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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靡宝)


陈教授也很想和这个准女婿多熟悉一下。
陈教授估计得没错。次日那秘书再度上门,送上一张邀请函。
“中村大使明日在使馆里举办茶话会,以茶会友,品鉴书画。届时会有许多古玩界知名人土在场。陈教授您这下可以放心了?”
中村总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逼迫陈炳文。
陈教授见鱼已上钩,从容地收了杆。
“如此盛情,却之不恭。只是我最近身体不大好,女儿不放心我独自出门……”
铃木立刻道:“明日的茶话会是也会有许多闺秀,令爱一定能结识到新朋友。”
宋绮年接到傅承勖从北平打来的长途电话时,正在店铺里。
魏史堂的案子结案后,郭仲恺便带着妻女返回了上海。于主任得知陈家也回上海后,约着朱慧群一同逛街,在宋绮年的店里吃茶歇脚。
两位母亲也是老友,又有好些年没见,难得相聚,有着说不完的家常话。
富丽堂皇的店铺对小宝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宛如一栋童话屋。她好奇地四处走动,摸着亮晶晶的装饰品,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充满向往。
店员们都很喜欢这个玉雪可爱的孩子,纷纷逗她玩耍。
“等用过晚饭,我就去机场。”宋绮年对电话那头的傅承勖道,“爸爸还好吗?你们俩这几天喝了多少酒?”
“哪有?”傅承勖笑,“我对陈教授说,这个任务十分重要,随时都会出现新局面,不要因为贪杯而误了事。陈教授这几日滴酒没沾呢。”
还是傅承勖有办法,能将陈教授这么倔强的人哄住。
朱慧群朝宋绮年招手,又指了指表。
于主任请宋绮年母女去郭家吃晚饭,时间快到了。
宋绮年挂了电话,叮嘱了四秀几句,同母亲们出了门。
傅承勖派了一辆车给宋绮年用,就停在路边。
可就在这短短一段距离中,变故突发。
朱慧群的鞋子松了,宋绮年蹲下来给她系鞋带。于主任抱着小宝珠走在前面。
一个男子突然冲到于主任跟前,一把将小宝珠抢了过去,拔腿就跑。
于主任跌倒在地,当即惊恐大叫。
“宝珠!抢孩子啦——他抢了我的孩子——”
傅家的司机反应迅速,冲过去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衣服。
那男人抱着孩子在车前盖上大了个滚,直冲进马路中央。
宋绮年越过司机追了过去,一辆轿车摁着喇叭朝她疾驰而来。司机眼疾手快,将宋绮年一把拽了回去,才避免了一起惨祸。
等他们好不容易穿过了马路,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踪影?
“宝珠!宝珠呀!”于主任嚎啕大哭。
那哀嚎声无比凄惨,在场的人听着都心酸不已。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于主任扶回店铺里,给她处理伤口,通知郭仲恺,忙得不可开交。
宋绮年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绑匪的面容,一边在草稿纸上飞速描画。
四秀走过来,悄悄把一样东西递给宋绮年。
“小姐,这个好像是郭家小姐落下的。您看……”
那是一个红绳手串,上面系着金珠和佛牌。确实是小宝珠的东西。
宋绮年把手串接过来,看到佛牌背面刻着的“广化寺”三个字,忽而愣住。
于主任正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我这是什么命呀?为什么总是我的孩子?为什么?”
朱慧群也陪着她一道落泪。
宋绮年在于主任面前蹲下,把手串递了过去:“于阿姨,这个是小宝珠的吗?”
于主任忙不迭点头,把手串紧紧抓在手心。
朱慧群看出女儿脸色有些异样,问:“这符有什么不对劲?”
宋绮年严肃地问:“于阿姨,你们之前在北平的时候,是不是去过广化寺,求了这个平安符?”
于主任有些不解,但点了点头。
宋绮年又说了一个日期:“是这天上午?”
