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道屏风后还有旁人,而那些血是白策的。
他盯着屏风,等她回答,之前那句亲昵的师兄给了他错觉,好似两人真的就这样亲昵,他抬手碰了碰虚空中的水汽,指尖缓慢地在空中勾勒着,似乎想要画出她的模样,妄图从她嘴里听见更亲昵的回答。
然而下一秒。
那一端,裴朝朝的声音又传过来:“我受不受伤和仙长有什么关系?”
她声音有些微喘,带点颤,融在蒸腾水汽里,但说的话却像当头一棒:“滚出去。”
称呼又换回来了。
琼光君一顿,有些说不出的微妙茫然,
好像所有的掌控权都在她手里,她想亲昵就亲昵,想让他滚就让他滚。
这种感觉很熟悉,心底的警报几乎震耳欲聋了,脑中又浮现出些记忆碎片——
“但我这人更喜欢简单点的方式,是想着若实在没别的法子得到天铁,再与你成婚。”
“可现在我已拿到天铁了,这亲还结来做什么?”
琼光君知道自己不该对她这句话有这样大的反应,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手指间似乎漫上刺痛,心脏也开始痛,那种被抛弃被背弃的痛感前所未有强烈!
好像又要走火入魔,
他几乎要压不住指尖的颤抖,呼吸都急促,于是迅速施了灵力往自己心口一点,强迫自己恢复平静!
真的不对。
一定是有什么。
他和她之间,一定是曾经有过什么。
至少他应该搞清楚。
潜意识中的警报在不停拉响,他深呼吸,跟随本能,从梦境碎片出挑出一段来。
脚步依旧停在原地,他试探出声:“朝露。”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这声音,动作骤然顿住。
琼光君想起来了?若非想起来,怎么会叫她在天界的名号?
她难得有些惊讶,知道他会想起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股对于失控事物的兴奋感又一次漫上来。
裴朝朝指尖紧了紧,狠狠掐了白策的狐狸耳朵一下——
白策的狐狸尾巴和耳朵早就因刺激而冒出来。被她这样一掐,耳朵抖了抖,落在她腰侧的手也略略用力,虽仍旧虚弱,却也措不及防将她向下按了下。
水声又乱。
他几乎要将她烫化灼伤,裴朝朝没忍住“唔”了声,混着一点儿属于少年人的低沉喘息,在水声中听不真切。
琼光君瞳孔却骤然一缩。
他声音愈发冷了:“还有谁在那?”
第35章 哪里来的狐狸精 在这里挑拨离间!……
裴朝朝在白策出声的这一刻, 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换做以前,她或许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但现在琼光君记忆恢复,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事态已经足够失控,
纵然她享受这种未知感, 但也该有个度, 毕竟现在琼光君好端端站在这, 没有发疯,她反倒生不出和他再同归于尽的冲动, 而且情根也拿到了一半,只差拿到另一半。既然如此,就不该让事情失控的程度继续加码。
白策的声音全都被捂进她掌中,
于是四周又恢复安静, 好像刚才那点少年人的喘息声是错觉。
裴朝朝故意略过琼光君刚才的问题,只应他那声朝露:“你叫我什么?”
琼光君一顿。
这声朝露说出口的瞬间,他想过她会紧张否认, 或是大方承认, 但没想到她会这样平淡地反问一句。
一种焦躁感突然爬上背脊,他下意识蜷了下手指, 迫切地想要看一看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那一边。
白策被捂住口鼻。
裴朝朝在他耳边轻声警告:“别出声。”
白策有些呼吸不畅, 眼里蓄起泪光, 看起来有点娇娇的。
他隔着水汽看她。
她衣服虽被浸湿,却依旧好好穿在身上,若不仔细看,只让人觉得她淋了水,而非在这里和他做这样混乱又疯狂的事。
眼下他衣不蔽体,身上鞭痕错落, 胸膛上还有她的掐痕和巴掌印,狐狸耳朵和尾巴也露出来,无法自控地发着颤,狼狈又下贱。
白策陡然生出点不是滋味来,凭什么明明做着最为亲密无间的事,她却并不沉溺其中,和他对比强烈,
他不入她眼,甚至连存在都要被她隐藏起来。
心底对她堆积的仇怨加码,把胸腔都烧出一股酸涩感来,他本就不是善茬,习惯伪装,也习惯伺机而动,逮着机会就报仇泄愤,用尖锐的犬齿反咬,于是趁着她没防备,他这个低位者以下犯上得顶撞起这高位者来。
霎时间,池子里水声大乱,连带着缚在他身上的锁链都一起哗啦啦响起来!
