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让诸伏高明那么担心,而她认真演绎的时候,就连那位长野的孔明也能骗过。
……又或许他只是在陪她一起演?
反正她是没有精力去分辨了。
登机后,名樱千早立刻吃下了安眠药,醒来时行程已经过半,脑袋痛得要命。她又开始发烧了,但这次可以照顾她的人不在身边。
她也没觉得失落,找乘务员要了杯水,又吃了一片安眠药,再醒来时便已经在美国上空,副作用也到了消退的时间。
她一边自嘲着这样吃药一定会被夏马尔医生痛骂,一边打上车、向司机说明目的地。这一次去往母亲所在的养护中心,她终于不需要再绷紧精神全程反侦查了。
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那是一家保密程度相当高的养护中心,在前台报过房间号又输入密码确认身份后,名樱千早才被放行。她快步走过熟悉的走廊,大脑空白着、最终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
终于还是……
她轻轻推开了房门。
探望者并非只有她一人,还有人更早到达这里。病床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门的方向,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窗帘的阴影里。
她愣了一下,才轻声喊出他的名字:“悠真……”
是她已然「死去」的哥哥榊悠真,她知道他会来——不、应该说他就未曾离开。前一天她接到的来自养护中心的电话,对方说到最后的时候,电话那边的人就换成了他。虽然他只说了两句话,但她还是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听见名樱千早的声音,房间里背对她的人并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对起了暗号,率先证明自己的身份——
“虽然还没有到回收你的时候,但是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
“说什么呢,”名樱千早扯扯嘴角,却最终也没能扯出笑容来,“我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能去哪里?”
榊悠真很轻地笑了一声,声音满是疲惫:“伤怎么样?”
“还行吧,现在还不好说。”
“对你开枪那家伙呢?”
“应该已经走了。他在我家里留下的记忆可不算美妙,应该一刻也不想在那里久留吧。”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过了好几分钟,名樱千早才向前走了几步。榊悠真适时让开位置让她坐下,站在她身侧,看她牵起病床上女人冰冷僵硬的手,接着又是很久的沉默。
过了半晌,她才再度开口:“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三个小时以前。”
“……这样啊。”
榊悠真皱了皱眉,面上露出些不忍来:“千早。”
“最后有过回光返照吗?”
“没有,就只是很安详的离开了。”
“……嗯。”
“千早,如果你想一个人待会儿的话……”
“不用,我一个人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她中途在飞机上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所谓悲伤五个阶段中的第四个,也就是沮丧。但是真正坐在这里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其实可能还停在最初的否认阶段,她完全不想接受现实,即便这个事实无可辩驳。
她咬了咬嘴唇,轻声开口:“其实对我来说,监护仪屏幕上的那条线是折线还是直线,没有什么区别。她听不见我说话,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听不见了。”
“我知道她再也醒不过来,一直都知道。”
她低头望着女人的脸,缓缓垂下了头。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期待着,等我有朝一日将那个组织的成员一网打尽、将他们的势力连根拔除之后,她能够再次睁开眼睛。”
“如果是在平安夜就更好了,外边下着一点小雪,从窗口可以看见那边商场门口伫立的巨大圣诞树,亮着五颜六色的彩灯。”
“我像过去的每个平安夜一样,向她讲述自己这一年的经历。遇到了什么危险,解决了多少事件,抓住了多少坏人,保护了多少民众……有多么可靠的同伴,多么优秀的上司,还有即将结婚、或已经结婚的恋人。”
“然后她在温暖的光晕中睁开眼睛,对我说一直以来都辛苦了,你长大了,成为了这么优秀的人,你一直都是这么令我骄傲的女儿。”
她看起来很平静,可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些哭腔。
“还有些想要骗她的话,我早就准备好了草稿。比如说老头子死之前我一直守在他身边,我们父女的关系非常好,哥哥也很照顾我。这些年我过得非常幸福快乐,作为榊家的小公主,一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
她小声抽了口气。
“其实老头子死之前,我去看过他两次,对组织那边说的是提前去观察一下情况,确实也只是观察情况而已。我没有去病房里见他,即便进去了,以他那个时候的状态,应该也无法感受到我了吧。”
“但那种悲伤的事情,怎么能让她知道呢?”
“我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也从来都不孤独,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要她回来。”
她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过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明显哽咽起来。
“笨蛋哥哥……现在抱我一下,我是不会揍你的……”
身旁的人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她恍然间回忆起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那时她身边的一切都是增加的,他是刚刚闯进她狭小世界里的「哥哥」。而现在,她就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敲门声在一段时间之后响起,在得到房间里面的人回应后,拿着平板电脑的护士小姐才将门打开。
“是要做死亡登记吗?”名樱千早站起身,虽然眼睛仍旧红肿,但声音已然恢复平静,“我记得你们这里可以将殡葬全流程办理下来。”
“是的。”年轻护士回答道,“如果您有需要,稍后我将为您介绍,火化事宜、墓地购买、葬礼仪式可以一次性全部安排下来。请您先确认这些信息是否正确。”
说完她将手里的平板电脑递到名樱千早面前,屏幕上是一份死亡证明的模板,大部分地方都空着,已经填入的部分是她办理入院手续时填写的资料。
“应该没什么要改的,再说错了也就错了……啊、名字,把名字改一下吧。”名樱千早说。
年轻护士一愣:“名字吗?”