“你怎么知道?”于主任惊讶。
宋绮年心里有了数,脸色霎时阴翳如雷雨欲来的天空。
这些日子里,江映月一直被软禁在北平的公馆里。
窗帘紧闭,每日只有报纸可看,看守每日都换一批,从不和她交谈半个字。
如此枯燥闭塞的生活,换常人怕早就憋得要发疯了。可江映月除了血色欠佳外,神态依旧悠然自得。
傅承勖挟着一身杀气走进来时,江映月正在看报纸。明知来者不善,她也不过略微惊讶地抬了抬眉,连报纸都没放下。
“看样子,三哥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
傅承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你上次想去什刹海转转,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映月慢悠悠地将报纸翻了一面:“被你关了那么久,出门透透气罢了。干吗提这个?”
傅承勖的语气如寒冰:“刚才上海来电话,郭仲恺的小女儿被人当街绑架走了。”
江映月拿着报纸,一言不发。
傅承勖恼火,一把将她手里的报纸扯开。
“就在你去什刹海那天,郭太太也带了女儿去什刹海的广化寺上香。你当时要求车在广化寺门口停了一会儿,我还怀疑你在和手下接头。但你其实是在看她们,是不是?”
江映月似笑非笑地抿着唇,还是没说话。
她不撒谎,不说话便是默认。
“孩子在哪里?”傅承勖喝道。
“我没有绑架那孩子。”江映月正色道,“我再怎么胡来,也不会对那么小的孩子出手。我做事还是有一些原则的。”
“那为什么去偷窥郭仲恺的妻女?”
“谁偷窥了?说得那么难听。”江映月抱怨,“不过是凑巧碰到,多看两眼罢了。”
傅承勖的目光如探照灯,透过江映月的眼睛,在她脑中搜索探究着。
阿宽走进屋,在傅承勖耳边低语了几句。
傅承勖朝江映月看去:“绑匪提要求了。”
“多少钱?”江映月问。
“不要钱。”傅承勖道,“要你。”
江映月挑眉:“这可真让人有点不适了。我可不是一个物件。”
“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傅承勖盯着江映月,“涉及孩子,就触及了我的底线。我会随时撕毁和你的协议。反正后面也没有什么能用到你的地方了。”
“我对你说的全是实话。”江映月淡然道,“我和郭仲恺无冤无仇,又眼看就能从你手里脱身了,没必要绑架一个孩子来逼你放了我。虎毒不食子。这件事我并没有参与,甚至一点儿都不知情。”
傅承勖沉默地注视了江映月片刻,转身离去。
深夜的机场,一架私家飞机降落在跑道上。
宋绮年匆匆走下舷梯。
傅承勖正站在车边等着他。
夜风猎猎,吹得他头发纷乱,眉眼尤其深邃凝重。
宋绮年奔下舷梯,同恋人紧紧拥抱。
“别担心。”傅承勖低头吻了吻宋绮年的发顶,“我们会把小宝珠找回来的。”
宋绮年道:“郭总长已经发动全城警员搜寻绑匪的踪迹了。袁康接到消息也已赶去帮忙,发动了道上的力量协助郭总长。但是对方大概已经出了城。于阿姨都快崩溃了。”
这是她第二次失去女儿。如果小宝珠有什么不测,这个可怜的妇人怕经不起再一次打击。
而郭仲恺,作为男子,他如一株大树撑起了全局,坚毅沉稳,临危不乱。但也可想而知他内心深处该有多痛苦焦虑。
“会没事的。”傅承勖拂开宋绮年被风吹乱的头发,吻她额头,“小宝珠一定会平安回家的。”
她不会重复宋绮年的命运。
宋绮年看向旁边的轿车。
“她在里面?”
傅承勖点头。
宋绮年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江映月就坐在后座一侧,一身黑衣,面容如雪。
见到宋绮年,江映月没有如往常一样嬉笑打趣,只用那双冰晶般的眼珠望过来。
宋绮年掏出了小宝珠的照片,举在江映月面前。
“看着这个孩子!我要你仔细看着她。”宋绮年厉声道,“她才两岁,却被人从母亲身边强行夺走,下落不明。你想象得出来她现在正遭遇着什么吗?她会有多害怕?”
江映月抿了抿唇,缓缓道:“我可以用我的钱发誓,这桩绑架案不是我指使的。”
“那对方就是你的一个仇家了。”宋绮年不错过江映月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他们应当在暗处观察你许久了,知道你被傅承勖抓住了,想逼傅承勖把你交给他们。你可要知道,只要能救回宝珠,我们把你交出去不会犹豫半秒!”
