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想到沈稚禾离开的背影,心里就忍不住往下沉,连做题的思绪都被打乱了。
最后揉揉头发,翻开语文必修一,找到了一篇《荆轲刺秦王》开始默读。
这天的晚自习,沈稚禾一直没有来上课。
安晞兮把这篇文言文,读了至少五遍。
学会了一句话的释义。
“日以尽矣。”
第20章 冰糕
终于熬到晚自习下课, 与程涵道别后,安晞兮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在经过学校侧门的那个胡同时, 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上次就是在这里碰到翻墙而下的稚哥的。
安晞兮抬头, 望向那堵不算特别高的墙。
因为翻的人多了的缘故, 上面的砖瓦有一个很明显的凹陷,又是因为如此,学校施工组在上面加固了一些菱形的小尖尖,以防止住宿学生外出。
正准备抬脚往另个方向走的时候,忽然几道声音从巷子深处传了过来。
“你爸妈最近管你挺严的啊。”
“嗯。”声音很低,透着懒劲儿。
“你不会真的要从良了吧?以后还跟我们一块儿玩吗?”
“也许吧。”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对了,稚哥儿, 你最近是不是和那几个小孩儿关系挺好的?”
空气有几秒的寂静。
安晞兮停下脚步, 循声望去, 看见了昏暗的路灯下, 几个高挑的人影。
忽然有一阵凉风吹过,带起地上的碎纸屑。
路灯旁的树影晃动, 高瘦的少年站在最中间,姿态散漫随性,手里夹着一支冒着火星的烟。
朦胧的月色之下, 人影与树影交汇在一起, 留下一地冷落。
安晞兮眯起眼睛, 看得有些不真切, 只听见远处的少年低沉的嗓音, 字字清晰地传入耳里。
“就那样, 也没很好。”
声音轻而淡,落进心里, 还是引得心脏一阵儿紧缩。
安晞兮站在原地,有一阵恍惚。
前面另外一个男生笑得恣肆,无所谓道:“哈,我就知道,稚哥怎么会把那些个乖乖学生放在眼里啊,明明都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啊,稚哥就算交朋友,也只会是跟我们吧,那些人太乖了。”
“……”
一不小心踩到一截树枝,发出“嘎吱”一声响,安晞兮心中一凛,在他们扭头看过来的时候,飞快地躲到了拐角处的垃圾桶旁,蹲了下来,呼出一口气。
听着那边的交谈声逐渐变小,她才敢探出脑袋,观察一下现在的情况。
然而没想到,刚一探出来,下意识地看向沈稚禾,就正正好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乌黑深邃的像是黑夜一般的眼睛,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安晞兮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默默叹一口气,扶着垃圾桶边缘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他跟前。
而后抬起头,盯紧他脸上的表情,开口道。
“我们,”
“——算是朋友么?”
旁边的男生们看戏一般的表情,搓搓手,露出玩味的笑,还有的调皮的甚至吹起口哨,逗她说:“妹妹,和稚哥做朋友多没意思啊,要不要考虑一下当我的女盆友?”
“就是就是,稚哥那么凶,不会疼人,我们会啊。”
“……”
安晞兮红着脸,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不理解稚哥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不算。”
这时,一道冷沉的声线,忽然落了下来,把安晞兮原本心中的怒火瞬间浇灭了。
她怔了一瞬,抬起头,试图从他平淡如水的表情中寻找一丝不淡定,不知道是伪装的太好,还是他心里真的冷硬,居然一丝破绽,都没有看出来。
“我不信。”
安晞兮睫毛轻颤,昂着头,倔强地说:“和我们一起吃饭,你明明很开心。”
“爱信不信。”沈稚禾不耐烦地瞥她一眼,捻灭冒星的烟头,随手掷进前边的垃圾桶,“饭堂的白菜和胡萝卜难吃死了,开心?”
