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金纤的嗓门那样大,宋父冉母的马车就在跟前怎么会听不见,宋长洮满面羞愧的给母亲请安赔罪,忍不住为妻子辩解道:“这都是儿子的错,原本定好了上月底回来的,只是衙门里大老爷查账,将劝农的活分派给了儿子,所以找不着空。这次还是霁娘提醒了我,才不至于误了时日,实在不怪她。”
姚金纤撇了撇嘴,酸溜溜的,谁爱听这个。
她有心想继续尖刺,只是碍着宋长洮在场,到底人还是老爷呢,便将目光转向了后头,一瞄眼就看见宋沂身后跟着的新人,不由得真生了气,“我说弟妹呀,先前问你时,你说自己吃着药日子艰难,怎么这么艰难还又买了个下人使唤?你说你,既然有钱买丫头的,怎么就舍不得出几两给咱娘也买个人伺候。”
“大嫂误会了,”冉霁解释道:“这不是买的丫头,是给沂儿她们请的先生。”
“先生!”姚金纤的嗓门一下就拉高了,“我的天老爷,你们还有钱去请先生!我说你们这也——”
姚金纤话还没说完,宋沂一个箭步就冲上前去,硬挤开了冉霁,热情的朝她福身问好:“大娘身子可好?”
没等她说话,就朝着陈氏也亲亲热热的撒娇:“祖母安好,我瞧您的脸色,比咱们过年的时候好多了。”
“好,好。”陈氏看着宋沂笑眯眯的,“我看你也比过年那会儿精神,先前听说你病了,原本想着去瞧你的,后来你大伯母替我去了一趟,说你身子好了我才放下心。”
“可不是嘛,那时候——”姚金纤才要说话,宋怡一扭身又挡在了她的前头。
顺道还把冉霁也给拉了过来,宋沂十分高兴的大声同她娘嚷道:“您瞧,我就说兄弟姊妹里面祖母最疼我,二妹三弟快来,咱们陪着祖母去后院逛逛去,先前我还记得咱们养了鸡鸭,祖母您带我去瞧瞧。”
她这里一招手,宋淮宋扬就冲了过来,挤在宋沂的前头和陈氏撒娇,姚金纤被挤得一退再退,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两米开外了,宋沂愣是将家人四个外带卫妈妈全都召唤到了身边,将她大伯母结结实实拦在了身后。老太太个子矮小,踮着脚都看不见后头的姚金纤,更别说从吵嚷二重唱里听见声了。
哼哼,宋沂得意,真当她和卫妈技能白练的吗,推挤人于无形之中,不动声色就能排到前头。
大伯母之所以能歪刺她娘,还不是因为祖母这张牌,与其听她在那啰里啰嗦,还不如釜底抽薪,干脆将祖母与人分离开来,横竖有她爹在,大伯母也就能嘴上耍威风了。
“好,好。”陈氏忽然见着粉雕玉琢的双胞胎,又有那么一个大孙女陪在身边,热热闹闹的围着她,哪里不高兴,笑得都合不拢嘴,哪里还想得到别人,带着三个就往后院头走去。
冉霁倒还记得她大嫂,回头看见姚金纤板着一张脸,不知该说什么时,宋沂就在前头朝她招手,“娘你快来扶着点祖母呀。”
“来了。”冉霁叫住宋长洮,“你快去前头叫大哥回来。”
自己忍着笑就绕过了姚金纤往里走,多亏了沂儿,今年这闭门羹总算没叫她吃着。
一窝人热热闹闹的掠过了姚金纤,将她气个倒仰,好个小泼皮,这肯定是老二媳妇教的!
这口气哪里能咽下!既然老二不害臊,拿孩子做挡箭牌,她难道没有?
