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晚却无比闷热,小区里的被牵绳溜的狗都一直吐着舌头。
黑夜里星星很亮,温书一手搭着护栏,拧开拉环,喝了口冰冻的橘子汽水,又用手背轻轻敷了敷耳朵,才感觉热度降了降。
盯着窗台上那盆海棠花,花苞收合,枝叶青翠。
舌尖逸散着橘子味,清醒了些,温书听见屋内的动静声,也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两年成长了多少呢。
竟然在再次遇见盛京延的时候,还是会为他心跳加快。
他难道是她宿命里的劫难么,可那些难堪的过去真实存在,他也为另一个人心动。
橘子汽水喝下半罐,再回屋时,温书已经神色如常。
她把跌打酒用玻璃瓶给他匀了一半,棉签纱布都装了一半给他,放在塑料袋里,她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回去换件干净衣服,伤口别沾水,按时换药,不见好就去医院看看。”
灯光下,姑娘面庞白皙漂亮,脖颈的蝴蝶安静栖息,睫毛很长,张合之间很像蝴蝶的翅膀。
她的手指节很细,纤长无比,他一只手就能整个握住,柔软到极点。
一手撑在沙发扶手上,额发漆黑,盛京延坐姿不羁,显得有点撩人的慵懒,他低低开口:“我以后还能见你么?”
顿了一下,温书轻回:“可以。”
“花花我养着,”指骨玩弄着一枚硬币,盛京延说:“你来我家,看看它?”
把塑料袋打了个结,温书认真想了想,回:“好。”
“还是之前那间公寓,不会有之前那种事了。”
“我想做饭给你吃。”嗓音低沉,独属于他的声线,好听磁性。
对上那双漂亮冷淡的桃花眼,温书觉得心跳又快了点,她笑笑掩饰,“你要炸厨房吗?”
看着那梨涡,盛京延很想抱她,吻她,在她眉心鼻尖轻轻勾画,再埋在她柔软发丝间,想与她做所有亲昵事,想和她在一起,和她重新有一个家。
“我不会。”玩世不恭的脾性改了,眼底深情如波澜迭起。
“好了,这么晚,我给你叫车,送你回家休息。”温书拿起手机,点开叫车软件。
盛京延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似笑非笑道:“都不给我煮碗面吃么?”
“你堂堂创驰总裁,想吃什么面吃不到,还非得吃我的?”温书反问,清澈双眸对上他的,安静而柔和。
知了声不停,四周静谧,灯光下两人眼神交汇,似有细密电流声响。
不知对视多久,温书听见手机铃响,她以为是自己的,却看见桌上他的手机屏幕亮了。
来电显示上“苏橙”两个字跃动,一颗心陡然便冷了下来。
盛京延也注意到了,却迟迟没接。
温书提醒:“你电话响了。”
皱了皱眉,盛京延手指滑下,接听,指骨抓着手机贴在耳边,他回了声:“喂。”
嗓音低淡,却也耐心。
据温书所知,他一向对人很少有耐心。
移开眼,心底没来由的堵,温书听他回应几句,便愈发清醒。
“嗯,你想怎样就吩咐去做。”
“他们不答应,就把文件拿来找我审批。”
“我说过,你可以提要求。”
“嗯,挂了。”
等他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温书走过去把那一袋子药扔他身上,“没事,就滚吧。”
眉眼清冷,仿佛刚刚的温柔只是一场幻觉。
盛京延想要解释些什么,“苏橙,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一个女孩也很可怜……”
“跟我有关系吗?”温书冷冷道。
食指捏易拉罐,捏得噼里啪啦作响,温书努力克制着,“盛京延,今天你为救我受伤,我很感激。”
“也给你上过药了,剩下的就自己去医院,医药费可以我出。”
“就这样,没事你就走吧,我要睡觉了。”温书冷冷开口,赶人。
杏眸里不见一丝爱意温柔。
揉了揉眉心,心脏微微皱缩着疼,盛京延拿起那袋药,起身出门,便听见嘭的一声极重关门声。
苦笑了下,看来以后不能在她面前提苏橙。
那之后几天,盛京延往返医院和公司之间,没见到温书,肩上的伤慢慢痊愈,能运动了些。
到健身房练了一小时后出门手机收到林锋的消息,眼神暗了点,他叫司机直接拉他到温玉良现在住的房子那里去。
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在车上收到苏橙五六条信息。
她这次回国,自己做了决定,还是想把画画这条路走下去,不着急进娱乐圈,所以不要资源,唯一提的要求就是在市立美术馆办一场画展。
