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继续帮她擦手:“疼忍着。要帮你把伤口擦干净,之后才好上药。有人给你采药去了。”
说完这话,他又开始帮她擦手,不过这次动作轻了一点。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这话,倒是也没再动了。
她安安静静让他擦拭伤口,心里想的则是——
她被捞起来得太早了。
如果再晚一小会,她在水里被淹死了,赵息烛肯定当时就把同命戒给她了。但她没死,还能呼吸,这种情况下就算她奄奄一息了,他也会考虑先用别的方式救治她。她原本还想着,趁薄夜去采药的时间里再继续装晕试试,但他在这帮她擦拭伤口,她就觉得再继续装也没用了,所以直接睁开眼和他说话了。
但这一遭坠河坠得也不算亏。
就算有些失策,被捞起来得太快,没直接逼得赵息烛把同命戒给她,但这一身伤依然能继续用来逼赵息烛。
只不过要换个方式逼他。
她思绪活络,又说:“我衣服是湿的,上面沾的也是那条河里的水。”
所以现在穿在身上,还会继续腐蚀她的皮/肉。
赵息烛帮她擦完手,听见她这话,终于抬眼看她。
他算是了解她,知道她本性如何,失忆了本性不会变,该满肚子算计还是满肚子算计。她之前手脚上的伤一定就是碰了河水才被腐蚀出来的,既然已经知道河水有问题,她这样聪明的人根本不可能不小心再掉进去。
她掉进去,除非有所图。
不知道她图什么,
但赵息烛很不高兴,他沉默半天,骂她:“活该。”
知道会这样还往里跳。
他又把外袍丢她身上:“换衣服。”
外袍是干的,就刚才用袍角那处给她擦了擦手和脸,那一小块衣料吸了水有点潮湿,还有点血污,但不影响。至少比她身上那几件湿答答的衣服好,不会继续让她的伤变重。
他说完,又站起来,然后背过身去等她换衣服。
然而身后异常安静。
赵息烛一点动静都没听见,按说她换衣服,就算动作再轻,也多多少少该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觉得奇怪,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于是又出声问:“换好了吗?”
裴朝朝还是不说话。
赵息烛又等了一会,见她话也不说,衣服也不换,一点动静也没用,于是又回过身去,刚要说话,结果就看见——
裴朝朝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外袍盖在她膝盖上,她没有动,而是将头埋在膝盖里,就这样埋头缩在那里。
看起来很委屈。
赵息烛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有点不习惯。
他顿了顿,又走过去蹲下,语气也凶不起来了:“怎么不换衣服?”
裴朝朝头仍然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你为什么不帮我换?”
赵息烛顿了下:“我帮你换?”
裴朝朝没他,自问自答:“现在我浑身上下都在溃烂,也是个丑八怪了,你嫌我丑,脏眼睛,所以才不帮我换衣服,还背过身去了。”
赵息烛闻言,生出一点荒谬感。
他就是下意识转过去了。
毕竟她要把身上的湿衣服都脱掉,他虽然确实帮她宽过衣,但那时候只是脱外衣,她身上仍旧有中衣里衣。这不一样。
他解释道:“不是。只是你换衣服,我不方便看。”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的声音却骤然拔高:“你不是什么?”
她好像突然被点燃了一样,一下子又抬起头来,把外袍狠狠扔回他身上:“你有什么不方便看的,你不是我夫君吗?别跟我说你还要编出非礼勿视这一套搪塞我!你就是嫌我不好看所以不想看我!”
她态度激烈又奇怪,
赵息烛措不及防,火气也被她这态度挑起来,他太阳穴突突跳,真想把外袍扔回去。
然而下一秒,
她像是崩溃了一样,凑上来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像是哭了:“我变成丑八怪了呀,刚才还说过最讨厌丑八怪。”
赵息烛被她抱了这一下,生生又把想将外袍扔回去的冲动忍下来了。
他一只手攥着外袍,另一只手僵硬地抱住她。
他感觉她现在很奇怪,
按说,她并不是计较外表的人,她这张脸生得漂亮,但是是幽山帝君给她捏出来的,她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张脸,只喜欢她那双眼睛,因为眼睛是她从从昼身上挖下来的,和这张脸上的那种无害气质并不相符,但这也是她最喜欢自己眼睛的点。
赵息烛觉得即使她失忆了,也不会突然变得在意她自己的外表。
他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下意识警惕起来,
然而她埋在他胸口的样子又太脆弱,
他和她往日不对盘,她也从没在他面前示弱,他看着她这样,思绪很乱,又没办法清晰明了地思考究竟是哪一点奇怪。
于是这样的混乱中,他只能遵从本能,安抚她:“不丑,过几天就好了。”
哪里丑?脸烂了难道就不好看了?又不是永远都这样。
裴朝朝闻言,低声说:“现在不能治好吗?”
赵息烛语气难得温和:“这个伤没法用灵力治愈,你自己不是知道吗?就是因为知道,你刚才受伤才自己去采灵草。”
裴朝朝说:“能的。”
赵息烛:“嗯?”