真论起来,自己给老宋家立的功劳,可比老二要多。
姚金纤和宋沂的伯父姚长定生了两儿一女,大儿子那可是长子长孙,小儿子也是这一辈岁数最小的那个金疙瘩,一大一小在这杵着,中间还有个花骨朵一样的姑娘,哪一点差了。
她当即就把在外头野跑的小儿子宋潜给叫了回来,和他嘀嘀咕嘀嘀咕念叨了一番,才把人一推“去,找你奶去。”
说实话,宋沂这位祖母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少了姚金纤在旁边挑唆,一屋子人其乐融融,气氛格外和洽,宋淮宋扬一左一右陪在祖母旁边逗乐,正热闹时,忽然就闯进一个破布烂衫的小子来,坐地上哭闹道:“奶,我也想穿新衣服。”
“穿什么穿!家里头又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我养你们几个就够费心了,扯下来的布段还要紧供着你奶自己做衣裳,哪还有闲钱给你买东西,要不然,喏,”姚金纤指了指冉霁,“你去给你叔母做儿子好了,她家有钱。”
来了来了,又是这样的阴阳怪气,宋沂一扭头就丢了双大白眼。
“不嘛不嘛。”宋潜躺在地上打滚,那动静把陈氏一下就给吸引住了,“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宋沂抢先一步拉起宋扬就塞到了祖母怀里,“小弟是不是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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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沂伸出两根手指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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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瞬间闭上了眼睛,哼哼唧唧道:“祖母我好困啊。”
“困啦,那咱们赶紧回屋睡觉去,淮儿是不是也困了。”陈氏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拉着两人就往自己屋走去。
走了主要人物,姚金纤才要叫住人,冉霁倒先开了口,好声好气给小侄子宋潜开脱:“嫂子别这样说,潜儿还小呢,哪里知道这些。”
“是啊,他是不知道,可弟妹你该知道啊。”姚金纤立马调转了枪火,“原本说好了月底过来送银子的,银子在哪儿?结果还是我们把这钱填补上去,若不是我去娘家那里借了几两,只怕连这些个烛火纸钱都置办不下来,哼,我那娘家嫂子还问我呢,说你家有个县丞弟弟,怎么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
我听得都臊得慌,你们在城里头吃香喝辣,使唤丫头请先生的,这没什么,可你不该忘了乡下我们呀。我常听别人说,读过书的娘子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怎么着,弟妹你就不知道,定好了日子又反口,这算什么?”
“大伯母别这样说,”宋沂实在听不下去,按住战斗力为零的娘选择自己出战,“上月您要我家给二十两,我爹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四十两的,大伯母倒是好牙口,一张嘴就要了半年。我娘心软,当银子卖首饰的给了您十两,还不嫌够,还要十两?!!
今日我来家里,祖母身子康健,哪像你说的挑吃挑穿,弟弟虽然穿的衣裳破烂,可嗓子洪亮,也不见哪里饿着了。至于衣裳,你哪回走不带几包走的,何曾少过。淮儿扬儿身上这件新衣裳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给他们买的,他们俩家常穿的也是旧衣。大伯母有气只管往大哥哥身上撒去,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没能耐,不能给弟弟妹妹买新衣,不能孝顺母亲、祖母。您怎么倒怪起隔房的妯娌来了。”
这一大串话像激光枪似的得得得扫射,姚金纤愣是没有中途打断的机会,她那话堵在了嗓子眼里,把脸憋得通红,“你……你……”
她说不过宋沂,干脆仗着长辈身份指责起冉霁来,“好啊弟妹,这就是你养的好闺女,一个侄女骂起她伯母来了。便是我在乡下也从没见过这样不尊长辈的人物,弟妹,你养得好啊。”
先前姚金纤再三针对冉霁,冉霁也未动怒,而是耐心回答,可等到她一说起宋沂,冉霁便不能忍了。“沂儿的话有哪里不对?当着娘的面,嫂子你先前在这里又吵又闹的,不也是不尊长吗?”
“可不是嘛,”宋沂帮腔,“我们才来,连口水都没喝,大伯母就紧赶着向我们要钱,怎么这钱是我们欠了您的?”
“又不是我要,是别人催得急。”姚金纤不肯落下风,只说是别人家。
“别人?谁?这是哪家的做派,大伯母您说了我去找爹,叫他替我们问个清楚,敢情拿着婚嫁当放贷来了,连县丞家都敢这样敲诈,还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呢,非叫爹去严查不可!”