她不让他出声,要装作还若无其事地分出心思来应付别人,他偏要发出动静!
屏风后面那个男人是谁?她师兄?
她那师兄知道他和她这样亲密吗?
这还不够,
他又抬起下巴,挣开她的手,直接张口要咬她的脖子,他想在那儿留下咬痕,皮肉翻卷,如同她烙印他一样,让所有人都看见,让她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
他这样当真像一条失控的野狗了。
裴朝朝被撞得呼吸不稳,腿都软下来,但手上卯足了力气,直接反手抓住他头发,将他脑袋按进水里。
窒息感瞬间袭来,
浑身感官在这一刻像是被放大了一万倍,大脑因缺氧而空白,而眼前漆黑,于是按在她腰侧的手不自觉掐得更紧,像溺水之人紧紧抓握住救命稻草,就是这样濒死的一瞬间,那些怨恨和不满似乎都跟着被一起被抒发出来,是滚烫的,一起烙印进她身体里。
动作间倒是没有人说话,但是动静却很大。
那一边,
琼光君听见声响,眼皮猛地跳了下,刚被强压下去的疑虑再一次被推高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他陡然提剑,“轰”的一声劈开屏风——
木屑四散,
露出后面偌大的浴池,以及一池水雾中的裴朝朝。
她衣衫全部被水浸湿,但还好端端穿在身上,然而她手抓着个少年的头发,那少年则是衣衫不整,他长得很漂亮,狐耳狐尾,身上拴着链子,鞭痕错落,但结实硬朗的肌肉线条下隐约能见青筋搏动,分明被凌虐,却透露出一点儿微妙的餍足感来。
他们刚才……在干什么?!
琼光君一瞬间感到心口疼,好似有一把火将伤处燎出酸涩痛感,
他眼睛几乎都被烧红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失控的边缘,几乎想要冲上去直接把白策杀了!
然而提剑那瞬,
他想起来每一次在裴朝朝面前和人打起来,最后的结果都是她先走开,由他和别人打。
是不是其实她很厌烦他和别人在她面前打起来?
他不想再让她厌烦,更何况他在装作恢复记忆试探她,不该这样。
他捏紧了剑,压制住那股杀意,寒声问白策:“你是谁?”
哪里来的狐狸精!