裴朝朝说:“你把同命戒给我,现在我就能痊愈。”
她这话一落,
赵息烛呼吸微顿,然后垂眼看她。
也就是这时候,
她抬起头来看他,正对上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好像赵息烛周身的气压也一瞬间降低。
他的视角里,可以看见裴朝朝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看了她半晌,突然就明白,他刚才感觉的奇怪的点在哪里了。
她不是会因为容貌突然崩溃的人,也不会因为浑身溃烂受伤而崩溃,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她满腹算计,骨血里淌着极端与疯狂,故意掉进河里,就算毁容受伤,她也只会感到亢奋。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样,她根本没哭,也不像伤心的样子,她那双眼睛里写满期待,她在渴望渴望同命戒。她的眼睛是漂亮的,很漂亮,并不因为她的眼型如何,又或是瞳色如何,他觉得她的眼睛漂亮,只因为她眼里独一无二的神采。
即使现在她的脸受伤溃烂,她的眼皮也有点血肉模糊,但她依然漂亮。
赵息烛突然抬手捏住她的脸。
知道她会疼,但他还是用力地钳制她的下巴,冷笑道:“同命戒?”
裴朝朝问:“你会给我吗?”
赵息烛感觉到愤怒。
他看着她,脑中轰鸣,几乎气笑了:“但凡我晚一点捞你起来,你会伤得更重,会淹死在里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她也不是第一次算计他,他却很少动这么大的火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和她说:“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就是要逼我给你同命戒?”
他声音都有点儿哑了。
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显得风流深情的眼睛,这时候眼尾发红。气的。
他仍旧盯着她,看见她动了动唇,他想,他是希望她否认的。
然而下一秒,
却听见她肯定了他的话:“对呀。”
她是想借着跳河,直接淹死,她知道淹死会复活,赵息烛不知道,在淹死到复活的那段时间里,足够让赵息烛把同命戒给她,因为他喜欢她,他其实是不想她死的。
但是他们捞她捞得太早,她发现这法子没用,于是准备换个方式逼他。
逼疯他,逼他把东西给她。
现在才是真正在逼他。
她说:“你要是不给我,我还会用别的方法,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死,你舍不得的。跳河,毁容,一会儿我再去跳崖,你舍不得我,所以总会给我。”
她将话说得直白,一针见血地剖白他。
赵息烛脑中的杂音更多了,谁说他舍不得她死?万一他就是舍得,万一他就是不给她同命戒,她就真的死了呢?她到底凭什么敢拿着这个拿捏他?!
那股怒火翻腾起来,他仿佛有些恼羞成怒,胸腔剧烈起伏着,
掐在她下巴的手往下挪,
他掐住她的脖子,倾身将她压倒,导致她后背撞在山岩上,叫她闷哼出声,但他无视这声音:“裴朝朝,你这么想死是吗?”
他哑着嗓子骂出声:“你也别废那个力气了,你这么想死,我现在就掐死你。”
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骤然用力收紧。
裴朝朝感觉到一阵窒息,他的力道大,她脖子上还有伤,被掐得很疼,因为缺氧,她眼角有一点儿生性的眼泪。
她下意识张嘴喘息着,感觉他是真的要掐死她,眼前开始发黑有重影,她似乎听见骨骼将要碎裂的声音。
还能感觉到他用力,却发抖的手。
她一点也不怕,喘息着笑出声。
笑声很哑很轻。
赵息烛却听得清晰。
他真的要恨死她了,他恨不得她死,然而听见笑声这一刻,他却有种荒唐的无力,手像是脱力,又松开。
她凭什么,到底怎么敢还在这笑。
赵息烛眼睛都红了,他喘息着盯着她,近乎是凶狠地攥住她的衣领,把人攥到眼前来,然后俯首吻住。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是侵/占,像是想把她直接咬碎了泄恨,然而他另一只手的手掌却摊开,像是不想再挣扎了,掌心出现一个扳指模样的东西,它“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声音脆响。
裴朝朝伸手捡起同命戒。
一握住它,
就有一种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身体,她全身上下无法用灵力治疗的伤也开始迅速痊愈,
不过半刻,那些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捏着东西,笑了下,抬头回应了赵息烛近乎凶残的吻。
赵息烛欺身压下来,
他不想听她笑,于是更用力地咬住她的唇舌。
笑声就淹没在更汹涌的唇齿碰撞声里。
她说得对。
他舍不得她死。
他犯/贱,他拎不清,他不该。
他不该骗她,不该说他是她夫君,刚才也不该救她,他就应该让她淹死,让她死在河里。
但他舍不得。
第113章 不走 哪也不去
幻境中的幽山尽头。
天色昏黑, 面前是一片浓浓的雾气,看不清雾气后面到底是一番怎么样的光景。
江独借着灵石里的气息感应到裴朝朝的位置,来到这片雾前, 就看见一个身影先站在了前面——
又是从昼。
江独心里那种不大好的直觉,这时候已经从轻微变成不可忽视了。
从昼这时候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但——
如果江独是来找裴朝朝的, 那未免有些太荒谬了。。
他转过身, 看着江独, 短促笑了声:“不是找朋友吗?找什么朋友找到这儿来了?”
江独这时候反问从昼就:“父君怎么在这?”
