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周围狂风大作,
这风是从那空间里刮出来的,冰寒刺骨,走进裂隙里,就看见周围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空间里结着冰,连地面上都是又厚又坚硬的冰层,偶尔有一些积雪覆盖,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寒气逼人的冷感,空冷到几乎有点恐怖了,而从善就深深插在冰层之中,剑身泛着淡蓝色,看起来像坚冰一样冷冽坚硬。
裴朝朝踏在冰面上,
突然觉得这里带给人的感觉,很像琼光君的气质带给人的感受。
不管是这里的环境,还是这把剑,还是琼光君,
都一样的冰冷,死寂,又疯狂。
她这边正思忖着,
那一边,
琼光君已经将从善抽出来,他微微弯下身,姿态像献礼一样,小心翼翼近乎是虔诚地将剑递给她。
她却没有第一时间接下剑。
于是琼光君就一直维持着递剑的姿势,像是如同这空间里冰封的万物一样被冻结了,
他胸口起伏着,观察她的反应,周身的气压也渐渐冷起来。
他没有告诉她神魂相融的事情,
她为什么不接剑?
发现了?
他开始焦躁起来,捏着剑的手紧了紧,随后,另一只手轻轻拉住她的手:“朝朝,不要剑吗?”
裴朝朝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剑已经在她身前。
她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缎子,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剑。
那种焦躁感终于随着她的动作减轻下来,
琼光君猴头滚动了下,近乎痴迷地看着她,一只手轻轻替她了下额前乱发,
他正要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突然反手执剑,狠狠捅穿他心口——
第二次!
她第二次捅他刀子了!
琼光君胸前骤然刺痛,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裴朝朝手腕翻转,把剑在他心口转了一圈:“我刚才想起来了,这把剑曾经在天界就是你的东西,后来不小心掉入人间。”
她说:“既然它和你有羁绊,那我只有杀了你,才能真正得到这把剑吧?”
第39章 琼光君全都想起来了 他愿意为你去死吗……
要真正得到从善, 只有杀了他。
空气里是黏腻的,刀剑搅动血肉的声音。
琼光君抬起眼睛,看见她将剑拔出, 然后又狠狠戳刺入他胸口,一刀又一刀!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甚至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想法——
他怎么忘了?
她这样聪明, 不可能会乖乖任人摆布, 也不会被谁拥有。
但越是无法拥有,就越让人想得到, 直到一点一点变得疯魔,
要将她的骨头折断!要将她的灵魂捣碎!
要像野犬一样死死咬住她的脖子,咬碎她的喉管, 要将她的血肉吞吃进去——
这样她就完全属于他!
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
他的呼吸陡然变急促, 亢奋感灼沸血液,顺着背脊直冲大脑!
与此同时,思绪骤然空白一瞬, 紧接着似有层层画面骤然浮现:
“你不够强, 打不过我。”
“伤成这样,还有力气逃吗?真可怜。”
“朝露, 只有我能救你。”
“听说以重明石为心能滋养出一条命来, 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真有两条命。”
字字句句, 重重画面,穿林打叶似的兜头砸下,连带着耳朵都鼓噪轰鸣起来!
那些缺节的碎片仿佛片刻间骤然完满,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血液涌上喉咙,他发出不成调的模糊笑声,
“砰——!”
下一秒,
整个空间骤然震动起来,周围的坚冰陡然炸开,这整个空间都在一瞬之间轰然倒塌,周围的恢复成重明境崖底的景致,然而仅仅是一瞬之间,四周开始降温,似有剑鸣之声破空传来,所过之处风霜大作,由近及远,目之所及之处枯树、地面、山石全都冻结成冰!
琼光君在霜雪之中,缓慢眨动眼睛,手抬起来用力握住剑锋,逼停她的动作,声音有点冷:“朝露,好久不见。”
他扯了扯唇,另一只扯动她覆目的白缎子,于是那白绸缎落到她脖颈间,像项圈,
他手上用力,将她扯近:“想好这次要逃去哪里了吗?”
与此同时,
天界,转生阵中,琼光君封印上的天火骤然大盛!
神仙们望着下界:
“琼光君全都想起来了!”
“怎么感觉他这话好奇怪?听起来好像以前在天界时就和朝露有纠葛一样,我记得他们不熟啊,只是朝露抢了天铁,追杀和被追杀的关系。”
“琼光君整个眼神都变了,恢复记忆前给人感觉是不管怎么样只要朝露哄哄他,他就能继续当狗;现在有种不管怎么样都要把朝露弄废弄死的感觉啊!”
“以前的琼光君回来了。”
“我有点不敢看了,突然觉得朝露其实也没啥问题,他惨是因为他上赶着给她玩,不至于死吧……”
司命将手从转生阵上收回,指骨已经被灼得可见森森白骨。
天火迅速将最后一点封印燃尽,紧接着,突然浓云翻滚,灵气乱涌着铺天盖地向他砸下来!
