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那段追逐着他的日子,所有的悲伤,感动和寂寞都属于她自己。
一场漫长的独角戏谢幕了。
“谢谢你,余明远,谢谢你告诉我答案,”林知睿拉高围巾,遮住自己半张脸,声音闷在围巾里,很低,很冷,听不出情绪,“哥你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余明远的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出来时被林知睿催得急,他没带纸巾,如果她哭起来,他只用衣袖给她擦,可衣袖上沾了灰尘,还那么粗糙,怎么能用来擦她的眼睛呢。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可以解释,道歉,弥补,可是林知睿,你知道现在零下几度吗?知道我们在室外呆了多久吗?”余明远说,“你生我的气,所以你用自己的身体惩罚我,是吗?”
“当然不是,”林知睿平静地解释,“我只是暂时不想回去。”
虽然被拒绝过不止一次,但不代表她能平静地接受,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直到收拾好心情。
“但你却是这么做的!”余明远狠了声,“你知道我此刻在担心什么吗?我在担心这么冷的天,如果你在室外哭上五分钟,不,只要一分钟,你的眼睛会疼,脸上的肌肤会郓裂,还有你的气管,明天一早起来它会像刀片割一般疼!”
林知睿一方面觉得他在危言耸听,一方面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她不喜欢他这幅“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能不能别再任性”的口吻。
字字句句都在痛斥她。
就像这些年,无论她怎么对他表明心意,无论她有多伤心多绝望,在他眼里,她只是在胡闹!
好好的兄妹不做,非要闹成这样,为此生生分开这么多年,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经年藏在心里的委屈涌上心头,几乎要把她淹没了,将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全部打散。
她不管不顾地朝他吼:“那又怎么样,我的身体,疼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自己听听!”余明远抓住她的手,指腹用力摁在她细瘦的腕骨上,一下重过一下地摩挲,“我有时候真的很后悔,因为我不是你父母,不是你的监护人,所以一开始我没立场管教你。后来……我为了让你能高兴点,即使你不听话,做错事,固执任性,我也从没骂过你、罚过你,如今才让你变成现在……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我就不该这么放任你!”
“所以现在你要管教我吗?”林知睿使劲拧着自己的手想要挣脱,可她那点力气再余明远那里根本不够看,反倒把自己腕间皮肤磨得又疼又痒,“像上次一样绑起来吗!”
她难受地要落泪,眼泪含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落下。
余明远看见了,于是愈发恨铁不成钢。
“我没有想绑你……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对你,那天我确实昏了头了!可是都多久了,啊?就算是生气,不高兴,是不是也该有个度?今天是什么日子?陪在你身边的又是谁?”
“所以我没在家里和你谈这些。”
“是,你是没在家里,但你以为我们在外面吵一架,你哭得浑身发抖回去,爸妈他们不会发现?还是你以为,你这样闹一闹,又会有什么改变?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以为你看破了我的内心吗?在你眼里,我这个哥哥就是个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败类是吗?林知睿,你真的是这么看我的?”
余明远感觉自己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痛。
林智睿避开余明远的视线,“这些是你自己总结的,不是我。”
“我不回应你就是利用你骗你留在我身边?所以你要我怎么做?回应你?接受你的表白?是啊,你不要我做哥哥,你要我当个畜生把自己妹妹摁着草哭!”余明远气极反笑,胸口钝痛,痛得发闷,每一个字都像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林知睿,你是二十二,不是十二!胡说胡闹,伤害家人也该有个限度!”
“我没有胡说,我也没有闹,”林知睿痛心道,“我真的只是想找你好好谈谈,为什么你每次都用“不懂事”“伤害家人”这种话道德绑架我!”
余明远不说话,但从他的表情到眼神无不在说——
林知睿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余明远,你讲讲道理行吗?”林知睿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为什么我说什么做什么,到了你嘴里就是发脾气胡闹呢?我难道没有权利正常表达我的想法吗?”
“你有权利表达想法,”余明远说,“高考结束后放弃交大去留学,整整四年不回来,让你远在国内的父母担心,让你的哥哥痛苦……”
“林知睿,你想我去死,这就是你的想法,是吗?”
林知睿怔住。
他说,她是在逼着他死。
余明远冰凉的手指去擦她更冰凉的眼泪,痛心之下的狠厉不再,眼神里满是温柔疼惜。
“过去是哥不好,我没有好好处理你的感情,可我已经受到四年的惩罚了。睿睿,我们是兄妹,是吵得再凶也要一起过年守岁的家人。你不能、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想离开就离开,这对我不公平。”
“但这对我也不公平,”林知睿喃喃,“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随心所欲惯了。”余明远替她说完。
“不,”林知睿说,“我只是在和你谈论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找出了问题,”余明远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理着妹妹的帽子和围巾,捧住她的脸,“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解决?告诉爸妈还是和我断绝兄妹关系?或者再离开我们四年?”
