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朝放松了一点,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得让薄夜醒过来。
她暂时还需要这个人,她需要他的地方太多了,要把他关起来给她当血包,还要他恢复记忆,因为她很想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把她的一半神魂剥离出来放进重明石里。
她看着他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再一次给他输灵力,试图给他治一治伤,
但这一次,灵力倒是输进他身体里去了,但他身上的伤始终都治不好。
这伤是被那河水腐蚀出来的,没法用灵力治愈,这意味着如果她真想给他治伤,她就要给他采药,给他敷药,然后等着这伤慢慢愈合。换做平时,裴朝朝是绝对懒得做这种事的,但薄夜和她之间的关系太紧密,生死与共,不仅如此,她还对他有所图,就不得不这样做了。
她站起来,又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一次是真的采药去了。
裴朝朝很擅长采药,
在天界时她就很会辨认药材,投生成凡人的时候瞎着眼睛都能进山采药,这时候采药对她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幻境是假的,药是假的,但在幻境里这些药确实能疗伤,她觉得有趣,一边想着,一边找到一处长满灵药的山坡。
然而这些灵药都还没成熟,只是一些小苗苗。
或许是幻境被打碎后又重新修补过的原因,这里稍微带些灵性的植物都回到了幼苗的状态,像是从头开始生长了,裴朝朝又往其他地方走了走,发现其他地方的药也都还是幼苗,要长成,至少还要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
她最终又回到那片山坡前,
裴朝朝蹲在灵药苗苗前,心想该怎么让这些药苗成熟得快一点。
正想着,
就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紧接着,就发觉赵息烛给她传音了。
他阴阳怪气问她:“在哪?出去那么久,死外面了吗?”
他语气并不好,语调有点轻慢,能听出他心情很差,
前几天他虽说还有点别扭,但对她的语气还算是温和,温和又无奈,好像认命了。
也不知道他刚才那段时间里想了什么,好像一瞬间又清醒了,决心要和以前一样对待她。
裴朝朝一哂。
她没说话。
那一边,
赵息烛没听见她回答,就更生气了,想问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一边说爱他舍不得离开他,却一边又被从昼那个贱人勾引了,所以心虚了不敢说话?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最终也没把这话问出口,或许是不太体面,又或许是怕自己听见她狡辩,然后再和个蠢货一样相信她,对她心软,给她当狗。
他只是沉默了很久,最后啪的一下把传音切断,感应到她的位置,直接用灵力准备往那边瞬移——
他现在就要去把她抓个现行,
看她怎么解释,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念头一落,
下一秒,
身边景物变换,不过眨眼间,他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山林间的一片山坡上,
他一抬眼,看见裴朝朝就在背坡处,就她一个人在这,而她此时正在——
仔细地挑选灵药苗苗。
真的在采药……?
之前采回来的东西乱七八糟,是因为灵药还没成熟?
这念头无声息划过。
空气里很安静。
赵息烛好像在这一瞬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的怒火在减退,血液的流速却好似在变快,心脏发软,胸腔里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他悲哀地发现——
他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
他好像快要被哄好了。
第122章 一枚 咬痕
裴朝朝还蹲在背坡处, 她不信她运气能差成这样,于是一株一株地将那些灵药幼苗看过去,试图找出几株稍微有一点点成熟迹象的, 至少能发挥一点作用,聊胜于无。
正翻找着,
就听见赵息烛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在采药?”
他语气仍旧慢条斯, 但态度比刚才给她传音的时候缓和了很多, 似乎还有点端着,听这语气总感觉他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似乎不克制着,那情绪就要喷薄而出。
裴朝朝动作停了一瞬,随后又很快想明白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无非是看她出门太久, 气急败坏来抓奸,结果一过来却发现她身边根本没人。不仅没人,而且她还真的蹲在一片药材边上, 一株一株翻看药材幼苗。
她嗯了声, 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算是吧,都没成熟, 在找能用的。”
她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赵息烛是刻意忽略了, 还是根本没来得及想, 他足足隔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出来找她,就算她真和别人有什么,这时候该发生的也都发生完了。这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她把从昼赶走,再把薄夜留在他昏倒的那棵树下,自己走过来找药材了。
那一边。
赵息烛听她嗯了声, 又沉默了。
但她一直在翻看药苗,始终没有再说话,他安静看了她半晌,视线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突然一下蹲下身,就蹲在她旁边,问:“你在给谁找?”
赵息烛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
她难道还能给别人找药不成?