他感觉神魂像是被撕裂,被牵制,
意识在这一瞬都变得模糊,他用力喘着气,用力睁眼想要看见,
可视线依旧变得模糊,他从水幕间看见人间的光景,最后的意识里,只看见裴朝朝的脸。
一道明光从他体内涌出,落入转生阵中,而他的身体则消失不见。
有神仙惊恐问:“司命神君他这是……?”
旁边有人回答:“好像是因为擅动转生阵,被天道反噬,也被强行贬下凡历劫了?”
琼光君全部想起来了。
裴朝朝很肯定。
不知道是早就做好了心准备,还是已经有了对策,听见琼光君问她想没想好这次要逃去哪,她只是顿了下,然后手从剑柄松开,抬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莞尔回答:“还没有。”
“不过我为什么要逃?我等了你很久。”
她用疑惑的语气如是说,就像是真的困惑,脖颈被白缎子勒红,但也不慌,声音柔软,抬手又握住剑柄,这一次没有继续往他身体里捅,而是一寸一寸将剑抽出来:“不然我为什么要用它捅你?”
的确,杀掉他才能真正得到从善,
但从善和他有羁绊,是无法用从善杀掉他的,
用从善捅他,只能被动触发出他的剑境,这是神域,是一个单独的空间,它的出现打碎了神仙们的空间法术,并且不断扩大,覆盖在整个重明境上,把境中所有人都纳入这片神域。
剑境被触发,与主人共鸣,
作为主人的琼光君则一定会恢复记忆。
她现在没有失忆,是知道这些的。
用从善捅他,是为了触发出剑境——
她和他身上还有同生共死的咒术,若要解开咒术,要打碎剑境,若要真正杀了他,也要打碎剑境。
如果不触发出剑境,接下来的事情都无法进行。
然而她这样规划着,对他说出的话却像是在说:我知道用从善杀不了你,所以我用它捅你根本不是为了杀掉你,而是我太想让你恢复记忆了。
她说话喜欢留白,所以这话有种深情的感觉,
很好听。
琼光君顿了很久,突然笑出来,声音有点沙哑:“真的吗?”
他把那白缎子扯断,随即很快地系在她手腕间,将她两只手腕系在一起,像铐起来了:“你现在说话很好听。”
比从前在天界时要好听,是因为这具凡身实在太弱了吗?
所以她不得不示弱,哪怕心里想着将他绞杀,却只能用更怀柔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喉头滚动了下,情绪近乎亢奋,瞳色深深的,然而声调还是又低又寒凉:“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一直像这样和我说话?”
裴朝朝笑着柔声说:“如果你为了我而死,我应该会。”
这话一落,
琼光君突然抬手卡住她的下颌,
他逼迫她仰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端详她的脸。
刚才他是听见了她的回答的,却像是根本不在意,因为他问出那话,根本就没指望她回答什么好听的话。那更像是一句自问,现在他则是自答:“不如把你困在我的剑境里,这样就可以永远把你带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他轻轻眨了眨眼,好像认可了这个提议。
于是他将手下移到她脖颈,掐住她脖子,逐渐用了更大的力气,像是想直接将她的骨头掐碎。
这时候,
裴朝朝的腰牌却突然颤动起来。
琼光君分了分神,
就见那一边,白辞又强制接通了视讯,他道:“不是去取剑了吗?重明境里怎么突然又结冰了?”
白氏禁术耗费的修为太多,
白辞刚才帮他们撕裂空间后,身体承受不住反噬,开始吐血,无法继续维持禁术,不得不停止施术,
一停止,
他又被迫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太清山上。
本该回去调息,压下这一波反噬,
然而他鬼使神差的,又来到重明境外,透过水幕,就看见里面冰封万里。
刚才他进去时还不是这样。
视讯是强制接通的,
琼光君听见他语气,眸色变得更深暗,
随即,他问裴朝朝:“说起来,你对白辞说话时,就像你刚才和我说话时一样好听。你那样和他说话,是因为他愿意为你去死吗?”
他是嫉妒。
到这时候,说的话已经没有什么逻辑了,甚至也不知道究竟想要逼问出什么,
他只知道,
他想要白辞死。这些勾引过她的贱人,天上地下,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顿了顿,然后侧目对白辞笑:“你不是会白氏禁术吗?”
他将腰牌扯下来往旁边一扔,道:“我现在要杀掉她,你不如试试看,能不能在我杀掉她之前破了我的剑境?”
他是神,从善是上古神器残片所化,剑境是神域。
白辞纵然修为再高也只是凡人,如何能破得了神域呢?
除非拿他全身修为来换,他这样的瘫子,没了修为,和将死之人有什么区别?
琼光君掐着裴朝朝脖子的手更用力,
他不会让她死去,他会杀掉她这肉身,将她的神魂永远囚在剑里,让她成为从善的剑灵,
和他永永远远羁绊,纠缠。
那一边,
裴朝朝被他掐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听见他和白辞的对话,微微仰起头小口喘息,好像被逗笑,即使几近窒息,却仍是弯着眼睛笑起来。
琼光君不喜欢她这样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手上灵力涌动,开始拉扯她的神魂,迫使她的神魂进入从善,
四周的冰层在这一瞬陡然震颤起来,原本还算明亮的天色一瞬之间变得漆黑,风也呼啸起来,天上雪花快速坠落,邪气散逸。
裴朝朝偏过头:“这是要把我做成剑灵?”
