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觉得裴朝朝不足为惧,但她的师尊就未必了,至少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再制定计划。
他压下心里震怒,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语气却还算平静,开始套话:“你是把我变成狐狸的样子,然后带回来的?”
裴朝朝弯了弯唇,夸赞:“你很聪明。”
她知道他身体虚弱,经不起太多刺激,才故意将他刺激到晕厥,化作狐狸的形态,然后才拎着他的后脖颈,把他带回太清山。
薄夜想要仔细看一看这只狐狸,却被她找由搪塞过去了。
裴朝朝也不介意和他说实话:“我和我师尊说要带一条狗回来,关起来,锁在暗室里。”
这暗室很隐蔽,虽在她院子里,但如果薄夜不告诉她位置,她是万万不会注意到的。
她想到这,又慢条斯笑:“这暗室是师尊帮我准备的,如果他知道你是个人,恐怕都不会允许我把你带回来了,更不会乖乖帮我准备暗室。”
声音一如既往柔和,结合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有一种天真感。
分明是囚禁,却说得这样自然,就有了一种天真恶毒的感觉。
白策快气笑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用疑惑的口吻道:“那你打算瞒着你师父,就这样把我关在这?”
他引诱道:“如果他发现了怎么办?你摸到我的尾巴,应该也知道我是半妖了。这地方可是归元宗,是绝对的正派,如果发现你窝藏妖邪,会连累你的。”
他动了动,牵起她的手,引着她摸上自己的脸,让她的指尖在自己轮廓上描摹。
他放低声音:“如果你带我回来是因为看我长得漂亮,等你放我出去后,我可以找同样漂亮的,干净的仙门子弟送给你。好不好?”
话音一落。
裴朝朝突然收紧手指,掐了下他的脸,逼近他问:“如果不仅仅是因为你漂亮呢?”
白策吃痛,嘶了一声:“嗯?”
裴朝朝很诚实,直接说实话:“因为我需要你体内那一缕煞气。”
她手指挪到他唇上,轻轻笑着问:“亲吻或者双/修就可以渡给我吧?给我渡一半,我就放你出去。”
这一连串话像巨锤一样,直接将白策砸懵了——
怎么可能?
她怎么知道他体内的煞气?
她和白辞相识吗?白辞告诉她的?
不可能!
这猜想一出现,白策又立刻否定——
白辞这人高傲又不可一世,因为自己是个瘫子,他自我厌憎,也平等地厌憎所有身负残疾之人,怎么可能看得起一个瞎子?
更何况她可能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是白策。
她眼瞎,看不见他,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和身份。是白辞把他关在那地宫,也只有白辞知道他在那里,除非白辞告诉她,否则她没途径知道他的身份。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知道他身份,也知道煞气的事,就算都是白辞告诉她的。
可是又怎么会知道渡气的方法?
但无论如何那煞气不可能渡给她,一丁点就算了,一半绝不可能。
他花了这么多年,寻找让那股气和自己融合的法子,就是为了让那煞气全部融进骨血。
眼见着她要垂头亲下来,
他心脏跳得愈发快,耳朵发红,却别开头,狠狠咬了下她的手指:“不行。”
这声音含糊,语气平缓,但咬人的力度暴露出真实情绪,直接将她的手指咬出一道痕迹。
白策想要咬断她的手指,
但咬下去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道,只是将她的手指咬破了皮,甚至没出血。
他受到蛊惑似的,又轻轻舔了下。
那一边。
裴朝朝吃痛,直接抽出手指,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白策直接被打得偏过头,闷哼了声。
就听见她问:“谁允许你咬我?”
白策被甩了一巴掌,倒是真的更生气了。
他上来一股火气,盯住她手上的痕迹,语气泄露出一点尖锐,笑道:“别生气……不是说我是狗吗?狗就是要咬人的。”
裴朝朝手指上泛着尖锐痛感,她笑了下:“我没有生气。”
她不生气,就他生气,这未免太狼狈。
白策压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显得没那么狼狈:“不生气,那阿姐打我做什么?”
他这话尾音微微上提,有一股天真少年气,像爽朗小狗,这是他最擅长的伪装方向。
裴朝朝挪动步子,从旁边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止咬器。
这玩意又叫口笼,是她让薄夜给她准备的,以前在村子里,谁家养了爱咬人的猎犬,就会把这东西套在猎犬嘴上,防止狗子乱咬。
白策见状,身体微微僵了下。
下一秒,
脸上传来一阵凉意,耳朵边上是轻轻的“咔哒”一声。
裴朝朝把止咬器扣在他脸上:“打你当然是因为,我把你当一条狗。”
她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笑道:“我是从荒村里出来的。以前我们村子里的猎户驯狗,有两种法子。”
她掰着手指:“第一种,是针对比他们更凶悍的恶犬。对待这样的狗,因为实力悬殊,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扑咬导致丧命,所以驯养起来要徐徐图之,哄一哄,再无声引导它们去尽狗的义务。”
“你是第二种,”她顿了顿,又对白策说:“已经被困在这里,失去威胁性的狗。”
她笑起来,又赏了他一巴掌:“因为没有威胁性,我可以轻而易举禁锢你,控制你。所以偶尔撕咬主人也没关系,只要打到听话就好。”
她将话说得直白而轻蔑,
白策感到一阵屈辱,他抬头盯着她,却觉得在她的话音中,自己此时此刻好像真的变成一条狗——
他想扑上去撕咬她。
这时候。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朝朝?”
