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在云南的最后一天。
裴清让有工作要处理,林姰隐约知道一点。
不是她主动了解,也并非听裴清让说,而是手机主动推送新闻给她——【苍梧科技研发总监赵毅与公司创始人理念不和,现欲离职自立门户。】
新闻里提到,苍梧现任研发总监赵毅去意已决,但因参与涉密项目有半年脱密期限制,离职申请被公司驳回,然而他去意已决,并表示必要时将采取劳动仲裁、法院起诉等手段。
如此不留情面,可见和老东家苍梧闹得多僵。
报道还提了另外一家芯片公司——总部在国外的高科,研发部负责人蒋政已经在和赵毅私下接触,报道的最后猜测赵毅离职,或许会入职高科。
林姰觉得裴清让现在应该是很焦头烂额的,一个上市公司的研发总监,手里的机密太多了。
当她洗漱完、收拾好,裴清让正闲闲散散站在阳台,正举起相机拍照。
那双手完全长在她这个手控的审美上,在白日光线里有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手指细长关节没有突出,因为皮肤太白手指关节透出淡淡的粉,手背青筋脉络清晰,漂亮得都有点色气了——不用来抓床单真是浪费。
裴清让拍完之后,就垂眸去看相机屏幕。
那比一般人更纤长浓密的睫毛,被清晨的阳光镀了一层柔光,嘴角难得勾着、有笑。
是拍了什么,让他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
林姰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好奇:“拍什么呢?”
裴清让:“没什么。”
林姰不满:“都睡一张床了,你怎么还跟我神神秘秘的。”
裴清让蹙眉:“林姰,你说话能不能……”
林姰觉得那后半句话应该是:过过脑子,但是他没有说完,那双漂亮清透的眼睛里,似乎有种“我能拿你怎么办”的无可奈何和纵容,让她觉得非常受用。
越是这样,她越无辜:“怎么了?我们不是睡一张床吗?”
裴清让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敲上她的脑袋,不疼,甚至有种难言的亲昵感。
不给看就不给看吧。
阳光很好,风也温柔,林姰惬意地眯起眼睛。
当她扬起脸,顺着刚才裴清让拍照的角度看过去。
目光所及,湛蓝天空之下并没什么特别。
只有她的长裙和他的白色衬衫挂在一起。
旁边是狗狗的玩具,被他洗干净,一起挂在晾衣杆上晒太阳。
倒真的像,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所以……刚才裴清让拍的是这一幕吗?
心脏变得很软,在熹微晨光里悄无声息融化。
林姰轻轻咬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语气却清清淡淡:“这有什么好拍的?”
就在这一刻,裴清让手里的镜头对准她。
相机挡住男人半张脸,只露出白皙清瘦的下颌,和微微勾起的嘴角,那弧度好漂亮。
快门按下的声音响起,林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状似不经意地问:“不是不喜欢拍人吗?”
裴清让“嗯”了声,低头去看相机。
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覆下来,嘴角勾起的弧度难得温柔,嗓音也是。
“老婆除外。”
回到晏城的当天,李明启组了个局。
苍梧原先的研发总监赵毅闹离职要自立门户,所以眼下,又高薪从国外请回来一个。
学历履历都是“神中神”的程度,而且知根知底,是他们曾经的同班同学,叫陈澍青。
这“无缝衔接”得未免也太丝滑,林姰甚至都有点怀疑是裴清让故意而为之了,但是涉及商业机密的事情,他不说她也不问。
至于陈澍青,这是她为数不多印象深刻的高中同学之一。
裴清让去竞赛班之后,这是他们班唯一一个能考过她的男生,如果哪段时间她稍微松懈又或者不在状态,就会被这个人抢走第一名。
除此之外,还有祝余的原因。
听说晚上饭局有陈澍青的时候,林姰提议:“我们去接上祝余吧,反正都是高中同学。”
裴清让说好。
推开包厢的时候,李明启已经点了菜,见他们来了又把菜单递过来,问他们再加点什么。
坐在角落那人,帽衫运动裤,视线相对,微微一歪头,笑容清爽阳光:“好久不见各位。”
林姰笑着说好久不见,而后敏感察觉,祝余挽着她手臂的那只手紧了紧。
那是她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才会有的反应——高中上台演讲前就是这样。
但紧张也只是一个瞬间。
祝余莞尔:“陈澍青,好久不见。”
陈澍青走近,目光在她眉眼间流转,很是欣慰地说道:“祝余?你长高了!也变样子了!”
祝余嘴角弯着,很想问问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但是没有。
她只是像个大人一样跟他寒暄:“你回国了?”
陈澍青点头:“嗯,明天去苍梧报道。”
他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身上的少年气完好无损,说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人信。
祝余那句“不走了吗”如鱼刺卡在嗓子眼,最后也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挺好的。”
“你呢?”
