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她的小狗是在屠宰场找到的。
屠宰场的人看他年纪不大,又执意要买下这条狗,当然狮子大开口,他没有办法见死不救。
如果说是他心地善良,屠宰场有更多的待宰杀的流浪狗,所以归根结底,他一点都不善良。
只是没办法看她因为丢了小狗伤心。
课间的时候,他路过她们班门口,看到她一边做题一边偷偷抹眼泪。
妹妹还是拽着他的袖口不放。
他抽回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告诉她门从里面反琐,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
“在家等哥哥给你带草莓蛋糕回来。”
冲锋衣的帽子扣到头顶,他重新走进雨里。
整个晚上,他看了无数次手机。
乐队的人难得见他魂不守舍,别有深意问道:“怎么?交女朋友了?”
他没应声,他们自讨没趣,也不生气,就是在耳边絮絮叨叨惹人心烦。
他们说难怪那些女生给你起绰号叫臭脸鼓手,你真是浪费了你这张脸,但凡你愿意,也不至于赚钱赚得这么辛苦。
酒吧打烊,已经凌晨。
他好像真的发烧了,眼皮很沉,脚步却轻。
推开酒吧的门离开时,冷风灌入他的领口,要他强制清醒。
他被豪车旁边的陌生女人拦下,是什么含义,不用言明。
他只是冷声说自己还没成年,解开山地车的锁链就要走。
女人诧异一瞬,而后笑开:“姐姐等你长大。”
“长大也没可能,”他第一次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我有喜欢的人”这句话如同魔咒,诅咒他在今后十几年里只能远远看着她,喜欢的人就只能是喜欢的人,不能靠近,不能触碰,更不会是他一个人的。
凌晨的街道,路灯都无精打采,一片清幽。
手机再次震动,他直觉是她,停下自行车查看消息。
那根整晚吊着他的细线终于断了,心脏却久久没有回落,不高不低地悬着。
他认得她的头像。
他曾经在班级群里看过无数次。
初春,刚下过雨寒冷潮湿,他耐着性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回复她的消息,手指冻得通红。
他问:【不要担心,狗狗没事,需要我送它回家吗?】
她说爸爸妈妈不让她养狗,问他是否可以暂时收留,她会支付狗狗的生活费和他的劳务费。
他不需要她的生活费和劳务费,只是回了个“好”字。
她跟他约定高考之后见面,他答应下来。
头昏脑涨,心脏轻盈,刚下过雨的夜里,黑色自行车差点撞上电线杆。
他可能真的发烧了,并且烧得不轻,不然心脏怎么会跳成这个鬼样子。
他在竞赛里拿到国奖,可以保送。
照顾妹妹和兼职打工的时间宽裕,如果还有时间,他会去学校报道。
高考前一天,所有人在黑板上写自己高考之后要做的事。
有人喊他:“裴神,毕业之后想做什么啊?”
他和她约定在高考结束那天见面。
当所有人都离开,他拎起粉笔,在黑板的最角落,写下两个字:表白。
高考结束那天,暴雨突如其来。
他带着狗狗来到约定的地点,等到天黑,没有等到她人。
当夜幕降临,眼前一片灯光璀璨。
画面一转,他人已经在国外,目光所及是学校的感恩节晚宴。
有女生和他表白。
他拒绝了女生的表白,和她出去过夜的邀请。
却在第二天清早,撞见女生从他室友的房间里出来。
女生与他目光相对,浅浅笑了。
她说我的确有点喜欢你,但是没到非你不可的地步,不是你也可以是别人,想跟你接吻上床不等于想和你恋爱结婚一辈子在一起。
错身而过的瞬间,女孩变成了林姰。
他目光错愕,身体先于大脑的指令做出反应,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
“别走。”
我让你玩。
下过雨的清早,空气清新,阳光也像是被雨洗涤,一派清亮。
林姰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那顶帐篷的拉链还是拉着的。
她枕着手臂,静静看着那严丝合缝的小小空间,想象裴清让睡着的样子。
读本科的时候,一个室友谈了男朋友
,每天和她们汇报进度,是牵手了还是亲了、拥抱了。
突然有一天室友犯了难,说男朋友想要出去旅行,只订一个房间,但保证自己什么都不会做。
再后来,是未婚先孕、打胎、伤害身体,没有人去责备男生,只说是她不自爱。
毕业后她留在国外,男生回国,工作后被介绍领导的女儿,当年就领了结婚证。
在林姰原本的认知里,男生都大同小异。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裴清让这样干净清澈、一尘不染,看起来是冷冷淡淡的拽哥,其实比任何人都知分寸、守边界。
明明第一天住一个房间的时候,她默认可以跟他睡一张床。
心脏变得很软很软。
难得见裴清让睡个懒觉,毕竟这位大神熬夜工作到凌晨三点,也不影响早上五点出门跑步,自律得可怕。
林姰轻手轻脚开门关门,怕吵到熟睡的人,洗漱都是用了外面的洗手间。
收拾好就下楼,说起来实在抱歉,在家都是裴清让做饭,所以时至今日,她那炸厨房的厨艺没有半分长进。
想独立完成一顿早饭几乎不可能,只能给奶奶打下手,这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是盛秋云并不这么想,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着几个小辈吃她做的饭、吃得香喷喷。
“你哥怎么这么晚还没起床,”盛秋云隐隐觉得反常,叫住裴樱,“你上楼看看?”
