缓冲,也给了林知睿重新回归正常家庭的可能。
而真正改变了林知睿的人是余明远。
这么多年,这对兄妹的相处,林韵全都看在眼里,比起自己这个妈妈,林知睿更依赖余明远。
掏心掏肺,倾尽所有。
这些词完全不够涵盖余明远对女儿的好。
林韵伸手,轻轻抚过女儿漂亮的长发。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去海南。”
林知睿身体有刹那的僵硬,她始终低垂眼眸。
沉默着,哀伤着。
林知睿有分离焦虑症。
骄纵蛮横,肆意分明的林知睿,其实一直都是孤独脆弱的小孩儿。
父母离婚,外婆去世,陪伴她长大的哥哥很快就会有女朋友,会结婚,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
她又要一个人了。
“我不会自私地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支持你参加摄影大赛,去看属于你生命的风景,”林韵的手顺着女儿的背,滑到她侧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亲昵地用额头蹭蹭她,“但是宝贝,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陪着你,即使不在你身边,也会一直想你。担心你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有没有……”
“有没有找老外当男朋友?”
林韵“啧”了声,睨她一眼,“林知睿你就不能不破坏气氛?”
林知睿咯咯直笑。
父母,子女,兄妹。
是一场人世间的邂逅,是一段难解难言的缘分。
没人天生会做父母子女和兄妹。
也没有人天生就该为别人付出,无条件地爱对方。
但是啊……
“妈妈。”
“嗯?”
“有你真好呀。”
初二一早,林韵三人坐上了去海南的飞机。
起飞前,林韵想给林知睿打电话,被邹诚制止,他示意了下正在检查客舱的空乘。
“别打了,要起飞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早开始我这右眼就跳得厉害,”林韵拿出手机,“我想给睿睿打个电话。”
“林总,多久没坐过飞机了?”邹诚笑起来,“不会是害怕了吧?”
“谁害怕了!”
“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她倒要被你吓坏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听邹诚这么说,林韵想了想,放下电话。
“那就等落地了再打给她吧。”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谢谢。”空乘公事公办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余明远放下耳边的手机,说了声“抱歉马上”,但他没有马上切换成飞行模式,犹豫了两秒,再次拨通某个电话。
没有熟悉的彩铃声,电话那端依然是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空姐不得不弯下腰,再次提醒:“先生……”
“不好意思。”在空乘的监督下,余明远只能挂了电话,退出屏幕,开启飞行模式。
“也不知道怎么了,”邹诚和林韵坐在余明远后面一排,林韵的声音传过来,“我心慌得不行,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不知道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啊?”邹诚说,“再说你现在就是想改坐船,也来不及了啊。”
“谁说这个……”
“不知道还以为你第一天离开就想女儿了。”
“怎么可能?”林韵说,“一走出家门就开始想囡囡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升力增大到超过飞机重量的临界点,逐渐脱离地面,最后飞向空中。
广阔的,自由的,一望无际的——
飞机准时降落,邹诚他们在机场的租车点拿到车。
一个多小时后开进片绿植茂密的别墅区,最后停在一栋二层别墅前。
邹诚和余明远一起搬行李,林韵有点累,先上楼休息。
整理好东西,余明远叫的外卖正好到了。
舟车劳顿,于是第一天他们没出去。
冬季的海岛,温度适宜,海风惬意。
他们在院子里吃烧烤。
过年期间,别墅区里装扮得很有气氛,院子前的几株凤凰树上挂满了小彩灯,在黑暗中明明亮亮。
不知道哪栋的邻居在弹钢琴,琴声悠扬。
三人边吃边聊。
“这儿多好,天气好,环境好,走五分钟就能看到海,”林韵说,“林知睿这人就是不懂得享福。”
邹诚笑着接话:“现在他们这些年轻人喜欢的和我们可不一样,你认为是享福,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受罪,还是和朋友在一起玩闹更自在。”
“对了,”林韵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我下午给她打电话没接,发消息也没回。”
“回了,”邹诚说,“知道你可能休息了,她给我打来过电话,她说……”
感应到什么,邹诚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余明远的脸上没什么过多的神色,目光看快从邹诚脸上移开,他将烤好的几串肉放到邹诚面前,林韵不爱吃荤的,他烤了点鲜菇,淋上酱汁,细心地从竹签下弄下来装在盘子里给她。
“她说什么了?”林韵问。
邹诚收回视线,“这两天他们在外面玩,可能接不到电话,让我们别担心。还让我叮嘱你别忘了忌口,你吃的那些药,不能吃海鲜。”
“还用她操这种心?明远比她记得牢。”
林韵因为女儿这些话,唠唠叨叨地说了她一顿,都是些藏在“难听”话里的疼爱。
邹诚故意跟她抬杠,很快战火就从林知睿身上转移到邹诚身上。
余明远没参与话题,他看上去情绪不高。
林韵发现了,以为他是在担心放假前没处理完的工作,让他既然来度假了就放下工作,好好玩,也不用天天陪着他们,这里海上活动丰富,周围有很多年轻人爱去的地方。
余明远说“好”,但问他具体有什么打算,他又敷衍地来一句“再说吧”。
吃完饭,邹诚和余明远收拾院子里的残局。
邻居家的钢琴停了,四周安静,依稀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头顶一轮半月,月光清冷洒下。
“爸,”落满一身月光的余明远开口,“睿睿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
“差不多下午两点吧。”
余明远没再说什么。
邹诚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余明远声音淡淡,拿起收拾好的垃圾袋,转身出门。
邹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连那点落在他身上的月光也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像被黑暗吞噬。
扔完垃圾,余明远没急着回去,他沿着铺就的鹅软石小路,穿过侧门,往海边走去。
这片沙滩不大,离景点远,人不多,都是附近的住户。
有带着孩子来挖沙赶海的,也有小情侣亲亲密密地走在一起。
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巨大耀眼的烟花在深色的天空中转瞬即逝,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着。
他站着看了很久,直到一切归于沉寂。
最终他低头,划开手机。
一整天,要不就是打不通电话,要不就是打通了不接。
余明远打给林知睿的电话,她一个都没接。
发过去的所有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她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
他知道。
他失去她了。
第46章 雪停了
第二天林韵起晚了, 邹诚和余明远已经吃好早餐。
邹诚看到她下楼,让她等一会儿,他去热早餐。
早上有点凉, 林韵在家居服外披了条亚麻披肩, 她昨晚睡得很好,此时精神不错。
她刚坐下,一杯温水就递到她手里。
“天气不错, ”林韵从余明远手里接过水杯问, “怎么没出去转转?”