“嗯,她来到美国之后改用了英文名,但最后这次,还是用回她原本的名字吧。”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吐出几个音节,“咲夜,她的名字是咲夜·名樱。”
办完手续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遗体就在养护中心内的殡仪馆进行火化,负责焚尸炉的工作人员在调整好温度后很快离开,将空间留给悲伤的亲属。
名樱千早在隐约看得见火光的长椅上坐下,扒拉了一会儿头发,才向仍旧站在入口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悠真,站那么远,你难道怕火吗?”
“抱歉。”榊悠真道了声歉,向她走近几步,却再次道了声歉,“千早,真的很抱歉。”
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名樱千早摇了摇头。
“你在遗言中讲的故事很生动,很感人,换个场合我会狠狠揍你一顿。”她说,“但我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也许听了,能让你感觉好受一点。”
真是的……明明离去的是她的母亲,怎么她反倒要承担起安慰别人的工作?
“她带着我来美国之前,曾经遇到过一场袭击,我差一点就没了——原因当然是她的结婚对象,老头子在外面结了不少仇,不仅仅是那个组织,当时他还追查着另外一个危险的国际犯罪组织。”
“不结婚是他们共同的决定,他们约定过要在解决那个组织后,重新回到一起。母亲在告诉我那件事的时候自嘲地说,说不定那就是永别了,结果真的就成了永别。”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没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即便分开十年,她的母亲还是深爱着那个男人——这一点也许被她继承到一些。
“将悠真你送离身边,应该也只是保护你的意思,并不是在意你对她说的那些话。”
“如果她只有一个人,一定会坚持跟老头子结婚共进退,然后把你这个不礼貌的小子揍到乖巧听话。但她怀着孕,她必须优先考虑我——说到底会变成现在这样,还是因为我。”
“所以……我会负起责。”
就算她的执念因母亲的死亡而消解,她应该做的事却没有因此变成别人的事。
“我会继续潜入下去——还没有到可以被回收的时间。”
“千早,”榊悠真在她面前半跪下来,仰着头表情郑重,开口时却是商量的语气,“在我离开之后,部门里除了丹下科长之外,没有适合做你接头人的其他人选。但是,在我们的部门之外,我有一个推荐的人——”
“不行!”她飞快地打断,“绝对不行!我不能再一次将枪口对准你,当然也不能对准他。”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知是否与母亲的死亡有关,她刚刚想象到了那个绝望的画面,而她也清楚的知道,下一秒,她将会将枪口转向自己。
作者有话说:
·咦该不会有人以为已经刀完了吧,根本还没有开始啊【恶魔低语
对没有错屑作者没有心【理直气壮
·当然事件之后妹很快会被治愈啦,毕竟身边有一群很棒的人【抱头遁走
·内容提要出自《孔子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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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暗啼风雨。☆
是在回榊悠真临时居所的路上,天已经黑尽了,街道上几乎没有人,两个人也都做了简单的伪装。
“明天去墓园实地选址,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选择海葬。”
名樱千早摇摇头:“还是留一块墓碑吧,以后想来拜祭,至少还有个地方。”
“之前说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榊悠真轻声叹了口气,“那个组织为了你的身份安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给你委派任务,更何况背后还有莱伊帮你。你的接头人并不需要负担风险,说到底他连「接头」的工作都不需要做,只要帮你出谋划策、制定计划就够了。”
“我知道。”她应声道,却没有认同的意思。
与降谷零那种身边带着一群可调派手下的领导者不同,她是完全的实战派,是警察厅刑事局最锋利的刀。虽然多数时候只需要她独自行动随机应变,但提前获知情报后、需要同僚协助的大规模行动,她需要由握着刀的人、也就是榊悠真来指导。
毕竟她的天赋全都点在实际操作上,体能、武力值、各种工科技术,哪一项拿出来都是专精,像是涵盖了所有功能的程序——却唯独主函数没有构建得那么清晰,制定不出纰漏的计划需要很长时间。
从这方面来说,她还不能完全独当一面。
“但是,我会自己先试试……我不想把他卷进来,不想让他接触我们的世界,更不想让他知晓我的「罪」。悠真,你能明白吧。”
榊悠真露出苦笑:“即便我不明白,我这个已死之人也劝不动你啊。”
进入室内之后,名樱千早就开始操作榊悠真的手机点起了外卖,在主打那不勒斯披萨的意式披萨店里,她在玛格丽特和玛丽亚娜之间犹豫了半晌,最后选择了夏威夷口味。
接着就进入了交流情报的阶段。
榊悠真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披萨订单,有几秒放空了表情,去冰箱那边拿了饮料回来才开口:“现在不谈工作也可以。”
“不谈工作难道让我哭一整晚吗?”名樱千早反问道。
他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拆了台:“谈完工作以后,你还不是会哭上一晚。”
她则冷哼一声:“只要把你打晕,你就不知道我哭没哭了。”
“我错了我道歉。”武力值远不及妹妹的柔弱哥哥飞快举手认输,插科打诨到此结束,他摆正神色进入正题,“千早你应该已经从律师那里听说了,我留下的那栋八亿的别墅,不,应该称作城堡吧,你可别因为遗产税太贵拒绝继承。”
名樱千早就无语地瞪着他:“我看起来很傻吗?”
