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塘就在高井巷子过去半截的喜街上,从她家出来没多远距离,宋沂索性没叫轿,自己改头换面,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与卫妈妈许凤仪一起过去。
她那先生也见过大世面,见宋沂这样打扮,面不改色就也跟着换了一身,师徒两个裹着头巾叫卫妈妈看得直牙疼,诶呦哎呀的,不知说什么好。
“妈妈快走吧,喜街才多远,走走就到了,那街上可还有认识爹娘的,我不换一身,叫她们看见像什么。”饶是宋沂新多了一笔进项,可该省省该花花,小俩腿走着也不费劲。
站在院里,卫妈妈看着两人叹气,“走吧走吧,倒叫老婆子怎么称呼你们两个。”
“叫我宋鑫。”
“叫我冯一。”
师徒两个几乎同时开口,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禁都露出笑来,好哇,合着都不是生手。
东门塘鲁木匠有些无精打采,见着她们几个过来,哪怕才几文钱的生意也十分好说话,任由许凤仪挑选去,他这里靠近河边,运送木头方便,什么材质的都有,许凤仪掐了半天,最后选了根铁力木的。
宋沂没忘初心,偷偷摸摸选了两个磨钝了的木锉,大小不过半个巴掌,四舍五入忽略一下也算是个暗器。
鲁木匠算账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倒也没有多收钱,而是叮嘱了宋沂一句,“这东西这些时日可要小心些,别在街面上露了出来,外头正查呢。”
“查什么?”卫妈妈一听就来了兴趣。
因为鲁大的关系,鲁木匠知晓她们是县丞老爷家里的下人,也没瞒人,只道:“你们吉祥街上的不知道,上下两个河巷闹贼了,听说陆陆续续偷了有三四家,那锁都是用凿子锉子弄开的,这地方就挨着刑班头的家,班头老爷丢脸丢大发了,带着人这几日到处转悠说要拿贼呢。”
“能这么凶?就挨着老虎的家门偷东西?谁家能有这个胆。”卫妈妈听着吃惊,刑班头是壮班的班头,专管捕盗,这可不是摸老虎尾巴纯挑衅吗。
“可不是,闹了两三天了也没逮出人来,谁也说没见着人影。依我看,说不得就是家贼,那么些布料绸缎悄悄的搬走不见声响的,我就不信,他能是飞的。”鲁木匠拍着桌案,他也着急啊,这贼人一日不抓着,他们就得被疑心一日,衙门见天的过来,还要不要挣钱了。
“怎么我们倒没听说。”卫妈妈正说着呢,就看街上转悠着两个穿小帽青衣的衙丁,鲁木匠忙催着人走,“别叫人看着,刑班头人手不够,这是他内侄于老三的弟兄,和黑心虎一类的货色。”
宋沂到底是改换了装束出来的,被人盘问起也是麻烦,便赶紧离开,只是难得出来一趟,她索性往前走去了香料铺子,卫妈妈和许凤仪则是在杂货铺里采买东西。
噼里啪啦——
郑掌柜眉开眼笑地打着算盘珠子算账,他娘子则十分殷勤的给宋沂端茶递水,今日二十五,也算是月尾了,算一波账目也合适。
“算好了,那荷包带花的卖了三十二个,小的一百一十三个,散香三十二斤七钱,扣除请绣娘的成本,布料的支出,香料的费用,合计起来就有二十二两的利润,即便宋沂拿走十一两,他们也有十一两的赚头。
这可不是一杆子买卖,而是长长久久的生意,天老爷,一年能有百两银的纯利,都够在县里买两个宅子了。
“先别高兴,这钱还不能拿着花销,你出五两,我出五两,咱们凑个十两的礼,我自有用处,把这里填补上,你这买卖才能过得长久。”
郑掌柜虽然不知道宋沂话里说的是谁,可秉承着对这位贵人小姐的信任,毫不犹豫就叫他娘子去银匣子里取钱。
他这样干脆,宋沂看着也点头,这才是个能长久合作下去的合伙人,要不然为点子蝇头小利就勾心斗角的,还不够心烦的呢。
她那里猜着,就这不足一月的生意,就她口里的蝇头小利,也被人给盯上了。