说着宋沂腿脚就要往外迈,姚金纤生怕她小孩家气上头了不管不顾,甩手道:“得了得了,我说不过你们,到时候外头传起闲话来,你们可别怪我。”
她气势汹汹的走了,冉霁连忙想去解释,在旁静静做着观众的许凤仪意外开了口,“夫人还是先去看顾下老夫人吧,那里可少不得人。”
宋沂多机灵,知道这是先生有话想对自己说,她抿嘴道:“先生是觉得我方才做的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许凤仪停住了口,改而问宋沂,“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前头这桩事的缘故,小姐能否与我说个明白。”
“这事儿简单。”
宋沂便从那一日她起床下楼偷听开始讲起,将大伯母找她娘给自己定娃娃亲,被拒后又改而要二十两媒人钱等等说了个明白,末了才实话道:“这样的亲戚,就是先生说我不敬长辈,我也不要。”
宋沂心里暗暗打算,如果这个新来的先生满脑子这样的君臣父子长幼,那还是和她说拜拜的好。
“我倒没说小姐做的不对,只是还不够好。”许凤仪出乎宋沂意料,没有指责,反而摇头对她的行为补充起来:“小姐心里明明是为夫人着想,可眼下做的事却对夫人老爷大有隐患。”
许凤仪也看出来了,自己教的这个学生聪明机灵,只唯独对于世情少了几分认知。
想想也合理,她娘常年累月病着,自己这学生没人教导又没出过门的,她哪里知道外头的道理规则。
对于这一点,和离出来受了多少冷言冷语的许凤仪就有深切认知。
她将此事掰开了细细说于宋沂,“老爷如今当着官,官场上名声要紧,小姐可知,十恶不赦里头,光是恶逆不孝就占了两样,你爹没有奉养母亲本就理亏,争论起来便是知道惯例长子养娘,可幼子当官,真接去奉养也是应该的,闹起来兄弟不睦也影响风评。
再有,你那大伯母多年照顾你祖母,她虽然嘴上尖酸,性格小气,为人贪婪,行事卑鄙,可你看你祖母手脚干净,脸色红润,就知是她照顾的精心。我想你娘,也应该是冲着这个,才对大嫂多为忍让。
这是好的一面,若是把人坏里想,你大伯母侍奉你祖母,真要怀恨在心,她只要挑唆了人往衙门一告,说你们家不孝。别说做官了,到时候就是性命也难保啊。”许凤仪叹着气,名声,名声,众口烁金,能要了人命。
“我这个做师傅的今日就教你第二堂课,除了自知还需自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把人得罪死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搏命的手段。我不是要你忍气吞声,而是要你做事再圆滑些。那十两银子,不说十两,就五两二两的,对你家来说伤筋动骨吗?”
“之前确实艰难,后来就。”宋沂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停住了话。
“这就是了,对你来说轻轻巧巧的几两银钱,就能解了你大伯母一肚子的埋怨和隐患,你说这算值还是不值?横竖钱都是要给的,把场面撕破了再给,人家可记仇不记恩。”
原来如此。
宋沂沉思了好一会儿,脚底抹油跑了出来,绕了一圈才在厨房找着咣咣剁菜的大伯母,“大娘这是做什么好吃的?”
姚金纤手里头切菜力度又大了几分,不应她的话。
“好大娘,我娘身子不好,上个月为了攒给您的十两银子,连药都停了,病了在床好几天,也只省出五两来,若是您这样,堂姐难道就不担心不生气?”宋沂换了口气,“我这次来不是后悔先前的作为,而是想着大娘也有女儿,也该明白我的心情。”
话是这样说,可姚金纤依旧正眼不看他,直到听到砰的一声,什么物件滚了过来,她才余光瞄了过去,见着块银灿灿的银元宝才意外,“这钱是哪来的?”
“我娘把家里的冬衣都当了才换来的。她还瞒我呢,可我哪里不知道。”宋沂见她大伯母攥着银子不肯撒手,吭哧吭哧往嘴里去咬就知她的火气散了几分,“我也知道大娘是替我介绍了门好亲。可娘家里病着,叫我一个做女儿的怎么好舍了她。若是真为着,娘出了什么事儿,大娘细想想,侄女儿这么一个重情的人,该有多恨。”
“恨?”姚金纤暂停了动作,扭头看向他这个侄女。
“是啊,若是因为别人害了自己亲娘,别说我了,就是大娘怕是也得拿着刀去报仇。”宋沂低了低头,调整角度露出一抹阴测测的笑来,把姚金纤吓得背后汗毛耸立。
“哪里的话,好侄女,我知道你待你娘的心。”姚金纤嘴巴都有些哆嗦,忙从头上拔下根银簪来,“这是你娘上个月给我的,我想了想,这还是你爹送给你娘的礼咧,我一个做嫂子的怎么好要,拿去吧,快拿去。”
“大娘真个不要?”