林知睿垂着眼不说话。
他明知这些都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问题升级,却偏偏要这么问。
她觉得他咄咄逼人很可恶,可却无法反驳。
余明远用温热的掌心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里情绪万千。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骂不得,打不得,更舍不得丢下不管。
“你告诉我,”余明远祈求般看着她,“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高兴?”
林知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刚才开始她就感到,和余明远交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不说,她更是脚下踩空,掉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中。
她讲着余明远你就是故意的,用我对你的喜欢将我绑在身边,可她明明知道,却不肯抽 身。
一个巴掌拍不响。
如果不是陆芷让她彻底醒悟,她还做着能和他上上床做做/爱的梦,贪恋着他对自己独一份的宠爱。
但她已经醒了。
“余明远,我好累。”林知睿垂着肩膀,满身的疲惫。
她今天说了很多,过去也说了不少,跟他讲道理,跟她讲自己的想法,讲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一切。
一而再,再而三。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
她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结束。
结束长达四年,不,是十年的混乱和错误。
“你问我找到问题后要怎么解决,你问我到底怎么做我才高兴。离开你到另一个国家,不和你产生任何联系,想和你断绝兄妹关系,这些我都试过了。”
她抬手,冰凉的手指贴着他的侧脸,他的脸并不比她的手暖多少。
他们都在寒风里呆的太久了。
一个冻坏的人,怎么去温暖另一个人?
他们正确的做法是转身离开,去寻找能容纳自己的温暖的房间。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主动去向爸妈坦白,你要我做的我都愿意去做,所以——”她捧住他的脸,把同样的问题抛回去,“是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余明远,我的好哥哥?”
余明远抬手,掌心覆上妹妹手背。
他不能爱她,不能不顾一切地拥有她,唯有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盛满了她。
多么矛盾又自私的一个人。
“你什么都不用做,全都是哥的错,四年前,是我没有正视你的感情,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要不了多久就会放下,”余明远无比后悔道,“当时我以为只要冷你一段时间,你就会放弃。如果当时我好好和你谈,正确引导,也许我们现在不会变成这样。”
“林知睿,”余明远拿下妹妹的手,将它们紧紧包裹在自己手心中,不给她抽离自己的一丝可能,“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要得到你的原谅。”
“睿睿,我的睿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第45章 他知道
大年初一早上, 林知睿和余明远都起晚了。
两人几乎同时打开房门,林知睿看见她哥穿着卫衣和运动裤,黑发散在额前, 冷峻孑然, 像校园少女漫中,女主暗恋的白月光男主。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她初三, 他大三。
周末爸妈不在, 许阿姨休息,他起来给两人做早餐,她忍着困意说哥我帮你, 却像只无尾熊挂在他后背, 脑袋抵在他后背随着他挪动。
当时的他们都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隔了两扇门的距离,林知睿先打招呼。
“早。”
余明远轻点下头,“早。”
邹诚早上煮了酒酿汤圆,给兄妹俩各盛了一碗。
今天凌晨的争吵他们避开了父母, 无论当时吵得多激烈,对彼此的伤害多大,在父母面前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就像余明远对林知睿说的那样,两人就算再吵也得回同一个家。
余明远问妹妹, 菲欧娜在上海的这几天他们有什么安排, 林知睿大致说了下行程。
菲欧娜第一次来国内,计划呆一周,考虑到春运交通问题, 他们只在上海和周边城市游玩。
余明远没对她的安排提出建议, 听完后只提醒她注意安全,如果一个人在家, 能不叫外卖就不叫,可以自己煮点水饺汤圆吃,晚上不要把家里的灯全都关了,可以在客厅留一盏。
“我还是不太放心,”林韵听到兄妹俩的谈话,忍不住对女儿说,“你一个人能行吗?还是跟我们一起去海南吧?”
林知睿叹气,并拆穿林总,“妈妈要不你直接说你不是不放心我,而是不放心艾瑞克?”
“我当然不放心,”林韵直白地说,“毕竟他有前车之鉴。”
“不就是跟我表白过吗,这算什么前车之鉴啊!”林知睿反驳,“您不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吗?怎么还种族歧视啊?”