香料这种东西又不是日常家用的,郑家卖多了,其他店铺自然而然就会卖少。
那孙大舅是城南一家生药铺的掌柜,仗着自己妹夫是本县典史的背景为自家兜揽生意,这月眼看着生意下降,他忙忙的就上门去找自家妹妹抱怨,想着能不能托自己妹夫从他那儿弄出这个香料方。
“别成日家的为这点事找过来,先前不是挣了好些,怎么又闹亏空。前日他才说呢,这时日大老爷脾气不大好,叫我们都安生些,您可倒好,一张嘴就指使人去干这干那。”孙娘子看着自家兄弟上门时光溜溜一双手,语气有些不大好。
到底是自家兄弟,孙大舅舔着脸奉承几句,孙娘子就软了口气,“什么真家假家,是哪个街上,怎么我都没听说过。”
麻娘子插了一句嘴,“娘子竟不知他家?小娘子三天两头的打发人去他那里买香囊呢,白花了好些银子去,听说各家院里最近也都常往那儿走的,也难怪舅老爷着急。”
“你瞧瞧,我就说呢,连我的亲外甥女儿都去了别家,旁人看着更别说了,我哪还有生意。”孙大舅一提就打蛇棍子上,跟着话茬点头叹气,“别人家什么弟弟侄子,那叫一个威风,我可倒好,家里不帮衬点,还去对面给钱,要不是为着妹夫的脸面,我早也跟着街面上混去了,银子大把大把的入账,做什么生意呀。”
“行了行了,这也不能怪她呀,她一个小孩儿家的哪知道这事。等回来我问问就是。”提及夫君,孙娘子答应了下来。
“诶,我的好妹子,我就知道你有法。”孙大舅喜笑颜开的走了,“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
孙娘子这里把人叫去,边荣起先还以为是因为宋沂,听见问香囊的事情才放下心来,撇嘴道:“原来是为这个,人人都有的,连曾家都挂着,我们怎么能不买,至于吗,才多少钱呢,大舅就急成这样。”
一提起曾家,孙娘子就有些缩头,可她才答应了兄弟,说出去的话把人架在了上头,不死心道:“你可知是谁先带的?”
“这个嘛?”边荣晃着脑袋,“记不起了,谁记着它呀。”那园子里玩意多着呢。
有枣没枣先打它个三竿,孙娘子心虚,不敢明晃晃的直接说,耍了心眼在吕娘子家里为三月二十八日东岳老爷聚香会时,偶然提起一嘴来。
“嗐,这有什么,”文娘子嗤笑了一声,“她们喜欢,买就是了,要是孙娘子家里不凑手,我这里顺手给你买了就是,才多少钱呢。”
“笑话,我家还缺这点银子。”孙娘子冷笑着,“只是担心有人惦记你们丫头这点钱,所以我白念叨一句。”
“可不是有人惦记?都到这儿说来了。”文娘子不愧姓文,翻脸即翻书,见自家女儿也接了帖子,她那原先的好脾气就真个昙花一现般的谢了,专门爱挑孙娘子的刺。
“算了,这事儿也是她做娘的担心。”陈娘子惯例的打圆场,只是这席上四五位娘子都听了一嘴,也不知谁透露的。
晏娘子第二日就把曾玉英给叫了过去,说笑着像是随口问道:“相处了五六回了,这些人你可觉着如何?”
“什么合不合的?连名字都还没记清呢,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一口气叫了七八个,叫我可怎么一一认清呢。”
“她们人多,那个常跟在你身后的,孙娘子的女儿,为人如何?”晏娘子也不恼也不急,慢悠悠的像是聊家常一样问话。
“她呀,”曾玉英想了想,“人是笨了点,也聒噪,不过跟在后头倒也习惯了。”
“那个宋县丞家的小娘子呢?”
“挺有意思的,和舅舅家里的姐妹们不大一样。”曾玉英笑道。
“可我听说,是她撺掇着你在后头院里又是挪东西又是造物件的,还借着你的名头捣鬼。”晏娘子哼了一声,“这样的心性,说不准先前的拐子就是她们谋划的,好趁机巴结上你。”
曾玉英闻言气得眉毛飞起,“那拐子还是我和她亲手抓的呢,怎么会巴结,人家都不知道咱们家是谁,您怎么又这样疑心。在都城里也这样,到了县城也这样,这人还不是你请来的!现在又这样说!”