她笑道:“琼光君还真够疯的,从善不容魂魄,你强行把我的魂魄往里塞,你自己也会神格陨落,入修罗道。”
琼光君几乎笑出声来了,道:“朝露。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
他垂下头,带点癫狂的吻就落下去,
白辞又算什么呢?
白辞这样的高高在上,不会为了裴朝朝舍弃修为和性命,不可能为了她从白氏天骄这样的神坛跌落。
他却可以和她一起死,一起永坠修罗道。
那一边,
裴朝朝没有避开他的吻。
因为窒息,眼角溢出一点泪光,但她的手却垂落在剑旁——
只要在从善吸纳周围邪气时,拿起剑强行注入一点神力,剑境就会直接破碎,
她引导琼光君发疯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勉力伸了伸手,去够从善。
另一边,白辞隔着腰牌,瞧见这一幕。
因为角度问题,他没有看见她的正脸,却能看见她眼角一点湿漉漉的晶莹。
她脖子上的掐痕很显眼。
白辞指尖微顿。
这已经是第二次视讯时撞上她和季慎之亲吻,
按说应该和刚才一样,失控,想毁灭一切,想要报复她,想要让她后悔。
然而这一次,他的情绪却更加空白。
耳边也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季慎之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他要杀掉她。
他应该很用力。
脑海中莫名滚过个念头——
她应该很疼。
比帮他断命线那天受伤时还疼。
为什么不反抗呢?
不是胆子大得很吗,初见时就挑衅他,拿走他的手帕,之后更是踩着他的底线,一步步逼他退让。
他感觉心口像被人捏了一下,不疼,但发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反噬的缘故。
真奇怪。
白辞的思维缓缓运转起来,却也只有一个想法,后知后觉地想,
他为什么会去想一个卑贱如泥的瞎子疼不疼呢?
那一边,
裴朝朝指尖蜷了下,
她久违地感受到濒死的感觉,因为窒息,手指痉挛起来,却仍旧用力地往前探,
好像回到跳轮回道那天,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连站都有些站不住了,整个人昏沉地往下倒,
脖颈似乎开始发出断裂的声响,她用力喘息,却不惧怕。
她是个赌徒,她不会输,永远不会,她听见骨骼咔哒咔哒的声响,因此而感到兴奋与战栗,逐渐冰冷的血液好像都又沸腾起来,
昏沉中,她咬住琼光君的舌尖,不知道尝到谁的血腥味,而手中一用力,终于将指尖搭到从善的剑刃上,几乎是燃烧起灵魂来,强行运转起丹田里那一点灵力!
但也就在此刻,
四周地面猛然一阵震颤,冰川山河突然震荡起来,紧接着,一阵强烈的风漩掠过,好似整个空间都开始分裂,那灵力横扫着,强横无比,却又被神域压制住,只能将神域分裂,却无法彻底打碎,
于是神域在分裂中不停重组。
裴朝朝的意识跟着消失了一瞬。
昏昏沉沉中,那阵窒息感消失了,她好像落在柔软的雪地里。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又或许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她的意识缓缓回笼,
眼睛看不见,她用仙咒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雪地里,天上还在飘雪,四周的雪地也不平整,像是刚才剧烈震荡过。
天色还黑,
这还是从善的剑境里,但琼光君已不在身边,周围空荡荡的。
她像是突然被传送到了剑境的其他地方。
她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但这时候,什么都没有从善重要,
她抬手在雪地里摸索,想要看一看从善有没有跟着被传送过来,然而手指往前时,触碰到一点温热的温度。
她指尖顿了顿,又往积雪深处探。
她似乎摸到一具躯体,
裴朝朝:“……”
她顿了下,随即将雪扒开,
这人脆弱单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也感觉不到任何修为,像个毫无灵根的废人。
她将人翻过来,
下一秒,就看见白辞毫无血色的脸。
第40章 你好好看看 自己坠下神坛,满身污泥的……
刚才清醒过来发现身在此处时, 裴朝朝就猜测是白辞用了禁术,才导致的剑境碎裂再重组。
但现在在这里找到他,她还是愣了下。
这近乎于荒谬了。
白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呢?
站在高台上俯瞰世间, 眼中众生皆蝼蚁,这样傲慢的人为她弯一弯脊梁、降一降底线, 这都是可预期的。
但能像现在这样散尽一身修为,
饶是裴朝朝尤擅操控情绪, 能借此把控旁人的行为,也仍感到了一点儿不可思议。
她手仍然落在白辞身上, 在脖颈处,能感觉到他血管轻轻搏动。
他的呼吸轻到几乎要消失,本就病骨支离, 现在再由他昏迷在这冰天雪地里, 恐怕过不了一个时辰他就会死。
裴朝朝的神色罕见地有点复杂,感到新奇又困惑,
所以施术那一刻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口口声声说着她下等残次, 是个没有修为的瞎子, 但到了这时候又自己废了一身修为,变成和她一样下等残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