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夜顿了顿,
视线又落在白策身上,这一回,正对上白策的目光。
白策的目光有些危险,没有半点伪装,带着一股子戾气,像一条打不服的狗。
薄夜的目光却是平和的,平和到有一点儿冰冷了,很难看出情绪,却让人下意识感觉到压力。
空气里有一时的寂静。
裴朝朝催促的声音响起来:“师尊?可以吗?”
她垂下眼,佯装失落:“你不想答应我吗?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答应我。”
这话一落。
薄夜的视线挪回来,目光放得更柔和。
他又施一道咒术,这一回直接把白策变回了狐狸的模样,而嘴上语气温柔,像哄孩子一样:“当然。”
“师尊什么都会答应你。”他帮她了头发,指尖一点点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向她做出承诺,看着她的目光专注到近乎贪婪偏执:“所以千万不要让师尊发现朝朝在骗我,不然……”
这话几乎是笑着说的,温和极了,声音轻到几乎要听不见。
薄夜像温柔平静的雪,他的手是微凉的,就连吐息也是冷的,最后一个音节落在耳边,裴朝朝错觉自己的耳畔被冷血的蛇舔/舐着。
好像被冷血动物窥视着。
那一边。
薄夜顿了下,温和叹气:“罢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裴朝朝感受着耳廓边如雪般微冷的气息,像软体冷血的蛇缠过她脖颈。
她不甚在意地垂着眼睛,帮他补完了余下半句话——
会被拉入这茫茫积雪之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薄夜承诺给裴朝朝找驯兽的工具,但到底不想她和白策有太多接触,
于是又请来驭兽宗弟子——
归元宗中镇着一处秘境,名叫重明境,每十年一开,据传里面有上古神器的残片,能封印一切,也能解一切封印。
重明境并不属于归元宗,所以所有宗门在重明境开之前都能来归元宗。
这几天秘境将开,已经有大大小小的宗门陆续到达归元宗,驭兽宗就是其中之一。
薄夜请驭兽宗弟子帮忙“驯化”白策,说是怕那狐狸伤到裴朝朝。
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出现,表现出了十足的分寸感,依旧扮演着一个温和有礼的长辈。
裴朝朝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
她的目的只是去渡那些煞气,这条狗咬人不肯就范,那就打到他没力气反抗。
她把白策打服,和别人把白策打服没什么区别。
这一天,
驭兽宗的人走后,裴朝朝打开暗室的门。
白策还是狐狸的形态,已经晕过去,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比在地宫里她第一次见他时还要惨。
雪白的皮毛被血染红了,有些伤开始溃烂,上面被敷了药粉,看起来很凄惨。
裴朝朝突然觉得有趣。
按照命簿里原定的走向,白策把她当炉鼎,给她渡煞气,到底还骗一骗她的感情,让她心甘情愿。
到了她这里,她就直接打到他无力反抗。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所当然地想——
或许按照原走向走下去,她被剖开丹田,比他现在还疼呢。
她想到这,又弯了弯唇,恶劣地戳了下他的伤口。
那一边,
白策被这刺痛唤醒,一睁眼,就看见裴朝朝。
少女背后的门开着,光从那儿漏进来,把她的发丝都镀上一层光。
白策被打得痛苦至极,但又死不了,这时候被痛感唤醒,脑子还模模糊糊的,他想到在地宫里第一回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
光从她身后漏进来,显得她像来救赎他的神明。
但这位神明把他关起来,
然后更加残忍地抽打他,妄图要……驯化他。
白策脑子瞬间清醒了。
那股怨恨感和怒气漫上来,他再也装不了什么天真爽朗,他想扑上去撕咬她,
但是实在是没有力气,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呲了呲牙。
裴朝朝看见他这幅样子,抬手去取掉他的止咬器。
她念了句仙咒,将白策恢复人形——
少年人眼睛很亮,里面流淌着怨恨的情绪,却很漂亮。
身体是肩宽腰窄的,这时候,腰腹上的衣服都破烂了,上边鞭伤错落,伤痕累累,但依旧有种残缺的漂亮。
裴朝朝指尖拈了拈血,温热的,她有点兴奋,把手指抵在他牙尖,温和笑道:“不装了?还有力气朝我呲牙?”
白策确实不装了。
他立刻咬了下她的指尖,冷笑:“你不就是想把我打到服软?”
裴朝朝不置可否。
其实他这动作有点虚张声势,他甚至都没力气咬破她的皮肉,她没觉得疼,所以没将手抽走,也没有像上次一样打他而光,而是任由他咬着。
那一边,白策继续道:“还要继续打我是吗?”
他太虚弱了,说话都断断续续,像一条奄奄一息的恶犬。
他可不会屈服。
这些天受的罪,他会全都还给她。
他喘.息着,近乎恶劣地想到时候要如何报复她,身上的血迹黏腻,现在眼睛闭上,等着她抽打下来,语气却带了点嘲讽:“那阿姐你就继续打,看看什么时候能将我打服。”
话音一落。
就感觉到裴朝朝的手落在他身上。
然而却不是带着凌虐意味的抽打。
她手上拿着一方湿帕,缓慢擦拭他身上脏污的地方。
她动作温和,擦拭过的地方清爽舒适。
白策呼吸一顿。
然后听见她问——
“脏狗。想不想沐浴?”
