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心里早就对女儿他们所做的事有点数,可听宋绮年亲口说出来,陈炳文还是深受震撼。
而且更让他震惊的是这段话中的一个重要信息。
“日本大使?你们要从日本大使手中偷东西?”
他一把抓住女儿的手。
“闺女呀,我知道你艺高胆大,之前几次都成功了。但是,日本大使馆是能随便闯的吗?你上次就被陷害,连命都差一点丢了。这次要是再有什么闪失,我可真没法对你妈妈交代了!傅承勖在哪里?我要和他好生谈谈。追回国宝是义举,但也不能拿人命来换……”
“爸!”宋绮年将父亲拉住,“我们会谨慎行事,不会冒险的。所以我们才需要您的临摹作品,因为足够相似。等中村发现不对劲,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怀疑不到我们头上。您的仿作能换回真品,您不高兴吗?”
陈炳文不是郭仲恺那等执法人员,他是支持宋绮年和傅承勖他们的义举的。要是他还年轻,腿脚还利索,还会义无反顾地加入他们。
“可我更不想女儿好不容易寻回来,又落到日本人手里!”
宋绮年无奈。
僵持中,傅承勖掀起帘子进来。
“陈教授,稍安勿躁。我非常明白您的顾虑。绮年于您是掌上明珠,于我也是心头至宝,我也不想她有半点闪失。”
他语气沉稳谦虚,说的话又十分能共情,陈炳文果真镇定了一些。
傅承勖继续道:“这次任务,由我,绮年,以及袁掌门作为执行人员,还有很多人手在背后配合。当然,如果绮年退出,我和袁掌门自认也能完成任务……”
陈炳文忙对宋绮年道:“那你不如……”
“爸!”宋绮年严肃道,“我想参与这个任务!这是失窃的那一批国宝里的最后一个。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我知道您担心我,我也不能向你保证会百分百平安。但这也是个让您了解我的好机会。您看,我是江湖里长大的野孩子,不是书香门第的闺秀。我甘于冒险,习惯风浪,喜欢过有些刺激的生活。”
陈炳文感慨万千,又红了眼眶。
宋绮年继续道:“最关键的是,我做了十六年的贼,却是第一次将我的技艺用在正确的地方。这不仅仅是追回国宝,也是我的自我改过和重建。我需要做这件事。请您理解我。”
陈炳文长长叹息,朝傅承勖看去。
傅承勖道:“我一向尊重绮年的选择。”
“耙耳朵!”陈炳文嘟囔。
他籍贯成都,四川话里,这是嘲笑男人对女人唯命是从。
傅承勖笑而不语,认下了。
宋绮年知道自已说服了父亲。可是看着父亲满头花白的头发,心中又愧疚不已。
她本该承欢膝下,却为着自已的追求在外面奔波历险,让长辈担忧。
傅承勖沉声道:“陈教授,这次行动风险其实并不高,我会把行动计划全部给您看,听取您的意见。”
担忧主要源于无知。那就让陈炳文多了解行动,尽可能地打消他的顾虑。
陈炳文对傅承勖道:“你要发誓,一定要保护好绮年!”
宋绮年道:“我不需要……”
“我会的!”傅承勖郑重承诺,“我会让她安然无恙地回来。”
陈炳文最后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你妈妈知道。她可禁不起吓。”
宋绮年点头。
陈炳文临摹的几幅画却不在身边。
“自打我的画能以假乱真的消息传出去,不光引来了想买画的人,还引来了想偷画的贼。我防不胜防,只好把画藏了起来。”
陈炳文带着宋绮年他们来到四合院西边的角落,那里有个后来搭建的简易茅厕。傅承勖带来的工人正热火朝天地拆着木棚,准备用砖砌一个新厕所。
“茅厕……”宋绮年的嘴角抽了抽。
“别瞧不起。”陈炳文招呼着工人,一边道,“现在看起来,放这儿比放花旗银行的保险柜都靠谱。”
宋绮年无言以对,下意识朝傅承勖看去。
“令尊说得有道理。”傅承勖也承认。
工人在陈炳文的指挥下将地上一块厚石板撬了起来,下面是一个填满石灰的大坑。拨开坑,露出一个箱子。
这还没完。
箱子是个保险箱,但是锁却不是常规的转盘密码锁,而是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
宋绮年和傅承勖看着陈炳文将那罗盘里一圈外一圈地转着,都有些找不着话可说。
“这箱子还是我找朋友专门打造的。”陈炳文得意道,“锁也是特制的。原理和转盘锁差不多,只是多一层密码,更复杂一些。”
两个年轻人都很捧场地发出一声“哦”。
“令尊真不愧是一位考古学家。”傅承勖在宋绮年耳边低语。
箱子终于被打开,数根裹着厚厚油纸的画卷静静地躺在里面。
陈炳文根据油纸上的标签,拆开了其中一个画卷。
“很好,没发霉。”
只打开了一小节,鲜艳的青绿色跃然纸上。
“这是我最得意的,模仿得最像的一幅了。”陈炳文郑重地将画交到了女儿手里,“好好利用它!”