余明远坐回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负责打扫的阿姨刚到,在楼上房间收拾,为了不影响对方, 他把电脑搬到一楼。
“出去过了, ”余明远说,“早上在附近走了走。”
林韵端着水杯,闲散地靠躺在沙发上,望着客厅落地窗外的一方景致。
看着看着, 视线从湛蓝的天空往回收了点。
窗外阳光正盛,明亮的光线穿过两棵观赏芭蕉,稀稀疏疏地落在客厅地板上。
余明明背对着坐在窗前,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笔记本电脑。
茶几低矮, 他岔着长腿, 身体微微前倾,逆着光的面容沉在阴影里。
与海岛悠闲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穿着偏正式的衬衫西裤, 看样子刚才是在开视频会议, 国外不过春节,此时是人家的工作时间。
林韵突然想起十年前, 余明远来长乐路的第一天,穿的也是白衬衫黑裤子,戴着眼镜,举手投足有着良好的教养,有着不同于那个年龄段男生的稳重心细。
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林韵觉得这孩子哪里都挺好的,就是性子太淡,面对她这个尴尬的继母还能理解,可是他在相处时间更长的邹诚面前也并不热拢,隔着不可调和的寡淡疏离。
余明远也就是和林知睿在一起时,无奈也好,生气也好,在他身上能瞧见些烟火气。
不再飘着,而是落在了实处。
然而最近,林韵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清落孤寂的世界里。
“明远。”林韵突然叫他一声。
余明远抬头,应了声,“怎么了,林姨?”
林韵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叫他,但叫都叫了,总不能什么也不说,于是问了句:“你爸说昨晚你在海边放烟花?”
昨晚林韵睡得早,她睡之前,余明远还没回来。
睡意朦胧中,她似乎听见海边的烟花声响了很久。
余明远只淡淡“嗯”了声,没说什么。
他继续低头看电脑,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字,心思却早已飘远。
确定过年要来这里度假后,他就买了烟花让人提前送过来,天上放的,地上飞的,手里拿的,应有尽有。
但她没来。
昨晚在海边,他把那些为她准备的烟花一次性全放完了。
“聊什么呢?”邹诚端着早餐,招呼林韵过去吃。
“那么多烟花他都给放完了,”林韵吐槽了句,“我连个火星子都没见着,也不知道都放给谁……”
“看”字还未说出口,林韵就已经反应过来。
还能给谁看?
“愣着干吗?”发现林韵发呆,邹诚把粥递过去,“吃完了休息一下,我们开车出去逛逛。”
林韵吃完早餐他们就出发了。
他们没去太远的地方,这次的海岛度假,为了照顾林韵的身体,主打一个休闲。
车停在一处码头旁边的市场外。
这里的市场里除了卖海鲜水产,还卖当地的新鲜瓜果蔬菜,午饭他们在外面解决了,晚饭邹诚打算买点食材回去自己做。
余明远把车停好,没跟着邹诚他们下车,他有份急件要处理。
于是邹诚和林韵两人去了市场。
还是早上开会讨论的事,他和对方团队负责人紧急开了两人的线上会,讨论完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余明远昨晚几乎没睡,为了配合时差,一早又起来开会,就是铁打的人也会疲惫。
他没合上电脑,依然放在腿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左手抵着额角,闭着眼睛揉了两下眉心。
才刚闭上眼睛没两分钟手机就响了。
他看着手机上的陌生电话,原本不想接,但看见电话所显示的地区区号时,突然停住了挂断的动作。
邹诚和林韵买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林韵看到花店里新到的白玫瑰开得很好。
她去店里挑花,让手里拎得满满当当的邹诚先回车上。
邹诚刚到停车场,就看见余明远从车上下来,脚步匆匆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走近了,邹诚发现余明远神色有点不对劲。
余明远朝自己伸出手时,邹诚以为他要接自己手里东西,侧身让了一下,“没多少东西,我拿得动,你林姨在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