第34章 我不想和脏东西 双/修
被关在这里的这些天里, 只要暗室的门打开,只要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接下来毫无意外地就是一顿鞭打。
白策甚至会条件反射地在听见人声时绷紧身体。
尤其是听见裴朝朝的声音——
他身上的肌肉已经紧绷到极致, 预料到危险,像蓄势待发的弓箭。
然而预期中的毒打并未落下来。
她用沾湿的帕子帮他擦拭身体, 问他想不想沐浴。
他想沐浴。
他还算喜净, 很难容忍自己现在肮脏狼狈的样子。
这几天他被迫化作狐狸的原形, 进暗室的所有人都能用脏兮兮的鞋底踩他两脚,
他身上全是脏污, 还有未干的血迹和半干不干的血痂,因为长久没有清,发出难闻的气味, 身上黏腻腻的, 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充满血腥味的泥沼里。
很恶心。
他动了动手指。
就连做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能感觉到那种黏腻腻的血肉黏连感,他扯了扯唇:“你有那么好心?”
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子了, 但或许因为他惯于伪装出一副天真爽朗的少年模样, 即使现在他语气里的仇怨没遮掩,却依旧有一种少年气息, 尾音微微上扬起来, 明明是讥讽, 愣是说出一种调笑的味道。
裴朝朝不置可否:“我听说狐狸都很爱干净。”
她说到这,帕子正好擦到他的伤口,于是猛地一用力,狠狠擦过那伤处,将有点愈合的伤口扯得皮开肉绽,又是一股血涌出来。
血浸透帕子, 沾到她指尖,于是她扔了帕子,搓搓指尖的血迹:“这么脏,你接受得了吗?”
白策痛得闷哼了声,他盯住她。
她今天依旧蒙着眼,遮住眼睛后显得纯净无害,像是真的热心想帮他擦洗一番。
但他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她骨子里淌着毒汁,谁知道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说不定就是想进来看一看他狼狈的样子,他的怨恨和反抗反而会喂养她的兴致,让她更兴奋。
他看不得她兴奋。
想到这里,他压下那股怨气,身体彻底躺平,弯了弯唇,又伪装回那副少年爽朗模样,将身体放松下来:“阿姐说得对,我受不了。”
他顿了下,又将声音放得更柔软了点,又带上点引诱的味道:“既然阿姐良心大发,不如直接把我带出这暗室去沐浴?你在这儿用帕子擦,手多累啊,出去了我还能自己洗。”
一直被关在这里,被驭兽宗那群人毒打,身上的伤断无恢复的可能,甚至连出去的都遥遥无期。
他只是伤得重,修为被铁链上的咒术压制住,并不是真的弱小到可以任人欺凌。
只要出了这暗室,伺机而动,说不定还有机会。
白策和白辞不一样,虽为亲兄弟,但白辞自尊心比天都高,比命都重,傲慢得不行;
白策则更识时务,精于伪装,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都可以咽下怨恨装出无害又无辜的样子,将自己的自尊踩在脚底下,把恨意往肚子里吞,直到局势反转,再报仇也不晚。
那一边,
裴朝朝闻言,思忖了片刻,随即弯了弯唇,莞尔道:“好。”
白策初见她时觉得她又傻又瞎,内心的不屑几乎溢出来,直到被她带回来囚.禁,
她只是短短两句话就让她师尊不得不吃下暗亏,当着她的面粉饰太平,看着他是人却承认他是狐狸。
那时候白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不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聪明——
即便不聪明,她的胆子也足够大,足够有魄力,敢去赌这一把。
这时候听见她这样回答,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却觉得有点看不明白。
他眸色变了变,又用轻松的语气问:“你带我出去就不怕我跑了?”
某种意义上,她和他极度相似,都善于伪装。
白策下意识排斥她这样的,觉得看不清楚,而那份未知又让他矛盾地生出一点想要看清楚的心思。
他几乎是本能地盯住她,观察她的表情,剖析她的表情,放轻了呼吸等她回答。
然而还没等到她回答,就见她站起身来。
她走到墙边,解开锁链的一段捏在手里,然后微微偏头,下一秒,手上一用力,扯了一把铁链子!