“别给我乱扣帽子,我可从没歧视过任何人,我的同事,合作伙伴,很多都是外籍,”林韵板起脸重申,“林知睿,我警告你……”
“过年呢,怎么又说这些,”邹诚把林韵拉走,带她上楼,“明天一早的飞机,行李收拾好了吗……”
林韵离开后,林知睿酒酿也不吃了,越想越气,干脆一把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在余明远从小受到的教育里,把筷子拍在桌上这种行为是极其不礼貌的,小孩子如果做出这种行为,会被说没有家教。
小时候林知睿这么做确实没少挨林韵的批评教育,但每当林韵才起个头就会被邹诚劝住。
余明远不会劝林韵,他会去厨房给林知睿重新换双干净的筷子,在妹妹委屈落泪时,引导着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寻求安慰。
其实不怪林知睿,她不过是被宠坏了。
余明远没有给妹妹换新筷子,而是询问她要不要吃点别的,妹妹虽然心情有点沮丧,但她说想吃昨晚那样的小馄饨。
余明远在厨房给林知睿弄小馄饨,邹诚站在厨房门口没进去,沉默地注视了儿子一阵才开口叫了他一声。
“明远。”
余明远回头看到邹诚,应了声,“爸,有事?”
“嗯。”邹诚走进厨房。
馄饨煮好了,余明远关了火,掀开锅盖,邹诚见状,从橱柜里拿出只小碗递给他。
余明远没接邹诚手里的碗,笑了笑说:“不是这只。”
说完也没告诉邹诚是哪只,自己从橱柜拿出只墨绿色的工艺碗。
余明远把十几只手工包的馄饨盛在碗里,白色的馄饨皮裹着鲜红的虾肉,洒上一点开洋、紫菜和蛋丝,装在墨绿色漂亮的碗里,像一碗盛开的芙蓉花。
刚煮好的馄饨有点烫,余明远放在一边凉着,然后开始收拾厨房。
他动作娴熟利落,有条不紊,能设计出完美建筑的手也能包小馄饨,收拾家务。
“听说陆芷今年过年不回老家,”邹诚看着余明远说,“我想请她一起去海南,你觉得怎么样?”
余明远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擦洗,淡声回道:“我没意见。”
“好,那你现在给她打电话,问问她假期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
“爸,”余明远打断邹诚,“我没有她电话。”
邹诚:“那就打微信电话。”
余明远:“我也没她微信。”
“怎么会?”邹诚惊讶道,“你们昨天中午不是一起参加聚会的吗?”
“是一起参加聚会,”余明远说,“但我没有她任何联系方式。”
邹诚:“……”
邹诚预料到儿子和陆芷的联系不会紧密,但他没想到,他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没加过。
他问出心中疑惑,“你们怎么不加?”
余明远平静地反问:“为什么要加?”
邹诚一时语塞,半天才说:“我和你林姨都觉得小陆不错,我们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喜欢你林姨介绍的,像小陆这样的同学、同事,只要你们合得来,我们不会有意见。”
林韵之前给余明远介绍的相亲对象有共同点,她们都有很好的家世背景,都是被家里人宠大的独生千金。
虽说不绝对,但性格里更容易有骄纵的一面,邹诚觉得儿子不喜欢,至今没有撮合成功,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余明远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他将厨房里所有东西洗涮干净后归位。
小馄饨晾得差不多了,他端起来,又拿了林知睿专用的调羹。
“明远,”邹诚拦了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等我把馄饨……”
“睿睿出门了,”邹诚说,“陪她妈妈去超市了。”
余明远这才把碗放下,耐心地问:“爸,还有什么事吗?”
“还是那句话,”邹诚的表情和口气都很认真,他说,“我想知道你和睿睿,不,是你对睿睿到底是什么心思。”
“我是她哥,”余明远没什么表情道,“您觉得我对她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思?”
“我不知道,”邹诚看着眼前高大英俊、事业有成的儿子,目光里夹杂着骄傲欣慰,也满含不解和担忧,“明远,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特别是你对睿睿的感情,我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你做的这些事,又不得不让我去多想。”
余明远从没掩饰过自己对林知睿过分的关心和照顾,就是因为他的这份坦荡和理所当然,所以林韵才从不怀疑,他这个当哥哥的对妹妹有什么别的心思。
可就像余明远自己说的,男人都有劣根性。
只有男人才更懂男人,知道他们隐藏在某些看似合理行为中更深层的、见不得光的心思。
“别说你对她只有兄妹之情,”邹诚直截了当道,“你和我都清楚不是。”
余明远没有说话,他没有承认,但有时沉默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答案。
“我不管你对她……”邹诚顿了顿,他没法将这些话直白地说出来,他只能委婉又恳切地对他说,“我希望像刚才那样的事不要再发生。”
刚才发生了什么呢?
林知睿和林韵因为某件事差点吵起来,林韵那半句被邹诚打断的话应该是——
“林知睿,我提醒你,我不同意你和外国人谈恋爱。”
这样的争吵并非第一次,林知睿只会觉得林总太强势,连她谈个什么国籍的男朋友都要横加干涉。
先不说为什么林总会这么抵触外国女婿,但如果她能仔细地回忆一下,其实就会发现,每一次她和林总之间爆发类似的冲突,都有余明远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