江映月平静道:“我的人生里只有三种人:追随者,合作对象,和仇家。最后一类人数最多。目前,我实在不知道对方是谁。”
“那就去弄清楚!”宋绮年将小宝珠的照片塞进了江映月的手里,“我知道你体会不了常人的感情,但你总不至于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
走下了车,宋绮年和傅承勖再度拥抱了一下,分道扬镳。
傅承勖带着江映月赶赴上海协助郭仲恺找回女儿。
宋绮年则留在北平。她明日要和父亲去日本大使馆赴约,取回最后一件国宝。
傅承勖在飞机上小睡了一会儿,降落时便醒了过来。
凌晨四点,正是一日之中最黑的时刻。厚密的云层中时不时有闪电划过,温热的风中饱含着水汽。
“天快亮了。”傅承勖感叹着,登上了车。
郭府的灯通宵未熄,警员来来往往,气氛格外严肃。
于主任吃了药,终于入睡。朱慧群陪了她大半宿,也在客房里歇下。
书房里,郭仲恺双目通红,已带着明显的疲态。短短一宿的煎熬让他整个人老了十岁,眼角皱纹条条分明。
但江映月一出现,郭仲恺瞬间打起了精神,双目迸射出逼人的目光。
江映月倒是十分规矩,目光平直内敛,同传说里的那个妖女毒妇判若两人。
郭仲恺嗓音喑哑:“江小姐,你如果能协助我救回女儿,我郭某欠你一个大人情。”
郭总长的人情,对江映月这样的人来说,可十分难得。
“郭总长且放宽心。”江映月平静道,“我有预感,令爱会平安回来的。”
这话换旁人说出来,只像一句敷衍的安慰,没准还会引起郭仲恺的反感。可自江映月口中说出,却隐隐有千金之诺的意味。
郭仲恺告诉傅承勖:“我已动员全城能动员的警员搜索,袁掌门也在帮忙,可至今一无所获。”
“什么时候缴纳赎金?”傅承勖问。
“对方还没有给出进一步指示。”郭仲恺朝坐在房间角落里的江映月瞥了一眼,对傅承勖道,“我不能用她去换宝珠——虽然我心里是一万个乐意的。但是从做人的原则上,从法律上……别说她目前没有被定罪,就算她是个死刑犯,我也不能这么做!”
“您冷静些。”傅承勖安抚道,“一来,我们会有一个计划,不会乖乖地被绑匪牵着鼻子走;二来,对方显然是她的仇敌,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天色渐亮,郭家的下人送来了毛巾和茶点。可众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袁康踩着晨露返回郭家,也一脸疲惫。
面对郭仲恺迫切的目光,袁康很遗憾地摇了摇头:“不是本地人干的。道上一点风声都没有,甚至没人注意到来了一群外地人。”
郭仲恺的肩膀垮了下来。
周理光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角落里,这时走了过去,坐在郭仲恺身边。
“舅舅,没有消息就是消息。用排除法来讲,首先,他们指名要江女土,说明不是冲着您来的;其次,他们没有被本地人注意,说明他们行踪看着很正常,又有固定的落脚点。可见对方是个有组织的帮派,不是乌合之众;第三,前两条都说明他们在本地没有势力,会竭力一拨,不论成不成都会立刻撤离上海。”
袁康大口喝着粥,一边朝周理光深深看了一眼。
这姑娘这时候说话倒是挺好理解,而且居然还很有道理。到底是大学生。
可袁康随即又瞧见了坐在另外一个角落里的江映月,顿时一脸悻悻。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众人都好似被抽了一鞭子,身躯一震。
江映月望了过来,眸光清冷。
郭仲恺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电话改装过,听筒和话筒是分开的,听筒连在了一个喇叭上。一个沙哑、带着点口音的男声传了出来。
“怎么样,郭总长,我们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郭仲恺镇定道:“我要先确认我女儿没事。让她和我说话!”
对方似乎低声和同伴说了点什么,过了片刻,小宝珠惊恐的声音传了出来。
“妈妈!我要妈妈!”