这一边。
裴朝朝没想到琼光君会直接劈碎屏风,有点儿抓奸的意思,这种场面倒不是头一回遇上,但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被被动抓奸——
以往她都是主动把事情推上明面,这还是第一回有意遮掩。
挺新奇。
她没有被抓包的慌张感,听见琼光君问话,稍怔了一瞬,饶有兴味地朝着白策的方向扭头。
手还抓在他头发上,她松了松力道,挪到他脖颈处按住,笑道:“听见了吗?他问你是谁。”
这无异于羞辱了,
白策耳廓发烫,转眼看琼光君。
他睚眦必报,对裴朝朝仇怨很深,但被她压制着发泄不出来,现在对上琼光君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那仇怨一下就转嫁了,他虽不是善茬却精于伪装,很简单就表现出乖顺的模样,故意用下巴蹭裴朝朝的手,垂着眼睛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佯装亲昵,开始挑拨:“阿姐说说看,我该说我是什么身份合适?我都听你的。”
他像直接把自己归类成了裴朝朝的所有物。
琼光君听出语气中的亲昵,攥剑的手骤然收紧了。
白策又微微偏头,露出自己脖颈上的吻痕,朝着琼光君笑。
两人暗潮涌动,裴朝朝看着白策,突然觉得挺有意思——
明明觉得被她这样对待是一种屈辱,恨她恨得要死,巴不得一恢复修为就反扑上来咬死她,但这时候为了膈应琼光君,也不在意把屈辱的事情摆上明面。
明面上是服软,实际上抓着琼光君的痛点撕扯,哪怕两败俱伤也得咬下来敌人一块肉。
有点像她。
裴朝朝想着,唇角弯了弯,手稍稍挪动位置,从他脖颈落到侧脸。
她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脸,狎弄似的,对琼光君道:“他是……”
她话音微顿。
琼光君瞬间转眼紧紧盯住她,等她回答。
裴朝朝感觉到他有点紧张,似乎害怕从她嘴里听见什么亲昵的字眼。
她话锋一转,安抚琼光君:“别在意。只是我捡到的一条狗。”
这话一出。
琼光君攥紧的手微微松了点。
白策则无意识地用脸去贴裴朝朝的手。
他难得走神,即使早就知道她把他当成狗来对待,但为什么听见她在别的男人面前用这样不痛不痒的语气说出来,他会觉得有点不满?
他刚想再追问一遍琼光君算她的什么人,
然而还不等问出来,那一边,琼光君就操控灵力,隔空扇了白策一耳光,不让他继续用脸去贴裴朝朝的手!
他道:“是吗?既然是外面捡来的狗,那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他走近浴池,依旧是那副冰寒不近人情的表情,好似刚才扇白策那一巴掌不是妒火中烧,而是情之中。他微微弯下身,这才回答裴朝朝最初的那个问题:“我刚才叫你朝露。”
裴朝朝这回没装傻:“嗯?”
琼光君朝她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裴朝朝歪了歪头,没动作。
琼光君手指蜷了下,又解释:“有些话问你,总不能蹲在这里问。”
裴朝朝这才伸出手来,丝毫没管旁边被扇得被偏过头去的白策。
那一边,
白策被扇得耳朵都在轰鸣,一点血从嘴角溢出来,见到裴朝朝根本没分半点心思给他,之前那点不满和酸涩就陡然填满胸腔,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撼动她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他装还是不装、他真面目到底如何、是否蛊惑她又重要吗?
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在意,不会被他哄骗到,像神明俯瞰蝼蚁。
白策索性不装了,直接拍开琼光君的手。
他很虚弱,力气也不大,但那种危险与嘲讽的气势却很足:“我就算是狗也是她的狗,不是你的狗。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打我吗?”
琼光君没想到他会来这样一下。
他顿了顿,随后被他这话激起火气来,直接扯住他身上的链子。
这一下拉近距离,白策身上的痕迹更加清晰,琼光君越看越妒火中烧,又不敢再舞去裴朝朝面前,最后直接施灵力强抹去白策身上那些痕迹,她的咬痕,抓痕,甚至于她打出来的鞭痕!
这并非治愈的咒术,而像是要剐掉白策一层皮,带着愤恨,几乎要把白策的灵魂都撕扯碎裂!
