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肉眼可见的事实吗?废柴纲同学。”
他又憋住了气,再次开口时,内容却出乎我的意料:“我,我是沢田纲吉,不叫废柴……纲。”
“原来如此,废柴纲是昵称么。”
“怎么会有人把这种名字当成昵称啊!”他露出了勇于吐槽的表情,反应过来又低下了头,“昵称的话、应该是阿纲——之类的吧。”
“好的,阿纲。”
显然这个称呼比“废柴纲”给他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大,他震惊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只警觉的兔子:“你——你……”
“我……”
他嗫嚅地出声试探:“阿、阿临?”
我露出婉拒的表情来:“沢田君,我们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真是太冒昧了。”
“——明明冒昧的先是你才对吧!!!”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吐槽,脸上出现了鲜明的情绪。拂去那些表面的怯弱、畏缩后,面前的人生动又鲜活。
大概是有这几句话的关系在,我们两个接下来的课程中很合拍,几乎是默契的程度了。
“……”
在第三次他不小心把一茶匙的酱油按到我的衬衫上,我也第四次不慎地用平底锅敲了他的头后,我斟酌着开口:“沢田君真是天赋过人,每次都能在我移动锅子的时候撞上来呢。”
他可怜兮兮地捂着额头:“明明、明明你是故意的……”
“只有第四次是故意的。”谁让他刚才的酱油差点碰到了我藏在袖子里的刀。
“所以也是故意吧——!”他发出了绝望主妇的哭喊,抱头痛哭时又把我们好不容易合作切出来的一盘菜打翻了。
“……”
“……”算了,家政课不及格也能毕业。
这节课的任务是做一份鸡肉三明治,很简单的东西,我们两个却学得手忙脚乱,最后,家政课老师站到面前,低头看我们的成品时,我感到了久违的紧张。
“……”
她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品尝:“面包烤得不错,沙拉虽然有点少,但也还可以……嗯?这是鸡肉吗?”
沢田纲吉紧张地拉住了我的衣摆,我把他的手打下去,面不改色:“当然,加了很多酱汁腌制的鸡肉。”
“这鸡肉的纹理有点奇怪啊。”
“因为做的时候努力捶打了,心想也许能够变得更加新鲜。”
家政老师嗯哼一声,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但总之是轻飘飘地放过了我们,去看下一个小组的成品。
她的背影走远后,我掏出缺了配菜与肉的袋装三明治胚塞进嘴里。
被掠夺了三明治的沢田纲吉端着盘子,看着我欲哭无泪:“这是我的……”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们把他从小卖部买的三明治分解了,里面的鸭肉塞进了给老师检查的成品里。
沢田纲吉付出重大。
但谁说我没有贡献?
“我们是一个小组,沢田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我们两个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麻烦你不要计较这些。”
“这句话里面混进去了不对的东西吧……”他无力地说。
靠着沢田纲吉的鸭肉三明治,我们成功度过了家政课,放学了,大家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拿着书包准备离开。
山本武照例要去参加部活,走之前却又从抽屉里掏出来一个三明治塞给了我:“这是今天家政课的成品,阿临要不要试试看?”
“山本君,你是小精灵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感觉你随时会掏出礼物来大送特送,”我说。
他笑了:“我才不会大送特送。目前只送给了你,阿临。”
我想了想,掏出了没吃完的三明治胚:“你要不要……”
山本武收下了,几个同学喊着他的名字,少年向我点一点头便离开了。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三个人。
一个是我,一个是沢田纲吉,一个是我毫无印象的家伙。
无视了坐在角落的我,那家伙拍着沢田纲吉,用一种看似无法被拒绝的语气“拜托”后者:“我今天没空,偏偏还不得不值日……你一定能帮我解决烦恼的吧?废柴纲?”