众人动容。只有江映月一动不动。
郭仲恺死咬着牙关,大声道:“宝珠,别怕!爹爹这就来救你!”
小宝珠又叫了一声爹爹,随即被捂住了嘴。
男人道:“今天晚上十一点,宝山东兴糖果厂的老厂房,我们接到人后,就会放了你女儿。”
说完啪嗒一声挂了电话,压根儿不给郭仲恺回应的机会。
郭仲恺跌坐在椅子里,将脸埋进手里,浑身细颤。那是他在竭力抑制着心底的愤怒。
傅承勖问江映月:“这个声音,你听出什么端倪没有。”
江映月抿了抿唇:“没什么印象。”
傅承勖压根儿就不信她。
“我累了。”江映月打了一个呵欠。
傅承勖也知道眼下不会从她这里问出更多信息。他使了个眼色,阿宽把江映月带走了。
傅承勖又见郭仲恺实在疲惫,劝道:“郭总长,您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这里还有我和袁掌门。宋小姐把北京的事情办完,也会立刻来上海和我们会合。”
郭仲恺已过了壮年,确实有些撑不住。
“那就要有劳两位了。这一份大恩,郭某没齿难忘。”
他特意向袁康点了点头,才在周理光的搀扶下上楼而去。
袁康目送郭仲恺远去,扭头对傅承勖道:“别听郭仲恺的。只要能救回孩子,把江映月交出去好了。让他们黑吃黑,互相厮杀去!”
傅承勖却陷入沉思之中。
“你不会舍不得吧?”袁康讥讽。
“不。”傅承勖道,“我是在想,那个人的口音到底是哪里的?袁掌门在国内去过的地方比我多,你听出来了吗?”
袁康也摇头:“哪儿的方言都不沾边。倒是像是……像……”
“像外国人说中国话。”
“对!”
像一个中国话说得非常溜的外国人,遣词造句是娴熟了,可还是免不了会有一两个字的音调念不对。
“你想到什么了?”袁康盯着傅承勖。
他对这男人不算熟,但也看得出他有所了悟。
“只是个推测,现在还不能确定。”
说完,傅承勖转身离去,竟是出门上了车,走了。
袁康悻悻,看了看表。
阿狸和陈教授是今天早上行动。现在,他们估计已经快到大使馆了吧。
“陈教授,陈小姐,欢迎两位莅临!”中村的秘书笑容满面地迎接着陈家父女,“大使阁下和夫人已经等着两位了,请随我来。”
陈炳文教授假装腿脚不便,由宋绮年搀扶着,走进了日本大使馆的生活区。
宋绮年今日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蕾丝连衣裙,戴黑珍珠项链,打扮得十分典雅含蓄。
她还带了一个长匣子,里面放着一匹苏绸,装作是送给中村夫人的见面礼。其实匣子的暗格里装着一幅陈教授的千里江山图。
使馆的女仆捧着匣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家父女身后。
到了中村的宅邸,陈家父女从俗,脱鞋入内。
中村夫妇坐在上座。
如那秘书所说,席中果真还有几位宾客,都是北平文艺界小有名气的人物。
圈子并不大,这几位宾客和陈炳文都认识。大伙儿都知道这次的茶会是中村专门为了请陈炳文举办的,旁人都是陪客。这兴致,便不是很高,说笑寒暄也都透着一股敷衍。
陈炳文孤傲惯了,从不在乎这些细节。
中村大使在中国生活了十来年,中文相当流利。他虽没起身相迎,也露出一脸热切的笑容。
“陈教授能亲临鄙舍,实是在下之幸!我和在座诸位都仰慕您已久,渴望同您好生切磋交流一番。”
陈教授今日因有重任在身,放下对日本人的憎恶,也好声好气地回了几句客套话。
中村见陈炳文并不如传说中那么难相处,更加高兴。
中村智子今日缺席——她外出和袁康玩的事,因她事后拿失职威胁了堂本,没有被父母知道。但她未婚夫来了北平。她不得不随未婚夫去喝茶吃饭。
中村智子不在,宋绮年便没了被揭穿的风险,行事更加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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