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首领的喉咙被割开了。
大动脉破裂,鲜血狂飙而出,宾客惊慌失措。我潜进阴影中,遁入一条狭长的通道,一路无阻,直到我突然发觉不对。
——这里有人。
我们狭路相逢,男人脸上还有胡茬,眼眸在铅暗的背景中显现出鲜血的暗红,气势凛然。但在意识到我出现的时候,那股气势飞快地消失了,他低头看看我,半晌后,恍然大悟地侧过身子让了让:“啊,抱歉。”
他以为自己挡住了我的路。
而我抽出了刀,却没有如愿架在他的喉咙上:男人躲开了,后来我知道这是因为“天衣无缝”,但当时我以为他是个硬茬。
我又接连挥了几次刀,速度越来越快,却只有一次割破了他的脸。他躲得逐渐吃力,但看上去还能应付。
时间紧迫,打起来太麻烦了。
我收起了刀:“合作吧。带我走,报酬给你双倍。”
他几乎是迟钝地反应了一下,而后伸到腰间的手转向往上,擦了擦脸上的血,慢慢地答:“跟我来。”
他带着我拐了几个弯,因为首领死亡,这艘轮渡才出发不久就回航了,现在正缓缓靠近码头。我们顺利下了船,一路上,我试图从他嘴里挖出一些消息。
“谁派你来的?”
他回答:“港口黑手党。”
“你也是来杀藤野四郎的?”藤野四郎是首领的名字。
他摇了摇头:“不是。”
我还没有想出所以然来,他接着说:“我是来打杂的。”
我:“……”
疯了吧,港口黑手党派一个能躲开我刀的人来打杂?听说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老了糊涂了,现在看来这个消息的准确度还挺高。
我没信他的鬼话,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坑我进某个陷阱,甚至没有试图对我发起攻击,而是带着我进了一个酒吧。
他说:“这里人很少,也很安全。”
酒吧里只有一个酒保,用一种忧郁的目光盯着他手里的酒杯,一个眼神都不给我们,懒洋洋地应付:“客人想要什么?”
人少,安全,好地方。
但问题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织田作之助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所以,能给我报酬了吗?”
我:“……”
我抽出了一张卡递给他:“密码是六个零。”
卡里面只有几十万日元,少得可怜,和我这单的报酬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织田作之助收下了,然后问老板:“刷这张卡可以吗?”
我:“……”
我起了兴趣。我见过很多人,但和面前的男人相似的少得可怜。明明拥有恐怖的身手与能力,却好像真和他说的一样,“是个打杂的”,在这个夜晚的酒吧中,他的气息内敛得像一个真正的普通人,平凡、借酒消愁、眼里藏着一种无法消除的忧郁。
我挨着他坐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织田作之助。你呢?”
“我是月见临,一个杀手。前杀手先生,你金盆洗手了么?”
他“嗯”了一声:“所以,我不会杀人,也不管别人杀不杀人了。”
“你很缺钱?”
他迟疑了一下:“有一点。”
“为什么?港口黑手党底层的工资很低?”
“没有,”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只是……”
只是什么,他并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因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一杯酒喝光后,我离开了,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想到,后来我和他会有这样的交情——连带着我能为他无偿加班。
如今,坐在酒吧中的我和太宰治,感慨人生无常。
——谁能想到,两个前杀手,一个现在当学生,一个当起了作家。还有一个前黑手党,现在都已经有了正经工作。
真是了不起啊。告别了过去岁月的我们。
我本来是打算把伏黑惠和津美纪扔进孤儿院的。伏黑甚尔不负责任,我就是好人了吗?给人无偿育儿,我简直有病。
但没想到的是,回到武装侦探社后,我看到江户川乱步正在和津美纪玩游戏。
……等等,江户川乱步?