安晞兮呆愣在原地,从一向云淡风轻的沈稚禾的眼里,捕捉到一瞬腻烦的情绪,他的语气也又冷又凶,似乎充满了嫌恶。
“……”
那一刻的沈稚禾,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大家都挺担心你的,没想到你是翻墙出来玩了。”安晞兮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就算了。”
她别过脸,没等沈稚禾便转身离开。
沈稚禾淡淡收回视线,看都没看往巷口走的安晞兮,有些烦躁地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头,低头的一瞬,在地上发现了一个毛茸茸的猫咪钥匙扣。
再抬眼看去——
长长的巷子里,女孩背着书包,一步一顿地往巷口走去,四四方方的书包把女孩衬得更加瘦弱纤细,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格外落寞。
稚哥原本淡定从容的表情,终于没那么冷静了。
他捡起那个钥匙扣,把怀里还剩下的一盒烟扔给旁边的男生,说一句,“你们自己玩吧”,便手插着兜走了。
接过烟的黄毛有些发懵,不过也很习惯这样的场景,随后嬉皮笑脸地冲着沈稚禾的背影喊了声:“那下次一起啊。”
安晞兮走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生气,在经过一家独栋小院的门口时,终于忍不住,猛地跺了下脚。
而后猝不及防的,一声狂躁的狗吠从那户人家传了出来,把她吓得连连后退。
她心脏狂跳了小半会儿,拍拍胸脯,正准备往前走的时候,与另外一只刚经过路口,长相凶残的大黄狗对上了眼。
下一秒,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狗叫声,连带着身后那户人家的狗吠,也更加凶爆了起来,仿佛马上,就要冲破家门来咬她。
而一声接一声的狗叫,就像对暗号似的,各家的狗都激动地跟着叫起来,整个一鸡犬升天,响彻整个杏花街。
安晞兮被吓得忍不住捂住了双眼,靠在一边的墙壁上不敢动弹。
四肢僵硬还腿软,好在那只大黄狗没往她这边过来,安晞兮索性坐到那户门口旁边的石凳上,抱住自己,等着这阵狗吠之惊过去。
过了会儿,接连不断的狗吠渐渐平息,她睁开眼,发现眼前多了个人影。
再往上看,是刚刚凶了吧唧,一脸不耐的沈稚禾。
逆着月光,少年的脸略显苍白,光晕勾勒出他流畅清晰的轮廓。
沈稚禾走过来,瞥一眼安晞兮的头顶,目光在她已经哭花了的脸上停留一瞬,淡声问:“还不走么?”
安晞兮仰头,怨念地瞪他一眼,哑着嗓音说:“你管我。”
沈稚禾直直地站在原地,想到自己刚刚那冷漠的语气,很能理解她对现在自己的怨气,默不作声地从兜里掏出那个小猫钥匙扣,弯下腰,送到她面前。
“你的东西丢了。”
安晞兮猛的把东西往回一抓,别开脸不看他,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纸,擦擦刚刚一不小心流的鼻涕和眼泪,忍不住抽噎了下,又慌忙假咳了声掩盖过去。
她酝酿了下,准备起身,然而起了一半儿,因为身后的书包又或许因为腿软的缘故,没能一下子站起来,“噗通”摔了个屁股蹲。
安晞兮疼得“啊”了声,咬咬牙,想再接再厉,一声刺耳的轻笑传进了耳里。
沈稚禾掩着唇,眼睛藏不住地弯了起来,面上的风轻云淡再也不见,只能听见一声清澈而爽朗的笑意。
好一个幸灾乐祸。
安晞兮鼓起小脸,想再瞪他一眼,却又再一次对上他的视线,满肚子的气,变成了一阵儿热潮,显现在脸颊上。
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修长隽洁而又骨节分明。
再抬眼,沈稚禾又跟换了个人似的,可能是受了月光的普度,原本周身无形之中散发出的威压与迫人变得温和。
“双面人。”
安晞兮低声吐槽一句,打开他的手,自己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沈稚禾低头瞧一眼被打的手,也不恼,跟在她的身后。
走了一段路,安晞兮忽然停下,转身,双手叉腰,冲他嚷道:“别跟着我,我们不是朋友!”
