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拿起, 又慎重地搁置, 周庚礼跟她确认, “央央,你确定我们今晚只是吃饭吗?”
项羽当年请刘邦也没有全做的他喜欢的菜。
李佩央朝他弯弯嘴角,“你不是没吃饭吗?先吃点吧。”
她吃过了,举杯喝了一口红酒。
味道很不错。
他也觉得味道不错。
嚼着她做的青菜, 周庚礼默想,她还是太善良了。如果是他,他肯定在菜里下药,然后趁他昏迷,连夜带着孩子走。
因为他就是这么安排的。
今晚, 除了他,谁都不能走出这栋别墅的大门。
但李佩央显然没这么想过,她还礼貌笑着问他, “好吃吗?”
“好吃啊。”他也笑着答。
“那你多吃点。”
李佩央耐着性子, 喝了两杯酒,看他慢条斯理、举止斯文地...“用膳”。
他吃饭怎么这么慢了?
她第四杯酒倒进去, 他停了筷,摁住她的手,“你还喝?”
“那就不喝了。”说正事吧。李佩央双手放在桌上,开始试探地问他,“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男人学她的姿势,也正襟危坐,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什么忙值得你特意请我吃饭,央央,你有事随时说就好。”
“是我签证的事。”李佩央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探究一二,“我和遥遥的签证,最近都出现了些问题,你能不能帮忙问问?”
“不需要问。我可以直接帮你解决。”他轻而易举地答应,还反问她:“还有别的事吗?”
要真不是他的话...李佩央就跟他直说了,“还有我们结婚的事。”
“领证的时候,你答应过,你办完你的事,只要我想,我们随时都能离婚,对吧?”
“对。”周庚礼点头,没否认,“我跟你承诺过的,我都不会骗你。”
除了她母亲那次,这人跟她说过的话很少会食言。
“不过,央央,我的事还没处理完。”
李佩央蹙眉,“那你还要多久?”他说没处理完,难道她就一直等下去?
“我也不知道。”周庚礼拿出手机,“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再问问他们。”
“那就问吧。”她眨了眨眼,平静地看他。
“行。”男人当着她的面,给律师打电话,可能时间很晚了,对面过了几秒才接。
“老板。”
“刘律,之前让你办遗嘱的事,到哪步了?”
他摁了免提,为了让她能清楚听见对面的回答。
“老板,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在起草析产协议书,你也知道,资产他们还在清算。您要是着急的话,我让他们加班。”
“我不急。”周庚礼看向对面的李佩央,柔声问,“央央你很急吗?”
“不过结婚证而已,你只要不是...要和别人领证,应该也不急吧?”
李佩央拄着下巴端量他。
她忽然很想问他,他们在一起是六年时间对吧?不是六个月,六天。
六年,她跟在他身边,他那些手段,她就算不识全貌,也见过七七八八。
“你骗我,你都不想一个好一点的借口吗?”
周庚礼盯着她看,过了几秒,他摁断电话,笑着摇头叹气,“我真没想要骗你。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这样吧,央央,你别生气。他们办事效率低,明天我催他们。行吗?”
“...”
没有预料中的追问,女人拄头看他,居然安静地不说话了。
他也没再开口,看着她。
在彼此无声的注视中,时间没有停止流动,它在飞速地倒带,将过去这许多年一帧帧翻阅。
她酒力一向不佳,又容易上脸。
红酒后劲大,刚喝没什么,过了这会儿,周庚礼看见李佩央的两颊已经开始浮现淡淡的绯粉。
她神智是清醒的。嘴唇蠕动,话在嘴边几番辗转,李佩央看向他,还是尝试着说出口:“其实...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七年前..我们也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谈谈。”
“会不会好一点?....对你来说。”
她声音轻轻,在寂静的房间里荡起回音。传到他的胸腔内,那里好像更为寂寥,回声都更大了些。
虚假的笑意在眼底渐渐破碎。周庚礼看着她,薄唇慢慢抿紧。看了一会儿,他又像看不下去似的别开眼。
他抬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时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他们也是面对面坐在这张桌子边,一醉一醒。
只是那时候,醉的人是他。她一直很清醒。
“你醉了吗?”一杯酒喝完,他问。
“没有。”她没有那么不胜酒力。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那就回答我两个问题。”
“你说。”
周庚礼身子前倾,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副不许她躲闪的模样。
“李佩央,你告诉我,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七年前你就知道遥遥的存在,你的决定...会不会改变?你会不会留下?”
男人在认真地等着她回答。李佩央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心脏跟着泛起轻微的疼。她忽然有点不忍心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在沉默中,他败下阵来。
“好。好。”
周庚礼深吸了两口气,又吐出,话语都变得艰涩,“就算你当初....你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可以。”
原来他就算清醒着,竟然也做不到她当初那种淡定。
他只能克制地再问她:“那这七年,你有没有后悔过?如果不是遥遥生病,你有没有想过回来?..哪怕,就想过一次?”