“再说了,那事我早知道了,人家可比您坦诚,这是我们两的主意!”
她气冲冲的出了屋子,鼓着脸把这事说与了宋沂听,抱怨道:“我身边都快成了漏风的窝了,做什么我娘都知道。”
宋沂暗道一声好险,还好她是个诚恳老实且本分的生意人,送香囊的时候就把请曾玉英代言的原委说了清楚,十两银子的代言费呢。
“那拐子后头说了什么?”宋沂听晏娘子提起他,莫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曾玉英摇头,“我娘说那拐子终究起了坏心,叫人打了他几十板子就撵出去了。我爹才来,倒不好为这点子事兴师动众。”
原来是这样,这样看来,大老爷和大娘子倒是个宽厚的人。
可出去提起此事,那前头抬轿的牛大犹犹豫豫好半会,快到家了才道:“哪里的事,小姐有所不知,我们那半边巷就在东门附近,前几日我和我弟早起去抬轿子时,分明见着衙门车把那拐子的尸体拉到东门外化人场给烧了,哪还有把人放回去,早就死了。”
第32章 拜香
今日回家早些,宋沂坐轿子才到街门口,忽然就听牛大讶异一声:“小姐,家里有客上门哩。”
宋沂从轿帘那望去,果然见她家门口似乎站立着好几个人,她便叫牛大先在那停住,看着有两个提着东西的仆妇与门口卫妈妈交谈,只是话说了不少却始终没有进门,卫妈妈守在门口,与齐婶两人犹如门神一般,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见死活闯入不进去,那两个仆妇才垂头丧气的往外走,等她们离了街,宋沂这才叫轿子过去,询问起卫妈妈来,“她们是谁家的?”
卫妈妈没防头这一幕正好被宋沂撞见,突然间没有准备,磕磕巴巴道:“是……额……是外头想给老爷送礼的。”
“是田老爷家的。”齐婶老实道。
她们两回答的一前一后,却是两个交代。卫妈妈给了齐婶一胳膊,懊悔不已,她这事忘了交代人,早知道刚才就该叫齐婶回去的。
“田家?衙门里哪个姓田?”宋沂奇怪,见卫妈妈想说,只摆手不叫她答,而是径直看向齐婶。
齐婶被魏妈妈一杵,鲠住不敢再提,宋沂就嘴里哼哼的盯着卫妈妈,“怎么,难道我连问一声都不行?妈妈瞒着我做什么?”
“没有没有,这是哪里的话,真个是外头送礼的。”卫妈妈暗暗叫苦。
可宋沂仍旧盯着人继续追问,“若是不说,我现在就叫人去追了那两个仆妇来,问一问就知。”
见敷衍不过去,卫妈妈只好道:“就是城外头临河村的田老爷家,他家先前托城外大娘子来做过媒的,后来夫人不是没应,叫大娘子将礼还了回去么。
哪晓得这几日田家就跟马上要死了人一样,每日间匆匆的跑来送礼。这事是夫人吩咐的,不教我同姑娘您说,都已经回绝过了,没想到这么死皮赖脸的,拒了两次还来。”
这可奇怪,东西送回去都大半个月了,先前都没有往来,怎么现在这样殷勤。
宋沂想想先前从她大伯娘那里打听来的店铺,便问卫妈妈道:“我听大伯娘说,这个田老爷这几年才发家的,还在县里有两家铺子,妈妈可知道在哪吗?”
“这……”卫妈妈摇了摇头,她虽然消息灵通吧,可大多数时间都在吉祥街上,那稍远的地方就不太清楚了。
“小的知道。”牛大牛二抬着轿子等轿钱,人还没走,这会儿听宋沂问起,牛大默默的举起了手,“小的是个抬轿的,满县城里跑去,什么铺子不晓得。
那田老爷若是没有个重名的,就应该是开了两家苏货铺的田邹思田老爷了,一家卖茶叶的在南门下甸街那,一家卖苏绸的就在下河巷,价格公道货样齐全,做的生意十分红火。”
下河巷?