“嗯、啊,呃,但是——”
怯弱、可怜、畏缩,这样的表情涂抹在少年的脸上,把他躯体里的火苗掩盖得结结实实。没有人耐心地去探究他、像是读一本书,人们略过他就像是略过地上的草。
哪怕是“霸凌”他,都不愿意正眼看他。
事先声明,我实在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但我也不怕管闲事。
因此,在那个值日生松开沢田纲吉的衣领子,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我出声了。
“又被霸凌了么?沢田君。”
“……。”沢田纲吉没有出声,他惊惶地望向我,似乎想要制止我,哪怕我退缩的后果是他需要花费时间来完成自己根本不需要做的值日。
他好像一个老好人。没有实力的老好人。
值日生也向我看了过来。
在日本这种国家,霸凌是无法被根除的蛆虫,在每个阴暗的角落里大量繁殖,没有人会去执行正义。
但这些都是“潜规则”。不能放到明面上,一旦握住了证据去投诉、打官司什么的,霸凌者将会狠狠吃上一壶。
值日生看着我,面色不善。
“我明白了,”而我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接着道,“需要我为你报警吗?”
沢田纲吉露出了呆滞又惊讶的表情。
而值日生则举起拳头,向我走了过来:“喂,你这家伙……”
我思考片刻,发出劝告:“千万不要变成红名。”
他愣了一下,面色涨得通红,“你是想挨揍吗?!混蛋,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说着,他加快步子走来。
我还保留着一点点人性:“在玩家面前变成红名,下场并不好。”
他不耐烦地“哈!”了一声:“我说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在自言自语什么啊!给我滚!!”
说着,他一拳向我挥了过来!
他只是想吓唬一下我,气势汹汹,实际上拳头绵软无力,哪怕真的砸在鼻子上都不会让我鼻酸。
可是一旦先出手,就会变成红名;一旦成为红名,你的这一生就要毁了。
我伸出手,稳稳接住了他的拳头,值日生有些讶异地睁大眼睛,加大了力道,却无法寸进分毫,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并不是形如废柴纲一般能够随便欺负的角色,他脸色变了变,这时候已经赶鸭子上架无法更改了,他另一只手也提了起来,向我胸前捶来。
好无用的攻击。
好弱的小怪。
我沉吟片刻,抬起了脚,正中他的肚子。下一秒,值日生就像个保龄球一样沉重地飞了出去,一路撞倒桌椅板凳若干,最后在十米开外停了下来。
我必须补充一点,“十米”是因为教室的墙面离我只有十米,否则他还能飞得更远。
“……”
“月、月见同学!……他,他好像快死了啊!!”
教室里响起了沢田纲吉从胆怯变化到崩溃的声音,至于值日生,此时已经歪着头,口吐白沫地昏了过去,并没有再说话的本事。
我走上前,检查了一下,摇头:“还没死。”
“可是看起来也已经快死了啊——噫!!!他吐血了啊!!!”沢田纲吉崩溃地抓着头发冲我大喊,完全不顾我下一秒就可能变成在逃杀人犯,“是真的血啊!不是假的!”
值日生大口吐血地配合着他。
我为他的勇气折服,但也感到愧疚,毕竟这一次他不值日也得值日了。为此,我破天荒地道歉:“血迹确实有些难处理……麻烦你了。”
“不要用这么腼腆的表情说出那么可怕的话……!”
他欲哭无泪道:“而且我已经成为共犯了吗?会坐牢多少年?妈妈会担心的吧?血迹怎么处理啊?”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寻找刻入了灵魂DNA的清扫工具。我则问他:“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共犯了?”
“我……”
“………。”
他找来抹布,试图把地上磕出来的一长条血迹,因为用的力气太大,抹布和地面摩擦出莎莎的声音。他闷头工作,我原以为听不到回答了,过了几秒,却听到他低声地说着,就像是自言自语:“是为了我……才出手的吧?明明想要当个普通人……却还是站出来了。”
看来他并不是不知好歹、不懂好赖的那种怂包。
——而且,他的直觉竟意外得准确。
我要金盆洗手,我想当个普通人。这是个有些荒谬的理由,说给熟人听一定会被当成白痴,但沢田纲吉在我什么也没说的时候就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算什么?——算“普通人”间的惺惺相惜么?