眯着眼的少年仰躺在沙发上,津美纪满头大汗地翻着谜语大全:“虽说是パン(面包),但是硬得吃不了的是什么”
江户川乱步拉长声音:“平——底——锅——”
フライパン在日语中指的是平底锅的意思,因为读音和パン面包这个词有相同的部分,所以硬得不能吃的面包即是平底锅。
说是谜语,其实只是谐音的脑筋急转弯罢了,骗骗五六七八岁的小孩算是有作用——比如说津美纪现在就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倒在沙发上的大型猫类。
但问题是江户川乱步,你不是五六七八岁的小学生!这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我不忍直视,没有出声,在旁边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地猜谜。期间,江户川乱步一直努力地假装没有注意到我:但他偷偷看我的眼神实在太明显了,根本难以忽视。
我好整以暇地猜他什么时候才会主动和我搭话。
“啊!你来了!”
终于,他按捺不住了,把津美纪打发去给自己找零食后,做出一副“刚刚发现你”的表情,鼓着腮帮子,不满地问我:“你为什么不先和我打招呼!”
“啊,你是谁,”我走过去把他推起来,“给我让点位置,谢谢。”
被独自占领的沙发此刻迎来了入侵者。江户川乱步被迫让出大半的位置,他瞪着我,发现我不为所动后大声嚷嚷起来:“你这家伙!这是什么反应?难道你以为我忘了你吗?我看是你忘了我还差不多吧!”
我疑惑地问:“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啊?哦,你好,我是月见临,是个……”
国木田独步刚好从另一间屋子里走过来了。看到他的身影,我明智地做出转折:“是个失足妇女。”
江户川乱步:“……”
他“嗷”地一声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摇晃:“你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乱步大人讨厌你!!”
“明明不是什么失足妇女,也不叫月见临!你这个前杀——呜呜呜呜呜——!!!”
我捂住他的嘴,微笑着说:“哈哈,没办法,只好灭口啦。”
弱小的侦探试图挣扎,但完全没有效果。我把他压得死死的。国木田独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半晌,他发出一种质疑世界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啊?!”
“……”
我松开了捂住江户川乱步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摆:“对不起,我是个可怜的失足妇女……。”
太宰治点头:“真可怜啊,未成年未婚就带着两个孩子的可怜人。”
我们两个齐齐叹息。国木田独步下意识也跟着叹息:“等等……”
江户川乱步:“……最可怜的是国木田吧。他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沐浴在江户川乱步看白痴的眼神下,国木田独步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狂暴地捏断了一支钢笔。
我和太宰治齐齐躲开。
墨水喷溅而出,在一旁吃瓜的伏黑惠脸上出现了一条凶神恶煞的黑痕。
伏黑惠迷茫地:“……?”
在武装侦探社被掀翻之前,本社的社长回来了。
高大的剑士穿着制式老旧的和服,站在门边,拉长的影子沉默着宣告他的到来,瞧上去是个极严肃的人。
可惜的是,我曾经见过他在街边用小鱼干勾引几只橘猫的样子——顺便一提,猫们毫不留情地跑了——因此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在我的脑海中被加了个标签,“猫奴”,我半点敬畏也没有。
不过,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我没有生事,而是任由江户川乱步把我介绍给了对方。
剑士锐利的目光移到我身上,沉默地看着我,沉吟片刻道:“你是……”
他收回眼神:“抱歉,我应该是认错了。”
男人把手拢回袖中,看着两个小孩,语气微不可闻地转得柔和了些:“你们是谁?”
