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漫长的短信联系里的心动的感觉也早已湮灭,她从始至终,非我所爱。”
诉诸心底最深的伤痛,盛京延脸色微微泛白,鼻梁上的鲜血染红创可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听到这两句话,温书只听见心动两个字,她摇摇头,“你心动过,你对她和别人不一样,对她好到过分,谁看了不说是爱?”
“你花千万买她的画,捧她成为知名画家,你会在她喝药嫌苦的时候准备荔枝糖,你答应要和她一起养猫,甚至丢了我的猫,桩桩件件,你能否认吗?”
“盛京延,别骗自己了。”克制理智,清醒而冷漠地说出这句话,温书觉得心死过的心,又死了一次。
心脏钝痛,沿着肺腑撕扯,盛京延脸色发白,眼里光彩黯淡,他用力用手指按压自己左手的伤口,想靠生理上的疼痛缓解。
伤口压烂,结痂的疤痕裂开,血很快浸透纱布,沿着修长手指一滴一滴往下掉。
左手疼到麻木,鲜血淋漓。
盛京延每说一句话,按压的力度就更重一分。
“花花,我养大了,它像你说的一样,很可爱,很听话。”
“苏橙,她有些特别,她帮我走出最黑暗的日子。”
“我感激她,可不是爱。”
“我自认清醒,从不会在别人身上栽倒,可能牵动我心,让我烦躁矛盾挣扎的人,只有你,温书。”
阳光下,一种平静的哀伤泛滥开来。
盛京延看向温书,痛楚折磨,漆黑漂亮的桃花眼里,如月光照耀漆黑海面,波光粼粼,苍白的冷感蔓延,深海爱意汹涌,无法表露。
对上他的目光,温书平静,残忍:“可太晚了,不是吗?”
“结婚至离婚,五年时间,你都在干什么?”
“我以前甚至傻傻想过,你一辈子不爱我,我也可以接受,可前提是你心里不能有别人。”
“我生病,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陪她,我坚持不下去,我不能再骗自己。”
“盛京延,别执着了,放过彼此,好吗?”
一声一声,如平静的湖面渐渐结冰,隔绝阳光,温暖,空气,刺骨的湖水一点一点蚕食他,盛京延感觉不到左手的温度了。
血液沿着指骨蔓延,留下蜿蜒的血迹,伤口要被揉烂般,失去痛感。
“从前,我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
“此后,除了你我也不会再爱。”闭上眼,盛京延想起自己那段黑暗不见天日的时光。
大四临近毕业时,林弈秋情绪极度不稳定,经常发病要闹自杀。盛京延为了照顾她,搬出学校,租住在附近的一个普通的小区。
电梯房,空闲的公寓只剩高层楼,当时竞赛事宜和毕设堆积,盛京延没那么多时间挑选,就订了那间高层公寓。
十三层楼。
为了照顾林弈秋,盛京延将绝大部分竞赛沟通交流都移到了网上,每天在卧室里和队友电话连线,共同设计物理模型。
林弈秋便在客厅,在书架旁翻阅她年轻时留下的物理笔记。
盛京延以为林弈秋情绪好转,他还特地让同学带来了林弈秋读书时用过的物理教材。
他希望母亲能记起自己年轻时的理想,能记起自己是怎样在她的鼓励下,一步一步走上深耕物理学的道路。
而不是为了盛勋北那个人渣,甘愿放弃科研,放弃理想,在家做家庭主妇,在他身后陪伴支持,最终却亲眼目睹他出轨,还和小三一起要挟她。
重度抑郁,严重的偏头痛,都是盛勋北带给她的。
在校外照顾母亲那段时间,日子过得很平和,林弈秋按时吃药吃饭,情绪难以克制的时候就吃半粒安眠药睡觉。
盛京延经常和自己和母亲一起看书,他总看见她手里捧着书,站在窗前,静静的凝视远方。
那时候盛京延没多想,直到某天买菜回来,他看见林弈秋从那扇窗户上,纵身跃下,只留给他一眼。
那一眼,是林弈秋的红色裙摆飞快扫过玻璃窗户,转瞬消失无影。
盛京延目睹自己的母亲在自己面前跳楼,他没能救她。
林弈秋抱着一本《物理学史》跳楼,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把物理学下去。”
而不是像她一样,选择爱情,却被背叛。
竞赛事宜搁置,毕设未完成,盛京延独自一人联系殡仪馆的人来收殓林弈秋的遗体。
他守在楼下的水泥路上整整一天一晚,伸手将林弈秋断掉的四肢,错位的骨骼拼凑回原样,她曾经美丽的面庞现在血肉模糊,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血。