两人暗流汹涌,没发出太大动静,但有点暗搓搓你死我活的意思。
都很懂事地没有波及裴朝朝,于是她看了一会儿,才慢条斯起了身,去卧房换了套衣服。
换衣服时,她突然感应到白辞的气息近了——
她和白辞曾结过一半的师徒印,虽然因为薄夜插手,最终未曾成契,所以她依然对白辞的动向能有隐约感应。
至于体内白氏禁术的反噬,大约是因为和白策双修过,所以那反噬消失了,取而代之丹田处愈发充裕温暖的神力。
神兽的内丹融入身体,之于白策的凡身是煞气,之于她是神力。
倒很奇怪。
她现在也是凡躯,这些煞气汇入体内成为神力,真的仅仅是因为命簿上所写的,她体质特殊,体内的血仍是仙露神血吗?可白策现在血脉里也仍有属于神的气息。
裴朝朝思忖着,手落在丹田处,好似隐约有了些头绪,
但这时候,感应到白辞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不得不掐断思绪。
不知道白辞是不是来找白策的,
但她还需要从白策身上渡神力,暂时不能让白辞把人带走。
……还是继续关起来为好。
再回到浴室的时候,琼光君和白策已经明晃晃打起来了。
或许说打起来也不贴切,
是琼光君从暗搓搓对白策下手、表面不显,变成了明着对白策下死手。
白策太虚弱了,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他被搓磨得有些晕眩,喘不过气却仍旧笑着,整个人看起来又娇又癫狂:“你敢真杀了我吗?她都说了我是她的狗,你杀了我,她会怎么想你?”
琼光君眼睛几乎都红了,指节用力得咔哒作响,似乎被这句话激得也要疯了,一下就抬手掐住白策脖颈,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用力,白策被掼到浴池边角,头撞到尖锐处,瞬间皮开肉绽,血从额头上流下来,一瞬间有种玉器破损感,但漂亮的玉器即使碎成残片了也还是漂亮,只是实在太凄惨。
裴朝朝不能让白策死了,
她走过去,从后面抓住琼光君的手腕:“可以了。”
她声音还是柔和的。
琼光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转眼看见她,手上力道不自主松了松。
裴朝朝这时候直接一根根掰开他手指:“你再这样,他真要死了。”
她把琼光君的手推开,然后抬手卡住白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面对她,另一只手轻轻翻开他头发,去查看他的伤口——
只是一个不算大的口子,血流得多,就显得骇人了,
甚至糊住眉眼、视线,睁眼看去,本就模糊的视线又蒙上一层血雾。
白策在强烈的缺氧后,乍然吸入空气,
他猛烈咳嗽起来,下意识抓住裴朝朝的手,视线在她脸上看了又看。
或许是意识太模糊,已经到了濒死的地步,到了神智不清的程度;又或许是她屡次在他濒死时撞入视线,而濒死时刻看见的人总会让人误以为是救赎。他已经无暇去思考她是否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和耻辱,这一刻,他的所有注意力只能停留在她脸上,茫然地接上她刚才的话:“我要死了?”
裴朝朝抹掉顺着他眼睫流下的血迹:“不会。”
白策温顺地闭上眼,迷迷糊糊问:“为什么不会?”
裴朝朝诚实回答:“我暂时还不会让你死。”
她语气一如既往柔和:“你变成狐狸,我带你回去。”
白策这时候也不像随时等着反扑的野狗了,更像落水的小狗,他像是回忆了一下狐狸怎么变,然后茫然地摇了摇湿漉漉的尾巴,变成一只狐狸。下一秒,就被裴朝朝拎进怀里。
她把他抱回暗室里。
那一边。
琼光君跟着裴朝朝来到暗室。
自己刚才失控的样子,是不是又惹她讨厌了。
他有些懊恼没控制住情绪,但那狐狸精满身痕迹把自己归结成她所有物的样子实在是太下贱了,甚至于耀武扬威,说他不敢杀了他,而她也真的阻止他对那狐狸精下杀手。
琼光君压抑住对狐狸精继续下手的冲动。
即使骨子里疯癫阴暗,但他至少不能再继续在她面前露出这丑陋模样,于是故作淡然道:“狐狸精为妖,留在身边做什么?如果只是想玩一玩——”
裴朝朝打断他,敷衍笑:“也至少得等我玩腻才会不要他吧?”
琼光君注视她:“那玩腻之前呢?”
裴朝朝说:“自然是保他活着,继续关在这里。”
她说着话,还揉弄白策的耳朵。
这里黑暗无光,血腥味浓郁,却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因为模模糊糊脑中闪回画面,好像只要在这样的濒死时黑暗处睁眼,就能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