“不要不要,我一个做嫂子的还能贪图这些东西。”姚金纤正直的摆手。
宋沂这才接了簪子,变脸似的感激:“多谢大娘,我就说大娘不是那种人来,淇姐年岁与我相当,大哥哥更是沉稳持重,说不得将来就能给您挣个前程,自古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来难道我们还会忘记您的辛苦么,大娘放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一手打一手吓,外加个甜萝卜放前头吊着,宋沂不信她婶娘还会做傻事。
不过凡事都怕万一,宋沂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大娘替我张罗的人家是谁?既然知道要跟县丞结亲,怎么自己不上门来。”
“就是临河村的田老爷呀,他家几年前发了家,哎呦呦,临河村小半的地都是他的,城里头也有两间铺子呢。”
宋沂把这店铺的名字记在心里,打算有空去打听打听内情,才要抬脚,就看她大伯母将那案板上的菜蔬倒到了桶里,换了案板取了新刀,重新切起菜来。
好家伙,宋沂拍了拍胸脯,好险,真的是猪食。
话说回来,之前在家里时还没有发觉,如今一来宋沂才疑惑,自己这一辈儿的名字怎么都带个水?
“你不知道?”一提起这个,陈氏就有些想笑。
“那年河南发大水,你爷爷一家逃难来了这里,落地生根才生了你大伯和你爹,你爷爷特意给他俩取了老家闹洪涝的河水名,他还说呢,都是叫这河毁了他家,如今他非得让这河管他叫爹不可,好出一口恶气!”
“就为这个,你爷爷死前还留了家规,凡是咱们家的孩子都得取个河水名,清明给他上供焚香,听着这些大河管他喊爹喊爷爷的下跪磕头,他到地底下死了也甘心。”
宋沂听着张大了嘴,不由得感叹。
奇人啊,我的爷。
第27章 旧事(已修改)
宋沂的爷爷大名叫宋有成,不过这个名字叫的人不多,外头大多叫他宋大。这是尊称,是外人敬佩他有本事有能耐的叫法。
宋有成能带着全家老小从河南临漳一路逃难来到鄣州延清,短短二十来年间给自家挣下那么一片基业,又建了村子里少有的青砖大瓦房,买水田置良地,还娶妻生子,又送儿子读书,又给女儿添妆。
等他闭眼的时候,宋家已经是五岔子村里颇有身家的人家了,最起码能养活这么些人一天三顿干饭的吃着,还不用自己下地,怎不叫人夸他有本事。
一提起宋沂她爷爷,陈老太太就有夸不完的话,十分自豪的与宋沂道:“你别看你爹现在做着官儿,好孩子,我告诉你,他的威风可比不上你爷爷。你瞧你爹生辰的时候,有谁来祝贺,可你爷爷不一样,有能耐的多着呢。以前他过寿那会,可还有人大老远来过来给你爷爷磕头,谢他当年逃难的时候搭把手的救人。后来那人嫁到了城里,你爷爷又没了,才渐渐的少往来了。”
“祖母,咱们不出门扫墓吗?”宋沂见家里人都没动身的模样,只在院子里布置香案火盆,不由得好奇。
“噢,你还不知道呢,你爷爷的尸骨没埋在这儿,他临死的时候嘱咐人把棺材运回河南老家下葬去了,所以咱们在这烧香磕个头就行了,等将来我死了,你再去奶奶的坟头扫墓吧。”老太太十分豁达,把自己的生死都拿来逗孙女。
“娘,快别说这些,还早呢,将来沂儿大了,还要您帮着相看夫婿成不成,就是她好了,您看底下一排的小孙子小孙女,个个都要您操心,哪能有空啊。”冉霁笑着走了过来,顺便还拍了拍宋沂的胳膊,不叫她继续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