守着那副血肉模糊的尸体至半夜。
有野狗吠叫,苍蝇盘旋,盛京延颤抖着手,护住林弈秋的尸体,手指抚过她漆黑的头发,一不小心便连带着扯下来一块肉。
心口剧痛,脸白到没有人色,周围路过的人人都指指点点,那时他强撑着一口气,要保全母亲最后的尊严。
后来,送去火葬场,骨灰只用一个小木盒装好。
将她安葬在北邙公墓,背靠着山,面对江河,天地高远。
葬礼结束,盛京延没撑住,大病一场。
进行到决赛的物理竞赛被迫终止,毕设坏得一塌糊涂。
病好后,当他提出再重读一年大四的决定时,盛勋北毫不留情斥骂他,说他是个废物,永远别想走他妈的老路。
他说林弈秋就是被物理害了,清高,神经质,固执无可救药。
他逼迫盛京延放弃了物理。
辍学,被一纸机票送去美国学从未沾接触的商科。
那时盛京延心里唯二的两根支柱垮了,情绪低落,总梦见林弈秋的尸体,和十七岁时经历过那场地震后的尸山。
救不回母亲,救不回死去的人,脑子里只有各种血腥的死亡场面。
他将自己关在校外的租房里,在冰冷的厕所地板上,尝试拿刀片开始自残。
锋利铁刃切割进肉里,血流出来,疼痛随着血流而苏醒。
黯淡不见天日的时间。
那三年,他的心理疾病严重到无法进行正常的生活,他独来独往,以自残来克制情绪,尝试过很多次自杀。
生活里见不到光,回忆只有痛苦。
疯狂地思念母亲,思念小时候竞赛拿了一等奖,会在台下对他微笑鼓掌的母亲。
那时林弈秋很漂亮,长发白裙,温婉无比,她接他回家时,会买给他科学杂志和他喜欢的行星轨迹图。
他们也会在一张桌子上一起读一本书,画一幅行星图,解一个公式。
他由母亲带大,却没能遵守她的遗言。
他爱的和热爱的,都离他远去。
三年时间里,盛京延几乎快熬不过去,唯有一人,是那黑暗里的一束光。
那人叽叽喳喳,维持两年时间单方面的给他发消息,日常生活,学习难题,生活烦恼,事无巨细都告诉他。
从最开始的觉得烦,到后面的期待看见她发的消息,他回她几句,电话那边的小姑娘就能开心好几天。
渐渐的也和她聊上天,盛京延尝试从黑暗里走出来。
在大学里认识了许颐清,在他的陪同下去看心理医生,吃的药让思维迟缓,可痛苦的回忆不再纠缠他。
阳光从窗户洒落,盛京延伸手抓住,手机振动,他又搜到小姑娘的消息。
心怦然一动,他想这或许是喜欢。
他回那个姑娘消息:
【别追我,来找我。】
【毕业,我娶你。】
可隔着几万公里电话里的心动,到见到真人时却湮灭得一丝不剩。
那时盛京延告诫自己不能做一个像盛勋北一样的人渣,于是他说服自己喜欢苏橙,对她好,好到不能再好。
可盛勋北又一次靠公司和家族强迫他,强迫他娶自己根本没见过的一面的女人。
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甚至最初把对盛勋北的恨加诸了一部分在温书身上。
五年时间,他在商场上用凌厉手段,夺去了整个公司,架空盛勋北,他成为盛家名副其实的主人。
五年婚姻,冷漠,矛盾,挣扎,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
最后分开,他亲手焚毁一切,受无边苦楚,失去了她。
一切都是注定,是他应得的报应。
鲜血滴落在石板上,滴答滴答,似雨滴声响。
温书看着盛京延的眼睛,仍是不肯相信。
她轻轻叫他名字,“盛京延,你别这样一直说爱我。”
你的行动让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爱,只让我觉得虚伪。
漆黑瞳眸,阳光下碎了一池的冰,盛京延伸手想要牵她手,想抓住些什么,他太害怕失去。
退后一步,温书眼底淡漠如碎冰融化后的水,刺骨的冷,她说出的话也无比残忍:
“你这样,让我感觉,你的爱很廉价。”
作者有话说:
盛京延:网恋奔现失败√
那天傍晚, 温书便和谈胥他们辞别马尔斯,离开庄园,趁日落前离开了庄园。
扒车窗上,往外看, 万顷碧绿被抛诸身后, 浅金色夕阳余晖涂抹晕染, 云层裂开缝隙, 前面乌云密布, 和身后夕阳坠落的庄园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他们奔向一个, 抛弃另一个。
阙姗原本心情还很好,也挺惊讶这么快就离开, 她有些惆怅问:“书书, 怎么这么早就想离开了, 原定的是玩一周的呀?”