这条巷子是宋沂前段日子才听过的名,她还记忆犹新,“是不是先前被偷的那几家绸缎铺子也在下河巷?”
“对对对,小姐原来也知道这事啊。”牛大点着头,“闹了好几天了,就是上河巷下河巷中间临桥那几家,和田老爷那家店做着邻居。我们都说他家运道好,怎么恰恰就跳过了他家。为了这事儿,衙门老爷还特地带人盘问了几遍呢,发现确实不是他家捣鬼,人天一黑就落锁出城了,才算罢休。”
“怪不得疑心他家,接连四家,他家第三,偏偏按着顺序偷了第一第二第四,四家里头偷了三家,独独他家没事,是我我也疑心。”卫妈妈嘀咕,哪里就这么巧了。
是啊,宋沂也在想,运气怎么这么好,她一边叫卫妈妈拿轿钱给牛大,一边顺手又多添了八文凑个整,“你们在县里到处走着做事,若是知道了什么消息只管和妈妈说,我们自有喝茶跑腿的赏钱给你。”
等宋沂进了门,卫妈妈才围着牛大啧声,“哎呀,先前你们哥俩倒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怎么如今倒是会开口说话了。”
牛二只闷声道:“他有了媳妇儿,自然会说话。”
“什么时候的,我怎么不知道。”卫妈妈埋怨人,“亏我还替你们两个谋划着,怎么不带过来我看看。”
牛大摸着脑袋嘿嘿直笑,半天也说不出话。
还是他弟牛二张口:“婶子别理他,您还是替我相看相看吧,他自己找的婆娘好得紧,先前在花街里做营生,手里金的也有银的也有,要不是年岁到了,哪里能瞧上我哥。”
“花街里的,”卫妈妈皱起了眉头,但看牛大一脸的欢喜,她只道:“也好也好,到时候我家去瞧瞧。”
这偷盗的事情,对底下人讲是件影响生活的大事,可对于上头人来说,不过是口角新闻,风一吹就略了过去,玩乐才是要紧。
又过两日,众人散去时,曾玉英忽的就叫住了宋沂,问她明日去庙拜香是自己走,还是到时先到她家再过去。
“拜香?拜什么香?”宋沂犹疑地反问她。
“怎么?这事你不知道?”曾玉英比她更疑惑,“不是说咱们一起去的吗,边荣说你们这里三月二十八日要做香会,去东岳庙里拜香的,大家伙都去,怎么你倒不清楚。”
“啊,大家都去啊。”宋沂扭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边荣,只把边荣看得心虚加快脚步离开才回过头,与曾玉英道:“我自然是要去的,东岳庙在东门大街那里,大家从家出来在太平桥那汇合吧,那里我坐轿子去过,地方不算宽阔,那时人多,轿子马车未必能走。”
“这样也好。”曾玉英拍掌大喜,“我又能走一走了。”
等等——
宋沂连忙打住,“你到时身上的衣服换换,别再像那日一样显眼,拜庙时候人多贼多,别一不留神就被偷了。”
“我哪里不知晓的,你放心吧。”曾玉英满口答应。
可宋沂思来想去,还是没走,“我还是放不下心,和你一起挑去吧。”曾大小姐是富贵地里长出来的苗苗,她眼中的俭朴跟常人眼中恐怕不大一样。
果不其然,当宋沂看到曾玉英兴致勃勃挑选的明日出门套装时,嘴角都在抽抽,她大刀阔斧的将满脑袋金银减去,披花戴锦的衣裳也更换掉,到末了,只勉强从衣服堆里挑出素色衫裙才算满意。
“行了,”宋沂拍拍手,“你明日就穿这些吧,到时我也穿差不多的,咱俩一道不引人注目。”
她就不信了,曾玉英头回出门就遇见了拐子,第二回这样打扮出门还能碰见事来。
只可惜,宋沂管住了曾玉英,却没想到边荣。
等她在桥下等到边荣时,整个人都愣了一愣,这个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戴在头上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