但他有点受不了这种安静的氛围,就是想说点什么,也可能是想听她说,这药是给他找的。
他问完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裴朝朝,等她回答。
裴朝朝则是翻完最后一棵药苗,也不看他,漫不经心说:“不是给你的。”
这是实话。
给薄夜找的。
她还指望着薄夜恢复记忆呢,但就薄夜现在别说恢复记忆了,连醒来都男,就他那个半死不活的状态,至少也要身上的伤愈合一点了才能醒来。
她说完话甚至还看了赵息烛一眼,因为难得说实话,所以表情格外真诚。
赵息烛愣了下。
下一秒。
裴朝朝就挖出几株稍微成熟一些的药苗,将幼苗拢在衣衫里,然后用了个瞬移术,直接回了司命宫。
她太会操控人的情绪,给了赵息烛几天好日子过,要收回的时候也是慢慢的,现在给他的好脸色就少了,不像前几天那样经常对着他笑,高高兴兴和他说话。她态度的变化不至于微妙,能让赵息烛清晰地感觉到,然而又不至于大到让赵息烛立刻笃定她前阵子就是在做戏,心里一点都没他。
这样介于微妙和突兀之间的态度转变,最能逼人发疯,让人觉得她好像变了,但又好像能为她的变化找到借口,然后开始琢磨她到底变没变。这样反复的拉扯可以消耗掉人所有的精力和期待,由此变得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这样缓慢地收回之前的好,像用生锈的钝刀子割肉,让痛意叠加起来,连绵不绝,一下比一下更疼。
这远远比干脆利落的一刀令人痛苦。
赵息烛看她就这样瞬移走了,眼睫颤了下。
他感觉她就像很讨厌他,讨厌到完全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一样。
但怎么可能呢。
昨天前天还好好的,没道突然讨厌他。
别的都不提,她要是讨厌他,怎么可能帮他采药?
赵息烛突然烦躁起来,烦躁到心口在发酸,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刻意不去想裴朝朝的本性,不去想她有多会操控人心,她都失忆了,以往再会操控人心,现在也没动机。
或许是他刚才不分青红皂白,传音阴阳怪气她,惹她生气了。
赵息烛想了半天,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了。
感应到裴朝朝已经回了司命宫,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也用了个瞬移术,跟着回去了。
裴朝朝回到司命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离寝殿近,又不容易被发现的房间。
她现在恢复记忆了,知道自己以前给薄夜布下的囚禁阵法要怎么运作,于是她略略施法,正式启动了那囚禁阵法,将范围圈定在了这小房间里。紧接着,薄夜就出现在了房间里,像被她隔空瞬移过来了,他还是晕倒的姿态,区别不过是从倒在布满枯叶杂草的野地上变成了倒在房间里干净的地面上。
裴朝朝愿意帮他采药疗伤就已经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了,不可能帮他清,于是把人瞬移过来以后,又把房间门一关,就兜着一袖子的药苗走了。
她采回来的药苗都是相对来说长得成熟一些的,现在还没药效,还要种个十天半月的才行,所以她都是连着根采的,准备带回来移植。
司命宫里就有种灵植的地方,裴朝朝把药苗带过去,准备种。
这时候。
赵息烛也瞬移回来了。
她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快帮我找个花盆来,我要把这些药苗移植进去。”
她使唤他使唤得心安得,就好像刚才一言不发就瞬移回来的事情不存在一样。好像她根本没生气,也根本没不他,就只因为往怀里拢了不少药苗,来不及再说别的话,所以先回来了。
她态度太捉摸不定,像一把铡刀悬在头顶,不知道它会不会落下,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下。
赵息烛沉默了一瞬,有点昏昏沉沉的错觉,去帮她搬来几个花盆。
他搬花盆的时候,突然没头没尾和她说:“我把你带回来的菜苗烫死了。”
裴朝朝一顿,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菜苗是什么——
前几天她敷衍他,说去采药,其实每天都带杂草回来,偶尔还薅两把地里的野菜。他生气了要和他发作,她就随口搪塞两句,然后他们一起把那株野菜菜苗移植进了花盆里。
如果他不提,
她已经忘记这菜苗的事情了。
裴朝朝一时间没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菜苗的事,于是掀起眼皮瞧他,没出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赵息烛反而没话说了。
他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生气,想试探一下她的情绪,但看见她对此毫无波澜,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感。
他扯扯唇,走到她旁边,从她怀里拿了几株药苗,迅速结束这个话题:“没什么,看着我干什么,好好移植你的药——”
话没说完,他话音突然停住了。
裴朝朝还等他继续说呢,他却不出声了,眼睛盯着她的脖子看。
她微微侧目,眼睛看不见自己的脖子,但视线落在自己左肩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
从昼在她左侧的脖颈上,留了一个咬痕。
赵息烛现在盯着她左侧脖颈,就是在看那枚咬痕。
第123章 他要告诉她 他怀孕了
裴朝朝的不对劲其实很明显。
出去的三个时辰, 突然冷却的态度,还有脖颈上的红色咬痕。