最重要的工具准备好了,接下来便是商议具体行动方案。
书房里,几张图纸摊在宽大的书桌上。
一张是东交民巷里的日本大使馆平面图,一个红星把中村大使一家所居住的小楼标注了出来。一张是中村住所的平面图。
“你们不走运,最近要进大使馆不容易。”江映月开口就是这句话。
但在座的都对这种拿乔的手法最熟悉不过,无人上套,等她继续说下去。
江映月道:“半个月前大使馆才发生了一起闯入事件,虽然没造成什么损失,但使馆提高了戒备,后门只出不进不说,所有访客进门都要被搜身。使馆内的活动也都暂停了。中村大使的夫人原本十分喜欢社交,经常举办茶会,现在也都改去饭店里举行了。”
“有正经公务要办的访客,还是能进入大使馆的。”傅承勖补充。
“这正是我要说的。”江映月指着图纸上的一道墙,“这道墙将大使馆办公区和生活区隔开了。中村的私宅在墙后这个位置。墙上有两个门,都有门卫把守,墙上还装有电网。要想偷偷潜进去,机会渺茫。”
“这两个门有什么区别?”宋绮年问。
江映月道:“北边的是大门,供官员和他们的家眷们进出。南边的是侧门,供职员和巡逻的卫兵进出。”
“我可以伪装成职员进去。”宋绮年脑中已有了初步计划,“最好是伪装成中村夫人本人。”
江映月道:“这种高官太太,行动从不落单。她身边总跟着一个女秘书。”
“小双可以假扮女秘书。”
小双站在一旁,用力点了点头哦。
“那中村夫人怎么处理?”江映月问。
宋绮年道:“找个理由把她从后面请到前面来。你和她认识,不是吗?你负责把她绊住。我假扮成她,去住处取到真品,然后撤出。”
“画在屋子的哪里?”袁康问。
“书房。”江映月指给他们看,“位于四合院的西厢。不过没有挂在墙上,而是收在柜子里。绮年,你恐怕得花点时间去找了。”
“你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傅承勖问宋绮年。
宋绮年估计了一下:“我可以提前装扮好,但两处隔得很远,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十五分钟。”
江映月举起了手:“我不想打击你的积极性,绮年。不过,你少说比中村夫人高一个脑袋。”
这可有点难办。
“她话还没说完。”还是傅承勖最了解这个堂妹,“志芳,关子就像珠宝,卖得少才值钱。”
江映月悻悻地耸了耸肩:“中村小姐的个头和绮年差不多。她在英国念过几年书,作派也挺西化的。”
“有照片吗?”袁康问。
“你们可以亲眼去见见本人。”江映月道,“中村夫人隔三差五都会去北京饭店和一群太太们喝下午茶。她总会带上女儿。附赠你们一条独家秘闻:中村小姐不满意家里给她找的未婚夫,前阵子试图逃婚。被追回来后,她母亲就把她寸步不离地带在了身边。”
北京饭店的西餐厅里,冷气充足,装潢优雅。乐队的小提琴手正拉着一首悠扬的乐曲。
中村夫人是一个典型的日本贵妇。
矮小,长方脸,薄唇细眼,脸上的白粉厚得好似一头栽进了面粉袋里。她面部皮肤却都已向地心引力投降,眉毛眼袋嘴角统统垂着,显得十分严肃。
中村小姐就坐在母亲身边,母女俩的容貌如出一辙,只是女儿的身量确实要高一大截。
这一群日本贵妇们个个珠光宝气,坐在餐厅里最好的位置,正用日语低声说笑。
傅承勖在侍者的带领下在邻桌坐下。
贵妇们的交谈声暂停,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傅承勖尽展绅土风度,彬彬有礼地朝女土们点头一笑。
中村小姐一直心不在焉。即便有英俊的男人出现,她只随众人看了一眼,并无多大的兴趣。
很少遇到有女人对傅承勖无动于衷的情况。宋绮年在角落远远观望,觉得十分有趣。
宋绮年离开了餐厅,钻进了饭店的工作区,从洗衣部的衣架上顺了一套西装。
今日本没有袁康的用武之地。他正坐在饭店大堂里,看报纸吹冷气,悠然自得。
宋绮年把那套西装丢到他身上。
“穿上。换你去勾搭中村小姐。”
袁康一愣:“她没看上傅承勖?”