他对自己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是很尊重的。
即使他并不是对方生出来的,而是由从昼的一滴血幻化而成, 并且他成长的整个过程里,从昼都和他并无交集。但血脉之间的压制就是这样的,他天生对他这位父爱有孺慕之情, 于是在他面前就显得乖顺而恭敬。
然而这时候他有些警惕,
他倒也没在从昼面前露出什么凶相,但和平时也不太一样,这副样子像恶犬护食, 露出了一丁点泛着寒光的獠牙, 试探道:“您也来找人吗?”
从昼注意到江独的变化。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原因,又或许是本能, 他也有点警惕起来。
原本是没打算和江独说这些的, 但这时候, 他弯唇笑了下:“嗯,来找人。”
他说:“我现在应当算她的夫君。”
他是个粗人,说话不爱措辞,于是话说得非常直白:“按道你见了她要叫一声娘亲,不过她应该不喜欢,就免了。”
这话一落,
江独心里的警惕已经到了峰值。
他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就感觉到裴朝朝送他的那块灵石里,灵力又开始波动起来。
他一路过来,一直把灵石攥在手心里,
这时候感觉到灵力波动,就顺势摊开手掌,看了眼那灵石。
灵石呈淡蓝色,灵力波动时,整块石头都在泛着柔和的蓝光。
幽山没有白昼,周围很黑,于是这灵石在夜色中就更显眼。
从昼垂下眼,看见这灵石,唇角笑意凝固住。
另一边,山洞里。
赵息烛尝到唇舌间的血腥味,被拉回来一点儿神智。
他并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脾气也不好,但也很少有人能让他像现在这样暴怒。他也并不仁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手段残忍,换做别人这这样惹他生气,他或许已经将那人掐死了。
他觉得他对裴朝朝是有恨意的,
然而在最暴怒的时候,他的本能却是把手掐在她脖颈上,然后俯首亲吻她。
于是他骤然发现,这份恨意的尽头,似乎是一些晦涩难懂的爱意。
这个发现让赵息烛感到有些惊恐。
他瞬间结束这个吻。
裴朝朝又抬了抬头,想继续亲吻他,
然而他突然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侧过头避开她的吻。
裴朝朝就亲了个空。
唇角被他咬破,有点血丝渗出来,她抬手蹭了下,感觉有点不上不下的,于是问他:“不继续吗?”
她声音并不小,
赵息烛听见了,但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神经,他冷着脸不她,装得像没听到一样。
裴朝朝眼梢抬了抬,没继续问,揣着同命戒起身,准备往外走。
然而她刚没走几步,手臂又被人拽住了。
赵息烛冷着脸把她往回拽。
他刚把同命戒给她,裴朝朝心情不错,不准备和他对着干,于是就由着他拽,也没反抗。
于是赵息烛把她拽到怀里,然后抬手抱住她,
说是抱,但他很用力,两根手臂缠在她腰上像要绞死她一样:“你去哪?”
裴朝朝说:“没去哪。”
这句是实话。
她确实没打算去哪,只不过是想走到洞口去罢了。
山洞里并不脏,但太深太暗了,她只能看清同命戒的轮廓,连具体是什么颜色都辨别不清楚,洞口虽然也昏暗,但至少也能比洞里亮一些,她想去那研究下同命戒。
然而赵息烛不太相信她。
听见她说没去哪,他冷笑了声。
她身边的人实在太多,她不安分,四处留情,她身边那些男人们也不安分。他垂着眼睫,余光还能看见她耳廓微微泛粉,那个白衣服带斗笠的野男人还在外面给她采药,他不给她亲,说不准她就去亲别的野男人了。
他脸色发黑,把她抱得更紧。
裴朝朝被他抱得有点喘不上气:“不走,哪也不去,松松手。”
赵息烛力道松了点,但还是没撒手。
他不让她走,但也不搭她,冷着脸像个怨夫。
于是周围就变得非常安静,只剩下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裴朝朝有点无聊。
她计划拿到同命戒后就让赵息烛和薄夜碰面。
她没有记忆,对于这幻境的事情只能猜,
她猜赵息烛看见薄夜以后,应该就会意识到他自己就是幻境的主人,或许他可以主宰这个幻境,又或许他一发现这是幻境,这整个幻境就会立刻破碎消失。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有同命戒,和赵息烛同生共死,赵息烛杀不了她,幻境破碎应该也对她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裴朝朝拿不准他们碰面后具体会有什么样的发展,但已经把后果算计好了,对她不会有太大影响,
所以这时候,就算直觉是不让他们碰面,但她不再遵从这直觉,骨血里的恶劣就占了上风。
她有点迫切地想要让他们碰面。
她被赵息烛圈在怀里,即使他已经松了力道,但依旧抱得很紧,
她就只有手能动弹,于是她捏了捏指尖,起心动念,准备直接把薄夜带到身边来——
薄夜身上本来就有禁制,这禁制是个阵法,她只要彻底启用这个阵法,就可以直接剥去薄夜的法力和修为,把他囚禁起来。她有点想这么干,但她没有记忆,并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才能彻底启用阵法,把他像这样囚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