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两三个字,就猛咳两声,一句话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裴朝朝竟然没听清。
她不得不靠近了些。
薄夜说:“我不该弄脏你的手,怪我没为你着想,我忘记我现在有多……脏,有多难看了。”
示弱他也会,他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连床都起不来,赵息烛只是手上破了个口子,再柔弱能比他弱吗?
他活学活用,青出于蓝,两滴眼泪落下来,然后侧过头去,将脸埋入枕头里,不让她看自己已经彻底被毁去的脸:“太丑了,会脏朝朝的眼睛,别看。”
裴朝朝:“……”
裴朝朝茫然了半秒,随后迅速明白过来,这两个男人现在还在勾心斗角。
赵息烛示弱,薄夜也示弱,两个人也不管从前是多矜贵高傲,这时候反正不能让对方比下去。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但这火没烧到她身上,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又开始拱火。
她佯装没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暗流,好像真的被薄夜的脆弱蒙蔽双眼,抬手帮薄夜擦眼泪:“不脏,不丑。他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她安抚薄夜,
赵息烛火冒三丈,又出声:“裴——”
他想叫裴朝朝的名字,和她说话,把她的注意力引回来,
然而薄夜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出声:“别这样说。”
他不看裴朝朝,脆弱道:“你这样说,司命神君该生气了,他也是为你好。他说得对,我现在容貌尽毁,浑身是伤,在你眼前晃就是脏你眼睛,都是我的错,你别和他生气。”
含沙射影。
这是在含沙射影地说赵息烛心眼小!
赵息烛气得耳鸣,血气冲头,把自己手指按得咔哒作响,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现在杀了薄夜的念头。
薄夜又出声和裴朝朝说:“我都这样了,你还愿意求他放血救我,我——”
这话一落,
赵息烛猛然出声:“够了!”
他忍无可忍了,薄夜这话阴阳怪气的,话里话外透露出一股子优越感,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说:看吧,我都伤成这样了,到了靠近她就会脏她手脏她眼睛的地步,她却还是让你放血给我治伤,这不就说明我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你高吗?
这话是直接往赵息烛的痛点上扎,
他绷不住了,三两步上前去,拽住薄夜的衣领,把人拎起来:“你再说一遍?”
薄夜又开始咳嗽起来,他确实虚弱,被掐得喘不过气,眼泪流出来,继续装可怜:“朝朝……”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了,
裴朝朝赶紧把赵息烛拽开,她敷衍地拉架,和赵息烛说:“行了,你和他计较什么?他都伤成这样了。”
赵息烛骤然瞪大了眼睛。
裴朝朝不等他说话,又说:“我出去找纱布,给你包扎。”
她说完,
也不管这两人的反应,直接出去了。
她看热闹看够了,也没什么真的拉架的意思。
如果她真拉架,这两人说不准还真的会把战火烧到她身上,矛头对准她。毕竟他们虽现在在她面前示弱,但骨子里仍旧是高高在上的人,一个又高傲又阴晴不定,另一个阴暗扭曲,示弱是暂时的,骨子里的强势和控制欲没那么好改。
她决定在外面安静一会,过一会再回来。
于是她出去后,还顺手把门一关。
她一走。
赵息烛的真面目就露出来,直接攥住薄夜的头发,用力拎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一点,咒骂道:“贱人!”
薄夜太虚弱,被扯住头发拽起身,根本无从挣扎,生性的眼泪溢出来,他疼得喘不上气,剧烈咳嗽着,随后又喘着气笑出来:“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
赵息烛气得手指发抖:“你算什么东西,被她捡回来的野男人罢了。”
他扯着薄夜的头发,没认出薄夜,因为薄夜那一头极有辨识度的白发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
屋子里没镜子,
薄夜照不见镜子,这时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他自己此时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发色的变化。
赵息烛接着说:“你了解她吗?她把你带回来只是为了利用你,我给你喂血是帮她利用你,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
薄夜闷咳:“你连利用价值都没有。”
赵息烛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她爱我,你懂什么?我肚子里怀了她的孩子,你算什么?”
这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
薄夜被扇得晕头转向,还是用手肘支撑了下,才没彻底倒在床上。
他强压下嘴里的血腥味,阴暗地盯着赵息烛的腹部,语气阴暗:“怀了孩子她也不会爱你。”
他弯着眼睛,笑出来,语气幽幽的:“赵息烛,你的脾气并不好吧?怎么只是给了我一巴掌,不直接把我杀了?你自己也不信她爱你。”
他话音里蛊惑的意味很足,有点像阴湿地底下长出来的藤蔓:“你也在害怕吧,你如果杀了我,她不会原谅你的。这样你还觉得她爱你吗?一定要这样自欺欺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温和,又因为虚弱,声音近乎是气音,所以听起来很没有攻击性。
但实际上这话的攻击性非常强,
赵息烛被这话激得眼睛都红了,他直接动了灵力,隔空掐住薄夜的脖子:“闭嘴,贱人。”
薄夜察觉到他起了杀心,挣扎不开。
他也不在意,甚至没挣扎,趁着赵息烛近身,出手竭尽全力推了赵息烛的肚子一把。
屋子里瞬间乱成一团。
裴朝朝在外面走了两圈,回来的时间,就听见屋子里叮铃桄榔的声音——
还没打完?