是薄夜的声音,很温柔:“怎么听见里面有这么大动静,我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一落,暗室里静了一下。
白策之前在传视讯时听过薄夜的声音,已经认识了。
他看着裴朝朝,先发出一声笑,靠坐在墙边仰了仰头,分明是极富少年气的一张脸,此时却因为止咬器显得有些凶劲,他小声说:“怎么办,阿姐。”
他道:“你师父来了。他进来如果发现我不是一只真的狐狸,怎么办?”
裴朝朝漫不经心问:“是个好问题,你再变狐狸试试看?”
白策低声说话:“不行啊,阿姐。你刚才那样冒犯我,我为什么要帮你?但阿姐,我脾气很好。你现在放了我,我会用隐身术出去,刚才那些屈辱我都不记仇,以后也不会报复你。如何?”
他半蛊惑半威胁,冰冷的嘴套贴在她皮肤上:“如果你不放了我,就让你师父进来看看,你到底打算背着他养一只什么。”
裴朝朝闻言,似乎思索了一会:“你真的不记仇?”
白策看着她这样,唇角略带嘲讽地弯了弯:“当然。”
当然记仇。
他会立刻马上,把她碎尸万段,如同她口中第一种恶犬一样,扑咬她,咬碎她的喉咙和脖颈。
他心里想着,嘴上语气却更真诚:“我只会感谢阿姐放我出去。”
裴朝朝闻言,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白策紧紧盯着她,心说这是要给他解锁链了?
他眼尾牵出来点嘲讽,觉得好笑,既然这样害怕她师尊,何苦又把他带回来呢?
带他回来的时候她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刻,他只要变回人形威胁她,她除了放了他,没有别的路可选。
毕竟,是她自己不敢让她师父知道的。不是吗?
而他桎梏在这里,却依旧能猜到她的想法,能借此这样操控她——
他有种得胜的快感。
于是他抬了抬头,看着她,缓慢朝她伸出手:“可以先……”
可以先解我胳膊上的。
他要说这话。然而话没说完,
就看见裴朝朝迈步走到门口,她轻轻将门打开,露出薄夜身影——
白衣白发的男人,像山巅漂亮凛然的雪,安静,却高不可攀。
男人看着裴朝朝,笑意温和,然而抬眼往暗室里看过来,正看见被锁住的白策。
男人愣了下。
白策话音也倏然顿住,他瞳孔因为惊讶而收缩,余下的话全都卡在嗓子里。
她怎么敢?!
这时候,满室寂静。
只听见裴朝朝语气柔软:“师尊当然可以进来呀。”
第33章 师尊 什么都会答应你
她居然真的敢。
这是白策脑海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 甚至就连这幅四肢被锁住、被扣着口笼的模样被人看见的羞愤感都跟着滞后了。
他几乎是有点惊愕了——
她不是瞒着她师尊吗?
现在打开暗室门,大大方方让她师尊看,她想过怎么收场吗?
他这一边正想着, 就看见前边的裴朝朝转过头来了。
她甚至没有朝他比口型,竟直接出了声, 也不怕被薄夜听见:“我不太喜欢被威胁……”
她话说到这, 顿了下。
但她脸上表情无比自然, 甚至还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与其说是不怕被薄夜听见 , 更不如说是她不在意薄夜会听见。
……说不在意,也不贴切。
白策这一瞬,脑海里飞快地跳出个念头来,
她这是一种俯瞰的姿态, 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
神明会惧怕一粒尘土吗?
所以她像神明一样,俯瞰着他与薄夜,没有把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上, 是因为她知道这些影响不到她, 即使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可她也自信能将这些小意外处好。
她的身躯残缺脆弱, 可或许她的灵魂完整有力。
白策盯着她, 思绪就这样滞了很短的一瞬, 随后戛然而止。
他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于是身躯倏地僵住了。
那股刚才被抛之脑后的羞愤感如潮水一般变本加厉地涌上来,甚至还带了点恼羞成怒的味道。
他侧了下身子——
哪门子的不在意?要是真不在意她师尊的反应,怎么会把他变成狐狸后才带回来?
他为刚那一瞬失神间对她的神化感到抵触,心说她说不定就是强撑罢了,赌她师尊进来的时候, 他会不会先变回狐狸!
他偏不变回去,他倒要看看她今天怎么收场!