那晚她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盛京延允了,默认让手下的人帮她办,算算时间画展就是这两天。
苏橙发的消息有三张图片,都是画展现场的照片,两张是现场人流和作品,最后一张是她站在自己画前讲解的照片。
穿着旗袍,头发挽上,下巴尖细,眼皮略薄,眼尾向上,浑然一股清冷美人的模样。
这种模样的打扮,盛京延不自觉地就想到温书,她回国时,他见到的第一眼。
也是在这样的画展上,眉眼温柔,气质清冷独特,一袭水绿色旗袍,细腰婀娜,发髻高高挽上,在那幅白鹤画前,美到周遭一切都失色。
点开和温书的对话框,看着寥寥几句的对话,点开她头像,点进她朋友圈对着几条软文发看得发怔。
她朋友圈屏蔽了他,一直没解。
心底惆然,盛京延静静想,等收拾完温玉良的事一定要去看她,就算被骂也还是要去。
退了微信,揉了揉眉心,忽略苏橙的消息,他一句没回。
温冷妙租住的片区治安很差,偏郊区,最近的地铁站都得走三公里。
黑色大G停在小区外,没一会便吸引了周围大多数人的目光,好奇或惊羡。
盛京延下车,单手插兜,半倚着车身,一件休闲黑色衬衫和休闲长裤,他点了支烟在抽,眉眼慵懒,一股子矜贵。
周围走过的小女生目光都往她身上瞟,等要与他对上目光时,又快速移开和同伴交头接耳一阵,脸羞得通红。
弹了弹烟灰,盛京延没理,继续咬着烟吸。
等了五六分钟,便看见从地铁方向步行走回来的温冷妙。
她背了个双肩包,包里还装着饭盒和保温杯,穿了一件制服短裙,却大夏天的用丝袜把腿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有点驼背了,两手抓着书包带子,走过来,有些不确定地看向盛京延。
等到走近了她才确认,轻轻喊了声:“姐,不,前姐夫?”
修长指骨间夹着烟,黑色温书蔓延在手背上,盛京延撩了撩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就叫姐夫。”
温冷妙听话,“好的,姐夫。”
“说说吧,前几天的事。”嗓音低淡,盛京延问,“那要债的有为难温书吗?”
“温玉良除了这件事外,还干了什么?”
一声一声冷淡听不出情绪,但却带着股质问的意味。
温冷妙紧张得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努力调整呼吸,她回:“姐夫,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说不完。”
“您……您,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回家……我讲给你听。”
“妈,妈在打麻将,爸,爸也在他公司没回来,家里现在,没,没别的人。”紧张不已,温冷妙说话的声音都带了颤抖,磕磕绊绊的。
一支烟吸完,吐了最后一口烟雾,盛京延掐了烟,本想回绝,但想起温书,犹豫了会,他点点头:“好。”
很想知道,她所珍视的温情的家是怎样的模样。
一路上,小区里垃圾很多,灌木草丛光秃秃的,环境很差,傍晚阳光下也没柔和一点,一路上遇见的小孩脸上总是脏兮兮的,像贫民窟里出来的娃。
小区里垃圾清理不及时,蚊子也多,绕在耳边飞来飞去。
不自觉皱了皱眉,盛京延插着兜步伐迈得很快,不发一言的走着。
温冷妙抓紧书包带子,几乎是小跑着往前走了。
一路上还不忘回,“姐夫,就,就快到了,家里,家里没蚊子。”
五楼,楼道就有三层楼的声控灯是坏的,一路用手机灯光照亮。
最终进到那租住的公寓里,屋内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窗台上用玻璃酒瓶装清水盛了一束栀子花。
淡淡的清香,是盛京延喜欢的气息。
神色缓和了点,他抬步进去,拉开一把藤椅坐下,从窗户落下的光映照在他冷峻英挺的眉目间。
半明半暗间,整个人的气质冷冽无比。
爬楼爬得喘气,温冷妙一刻也不敢休息,连忙去烧开水,抓出自己的茉莉花,用一只新的玻璃杯给他泡了一杯茉莉花茶过去。
长指敲了敲椅背,盛京延在这家里已经坐了五分钟,才看见温冷妙端了杯茶过来。
他的目光巡视了会,看见电视茶几旁的一张合照。
隔得远,看不清楚,但能辨别的是,那是他们一家人的合照。
两个看上去个子差不多高的女孩在合照最中央,手牵着手,似乎是笑着的。
那应该是温书小时候。
想看那照片,盛京延也没立刻开口,而是在听完温冷妙磕磕绊绊的叙述后才扬了扬下颌,指着那茶几上的照片问,“那照片是你们的全家福?”