沈稚禾停下脚步,摊开手,表情淡然:“没跟你,顺路而已。”
安晞兮哑了声,转身小跑着往家的方向去,一直跑到自家小卖部的那个巷口,才松了口气,可以放慢脚步。
月光倾泻一地,铺洒上银白光辉。
幽长的小巷子里,小小的身影跑在前面,亦步亦趋,着急着回家,后面高高的身影,停留在原地,直到前面那个小身影拐了个弯儿,消失不见。
沈稚禾倚靠在一旁的电线柱子上,把玩起手上的打火机,百无聊赖。
安晞兮在新的胡同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什么,猛然转身,看到身后只有空旷的一片地和闪烁的路灯光晕,松了口气。
第21章 冰糕
这天晚上, 安晞兮睡得不是很安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想醒怎么都醒不来。一直到闹钟响了很久, 才悠悠转醒。
她摁灭闹钟, 准备坐起来, 却发现一点力气也没有。身体很虚弱,心也凉了半截。
换季时节,早晚温差总是很大,昨天晚上的风也不小,应该是受凉了。
安晞兮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很冷静地拿起床头的电话手表拨了楼下小卖部的座机电话。
十五分钟后,奶奶一手提着小药箱, 一手端着开水过来, 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慰道:“没事儿, 奶奶给你请假,你好好休息。”
等奶奶走后, 安晞兮喝了药,蜷进被窝里。
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总是很敏感的,不自觉地就想起初中时跟着妈妈住的时候了。
那会儿经常感冒发烧, 一请假就是一个礼拜, 每次很久之后不去学校, 桌上总能叠满厚厚的一沓卷子。次数多了, 就很难融入已经玩得很好的小团体。
再加上内向, 连问个作业, 都不太好意思问旁边的人。
那时候她特害怕一个人在食堂吃饭,因为有时候自己去吃饭的时候, 偶尔会遇见眼熟但不太认识的同班同学,听见她们小声的说:“咦你看她不是那个谁吗?居然一个人在角落吃饭诶。”
思绪纷飞,又想起昨晚见到稚哥的事儿,安晞兮吸了吸鼻子,拽一张床边的抽纸,搓了搓鼻涕。
仔细想想,她和稚哥也不过就是一起吃过几顿饭,普通同桌的交情,反而是她的反应,好像有点大。
不是朋友又怎么样呢?她本来就经常一个人,也没什么朋友。
但是……习惯了有人陪伴,听见有点在意的人说出了这样的话,还是挺难过的。
这时候电话手表响了,安晞兮手忙脚乱地在床上找到手表,看到来电显示是妈妈,咳嗽着清清嗓子,而后按下接听健。
“歪。”
“兮兮,我听你奶奶说你今早身体不舒服,跟班主任请了个假。”
“嗯是的。”
“那你课本带回来没?”
“带回来了。”
“那就好。这次感觉怎么样,需要在家多休息几天吗?”
“我、也不知道。”
“那你在家看书也行,应该不太耽误学习,不过能早点去学校还是早点去,别再看漫画了。”
“知道了。”
“……”
挂断电话,安晞兮平躺着望向头顶的天花板,鼻子酸酸的。
她和妈妈好久没通过电话了,刚刚接通的时候,还很开心,只是妈妈张口闭口都是学习,让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呆了好半天,她揉揉眼睛,坐起来从书包里翻出带回来的物理练习册。
周三早晨,二班的教室依旧往常,同学们都卯着劲儿背书,有的人困得不行,就站起来背。
后排少了两个人没来,也没有人注意。
课间操一下课,程涵就从五班跑来找安晞兮,这才有人注意到她请假了。
隔着后面的窗户,她眯着眼睛看向角落的座位,看到那儿还是空空如也,安晞兮和沈稚禾都没来。
晚上回到宿舍拿出手机,才看见安晞兮给她发的扣扣消息,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字回复过去。
「啊我才看到消息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怎么了,那你在家好好休息,等你回来嗷。」
「可爱猫猫.jpg」
然后盯着那两条消息转了好久的圈圈,最后变成了感叹号。
“奶奶的,这破宿舍信号真差。”
程涵边吐槽边复制粘贴,正准备发的时候,刚好弹出一条短信,点开一看,是10086发来的。
「您的话费目前已经超过十元的欠费额度,通信、网络等已经停止,为了不影响您的正常使用,请及时缴费。」
“……”
气的程涵把手机摔到了床铺上,拿起牙刷杯去洗漱。
第二天,她找到赵景借手机。
赵景无奈摊手:“我手机前几天被老吴收了你不知道吗?”