她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赵息烛扇了薄夜一耳光,然后掐住薄夜的脖子,把人往死里掐。
看起来是赵息烛单方面殴打薄夜。
裴朝朝在心里评估了下。
她站在门口,甚至能听见薄夜断续的喘息声,甚至还有赵息烛掐着他脖子,传出来的一点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又看了一眼薄夜。
薄夜仰着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挣扎也挣扎不动。
真的快被掐死了。
他本来就虚弱,没什么挣扎的力气,赵息烛搞不好真的能把他掐死。
……不行。
他的命和她连在一起,而且她留着他还有大用处。
裴朝朝心念一动,赶紧走上前,把赵息烛的手拽开。然而赵息烛掐得实在太紧了,她扒了一下没扒开,看薄夜真的要不行了,她赶紧用了点灵力,强行把赵息烛给甩开——
下一秒,
赵息烛被她一甩,没防备,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甩得很重,赵息烛就摔得很重,很狼狈,他甚至有些茫然,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为了个贱男人把他甩到地上!
赵息烛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朝朝。
然而那一边,
裴朝朝根本就没看他。
裴朝朝在看薄夜,她赶紧把人扶好,又是让薄夜靠在床上,又是探薄夜的鼻息,看薄夜还有气,这才松了口气。
她手按在薄夜手腕上,给他输了点灵力,看薄夜眼睫抖动,才问:“还好吗?”
薄夜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裴朝朝放下心来,视线上移,突然间,发现薄夜的发色成了黑色。
她顿了下,难得感觉到意外,试图回忆薄夜的发色是什么时候变的,但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最开始进来给薄夜上药的时候,薄夜的头发还是白色的,再然后赵息烛进来,一阵兵荒马乱,她也没顾得上注意薄夜的发色。
她瞬间想到幽山帝君——
薄夜就是幽山帝君,甚至是本体,但不知道为什么变了张脸,发色也变了。
现在呢?
是不是变回来的前兆?
裴朝朝思绪活络起来,她试图清这些变化之间的关系,但线索太少,无从推测。
她思索片刻,想问薄夜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色变化。
然而刚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
那一边,
赵息烛就先出声了。
他声音压着怒气和委屈,听起来似乎也有些虚弱了:“裴朝朝。”
裴朝朝被打断,皱了下眉,
她转眼看赵息烛。
赵息烛感觉到腹部有些刺痛,他也顾不上生气了,低声说:“我肚子疼。”
肚子疼?
他兴许是摔到肚子里的孩子了。
裴朝朝知道他怀孕的事,但一直装作不知道,他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本身就有些烦躁。
她没放过往赵息烛心里捅刀的好机会,语气不耐烦——
“你摔的是屁股,
“你应该屁股疼,不是肚子疼。”
第127章 他只是 想她多看他一眼
有时候话语比刀还锋利。
赵息烛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因为裴朝朝的一句话这么疼, 肉/体上的痛意尚且可以忍受,可是她不停用言语往他心口插刀,他竟然感觉到疼痛难忍。
他试图和她解释, 告诉她他怀孕了,可是她说完那句话以后, 又将身体转向了薄夜那一边, 去看薄夜。
她什么时候能再转过来看看他?
他到底还要怎么做, 她才能看着他?
赵息烛觉得他应该思忖一下这问题的答案,可是太疼了 , 说不上了是哪里在疼,那痛意带着酸涩,蚕食他的意识, 他越来越昏沉, 捂着肚子,只能不停地在心里重复那两个问题——
她什么时候能转过来看他?
他还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看看他?
赵息烛晕过去了。
裴朝朝回头瞥了一眼, 看见他倒在地上, 手捂在腰腹上,眼睛闭着, 睫毛却颤抖着, 即使晕过去了也好像不太安稳, 似乎在做着什么令人难过的梦。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脸色难得地有些苍白,透露出一种脆弱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司命神君向来运筹帷幄,令人捉摸不定,第一次露出这样脆弱的情态。
像一只被割了脖颈,倒在地上, 连哀鸣声都发不出的濒死天鹅。
她面无表情地又将脸转回薄夜那一侧。
她问薄夜:“你知道自己头发的颜色变了吗?”