我正想开口,江户川乱步已经得意洋洋地叉腰炫耀:“是价值很高的‘奇货’!社长,收留他们吧?以后他会很值钱噢~”
他戳着伏黑惠的卷翘的发尾:“嘿嘿,稳赚不赔的买卖。”
伏黑惠身体僵硬,任由摆弄。
所有人——这里的所有人,他都不认识。但这些人却决定了他的命运,就像当初他诞生在这个世间一样:不由自主,又被推着向前走。
手心里突然塞进了一颗糖,下一刻,津美纪两只手都牵住了他,温热的感觉将他包裹着,从手指到心脏。伏黑惠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发现“父亲的仇人”正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啊。”
我几乎是喟叹着看着小孩之间不算隐秘的动作。
都说人无法同时拥有时间与对时间的感受。十年前的我绝对想不到,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从前:那些畏惧与彷徨的岁月,赋予我力量的存在居然都已经飘渺了。
“真奇怪,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江户川乱步说。
“………。”
他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了我,湖绿色的眼瞳就像一抹泛起了波澜的平春,带着疑惑。我们离得太近了,我意识到,只要伸手我就能掐断他的脖子——但他毫无所觉,喃喃着说:“看不透。缺少了线索。”
“林,你是谁?”
“我是失足妇女。”
我冷静地把他掀了下去,接过太宰治配合地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指:“所以,请收留这两个孩子吧。”
“武装侦探社不收留闲置之人,”一旁的剑士冷着脸说。
“这小孩有咒力,”我说,“武装侦探社缺少咒术界的力量吧?你们难道想在横滨加入第四势力?”
夏目漱石的“三刻构想”很有建设性,前提是咒术师不参与到横滨的事务中来。但这很难:积怨之地更生咒灵,而异能力对付咒灵时事倍功半,十分棘手。又偏偏,镭体街、贫民窟、随处可能发生恐怖袭击,这些因素让横滨被咒灵缠绕。
想要彻底实现三刻构想,就必须培养独属于横滨的咒术师:不属于咒术家族、不属于咒术界,只为横滨行动的咒术师。
武装侦探社的社长自然是三刻构想的参与者,更明白这种种的困难与必须。听到我的话,他的眉宇松动:“有什么能证明吗?”
这还用得着证明?你没看到他身上浓郁的咒力吗?
我初见面就发现了,不同于伏黑甚尔,伏黑惠的身上都是外溢的咒力:没有经过训练的小咒术师无法控制咒力,就会让它们溢出体外,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门道。
伏黑惠身上的咒力那么浓郁,不可能没有咒术。
怀着这样笃定的想法,我信心满满地命令伏黑惠:“来!让这大叔看看你的本事!”
伏黑惠在我的要求下,下意识双手结印。
空气似乎在震动,影子投射在地面,模糊了现实与咒术的世界。下一秒,影子抖动着,两条狗汪汪地跑了出来,在我脚下打了个滚。
“汪汪汪嗷!”
“——???!”
我睁大了眼睛。
十种影法术???
伏黑甚尔,他儿子,十种影法术?
一旁的江户川乱步畅快地笑了起来:“好啦!现在他就已经很值钱了啊!我没说错吧?”
岂止是值钱?
把他扔去禅院,卖十个亿都没问题啊!
算了,我金盆洗手了。不仅不杀人,还不拐卖小孩,我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普通公民了。
伏黑惠和津美纪还是留在了武装侦探社,我一边扼腕十亿的鸭子到了嘴边又飞走,一边又庆幸我不用真的养小孩。
我对养小孩没辙。我最讨厌小孩。
因此,在电车上看到有小孩在打闹时,我面无表情地伸手掐了个印,突然出现又瞬间消失的地缝把他绊了个跤。力道控制得正好,小孩没死也没受重伤,只是摔在地上,呱呱大哭了起来。
他的家长终于长出了耳朵,走过来开始训斥他不该乱跑。小孩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中,我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在家长瞪我时比了个鬼脸,而后哼起了《家乡的红裙子》。
嘿嘿,挑衅。
小孩的家长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站起来比我高整整一个头,肌肉壮硕,眼神凶恶。
社会上这类人一般又能分为两种处事类型:一种是凭着自己的肌肉,大事小事都秀肱二头肌,务必要让自己的日子“顺风顺水”;一种则虚怀若谷,低调地把自己藏起来,只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很明白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
面前的人显然是前者。
他把小孩揪起来站好,丝毫不顾我们两个的体型差别和社会舆论,走到我面前站定:“你笑什么?”