因为沢田纲吉的态度,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决定送佛送到西。我从容道:“你误会了,我打他是因为他变成了红名。不是为了你。”
“……又在说奇怪的话。”
“如果你不信这个理由,那我只好开诚布公地说了。”
“……什么?”
“嗯。沢田君完全没有成为我共犯的资格呢。”
“……”
他懊恼地小声嘟哝:“太嚣张了……资格什么的——资格。”
“总之好好努力,沢田君,”我背起书包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把手放到了他的头上。
棕毛还挺好挼。我没忍住多来了两把。
他半跪在地上擦地,在察觉到我的动作时,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眼瞳如同流水的火,里面倒映着我的身影,我对着我笑了一下。
“好歹变成能当我共犯的人吧?”
“……”
他微张着嘴,发出单薄的气音,仿佛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颤动。我放下手,抬脚离开教室,留下他一个人呆愣愣地看着我的背影。
走了很远,我才听到他恍然惊醒,大喊:“等等啊!那尸体怎么办啊——?!!”
已经默认是尸体了么,沢田君。
沙漠与海洋更迭流动,山的影子在城市中游行,星辰不知何时掉落在沙砾之上,黯淡成损值千倍的陨石,风化为实质的生与死,在这片土地上肆虐。
——用你的眼睛看着我
——看着我死亡
——看着我生长
——看着我的虚假,我的真实
看着我——
一片混乱的声母、韵母组合成混杂无序的歌声,上帝的钟表落在海边,折射着冰冷的命运。
我的脸颊贴上了钟表的表带,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针的走动,震耳欲聋的顿响。幻术在我的梦中还未成型,就开始寸寸碎裂,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无奈:
“kufufufu……你的梦还是这样。”
“这是你的幻术,”我说。
“我无法迷惑你,”很难想象他会如此坦诚地承认这一点,“所以这是你的梦。”
我为他的坦诚而道谢,他却不领情,问我你现在在哪里。
“在梦里。”
“我说的是现实。”
“喂?喂?你好,什么东西?蛋包饭?猪脚饭?……菠萝饭……我想吃菠萝饭。”
我抬起一只手,做出打电话断线的动作,喂喂地出声,已读乱回地没有做出任何答复。
他拿我没办法,又问了我什么,但幻术已经碎成残渣,烟飞云散,他的最后一句话我都没听清。
真可惜,对吧。
“……”
窗外一片明晃晃的太阳,水流一般的阳光将清晨的影子照彻,没有雨水的春天温和而可亲。
我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把枕头下的刀片装好,抹了一把脸。
今天是周六。
而我,准备去东京。
结果东京反而在下雨。
我前脚踏出电车,后脚雨就落了下来。没有带伞,我只好找一处屋檐同人挤着,给佐藤拾也打电话:“过来接我,我在xxxx。”
我没有提前和佐藤拾也说我来东京的事,本打算打他一个猝不及防,他自然是没有准备的。听到我声音时,这个可怜的中年男人颤抖的心跳都被我听到了。
他有事情瞒着我。
但我不在乎。
“快点,”我说,“我不喜欢下雨。”
佐藤拾也松了口气,答应会很快来。但我知道这需要点功夫,“我”的行迹需要报备族里,他得给“我”编一个合适的出行理由。
为了消磨时间,我跑进雨里,很快进入一家商场,决定随机寻找一间店铺光临。依心迹而论,我不太喜欢门口大排长龙的店家,它们总让我想到虚名,不巧的是,今天是周末,许多老板都搞活动,我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客人较少的甜品店。
我挑了一个窗边的、能够纵览全局的位置,等待服务员端来香蕉船和巴菲冰淇淋。蛋糕的甜香弥漫在我的鼻尖,我看到厨师正在把一颗樱桃装饰上奶油,日本人太过喜欢冷气,哪怕现在还是春日,店里面也开着让人小腿颤抖的空调。
人来人往的商场发出轰隆的背景音,像穿过荒原的铁制怪兽。
服务员很快端来了我的芭菲冰淇淋。出人意料的是,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尾巴:“一点原料也没有了?你们怎么做生意的?连这种普通的冰淇淋都限量?这样,我出十倍的钱买,可恶——”
服务员礼貌而坚定地道:“这位小姐已经付过钱了,您如果想要的话,可以和她协商。”
说着,她在我呆滞的目光中把冰淇淋轻轻放到了我的桌面上,露出“我捍卫了客人的冰淇淋”的满足表情来。如果在意大利我会给她小费的。但这里是日本,而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是——
五条悟!