薄夜闻言,顿了下。
他这才垂下眼睫,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黑色。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看着这发色,感觉到一阵头疼,好像有什么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他抓不住。
他捂住额头,抵抗着那阵头痛。
裴朝朝见状,总感觉他要变回原本幽山帝君的那张脸了,虽然没有确切的依据,但她还是微微往前探身,攥住薄夜的手腕。她将他的手腕挪开,然后仔细打量他被毁容的脸——
因为喝了赵息烛的血,他身上脸上溃烂的伤已经有了一点要结痂愈合的迹象,但仍旧看不出具体的五官。
观他骨相,似乎又仍旧是薄夜的脸。
裴朝朝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一边,
薄夜察觉到她在看他的脸,虽然不愿意她看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但仍旧抬起脸任她看。
她每看他一眼,他就多自卑一点,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受不了,手虚虚覆在她眼前:“不看了。”
裴朝朝没出声,也没动。
薄夜等了一会,看她没动静,心里开始发虚。
他突然想起来,她并不喜欢被支配,而他习惯于支配她,认为她是他的孩子,他的所有物,所以想要控制她。
他突然有些恐惧。
赵息烛晕倒在地上,她一眼都没有看,他的孩子是没有心的。
她可以玩弄所有人的感情,她可以把他推下河,看着他淹死,他对她有恨,如果她没有把她捡回来,没有亲手给他上药,他兴许还能继续恨着,但她对他好一点点,他那点恨意就被恐惧取代。
他活着,她也活着,
他现在是个废人,毁容了,又很虚弱,他修为还在的时候尚且没法和她同归于尽,狠不下心,更何况现在。
他现在不如一条狗,
狗还能叼着她的裙角不让她走,他连床都起不来,她要走,他只能看着。
薄夜心里不是滋味。
他被她捡回来了一次,就更怕她抛弃他了,他比赵息烛有价值,但价值总有消失的一天。
薄夜头一次试图藏起自己的控制欲。
哪怕心里再想控制她,也应该把这想法烂在心里,才能在她身边留得长久。
他把手收回来,竭力掩藏着自己试图控制她的欲望,措辞道:“朝朝,我……现在不好看。”
他低声和她商量:“能不能不看我?”
裴朝朝一直处在思考的状态,听见他问话,微微回神。
她又看了薄夜一眼,薄夜这时候姿态有些卑微,她大致也能猜到他突然这样的原因,不过她并不打算安抚他。
他就应该给她当狗,现在才哪到哪,之后还要被锁链拴起来呢。
她对他没有任何心疼和怜悯,觉得从他这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于是就也不打算在这多浪费时间。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不看了。”
她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甚至连平时那种略显敷衍的柔和态度都没有了,他的位置太低,她甚至连敷衍都不需要了。她说完话,转过身,这才把注意力放回赵息烛身上——
薄夜暂时没用,
但赵息烛有用。
她还要继续伤害他,靠着这个离开幻境呢。
裴朝朝用了瞬移术,带着赵息烛走了。
薄夜没料到她还真的一眼都不看他,直接带着赵息烛走了,他眼睫抖了抖,在她瞬移离开之前还想去拉她,祈求她别这么快就走,然而实在没力气,身体往前一挪,整个人就直接掉下了床。
他抓不住她,就看着她带着赵息烛消失,而他摔在地上,伸出手也只能摸到空气。
面前的门没关,
按说,他是被她用囚禁的阵法囚禁在了这一处地方,但他若想逃走,也可以从门口出去,伺机而动,至少挣扎一下。
但是他摔在原地,看着裴朝朝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他又惶恐起来了,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隐藏控制欲了,她却还是走了,是因为他捂她眼睛时表露出的那一点强势而生气了吗?
他坐在地上不停地回想她当时的状态,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他分析她每一帧表情,试图分析出来她是不是因此生气了,所以才离开了。她是不是抛弃他了?还是他说让她不要看他,忤逆她的心意了,把她惹生气了,她才走了?
薄夜开始剖析自己的每句话,每个错处,他像个疯子,被抽走所有生命力的疯子。即使囚禁的阵法还在生效,但他还是怕她不要他了,抛弃他走了,他好像疯了,精神和思维有点错乱,门就在前面,甚至大开着,可是他不会逃。
他甚至开始扭曲地想,
她既然布了囚禁的阵法,为什么又不给他拴链子呢?
他没有被囚禁的实感,他怕她连囚禁都不囚禁他了,
他不知道的是,被抛弃过一次的狗在再次被捡回来后,就是会这样患得患失。
她没有为他拴上锁链,
但他自己为自己套上了枷锁。
赵息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寝殿里。
腹部还有些隐隐作痛,他能感觉到丹田里的灵力涌动,似乎结成一个胚胎,正在吸取他灵脉中的灵力。
这种感觉很微妙,他将手放在腹部,转眼看,发现裴朝朝坐在床边看书。
他顿了顿,
思绪缓缓回笼,随即,他想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
她为了那个毁容的贱人把他甩开,他摔在地上,和她示弱说肚子疼,但她没他。
之前不他,现在又坐在他床边。
赵息烛心里烦躁,不想出声和她说话,干脆闭上眼继续装睡。
他闭了一会眼睛,听见裴朝朝那没动静,又忍不住睁开眼,故意发出一点动静,要她和他主动说话。
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