“动作快点!”宋绮年催促。
袁康乐了,一跃而起。
“行呀!我来会会这位有品位的日本妞!”
宋绮年本也没把握,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袁康一走进餐厅,中村小姐的双目立刻亮了起来。
这下可好玩了!
袁康的气质同傅承勖截然不同。即便穿上西装后的他颇有雅痞之风,但是他的桀骜不羁和不靠谱也都直白地写在脸上。
也是,中村小姐也才十八九岁,比起成熟可靠的绅土,风流浪子坏男孩才是她的口味。
中村小姐的视线落在袁康身上便挪不开。袁康再朝她微笑一下,中村小姐顿时面红耳赤,忙起身去长桌拿茶点。
袁康来到中村小姐身边,对着一桌花里胡哨的糕点皱眉。
中村小姐操着一口带着寿司味的中文为他推荐:“这个柠檬蛋糕很好吃。”
“那我尝尝。”袁康笑眯眯地夹了一块糕点,“您也要来一块吗?”
中村小姐羞答答地点头。
袁康端起碟子递过去,恰好碰到中村小姐伸过来的手。
碟子打翻,蛋糕跌落在了她衣服上。
袁康急忙连声道歉,掏出手帕。
“没有关系。”中村小姐有几分扫兴,匆匆走出了餐厅,朝洗手间走去。
一个男子突然窜到中村面前,举起了照相机,唰唰按下快门。
中村小姐大吃一惊。
袁康一声大喝,冲了过来,将那男子一把推开。
“哎哟!”那男子低呼,“认错人了,对不住!”
说罢,不等酒店保安来驱赶,脚底抹油溜走了。
“小姐,您没事吧?”袁康关切地问中村小姐。
英雄救美很见效,中村小姐的态度再度回暖。
她的眼波含着春意地朝袁康递去:“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我姓方。”袁康风度翩翩地一欠身。
冲洗好的照片很快就订在了书房的软木版上。
阿宽的手艺不错,把中村小姐拍得十分清晰,身高体态,连她的女仆都拍下来了。
宋绮年对着照片开始调制脂粉,制作假发。
“中村智子的作派很西洋化,挺桀骜不驯的。”江映月看着照片,“她的贴身女仆,叫堂本,只会说一口大阪腔的日语,几乎不会说中文。她是中村夫人的人,极其忠心,专门被派来盯着中村智子,以防她又离家出走。”
“大阪?”傅承勖端起茶杯,“我认识一个大阪人。等等,不就是你的医生前夫,被你利用完后灭口的那位吗?”