“抱歉抱歉,”榊悠真再度卑微道歉,“那栋别墅和我现在要说明的情报有些关系——羽田浩司的案件资料你也看过了吧,那个死亡讯息你怎么想?”
“你是说被剪碎的镜子?那些被剪掉的字母简单拼起来,结合资料里那个叫ASACA(浅香)的保镖,暗示的也许是RUM,我们组织的二把手。但他没理由知道朗姆的代号,我也不认为以阿曼达的势力、无法查清自己保镖的底细。”名樱千早单手绞起了头发,“又或者,那些字母可以拼成一个有点意思的姓氏。”
半秒之后,兄妹二人异口同声:“——乌丸。”
名樱千早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她回想起从榊悠真的律师手中拿到的资料,继而无语地瞪向了身旁的人:“你买下的那栋别墅曾经属于乌丸家,混蛋,你还真是瞒了我不少情报。”
这次榊悠真却没道歉,而是接着说了下去:“我在美国的朋友刚刚查到一点资料,能让我继续追查下去。阿曼达曾有一个为保护她而死的保镖,他的妻子是日本人,姓氏就是浅香,他们有一个女儿,年纪算起来,与事件相关者那个保镖的年纪相仿。”
“诶——”名樱千早拖长了音,“如果你先前的调查,只有给我那份资料的程度,那你应该不至于被组织认定为必须杀死,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
“说呀,多留点遗言给我。”
榊悠真就无奈地捂住了脸:“我不小心找到了他们的一个研究所。我发誓真的是不小心,那本来只是在做我的本职工作,调查国际罪犯但没能找到目标,事后核查资料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惹上了麻烦。”
“……研究所呢?”
“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资料呢?”
“……”
果然他们的分工还是要明确,出外勤做技术活的必须是她。
“对了,寄给你的资料里,没有写明羽田浩司案之后、附近那场车祸的具体情况。我在这边又查了查,被撞成重伤的人是警察厅的官僚,根据记录,他现在应该还躺在警察医院里,但是真实情况谁又知道呢。”
名樱千早点了点头:“被送去医院的男人吧,我记得。我还记得当时有个女人从副驾上翻出来,走路有些跌跌撞撞的,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撞了我一下,又反应极快地将我扶住。”
“等、等一下——你那时在现场——那、那个女人难道就是——”
“说不定就是浅香。”她扯了扯嘴角,向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外卖来了。”
来美国就应该吃菠萝披萨——反正她不是意大利人,对披萨没有洁癖。
而那之后,名樱千早并没有真的哭上一整晚,在接到贝尔摩德的电话之前,她刚倒上水准备吃安眠药。顶着哥哥担忧的目光,她若无其事地接起电话,语气轻快如常。
“是要问我为什么突然来美国吗?”她开门见山道,“没办法呀,母亲去世了,医生催我来签字处理尸体——难得我来一趟,要见一面吗?”
她这么积极主动,对面的贝尔摩德却没有承情:“最近恐怕有些困难,我的新电影刚刚开拍,导演性格有点古怪,多少有些忙碌。”
“诶——真遗憾,我刚才还在想着,要把跟你上次没做完的事情、找个机会好好做完呢。”
对面的女人轻笑一声:“怎么,跟波本吵架了?”
“说不上吵架,只是听说了帮我刷的浴缸、之前被用来做过什么事,他现在有点应激反应。”名樱千早无辜道,“我只是让他刷,又没让他用,这难道还能怪我吗?只能说果然小猫咪都不喜欢洗澡。”
两个风情万种的坏女人一起嘲笑了一会儿远在日本的波本,贝尔摩德才又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去?”
“很快啊,葬礼很简单,也不需要客人。”
对方就顺势又叮嘱了她几句尽早回去,最近低调一点,不要做出格的举动,时刻记住自己的卧底身份,有什么麻烦事都让波本和莱伊去做……宛如一个担心怀孕儿媳的贴心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