没有。她一次都没有想过要回来。
她收到过很多次回国交流的邀请。她全都拒绝了。
在他的步步紧逼下,李佩央还是躲闪了。她受不了地垂眸,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开口只剩:“...抱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可能是他此刻眼底泛红的样子,让人想怜惜...像七年前一样,他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流着泪等她的答案。
答案没有变过。她当年连一句“抱歉”都没有。
还不如不说。
周庚礼闭上眼睛,别开脸,摁住额角暴起的青筋,他也开始头疼欲裂了。
“央央,你知道的....”他最后还想再给她、给自己、给他们一个机会,“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她可以骗他的。就骗他这一次。
她的确没有喝醉。
也许该喝多一点,就能昧着心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但她太清醒了。
清醒的李佩央镇定地摇头,“我没办法骗你。”她骗不了他一辈子,一次的欺骗,没有意义。
怒极反笑。呵。男人揉着眉心,低低地笑出声。
是啊,她从来都懒得骗他,他到底还要在她面前自取其辱多少次呢?
“那你今天请我吃饭,是出于愧疚?觉得七年前对我太残忍了?”
再开口,周庚礼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扯出一抹苦笑,“可是央央,你但凡对我有半分愧疚,就不该在这张桌子上,再跟我说离开?”
李佩央揉着额头,没有看他,紧锁着眉道:“遥遥要上学了。我要带她回去了。”
她语气淡定得仿佛他是个胡闹的孩子。她总是能做到,理智清醒地看着他为她痛苦。
可他也不像七年前一样,只会苦苦哀求她别走。
他们都变了。
周庚礼没理她的暗示,把最后一点酒倒进杯子里,“学可以在这里上。”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边的环境压力太大,不适合她。”
“那就开私塾。”周庚礼靠在椅子里,看着她不禁发笑,“有我们两个在,她这辈子会有什么压力?”
她其实,也不愿意为他想个高明点的借口。
“...所以,你真不想放我们离开?”
得到了答案,李佩央没有生气,反而有一种怀疑落地的踏实感。
“你可以走。遥遥的签证我明天就能配合你办。短期的。”问题在于...他看着她问:“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很久。”她说,“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讨厌的是无解的谜,如果问题有解,那就...解决。
“所以,我会起诉离婚的。”李佩央抬起脸看他,不再犹豫,一如七年前那样坚定。
既然谈不拢,她头疼得需要吃药了,干脆起身直接离开,抛下一句话,“我一定要带她走。你不想配合,那我们就只能走诉讼程序了。”
她经过他身边,他没有拦她。
周庚礼端起酒杯,玻璃上还有她的倒影。
“我劝你不要。”他看见杯上的倒影,心脏也渐渐冷却,恢复了素来不紧不慢的语气,“对薄公堂...你会输。”
“央央,我不想看你输。”
孩子的抚养权她拿不到,他也不想...看她哭。
他不想跟她抢孩子,他想要的是家,是她。
只是她刚刚也给了他答案。她不会为他留下,走了之后,也不会为了他回来。一次都不会。
她一心想和他离婚,甚至都不肯多问一句,他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那他还有什么办法?
周庚礼喝完最后一口酒,擦了擦唇角,将餐巾随手扔到桌面的残羹冷炙上。
他转过身,还想跟她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可当目光触及到那抹单薄的背影,冷硬的话又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一句提醒:“....我们结婚了。”
和当年不一样了。她不能再说走就走,他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关系了。她不能再随意地...抛弃他。
片刻后,她声音微颤,“所以,这就是你...和我结婚的原因?”
背对着他,李佩央鼻腔发酸,难耐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沿着脸颊安静落下。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是吗...”
忽然心乱如麻,他面露不忍,“央央,我——”
突如其来一声啼哭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两人同时看向客厅的沙发桌。
“妈妈!我做噩梦了...妈妈你在哪!”
李佩央慌乱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对讲机,随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稳住情绪对着她柔声说,“遥遥不哭,妈妈在呢。妈妈现在就上去。”
她急切地走出两步,又顿住...
女人心灰意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我就不该带她回来。”
空旷的客厅只剩下一个人。
他颓唐地倒在沙发上。头顶的水晶灯太刺眼,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是啊,你就不该回来。”
周庚礼想,要是她不回来,他像从前一样年复一年地等下去,会比现在更心痛吗?
也不见得吧。
从前那些痛苦他都习惯了。她总是能带给他,新的折磨。
......
【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她,就去找她回来吧。】
两年前,吃早饭时,他母亲忽然说了一句话。
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他都没有抬头,也没停下筷子,“谁?”