上次他来,不适应乍然的天气变化,早上发烧就没起得来。
裴樱已经成年大学在读,平时小说漫画没少看,小说里男主赖床只有一种可能。
她觉得自己去叫不太合适,挠了挠脸小小声说:“要去叫吗?哥哥是不是累着了啊……”
嗯?累什么?
林姰不明所以,而后看着妹妹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她不是十几岁的纯情小姑娘,脑袋转个弯就反应过来了——哦,是这样那样的那个累啊。
她想说妹妹放心,你哥不累。
你哥守身如玉连碰都不让碰,最大尺度就是给人看二十秒的腹肌。
“我去吧。”
林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毕竟他们一个睡床一个睡帐篷,被妹妹看到不好解释。
当她推门走进房间,一切还是早上起床时的样子。
窗帘没有拉开,遮光效果良好,光线昏暗如同是上世纪的电影。
帐篷的拉链拉着,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
“裴清让?你醒了吗?”林姰放轻声音。
没有人应答。
难道是已经起来了?
裴清让跟她这种心大一觉到天亮的不一样。
这人浅眠,一点声音就能醒,按常理来说不至于听不见。
林姰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
她走到帐篷门的位置,弯腰拉开拉链。
裴清让睡得很熟,根本没有半分要醒的迹象。
帐篷的隔音这么好吗?怎么会什么都听不见呢。
“裴清让。”
林姰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她只好进入帐篷,膝盖支地、弓着身体的姿势,像猫咪。
裴清让半边脸埋在枕头里,额前碎发柔软滑落,眉骨到鼻梁是一道俊秀的弧度,睫毛浓密低垂,不见平日半分凛然肃杀,甚至有种让人心动的温柔。
怎么会有人睡着都这么好看。
你是睡美人吗?
睫毛精。
林姰和他静静相对,很想伸手戳一戳他的睫毛。
她有些不忍心叫他,但奶奶还在楼下等他吃早饭。
面对那张睡着依旧美貌的脸,嗓音都在不经意间变得轻软:“裴清让。”
这一方不被打扰的天地,时间似乎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林姰的呼吸轻而又轻。
裴清让的睫毛轻轻翕动,和她对上视线,眼神并不清明。
“我……”
我不是来非礼你的,我是来叫你吃饭的。
在人家睡觉的时候,不请自来出现在人家的帐篷里,很难不让人误会,更别提她还有强吻失败的前科。
只不过她的解释还没有措好辞,支撑身体的手腕就被握住,猝不及防被拉入怀抱。
男人的气息压下来,铺天盖地,强势占据所有感官。
她的脸靠在他胸口的位置,他的体温轻易透过那层柔软的短袖布料,鼻尖都是男人身上独有的清冽而又治愈的气息,身后手臂牢牢收紧,生怕她跑掉一般,是比任何时候都密不透风的拥抱。
以前裴清让穿衬衫西装裤,还有一次因为场合正式穿了西装马甲,那个宽肩窄腰长腿翘臀的背影至今难忘,当时她难免见色起意,想的是:我能不能抱他一下?那个腰看起来好好抱啊!
没出息的是,现在他真的抱她了,她的大脑当机无法思考,心脏先大脑一步产生反应,扑通、扑通砰砰跳动,震得胸口发麻。
是做梦了吗?
还是醒着的?
她怔在那里,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而就在这时,他睡梦中的呓语,带着几分含混几分委屈,从头顶落下——
“为什么没来见我,我等你好久。”
第40章 睡一张床
林姰高一就认识裴清让了,毫无争议的天之骄子,即使是在一群打竞赛的巨佬里,也风光无两、难掩其芒。
男生毫不费力就能考到所有人仰望的成绩,是所有老师看好的清北种子选手,拿下金牌也在意料之中,红底照片贴在学校宣传栏,眉宇清澈眼神淡漠,是意气风发的具象化。
高中毕业后的十年里他们不再有交集,再看见他是在苍梧科技的新闻发布会上,男人白衬衣黑色西装裤,五官比少年时更加冷峻肃杀,面对记者提问,游刃有余,散漫而肆意。
所以,她从来没有听过裴清让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声音是软的、委屈的、带着鼻音的,毫不设防的模样,像是可以被人任意伤害。
林姰抬眼去看抱住自己的人,男人下颌压在她的发顶,手臂环过她的肩,密不透风的姿势,她动都动不了。
“你不是出国了吗?”
他的声音沉沉从头顶落下,带着没睡醒的低哑,如同羽毛扫过耳朵尖,有点轻、有点痒。
林姰下意识说:“我回来了啊。”
裴清让又含混地问:“不走了?”
林姰有点懵,她要走去哪儿?