江映月不屑一笑:“婚姻能否持续,要看缘分的。我和先夫的缘分就只有那么多。言归正传。绮年,使馆生活区里,大家都以日语交流。要是有人和你搭讪,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有你吗?”宋绮年瞥了一眼,“根据你上一段婚姻,我相信你的大阪话一定说得不错。”
“你要带上我?”江映月惊喜,“好姐妹,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放心。我不会借机逃跑,也不会搞鬼的。”
这一句是冲着傅承勖说的。
“我早就盼着能和绮年合作一回!我们绝对会是一对好搭档的,绮年。你会知道,和女人合作,尤其是我这样的女人,会有多痛快!我希望经过这次的合作,能向你展示我的诚意,让你考虑一下我。”
宋绮年皱着眉注视着江映月,忽而道:“你知道吗?从一定程度上,我是认同你前半段话的。”
江映月反而有些意外,显然没料到宋绮年会这么说。
宋绮年道:“你精明油滑,还有一肚子鬼点子。要是把道德底线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你还真有可能是个好搭档。但是——”
她摇头哂笑。
“即便你是天下最好的搭档,我也不会跟着你干的。更别说你现在自身难保。”
“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江映月没气馁。她甚至还兴奋地拍了拍手。
“总之,让我们先玩个痛快!”
“先别急。”傅承勖泼了冷水。
他把腕表给宋绮年看了看,低声道:“我们该动身了。”
搭载着朱慧群母女的飞机即将抵达北平,宋绮年要和父亲一道去接机。
机场位于郊外旷野之中,平坦的地势没有遮挡。金红的夕阳悬在西边的天空,余威犹在,晒得人睁不开眼。
宋绮年挽着陈教授的胳膊站在风中,一同眺望着蓝天。
飞机还没见影子,父女两人的心就已狂跳不止了。
陈教授嗓音沧桑:“十八年来,我从没想过还会有这么一天!”
宋绮年眼眶发红,将头靠在父亲的肩上。
终于,蓝天中出现了一个黑点。
傅承勖原本靠着车站着,见状直起了身。
那黑点飞快变大,变成了一只银白色的大鸟,带着轰鸣声,朝着跑道俯冲而来。
宋绮年和陈教授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飞机轻盈灵巧地降落在了跑道上,又沿着跑道滑行了一段距离,调了个头,驶到了停机棚门口。
舱门打开,机舱人员探了个头又缩了回去。
紧接着,一个身材清瘦的中年女土从机舱里走了出来。
她迫不及待地朝下方张望,目光落在宋绮年身上,整个人霎时定住。
紧接着,一对年轻男女也走出了舱门。
那是陈维仪和她未婚夫刘君。两人扶着朱慧群走下舷梯。
陈炳文轻轻地“哎”了一声。宋绮年立刻扶着他朝飞机走去。
傅承勖没有凑上前。
他遥遥望着那两拨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望着宋绮年扑进了朱慧群的臂弯里,听到她发出了那一声在胸膛里憋了许多年的呼喊。
“妈妈!”
这一夜,陈家的小院里灯火通明,那欢快的气氛和连绵不绝的说笑声泉水似的汩汩地往外冒。
一家人笑完了哭,哭完了又笑。
朱慧群一直没有松开宋绮年的手。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大女儿的脸,端详着她,好似她是一张怎么都看不腻的名画。
宋绮年和妹妹陈维仪一看就是亲姐妹。
妹妹的脸更圆润些,身材略丰满些。成长经历的不同,让陈维仪浑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神态单纯,倒是衬得宋绮年更加成熟干练。
宋绮年将自已这些年的生活描述得很好:宋家夫妇将她收养,视作亲生,还给她留了大笔遗产。
“真是活菩萨!”朱慧群感激不已,“我明天就去雍和宫,给宋家两口子上高香!佛祖保佑他们二老来世福禄双全,一世安康!”
宋绮年继续道:“我后来做了一门小生意,日子过得很好……”
“小生意?”陈维仪笑道,“我特地找在上海的同学打听过。姐,你在上海可有名了!找你做衣服,还得排大半个月的队呢!”
朱慧群又道:“你弟弟给回电报了。他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一定尽快赶回来,和咱们团圆。”
“我也盼着能早日见到他。”宋绮年满心欢喜。
陈炳文拉着傅承勖和准二女婿刘君在屋檐下喝酒。
小刘是个白面书生,不胜酒力,很快就东倒西歪。傅承勖只得挑起大梁,又是陪酒,又陪着陈教授东拉西扯。
陈教授感慨:“我这辈子,从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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