【我不能理解你。】他母亲说话一向柔和,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平易近人,她只是习惯了任何场合都进止雍容,哪怕是在指责自己的儿子。
【你从小到大,轻易得到的东西,没了兴趣就懂得丢掉。这次,为什么变迟钝了?】
【她什么都给不了你,又没那么爱你,我真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
周庚礼终于抬头看向她,“妈,她不爱我,那你当年是用什么理由劝退她的?”
【我没有逼她离开。】他的母亲微笑看他,真实的情绪大概是不屑,【是你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当然,她也不够了解你。你们连彼此是什么人都没看清,就谈爱情,太狂妄了。】
【我答应过她不会把那天的谈话内容告诉别人。但庚礼,你是我儿子,我也跟你交个底,其实她早就决定离开你了,我只是推顺水推舟。】
【你一再地追究这个问题,是不愿意相信她不爱你?那就从今天开始,试着接受吧。你也不小了,不要再让家里人替你操心。】
她说完,就走了。
周庚礼一个人坐在餐厅里,面无表情地将碗里的饭吃完。
他不能去找她,他答应过她的。
她走了就不会回头了,他一早就知道。
他只是不想承认。如果承认了,他一定会忍不住地去找她。可他又答应过她...
那年,她给他们的爱情画下一个句号。
她给他留下的是一个死局。
......
头疼到后半夜,怕吵醒遥遥,李佩央一直忍着,没有去拿药。
睁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轻柔地把孩子的被盖好。
灯已经都关了,外面是黑的,她还以为他离开了。
刚下楼梯,才看清门口处站着的人影。
他站这里多久了?怎么还没走?
李佩央站在台阶上,没有再往前。
屋内视线很暗,夜又足够黑,衬得他的背影都沉重。
半晌,有了声音。
“当年...你离开的原因,能再说一次吗?”
“...我不爱你了。”
“嗯。”男人的情绪似乎已经从刚刚的争吵中平静。
如果不是周围寂静得针落可闻,她大概都听不见他说的话。
他说:“我爱你。”
“央央,我的爱...耽误你了,是吗?”他很小心地在问。
李佩央抬眼,看向黑暗里他的背影,抿了抿唇。再垂眸时,睫毛颤动,眼角又一次湿润。
“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爱你,会好一点。”低哑的声音中带着苦涩,听起来像遇到了难题,束手无措,压抑沮丧。
“你能不能,先留下?...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一想。”
半天,她没说话,也没拒绝。
他就当她默许了。
周庚礼迈出几步,打开大门。
“谢谢。”
离开之前,他对她说。
周庚礼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他第一次把戒指拿给她看,李佩央脸上的表情。
按理说,结婚戒指应该是求婚仪式上的惊喜环节, 但那段时间她总是心神不定的。他知道, 她完成了一篇重要的论文在等待发表,心情凝重很正常。
他拿出来是想让她开心一下,当然, 他自己也等不及了。
一个不怎么正式的夜晚,刚洗过澡, 她的发尾还有点湿, 人就被他抱到了床上。
“看看这个。”他亲手给她打开盒子, 递到眼前, “喜不喜欢?”
周庚礼看见她先是惊讶,然后迟疑,最后抬眼看向他,目光问询。
有什么好疑惑的。
戒指还能做什么?
他笑着又问了一遍, “喜不喜欢啊?”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真不喜欢?”她表现太淡定了,搞得他都紧张了。
“...不是。”
那就是喜欢,但也不算特别喜欢。
周庚礼凑到她身边,搂着她肩膀, 两人靠在床头,他说:“结婚戒指还是要贵重一点。但又不是就这一个,你以后可以换别的戴。”他知道她不喜欢浮夸的。
“就一个要求, 你要记着。”
她好奇:“什么?”
“别的首饰你喜欢什么买什么。戒指不行, 戒指只能我买。”他坏意地用头发蹭她颈窝,她怕痒, 身子蜷起来,刚好被他捞进怀里。
“以后都买一对,你戴哪个我戴哪个。”周庚礼还把戒圈里的缩写给她看,“都刻你名字。永远都是你的。”他也是。
他的美好憧憬,李佩央全程没怎么回应。他要给她试戴,她也攥起手指,想拒绝。
他霸道又孩子气地咬了一口她的拳头,软磨硬泡,“央央,你先给我看一眼。不然等你睡了,我也要看的。难道你就一点不想看?”
“...”
李佩央看着他将那枚戒指缓缓推进她的无名指,尺寸刚好。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结婚要用戒指而不是别的,硌在指间的触感,连着心脏,不容忽视,会一直提醒人它的存在。
“真好看。”他说她。
她看戒指时,周庚礼一直在看她的侧脸。
一想到她会戴着他送的戒指,跟他白头到老,他觉得死亡好像都成了一件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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