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白策被她扯得不得不手脚并用往前爬了点,膝盖上的伤口皮肉翻卷起来,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痕。
他嘶了声,喘着气笑:“阿姐,轻点啊。”
而那一边,
裴朝朝根本没搭他。她就这样牵着链子往前走,丝毫不管白策的死活,
她牵着他出了暗室,这暗室有个通道直通她卧房,于是她像牵狗一样将白策牵到卧房的浴池里。
她卧房的偏房里是个浴室,薄夜在这处用灵力开凿了浴池,很宽敞,里面的水是从灵泉中引来的。
裴朝朝这时候才转过头去,回答他之前那问题:“你被我牵着,却爬过来都吃力,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笑起来,将链子那段扔到他面前:“你就是现在捡了这链子,也没力气跑出去。”
这近乎是羞辱了。
白策呼吸急了一点,瞳孔略略放大,
他错觉自己这一刻真成了她的狗,几乎是想要飞扑上去,用嘴叼住她扔下来的那链子。
链子一端所在他身上,另一端之前在她手里,现在只要接住这一端,他就某种程度上拥有了自由。
他心说她不笨,也很大胆,但是否有些低估他,竟然真的敢让他拿到链子这端。
只要挣脱这束缚,他也是她口中那种恶犬,
他萌生出一点儿冲动来,
想要看她后悔的样子,被他撕咬着喉咙,后悔不该扔链子出来。
白策按下用嘴去叼的冲动,抬起手去够地上那一截锁链。
与此同时,
裴朝朝看着他,等他的手快要碰到链子了,于是伸出脚猛地一踹——
“咚”的一声。
白策被她踹进浴池里。
他呛了口水,挣扎着抬起头,却看见水雾朦胧间,她也走下来。
白策愣了下,下意识别开眼。
那一边。
裴朝朝走过来,压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水里,声音隔着水传进他耳中:“带你沐浴不是我良心大发。”
她拎着他的头发把他扯出来,然后把人按在浴池墙边。
他被迫仰着头,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喉结因为呼吸不畅而上下滚动,她按上去,笑道:“我说过了,要把煞气从你体内渡过来。你会咬人,而且亲吻这方式渡得太慢了,双/修会好一点。”
她道:“但你身上太脏了,我不想和脏东西双/修。”
她语气虽困惑苦恼,却好像在说一件普通烦恼,像是不知道今天要穿哪件衣服。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
白策蓦地垂眼看她:“……双/修?”
刻意伪装出来的自然神态再一次崩塌,大脑轰鸣,没有想到这样亲昵与私密的事情她说做就能做。
他甚至根本没有预设过,她会用强制双修的方式来渡煞气的可能性。
他这一刻是真的漫上了点无措来,积压许久的愤怒又过了一会才渐渐回到身体里。
他往后靠了靠,皱起眉,捏着她的肩要把她推开,
然而她的手却往下攥住他,用亲昵的口吻笑着说:“好//贱。”
她语气轻柔,缓慢坐下去,像是在夸奖一样,然而说的话却是羞辱的,让人无地自容:“这样都能发///情。”
白策头皮倏地炸开了。
那些谋算也跟着一同被炸成齑粉,抛到脑后去了。
他眼睛蒙上雾气,喉咙只能发出一点闷闷的、无序的喘///息声,和浴池里波动的水声碎在了一起。
另一边。
白辞正和人说话,突然感觉到一阵怪异的感觉爬过背脊,他难以形容,却忍不住连手指都在颤栗。
他呼吸重了一点,好似体内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加温滚沸,话音也一道顿住。
旁边人见他话音顿住,疑惑道:“白长老?”
白辞掐住指尖,强行压制住那阵感觉——
白策到底在干什么?
他心里忍不住咒骂,胸腔起伏起来,身体绷不住,又开始剧烈咳嗽,一点泪意把眼尾染红,像桃花被暴雨沾湿,水光潋滟。
和白策缠在一起的命数虽已解开,
但兄弟血脉之间的共感依旧存在,他心脏跳得愈发快,抬了抬下巴,端着高高在上当然姿态冲旁边人笑笑,礼仪虚伪而漫不经心:“我今日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他感应了下白策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地宫,而在太清山。
白辞皱了下眉眼,又朝着太清山去了。
与此同时。
浴池里水声杂乱,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浴池前的屏风处,而水声却依旧未停。
琼光君在屏风前驻足。
屏风厚实不透光,瞧不见浴池那端的具体情形,周围水雾缭绕,水声杂乱,
他听着耳畔声响,却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安。
他因重伤休养了好几天,这几天迷迷糊糊总是做梦,梦见一些零碎的碎片,都是和裴朝朝的。
但是梦醒来,有些片段能记住,有些却像被人刻意施法抹去了。
心口的伤还未痊愈,依旧隐隐作痛。
他盯着屏风,想到她在另一端,心里溢出点甜蜜,想要把余下半颗心献给她。
但他又本能感到一些怨恨,那怨恨从灵魂里溢出来,提醒着他,像是即使把心脏献给她,也得不到想要的。
他按了下心口,努力忽略掉这感觉。
这时候,
屏风那一头出了声,裴朝朝的声音浮在凌乱水声中,像是被热气氤氲得朦胧,有些听不清:“季师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改了称呼。
以前是季仙长,客客气气,带了七八分疏离感。
现在叫师兄。
这称呼往耳尖划过,显得亲昵而熟稔。
琼光君喉头滚动了下,垂下眼睫,声调放柔和:“我敲门你没有应,外面有血痕蜿蜒进来。”
他怕她出了什么事。
他破门闯进来,听见水声,看见地上的血迹,又顺着血迹走过来。
按说他不该继续站在这里,听见她声音他就该离开,然而这时候听见她声音,心底那种阴暗贪婪的欲望似乎随着这蒸腾水雾一起沸腾起来,他驻足在这,“声音怎么这样轻,受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