“我在国企做财务。”
祝余没有说自己在写小说的事情,因她没有名气,写的也不是什么著作,而且总喜欢写“暗恋”,甚至每个男主身上,都有点眼前人的影子。
“像是你会做的工作。”
“是吧。”祝余抿唇笑笑,弧度有些发苦。
他念的藤校,毕业后在高精尖行业,而她即使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也不过是毕业回家,找一个考试公开透明的国企,做一份跟她性格一样木讷无趣死板沉闷的工作。
陈澍青却笑得眉眼弯弯:“你认真、谨慎、特别靠谱,一定不会给人发错工资。”
见她没有反应,他又完了弯腰,眼睛里星星闪烁,让他看起来像只可爱的大狗狗:“我说得对不对?”
那个瞬间祝余微微晃神,像是看到十七岁的他。
高一那年班级出游,没有朋友的她走在最后。
直到一个男生后退到她身边:“跟上点儿,别走丢了。”
男生个子很高,蓬松黑发在阳光下有些毛茸茸的,看起来像狗狗一样柔软。
他频频回头,看到她就放心地点点头,故作大人。
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上了一道牛排。
祝余用不习惯刀叉,小声叫住服务员:“可以给我一双筷子吗?”
蒋政笑了,大声给她科普用餐礼仪,用她的难堪,反衬自己“见多识广”。
陈澍青却打断蒋政,高高举手:“姐姐,我也要一双筷子,用不惯外国人的东西。”
最后,桌子上除了蒋政,都是用筷子吃的牛排。
甚至还有人说:“如果在家,我就用手抓着吃了。”
陈澍青得意兮兮冲着她扬眉:“还是祝余聪明。”
她像是阴雨天长在青石板上的苔藓,而他是猝不及防照过来的那束光。
可是光,哪能被人握在手里呢?
只要有李明启在,任何环境都不会冷场,更别提还有一个非常阳光的陈澍青,担任着捧场王的角色。
祝余整晚不在状态,会在陈澍青跟她说话的时候,肉眼可见的紧绷。
也会在李明启把话筒递给陈澍青、陈澍青唱歌的时候,眼睛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都被林姰看在眼里。
时间不会冲淡喜欢吗?
或者可能已经不怎么喜欢了,但是再次遇到,还是会无可救药地喜欢上那个人?
还是说,只有十七岁喜欢的人,才会这么难忘。
林姰的目光落在唱歌的人身上,平心而论,陈澍青清爽阳光,长相绝对是帅哥,唱歌也很好听,是跟高岭之花裴清让完全相反的类型。
“帮你要个联系方式。”
高岭之花的声音凉飕飕从头顶落下。
林姰瞪圆眼睛:“我就说你有读心术,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他联系方式!”
裴清让不咸不淡:“你盯着他一晚上了。”
林姰讶异:“这么明显吗?”
即使是说话这会,她的眼睛还在看陈澍青:“陈澍青以后就在苍梧了?”
裴清让:“是。”
“他回国是不打算走了吗?有女朋友没?”
裴清让:“对他感兴趣。”
男人眼神没有温度,语气也淡漠得要命,下颌是一道清晰坚冷的弧线,他笑的时候漂亮眼睛波光流转、温柔多情,不笑的时候是真的让人不敢造次。
林姰盯着他瞧了会儿。
裴清让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不会是以为她对陈澍青有意思吧?
林姰轻声说:“他不是我的理想型。”
“那你的理想型是?”
视线相撞,空气仿佛在升温。
裴清让眼神直白,因眉骨高而眼窝深,显出难以言说的攻击性和侵略感。
林姰被他看得心脏砰砰直跳,但还是迎着那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面不改色:“接吻的时候不会躲开的吧。”
“你们夫妻说什么悄悄话呢?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即使已经做到高管位置,李明启也是个好事的主。
酒瓶在桌子中央转动,意外和重逢那天的同学聚会重合。
那天裴清让被问到在场是否有他喜欢过的人,他说没有。
“林姰,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李明启的声音让她回神。
林姰垂眸,此时此刻那瓶口正对准了她。
她向来无所畏惧,随口说:“真心话吧。”
“来,抽签吧。”
真心话和大冒险的问题都是准备好的。
林姰随手抽了张,展开纸条的同时大大方方读了出来:“初恋是在几岁。”
她放下纸条,问:“初恋是第一个喜欢的人,还是第一个在一起的人?”
裴清让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带着清晰冷意:“你现在在想的那个人。”
林姰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真正意义上喜欢过什么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两个字的时候,脑海蓦地冒出一个未曾谋面的身影。
她若有所思道:“如果非要说,那就十七岁吧。”
那个人或许年轻,或许青涩,或许不高也不帅,或许根本没有长在她的审美上。
可是他捡到她的小狗,在世界末日一样的暴雨天气,告诉她:小狗会一直等她回来。
在她走神时,陈澍青冲裴清让挑眉笑道:“老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明天就要入职给这个人打工,在公司要毕恭毕敬,现在便宜当然是能赚一点是一点。
裴清让声线没有起伏:“真心话。”
他随手抽了张签,展开。
陈澍青看了一眼,有些幸灾乐祸,一字一句念出那个问题:“初吻是什么时候?”