他这样想着,又要说话,然而口笼扣在脸上,限制住张嘴的幅度,只能发出气音,刚才扣上口笼后和她说话时,就像说悄悄话一样。
他烦躁地抬了抬手,试图摘掉那止咬器,引得身上的铁链叮铃铃一阵响。
那一边,
裴朝朝没继续看他,又继续和薄夜说:“这狐狸刚才咬我,还一直狂吠,我就给它戴了口笼。”
这话是解释她刚才那句不喜欢被威胁。
薄夜的目光只有最初时在白策身上停了一下,随后就一直在裴朝朝身上,但没有落点,像在走神。
这时候听见她说话,他才轻轻眨了下眼,随即掩去走神的情绪,变回平时平和安静的模样,温和笑道:“朝朝,我很高兴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
他垂下眼,看见她指节上的咬痕,
随即用了治愈的咒术,看她伤口飞速愈合,然后又牵起她的手,拿着帕子一遍一遍擦拭她那根指头。
与此同时,他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却因为瞳色太浅,略略有些无机质的冷感:“给他戴口笼的时候,朝朝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吗?”
他垂下身来,影子覆盖住她的,这时候两人靠得很近。
裴朝朝看着他的眼睛,即使他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但她知道他在试探。
薄夜这个人温和而偏执,他像安静包容的雪,然而将手伸进这厚重积雪里,则会发现冰寒刺骨。
这片雪原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不是脏污湿润的沼泽,是否会强制拉人陷落再加以吞噬,这都被一片白雪覆盖着,不得而知。
而这样的人就连怀疑都粉饰得很温和,像长辈对小辈的关心,
但实际上都快要被自己骨子里的控制欲折磨疯了吧?
明明怀疑她带回白策时就知道白策是人,却又恐惧着,怕她真的回答他一句“是的,我知道他是人”,怕她打碎他给她构建起来的虚幻形象,怕她真的失控。
裴朝朝听见他把呼吸放得很轻。
她猜到他恐惧的点,等了一会,才恶意道:“是有吧,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她手在空中虚虚划过:“他的毛发摸起来有点像人的头发。”
薄夜疯狂擦拭她手指的动作顿了下。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视线从白策身上一带而过,明明白策还是人身,但他微笑道:“可能这只狐狸的毛有些长了。”
这话一落。
就好像有一只手拨开最后一点迷雾,把薄夜的轮廓更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裴朝朝像是透过皮囊将他看得清楚。
强烈的控制欲让他想把一切都抓在手心,而对于一切的失控,他都感到恐惧。
所以他给她构建起一个无辜天真的孩子的形象。
他回避着恐惧,所以又在她每一次做出打破这形象的事情时,为她找补,修缮那个形象,
所以哪怕他仍然持有怀疑,但粉饰这份太平,不再去测试她知不知道白策是人……甚至阻止她去挑明白策是人的可能性。
因为这样,她就仍是他天真的孩子,而他仍是高高在上掌控着一切的太清道君。
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又带了点温和无声的傲慢。
裴朝朝将白策带回来时,就在赌这件事。
她赌只要最开始带回白策时他是狐狸的形态,之后哪怕他化作人形让薄夜看见,薄夜也不会再像强行和她结师徒印一样,明面上再做出什么破坏她计划的事。
为了维系温和的长辈形象,还有粉饰出来的秩序感,哪怕仍心存怀疑,他也不会明面再做什么。
现在她确认了这一点,就像是提起了那根控制人偶的线。
她像自己口中的猎户,驯养综合实力远胜过她的恶犬,向来是用徐徐图之的手法,在无声无息间一点点操控对方。
于是她微笑着和薄夜说:“是吗?”
“是不是其实他个狐狸精,只是我捡到他时恰好是原形,但现在又化成人形了?”她摇摇头:“要不我再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狐狸。”
她话音刚落,
薄夜就道:“朝朝。你自己亲手带回来的狐狸,怎么还怀疑上了?”
他温声道:“它的确是狐狸。”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太阳穴跳了几下,几乎要气笑了——
她怎么能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操控着那男人为她睁眼说瞎话?!
这时候,
裴朝朝再一次回头。
她弯了弯唇,朝着他笑,又对着他比口型:“看见了吗?对于更强的犬类,我不会直接上手打的。”
她一字一顿无声道:“会像这样慢慢来。你看他听话吗?”
分明这话无声,
白策却觉得耳朵里轰隆作响,他像是突然发狂了,开始疯狂撕扯那止咬器,被口笼限制住,喉咙里却发出一些简单音节。
裴朝朝蒙着眼睛,像看不见他发疯。
她只是做出要走到他身边的姿态,和薄夜道:“总感觉听见他在说话。师尊,他真的是狐狸吗?”
那一边,
薄夜拉住她,顺手往白策身上施了个禁言咒。
于是周围一瞬之间安静下来。
白策发不出声音,胸腔剧烈起伏着,看着他们。
就见薄夜轻轻揉了揉裴朝朝的耳廓:“听错了,朝朝。”
他顿了顿,道:“不过这狐狸确实很狂躁。他刚才咬伤你的手,即使戴了口笼,或许也还会抓伤你……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裴朝朝歪了歪头:“那师尊可否帮我准备些鞭子这类的?”
薄夜喉结动了下:“为何?”
裴朝朝说:“我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听猎户提起过驯犬之道。”
她微笑道:“我想狐狸也能当狗驯吧?像这样不听话的,就鞭打到听话,我亲自驯,会把他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