温冷妙站起身跑过去,把那照片抱过来,微笑回:“对,这是我初三的时候照的,那时候姐姐也才读高二。”
“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为金钱发过愁。”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窘迫的时刻。话说到后半句,温冷妙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着照片里温书青涩的脸庞,她那时脸圆圆的,眼睛很大,剪了齐刘海,头发绑成马尾,对着镜头笑,梨涡浅浅的。
青涩而漂亮,像一朵美好的栀子花苞。
心脏像被击中了一下,盛京延忽然觉得自己曾思恋眷念的小姑娘就应该是这样的模样。
大手接过那相框,眼神下移,触及她身上穿着的蓝白相间的校服,拉链齐肩,一手拉着温冷妙的手,一手垂下,手里握着一个粉红色的,
——小灵通。
是苏橙给他看聊天记录的那个小灵通。
心脏猛然刺缩,呼吸一窒,那刹盛京延几乎忘记思考,脸色变得苍白,手指冰冷,胸口隐痛泛滥。
温冷妙的嗓音还在,她忆起过去。
“这张照片是在我们以前家里的花园里拍的,那时候姐姐躲在一颗树下,拿她的宝贝手机给猫拍照,被临时喊过来,手机还来不及收,就攥在手心里,拍下了这样一张合照。”
“你姐姐,以前的网名是不是叫朝辞?”干涩沙哑一声,手掌指骨紧抓着椅背,青筋毕露,有不可察觉的颤抖。
温冷妙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点点头回:“对呀。”
“我姐姐一直很喜欢一首诗,李白的《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轻轻念出来,温冷妙开口,
“她的网名和笔名都是取自这首诗。”
过万重山, 终究过去了。
早该在上次画展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就把温书和那时那个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早该在知道她的笔名时就有所察觉,可他没有。
沉溺在悲伤中,和难以自拔的情绪里, 连屏幕对面换了一个人也毫无察觉。
在普林斯顿大学的那段日子, 昼夜颠倒, 面无人色, 活得跟鬼一样。
一天八个小时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弄数据模型,余下时间回到出租屋里, 大把大把灌药片,镇静到麻木的时刻, 他安静地看着街区外一群吸大/麻的人放纵疯狂, 他们尖叫, 脸上全是兴奋癫狂神色。
没有感觉,盛京延那时喜欢把收音机拆了, 组装电路,火线和零线接电池,一个简易的电击装置做好。
50v左右的电压,电流近40A,流过身体, 肌肉痉挛,心室颤动,麻痹,剧痛, 血压升高, 这些痛苦会令他短暂地忘母亲离开的记忆。
黑云压下来, 城市由混泥土钢筋浇筑而成,大雨倾盆落下,他怀抱着林弈秋的尸体,手握着她的断指,为她挡雨,只为不沾湿那柔软黑发。
过往是一部默片,回忆随时吞噬他,要他的性命。
转机是和朝辞聊天,他开始慢慢变好,也试着出去在阳光下行走,商科的论文他很容易对付,学业的压力轻了,胃口好了些,整个人有了点血色,也开始期待回国后的未来。
后面收到朝辞说要追他的消息,盛京延笑笑,在日光下回了她,[毕业后,我娶你]
可那句话之后,小姑娘便很久没上线。
盛京延重新退回黑暗里,在母亲生日的时候收到一个跨国快递,里面有林弈秋生前喜欢的书,被撕烂一半,还有他们曾经的全家福,林弈秋的头被剪掉,用红色马克笔画了个大叉。
连带着的还有林弈秋的一块皮肤组织,几乎晒成人干,和发丝纠缠在一起,夹在那本她曾经最爱的物理书里。
胃部痉挛疼痛,盛京延吐了血,昏倒在出租屋里。