听到那个问题,林姰的心脏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缠绕着、轻轻吊起。
也许是她想要亲他,两次都被躲开,所以现在格外介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林姰侧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裴清让侧脸俊秀森然,最终选择不回答,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当他垂眸,视线和林姰撞在一起,林姰率先错开视线,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起身,低声说:“时间不早了各位。”
陈澍青扬眉:“那就明天公司见了。”
裴清让应声:“帮忙送祝余回家。”
“好,”陈澍青拎起车钥匙,冲祝余扬眉,“跟我走吧。”
林姰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问题上面。
裴清让为什么选择喝酒,而不是回答。
她只知道他喜欢过一个人很多年,却不知道他有没有亲过别的女孩子,又是在什么时候。
走到外面时,她仍想事情想得专心,直到柔软暖和的围巾一圈一圈绕了下来,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
“裴清让,”林姰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你的初吻是什么时候?和谁?”
她还挺想知道的,顶着他的新婚妻子的名号。
以前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感情史,甚至可以调侃他有白月光。
可是现在,想到裴清让或许亲过别的女孩子,就觉得有一只手把她的心脏攥紧了。
他亲吻女孩子的时候是多大?
是在那个女孩之前还是之后?
裴清让不说话,她仰起脸看着他。
月光笼着他修长锋利的身形,男人眉眼漆黑而肤色冷白,嘴唇却看起来很软,不知道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或许答案伤人,林姰的勇气突然告罄。
或许他告诉她之后,她又会忍不住去想象细节——
他是怎样吻的她,怎样的心情吻的她,情窦初开的少年,跟人接吻的时候肯定也青涩,说不定耳朵都是红的,干净得让人心动。
她垂着脑袋,很小声地说了句:“这婚结的真是不公平。”
“你喜欢我?”
林姰仰起脸,对上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睛:“谁喜欢你了……”
“林姰,讲点道理。”
在她意识到冷之前,裴清让已经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他的气息和体温将她包围。
男人垂眸帮她拢起领口,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喜欢我,我亲过别人喜欢过别人才是不公平。”
而就在这时,有什么猝不及防,落在林姰的脖颈、手背。
她仰起脸,漫天鹅毛从深蓝夜幕纷纷扬扬落下,是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她最喜欢的韩剧里,心软的神在初雪那天,被他的小新娘亲吻。
而在现实里,她的新婚丈夫或许早就亲过别的女孩子。
林姰把脸往衣服里埋,声音闷闷的:“你不要说了,我不想知……”
走开的瞬间,手臂被人攥住。
她毫无防备,被那股力道带着转身。
她怔愣着,脸颊已经被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抬高。
裴清让清俊深刻的五官在眼前放大,乌黑平直的剑眉,长而浓密的睫毛鸦羽一般,轻轻覆下来。
近到鼻尖相抵气息纠缠,雪落在睫毛上,林姰闭上眼睛,漫天鹅毛铺天盖地的那一刻,薄唇覆下,蜻蜓点水,一触即放。
那一瞬间,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占据所有感官。
“你不是问我,初吻是什么时候。”
裴清让捧着她的脸,目光流转在她的眉眼间,无比认真而郑重地告诉她——
“现在,和你。”
林姰忘记呼吸,当微微相贴的脸颊分开,她看到一双睫毛落雪的眼睛。
裴清让漆黑深邃的眼底有一汪清泉,眼神让人心软,莫名让她想起她曾经捡到的那只狗狗。
他的气息占据所有感官,如同薄雾弥漫的清晨推开窗,看见白雪皑皑的一整个世界,清冷、淡漠、一尘不染,可是真的吻上去,才发现原来如此温柔。
这个人,随便往哪一站就是个冰山帅哥,新闻发布会上气势逼人,怎么嘴唇会软成这样……就只是蜻蜓点水的轻轻触碰,她的心脏已经在止不住地颤抖。
额头相贴,他的鼻尖抵着她的,呼吸落在她的唇瓣:“你那个初恋。”
“他有我,”裴清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问了句:“好亲吗?”
那压得又轻又软的字音,近乎蛊惑,林姰心脏砰砰直跳,心头那只小鹿快要把她的心脏跳塌,脑袋被美色勾得发昏,满心都是这个人的嘴唇好软好好亲她好喜欢。
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还想要再一次。
只是在她靠近的时候,裴清让微偏开头,手指捏上她的脸:“嗯?说话。”
难得强势。
裴清让站直,她的视线却无法从他的嘴唇移开——薄而清晰的、非常柔软的、刚刚吻过她的嘴唇。
浅尝辄止的触碰,就好像喂了你一颗糖,让你尝到味道,却不让你吃,心脏被一根细线吊着不上不下,而线的另一端在裴清让手里。
月光下,这人清瘦又白,英俊面孔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即使耳朵已经红透。这副纯情的模样太秀色可餐、太勾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