程涵瞪大了眼睛:“这我哪里知道啊,我都在睡觉呢。”
“那你现在知道了。”
“让你上课打游戏,活该。”程涵忍不住幸灾乐祸,完了又想起正事儿,拍拍脑门,“那我没办法给晞兮回复了,唉都怪你赵景。”
“怪我毛啊,你自己又不是没有。”
“懒得跟你说。”程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过了会儿又想起来问道,“对了,你这几天见稚哥了吗?我看他也没来学校诶,不知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那他请假了吗?”
“不知道啊。”
程涵气极:“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朋友!”
话落,赵景的神色忽然暗淡下来,程涵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哎呀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刚刚语气有点重了。”
赵景叹气:“唉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怎么不是?”
赵景继续叹气:“我其实一直都不知道稚哥心里在想什么,那天之后我俩就没联系了,找他也找不到。”
“他确实挺神秘的,但是他不是经常请我们吃零食吗?”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我们好就够了啊,不用猜他怎么想,多想想他平时怎么对你的,你说说你一个男的怎么比女生还矫情?语气酸不溜秋的。”
“你说得对。那如果安晞兮请假没跟你说,你会怎么样?”
这话一问,程涵想起来第一天发现安晞兮没来时的心情,那叫一个落寞,中午吃的那顿大盘鸡拌面都不香了,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拿出手机准备刷会儿开心消消乐,看到安晞兮发来的消息,这才满血复活。
她顿了下,“当、当然是安心等她回来啊。”
等到晚自习下了第一节课,程涵靠在门口的栏杆旁看见赵景出来,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拉到小角落,小声说,“赵景,带我翻墙,我要去找晞兮。”
这晚的风有些大,沈稚禾靠在小胡同的路灯旁,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按一下,看着红色的火焰,被风吹得滋滋响,再按一下,盯着里面蓝色的焰芯发呆。
他已经旷了好几天的课,家里人出差了,山高皇帝远,也没有办法管到他。
按理说班主任看到学生没来,一定会通知家长,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天了也没有收到他们的联系。可能工作忙,忙着忙着就忘了这回事儿。
沈父沈母在外地做生意,平常鲜少有空,只是偶尔回来的时候,才管一管他。之前给他办理了寄宿手续,也是图省事儿。
沈稚禾的母亲,沈总的贤内助,优雅又温柔,平常说话温声细语,从来不打骂他,哪怕初中时他因为“群架斗殴”的事情被记过回家反省,她也没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遥远的一千多公里外,她给他写信,写道“希望你能够认真读书,做一个乖学生,我们也就放心了。每次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妈妈和你爸爸都很心疼”。
那时候沈稚禾看着信,心里其实是没有什么波澜的。她的母亲所谓的“心疼”,他也不是很能感受到。
一顿丰盛的晚餐,很多人都羡慕的花不完的零花钱,不用担心回家晚了被父母痛骂,哪怕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也只是平静地规训几句,就给他处理了之后牵连出来的事。
他从不是旁人眼中的乖学生,打架、逃课、不学无术,身边总有一群混混环绕,这是周围人给予他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