按压了手机吊坠娃娃一下,温书轻轻回:“挺没意思的。”
“啊, 这么快就觉得无聊了,我觉得还挺有趣的,庄园主不是说了明天教我们射击吗?你今天这么着急回南浔,是不是美术馆那边有什么事?”
松了手指,温书轻轻开口:“是吧。”
“嗯, 是回去,有新的画展需要协商办理。”她顺着阙姗的画编了个理由。
随后靠着车窗,额头触碰玻璃冰冷,前方是一条蜿蜒的山路, 很大的坡度拐弯, 惯性让人向右偏, 温书半个身子都抵靠上车门,裸露的皮肤和冷胶材质的车窗像触,有些冷。
乌云成片聚集,压着连绵的山脉流动,随时都会酝酿一场倾盆大雨。
这样的天气,空气也无端地显得压抑起来。
而阙姗浑然不觉,欢快敲键盘和许颐清聊天,嘴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黑色短发及颈,一只手托着下巴,阙姗盯着手机里的消息,笑得眼里都是光。
突然,她扣下手机,微笑着宣布:“许医生他说他这个暑假休假要去一家避暑山庄度假,你们谁陪我一起去啊啊啊啊。”
谈胥坐在驾驶座,听见这声,皱了皱眉,“我们没人能陪你去,别烦书书了。”
阙姗以为他在挑刺,立刻就反驳他,“你不去就算了,到时候你求我带你我还不带呢。”
“不过,书书,我肯定会带的。到时候,我们还去泡温泉,就羡慕死你。”
说完这句话,琢磨了会,琢磨出原因来,“谈胥,你不会是嫉妒我要脱单了,才阻拦我吧?”
伸手揉了揉眉心,谈胥无奈,“你说是就是吧。”
从调整过方向的后视镜看温书的脸,她很浅的笑了下,心情应该是好了点。
也就由阙姗去了,由她这么个开心果在,似乎气氛不再那么压抑了。
只要温书能走出来就好,调整好心情,把今天和盛京延聊的那些事,全忘掉。
而温书安静地听着阙姗说话,嘴角浮现淡淡的笑,眼眸清浅,她想到些好的事,花花没被丢,长得的确很可爱,她见过。
是上次去南河公寓遇见的那只一直绕她脚喵喵叫的小黄猫。
它被养得很好,盛京延还算做了件好事。
心情没那么难受了,温书伸手轻轻握住阙姗的手,对她笑笑:“你开心的话,我就陪你去。”
“刚巧,赶在下学期去南大入职前放松一下。”
“希望你和你的许医生能修成正果。”
“呜呜呜,书书你太好了。”阙姗抱住她,剜了一眼谈胥,“不像谈胥他这么狗。”
揉了揉眼睛,青一块还紫着,谈胥笑笑:“行,去,到时候我护你们。”
“你别逞强了。”温书轻轻开口,嗓音温柔:“你伤还没好,晚上回去我给你买点药膏擦,这几天你别沾水。”
“好。”谈胥琥珀色眼里仿佛蕴含藏不尽的深情。
“啧啧啧”,阙姗在一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们立刻在一起好吧。”
“我把民政局给你们搬过来。”
弯唇笑笑,温书第一次回应她的调侃,“太快了。”
没有微笑不语,而是说太快了。
证明要徐徐图之,慢慢从恋爱到结婚,共度一生。
阙姗拼命对谈胥挤眼睛,鼓励他乘胜追击。
看了眼手腕腕表时间,谈胥话里有话般回应,“晚上七点,应该也不早了。”
“如果,还是早,我可以等。”
窗户轻轻被开了一点,冷风灌进来,抚在脸上,冰凉无比。
温书闭眼小憩,没再说话。
那晚睡前,温书结束画画练笔,习惯性地刷了下手机,就看见阙姗聊天框里的小红点,近十条消息。
点开朋友圈,一眼看见谈胥发的她和他的合照。
在马场里,他牵着她坐的黑马,抬头与她对视,眼底深情显露,温柔而绅士。
那角度找得很好,阳光染成光晕,模糊了背景,画面里只剩下他和温书两人。
默契亲密,这张照片好像情侣照。
手指微滞,退出朋友圈,点进与阙姗的聊天框。
红尘客栈风似刀:
【!!!书书,看谈胥的朋友圈。】