“不走了啊,这不在呢,”她晃了下他抱住他的手臂,“裴清让,你到底有没有醒?”
她仰头,只能看到他下颌到脖颈的皮肤,那块位置常年被扣在衬衫衣领之下,不见阳光冷白发透,却能感觉到,落在自己额头的呼吸滚烫。
他是不是生病了?
本来昨天就淋雨了,晚上又是睡的帐篷。
手边没有体温计,林姰想探一下他的额头,奈何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根本抽不出手,只好轻声叫他名字。
裴清让的眼皮很沉,头也疼。
视野昏暗,眼前无边风雨和灯光璀璨都烟消云散,她的轮廓慢慢在眼前清晰。
“做梦了吗?”
梦里没有等到的人,和他擦肩而过的人,现在近在咫尺。
帐篷透不进光亮,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像宝石剔透,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林姰这下对裴清让常年锻炼这件事有实感了,这人的手臂很硬,还很有力,微微松动之后,她才得以探出个脑袋,瞧瞧这哥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就从亲都不给亲,到抱着她不放了。
这会儿是真的醒了?
刚才是还在梦里吗?
她问:“是做了什么……”
“是做了什么梦”的“梦”字还没有说完,裴清让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上她的脸。
很轻的那么一小下,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收回手,没有再抱住自
己,而是规规矩矩垂在了身侧,另一只手被他枕在脑袋下面,那双睫毛浓密的漂亮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自己。
这是做什么?
林姰没有防备,表情难得有些呆,刚要控诉这人:好端端的你捏我脸做什么。
却见他好看的眼尾倏然一弯,深邃眼底尽是明亮笑意,那笑特别纯粹,嘴角尖尖上扬,弧度漂亮得让人想要吻他。
美色惑人,色授魂与。
这张脸无时不刻都对她充满致命吸引力。
林姰张了张嘴,没发出半个字音,还被裴清让瞧得心脏砰砰直跳。
她定了定心神,就开始抓住机会跟他讨价还价:“你捏我脸,我是不是可以捏你腹肌?”
眼神和嗓音都跃跃欲试。
裴清让垂眸。
她的瞳仁比一般人的黑、也大,此时闪烁着狡黠的光,特别亮,也灵动。
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没有见过,怎么可能梦见,所以是真的。
他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即使她没有一刻真正属于他。
裴清让低垂的睫毛染了笑,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柔:“想得美。”
林姰上扬的嘴角瞬间瘪下去,如同被冷不丁戳破的气球。
这个纯情的小气鬼。
什么时候才能从给人看二十秒腹肌,发展到给人摸二十秒腹肌?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林姰决定暂时放过他。
“你是不是做梦了?”
“嗯。”
“什么梦?”
“噩梦。”
林姰蹙眉:“你好像还说了句梦话。”
裴清让问:“说了什么?”
林姰原封不动地复述:“为什么没来见我,我等你好久。”
很难不在意,他是等谁等了好久,又因为等谁没等到在难过,梦里的语气都那么委屈。
“说吧,你等谁等了好久?”
她的语气颇为大度,盯着裴清让的眼神里,却写着:如果你敢说是什么白月光你就死定了。
裴清让漂亮的嘴唇动了动,慢慢吐了个字音:“你。”
他们就像是同枕共眠的新婚夫妇,在醒来的清晨耳鬓厮磨,亲昵耳语,这样近的距离,能数得清他的睫毛,再往前凑近一点点,她的嘴唇就能亲到他的。
裴清让整个人透着刚刚醒来的慵懒性感,平时少见,朝着她敞开的白T恤领口里,锁骨露出一点端倪,平直深陷,让人想看却又看不到的程度,最引人遐想。
林姰蓦地想起他说,我没想和你做朋友。
那些在她想要吻他的时刻,他是否会有同样的冲动,这样的想法让她心尖发烫。
眼下,她更关心:裴清让会在什么场景下梦见她。
总不可能跟自己一样,是那种梦吧?
她问得很是直接:“梦见我什么了?”
裴清让嘴角勾着:“梦里你欠我钱,说很快就还,我没等到。”
林姰瞳孔地震:“我欠你钱?我怎么可能欠你的钱?”
她在裴清让眼里究竟是怎么个形象,怎么梦里都是她欠他的钱?
“如果我欠你钱,就只有一种可能……”她顿了顿,目光闪烁着,慢吞吞吐了三个字:“难道是我把你那个了?需要付你一点薪酬?”
“什么?”
裴清让想起她昨天说的那些什么“苍梧生男模”,恍然的瞬间,眉心拧起,那凛然肃杀的气场又回来了,让人完全不敢造次。
林姰预感裴清让会敲她脑袋,赶紧起身,从和他面对面侧躺,到她坐着、他躺着。
她用手背蹭了下发烫的脸颊,还要不服输地问一句:“不然我为什么会欠你钱?”
裴清让被她气笑,目光清白:“原来你还有这种想法。”
他皱眉的样子也很帅:“那你现在在我的帐篷里,是准备趁我睡着做需要付钱的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