他脸上有一条疤痕,普通女孩子面对这样一张恶人脸可能会吓哭,就像伏黑甚尔能让小儿止啼一样。
可惜的是,伏黑甚尔确实有横行霸道的能力;面前此人却只能算是小喽啰。
我还在惋惜失去的十个亿,因此,颇无兴味地问:“有法律说所有人都不许笑?”
他额头的青筋动了一下,下一秒,就像是面对啼哭的孩子一般,他举起了拳头:“你这小鬼——?!!!”
他猛地收住了拳头,突如其来的静止带来的反作用力让男人庞大的躯体都摇晃起来,险些摔到地上。
他却不敢晃动,后背一瞬间被冷汗打湿。因为他的额头上正顶着一支枪。
捷克制的CZ75。枪型流畅,能容纳多发子弹,机动性强,快速连发的时间甚至在0.05秒之下。缺点是现世时间久远,多年迭代之后,市面上已经有了较它更好的选择。
枪械是武器,更是杀手的臂膀,业内人员会紧跟时代潮流,及时换用新的枪型。靠着CZ75出名——不如说,将CZ75带得长盛不衰的,只有一个人。
大名鼎鼎的第一杀手,Reborn。
“Ciaos.”
站在壮汉手臂上的婴儿身着西装,风度翩翩。他脱帽致礼,微笑道:“对一位女士动手,实在不太绅士。”
我默默点头以示赞成。
壮汉瞳孔颤动,明明眼前只是个婴儿,属于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群体——却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恐惧。
杀气笼罩着他,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脸上每一寸肌肉都颤栗起来,就像突如其来的死亡。
他试图张开嘴,嚣张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反而是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抱、抱歉……”
Reborn大大的眼睛盯着他,半晌,他扣动了扳机。
子弹在枪膛中极速旋转,摩擦出热与动力,刹那之间,一声枪响在车厢中乍现,子弹穿膛而出,射入壮汉的额头,鲜血——!
没有鲜血。
幻境被子弹击碎,壮汉发出一声惊恐而短促的叫喊,猛地后仰倒下,额头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车厢内的乘客都惊愕地望过来,只看到男人倒在地上打滚,旁边的孩子无措地站着,不远处,Reborn跳到了我的怀里,和我打招呼:“好久不见,林。”
“好久不见,Reborn。”
我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日本?”
第11章 Chapter 11
我和Reborn的交集不算多,但少有几次遇见,配合都很默契。上次旧金山黑手党暴动,我们甚至还同处在屋檐下一周时间——总之,凭我对他的了解,此人与血雨腥风相伴,他出现的地方与平静二字无关,如果想要维持平静的退休生活,我最好和他保持一千公里的距离。
因日本地形及并盛町地点所迫,一千公里是很难保持的了。但我还是寄希望于他的目的地落于北海道或者九州,最好是冲绳之类的穷乡僻壤。
CZ75变幻为一只变色龙爬上杀手的帽子,帽檐下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无可奉告,林。但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第一杀手的价格可不低,日本值得你跑这一趟?”
他意有所指:“值得不值得,要等我看过目标之后决定。倒是你,林。”
“你当真决定金盆洗手?”
他一针见血地戳破我:“你身上的气味还没有散。”
和聪明人说话真是麻烦。
要是全世界都是伏黑甚尔那种草履虫就好了。
……不,伏黑甚尔最近脑子有点奇怪。这么一想,要是全世界都能和沢田纲吉一样就好了,脑子单纯,不追根揭底,还和我无关。
Reborn伤人的话让我决定暂时把他当成空气。不久电车靠站,被当成神经病的男人带着小孩忙不迭下了车,我也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杀手。
杀手没理我。
电车开动,不久又靠站。我仍看向杀手,杀手不理我。
电车开动,不久又靠站。杀手不理我。
电车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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