这三点里任意拎出两点来,都足够去论证她在外面和别人发生过什么, 相反,要论证她安安分分毫无异常, 才是难上加难。
前不久赵息烛才一边暴跳如雷地烫死花盆里的菜苗, 一边下定决心不再给她找由, 不再自欺欺人,
但眼下,
他视线落在她脖颈处,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想了些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盯着那红痕看了好久, 才开口说话:“你脖子上是什么。”
没有暴跳如雷。
反倒是很冷静地问了一句。
声音很冷,冷到给人一种连周围空气都跟着降温冻结的错觉。
如果这时候有旁人在,可能会被吓到连话都不敢说了。
赵息烛这人平时都是一副散漫模样, 表情大多时候也是含笑的, 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并不会给人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因为根本无法从他的表情分辨出他的心情和想法, 只会觉得危险散漫, 好像他下一秒就会突然变脸,动一动手指就能掐死眼前的人。
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所以让人感到恐惧。
但他要是真的发怒了,也是会表现出来的,通常是掀桌子或者突然暴起伤人,或者叫手下把人拖出去处了。
从来没有哪次是像现在这样的, 面无表情,也不发怒,却好像所有情绪都压着。
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很吓人。
裴朝朝和他认识这么久的时间,以前也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能感觉到他很生气,但这份愤怒里似乎还压着别的情绪,好像是他自己的两种情绪在疯狂拉扯。
她却也不怕,毕竟她平时最喜欢把人往疯了逼,看见他这样,她反而觉得兴奋,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指尖精准落在那枚咬痕上摩挲,然后抬了抬下巴,生怕他看不清那咬痕似的,问他:“你说这个吗?”
挑衅似的。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跳,声音又冷了一度:“你自己也知道。”
裴朝朝说:“别人咬的。”
她话说得很直白,很真诚,一点没有撒谎的样子,甚至她的眼睛还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兴味,好像期待他的反应。她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她在说,她的脖子被其他人咬了,留下了咬痕。
她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这样看着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话有多残忍,像一把刀子往他心口戳,他连呼吸都觉得发疼,鼻腔里的空气好像都带了血腥味。可她知道,赵息烛对上她的目光,觉得她就是故意等着看他难受,他狼狈的样子能取悦她。
他掩住唇,低头咳嗽了声,垂着眼想。
她故意这么说的。
她一定是故意的,编的,想看他伤心,因为她这个人很恶劣,骨子里就是恶劣的,失忆了也改不了本性。
她就是这样恶劣的一个人,
她眼睛里写满兴味,想看他伤心,所以故意在外面停留那么久,故意对他态度忽冷忽热,故意在脖子上弄出个咬痕又和他说这种话,为的就是让他难过,以此来满足她的恶趣味。
赵息烛想到这,突然笑出声来了,
他本应该咄咄逼人地质问她,是谁留下的咬痕,然而他却没有问。他把药苗放在花盆里,然后伸长手臂,把她拉进怀里,又紧紧将她抱住。
随后他靠近她,用了个治愈的咒术把那枚咬痕治愈,不过短短一眨眼间,她脖颈上的皮肤就愈合如初,白皙细润,看不出一点那咬痕存在过的痕迹。但这还不够,他又用了清洁的咒术,把之前有咬痕的那片皮肤反复清洗,最后才低下头,凑在她脖颈上,一下又一下地亲吻那块皮肤,动作和力道都非常轻柔,反反复复了好一会,然后又突然发疯了一样咬住她脖颈。
动作突然,又粗暴,力道一下加深。
裴朝朝措不及防被咬了一下,闷哼了声,反手想打他一耳光,然而这姿势不大方便扇他巴掌,她手是反过来的,伸过去后根本就没有打人的发力空间了,所以她动作顿了顿,最终手腕用力,推了下他的脸。
赵息烛被推了一下,但他不动,仍然贴着她,
他呼吸很沉很缓,没什么欲/望的气息,看见她脖颈被咬破皮了,渗出血丝,他又垂下头,把血丝一点点舔掉。
舌尖柔软湿润,落在伤口,有点刺痛,又带着痒意。
这举动仍然是没什么欲/望气息的,反倒有点像护食的狗,或者是什么动物,一遍一遍舔舐她,试图在她身上留下气息,留下印记,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留印记的行为。
他唇一下下落在那儿,连名带姓叫她:“裴朝朝。”
他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他低声说着,也注意到自己没质问她,刚才的咬痕是谁留下的。
很快,他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他不问是因为没必要问,她有修为,要伪造出来一个咬痕很简单,他认定了这是她为了看他伤心自己弄出来的痕迹,所以不用问。
他不曾想过的是——
有时候,不问并不是因为笃信,也可能是因为恐惧,害怕得到的答案是不能承受的。
他先前之所以可以暴跳如雷,可以烫死那株菜苗,甚至可以想着给她摆脸色,等她回来哄他,这些都不过是因为有恃无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