墨镜歪斜着搭在鼻梁上,露出天蓝色眼眸的一角,明亮如同名贵的宝石。白发蓬松凌乱,少年穿着束身黑色的高专校服,站姿却随意得像一只八爪鱼,过人的身高和精致的容貌让路人侧目,他显然已经习惯,毫无脸皮地痴缠而不容拒绝地要求着一份冰淇淋。
我认出了这张在悬赏令上也不安分的脸,同时精准记起了他此时的身价:八千万,我是说,美金。光他那双媲美蓝宝石的眼睛——严格来说,蓝宝石的价值远远不及他的眼——价值就已经超过了五千万。
五条悟,一座行走的金山银矿,我曾经慎重考虑过刺杀他,最后却还是遗憾放弃。
五条家的六眼神子,我小时候就听闻的噩梦之一,最重要的是,对他动手,暗面的性价比完全不值。
我一直不想和他当面对上,命运偏偏让我们狭路相逢。所幸他看都不看离开的服务员,眼睛黏到了芭菲冰淇淋上:“一万日元。”
“……?”
“这份冰淇淋的售价是五百日元吧,”他理所当然地道,“我用一万日元和你交换,你可以点别的口味整整二十份。”
真是理所当然到让人不爽。
我最讨厌别人让我不爽。
“对不起,”我说。
紧接着我伸出手,淡定地挖了一大勺冰淇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塞进了嘴里:“我拒绝。”
好冰,冰得我的牙齿都在发痛。真是毫无价值的亏本之事。可一抬头看到五条悟惊讶错愕的目光,我的心情就大好了。
我微笑着说:“你现在可以去吃别的口味的冰淇凌了。二十份,喜欢吗?”
我对芭菲类的甜品无感,本质上也不是个冲动的人,我没必要为了一份冰淇凌得罪五条悟。但就像炸掉了风纪委员办公室一样,我从来不怕麻烦,否则我早就死了。
“喂,喂,”五条悟反应过来,夸张地张大了嘴,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终于正眼看我这个“抢”了他冰淇淋的人,对上我的眼,“你这家伙,真是……”
“真是……”
“……”
五条悟慢慢睁大了眼睛,拉下墨镜,被遮挡了部分的世界潮汐般涌入他的眼中,大量的数据让他头晕目眩,他却没有移开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看个不停。
明明是勘破虚幻的六眼,此刻却无法分辨这大量的信息。
他喃喃着说:“好凝实。”
一团浓郁的力量在他面前凝结成了人的形状,一瞬间,五条悟的眼中只剩下了这个人的存在。他没有看到她的脸,却凭着这团力量勾勒出了她的眉眼——特殊、富含着“真实”的人类。
在他看向她之前,她几乎是不存在的。虚拟的、雾一样,他没有注意到她存在,她如真似幻。
哪怕是五条悟,也在一瞬间被雷电击中了神经末梢,他说:“很漂亮……漂亮。”
六眼看到的世界和别人是不同的。五条悟的世界从睁开眼的第一刻就开始被解析,少年不得不被动接收着庞大的信息量。小时候,他经常发烧大哭,就是因为大脑无法承受这些数据。后来随着长大,他不再发烧了——直到现在。
相似小说推荐
-
情书(倾芜) [现代情感] 《情书》全集 作者:倾芜【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01-04完结总书评数:1640 当前被收藏数:34889 营...
-
守陵娘子山食纪(绿豆红汤) [穿越重生] 《守陵娘子山食纪》作者:绿豆红汤【完结】晋江VIP2025-1-3完结总书评数:20389 当前被收藏数:236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