第二天被修理水管的工人发现送往医院,他住院半个月,回来拿到手机,发现朝辞的企鹅头像又重新亮了起来。
还是那只黄色的小猫,抓拍的神态很像微笑。
那之后他们陆陆续续聊了半年,对方说话温柔,总是提起之前她提过的事,发的照片也少了很多,她几乎不分享日常了。
但语气,氛围,甚至发消息的时间都和之前没有区别。
那时盛京延短暂地有过怀疑,他隐晦问了句,朝辞隔了两天才回:
【我总单方面的分享日常,让我觉得自己永远在仰视你,永远在主动。】
【而且你既然不相信网上的真心,就不要和我聊了。】
【这样很伤人。】
伤人,盛京延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之前林弈秋对盛勋北的控诉也是伤人。
陡然心便软了,盛京延回她:【我信,不分享就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那时想。
可原来隔着屏幕,模仿另一个人说话的语气,说话的习惯,说话的方式,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代那人么。
这种只会出现在谋杀案里的桥段,没想到也让他撞上。
心里有底了,大概是温书高二下册的时候,小灵通丢失,苏橙开始冒充她。
“她的小灵通后来丢了吗?”盛京延抬眼看着温冷妙,眼底一片沉寂,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
温冷妙哆嗦了下,点点头,“是。”
“姐夫,你怎么知道?”
“也不是丢了,姐姐的手机是被老师收了,老师给她摔烂了。”温冷妙回想,眼底神色有点难过,“说是她带手机去学校。”
“班主任亲自去收她的手机的,姐姐把手机扔在楼下花丛里也被找到了。”
那个带着黑框眼镜,有点地中海发型总穿着条纹衬衫的男人把那个手机捡上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力摔到地上,用脚踩,暴力破坏,踩得粉碎。
甚至连里面的内存卡的磁条也被毁坏成碎片。
那时那个班主任老师怎么说的呢,他说:“有些人不要妄想靠什么歪门邪道一步登天。”
“网络上的,永远是最虚幻的,人得认清自己,丑小鸭永远不会变成天鹅。”
温书握紧双手,低下头,羞愧地站在台上被当众羞辱批评。
苏禾衣扬起下巴看她,眼底的笑嚣张又肆意,如一个胜利者姿态。
台下人为班主任的话鼓掌,并一人一句话,如唾沫般淹死她。
“丑小鸭,她连丑小鸭都算不上吧。”
“脖子上成天贴膏药,是不是遗传病啊,见不得人。”
“大热天还穿长袖,真是个怪人。”
“她还拿手机和人网聊呢,听说在网恋。”
“你说他网恋对象要是看见她这个模样会不会被吓死啊。”
“哭得真丑,像个鬼。”
温书低头等他们嘲笑够了,等老师批评够了,她弯腰捡起那一地手机碎片,用餐巾纸包住,捧在怀里往外走。
她回家病了好多天,每天都在哭,她那时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救她的阿延哥哥了。
后面返校,高三重新分班,温书重新在学校机房里登自己的企鹅号,却发现那个号已经登不上了,她重新申请了一个号加盛京延,申请消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无力悲伤,她被高考押着往前走,往后一年埋身题海,早出晚归,沉默寡言。
后面考上南大,他曾经就读的学校。
至此后面种种,不过宿命的玩笑。
走出那片老旧的小区,盛京延依靠越野车车门点了根烟,滑开手机,他拨了林锋的号码。
“帮我查苏橙。”
“所有,她背着我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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