【他发了今天我给你们拍的照片,这也太配了吧!好像官宣图。】
【磕到了磕到了,星星眼.jpg】
【你看看,他这条朋友圈下面的评论,全都在祝福99,我这共同好友给他点赞的就有五六十个明星,评论都刷不完了,哇塞这阵仗,影帝不愧是影帝,人脉真广。】
看这几条消息好一会,温书才缓过神来,想到谈胥就在隔壁,距离不过十几米,一出门就能见到。
刚把药膏买给他了,让他自己擦。
心里还是觉得亏欠,温书和自己熟悉的店家沟通,给他买了一身定制西装。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手机,关了台灯睡觉。
那晚她梦见格林顿庄园,隆冬里,外面的湖面结了冰,雪花纷飞,世界孤寂而清冷。
一抹阳光从白桦树的树梢落下,照在冰面上,反射着光,映照着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背影,他走进冰冻的湖面。
脚下的冰如蛛网裂开,碎冰屑飞溅,他没回头,没停留,还在踩着几近破碎的冰面向前。
温书心悸发慌,在远处叫那人停下,可无济于事。
最后,一整块冰裂开,他坠进湖底,冰冷刺骨的湖水一瞬吞噬了他。
茫然天地,雪花飞落,枯树枝桠没入土地,他从容赴死。
捂着胸口惊醒,温书摸了摸眼角,有一滴泪。
窗外的天空晦暗不明,是凌晨四五点的清晨,人声寥少,车笛声也听不见,安静无比。
擦掉泪,温书努力回想梦中的画面,景物,六角的雪花都很清晰,唯有那人的身影模糊,竟记不起他一丝一毫的特征。
却莫名感觉,那人是谈谷。
回国至今,已经三个多月,他们没有联系过,按照时间来算,他应该已经是完成博士论文答辩毕业,他已经自由,现在该是在追求自己的理想。
展开一封信纸,温书提笔,开始给他写一封信。
信里的格林顿庄园漫山覆雪,白雪皑皑,他们穿着羽绒服踩着滑雪板,从一片洁白的雪坡上滑下来,她笑着钻紧他怀里,两人穿衣厚重,笨拙得像两只企鹅,互相搀扶着下山。
远山,薄薄的雪上映照了一点夕阳的金色,静谧而安和。
她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最后在信的末尾写上,[希望你安好,长命百岁。]
而不是像梦里那样,赴死。
把信纸塞进信封,在信封表面写自己的名字写谈谷的名字,到贴邮票时却又犹豫了。
邮票黏在指尖,犹豫了大概半分钟,温书把邮票撕掉扔进垃圾桶,顺带把那封信压在书桌上的书下,不再翻阅。
天亮了,窗帘拉开,光线明媚,温书收拾了下自己,化了个淡妆,换一件碎花裙,独自去停车场里开车出去,去了美术馆。
和副馆长何始谈了很久,定下了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画展只有两场,但在连璧市,南浔的相邻城市。
时间都订在下周,这周的时间可以自己支配。
商量完这些事后,她离开,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店看书,《呼啸山庄》还没有看到结局。
消磨一下午的时光,就是不想回去,心里有芥蒂猜疑,她不想再面对谈胥。
她一直在等,等他坦白,可结果是没有。
出咖啡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柏油路被蒸出热气,人踩在上面,好像站在一块灼热的铁上,热浪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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