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更新中(烛萤舟)

此时此刻，他们彼此看对方，在对方的眼中，都是“爱妲·梅森”。
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违和感总会被人所忽视。
迷惑施加的暗示，在情绪的波涛下显得毫不起眼。
【控制情绪】：让指定目标陷入喜怒哀乐惧等情绪之一，除非有净化技能或者意志坚定，否则无法驱散。
吸血鬼不可能有净化技能。
而那只射歪的长枪足以让人愤怒。
“可恶的异乡人！”新月咬牙切齿道，“我要让你后悔在我面前玩弄幻术！”
猩红大公看到对面似乎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人影消失，他也受到了袭击。
他本身就是容易愤怒的性格，一直以来都相当爆裂，可谓是一点即燃。
被火上浇油的愤怒无法平息，暗示加强了愤怒，愤怒燃烧了理智。
在太阳落山之后，终于到来的吸血鬼们，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
天空之中，新月大公和猩红大公打得难解难分。
这两位一般不会直接对上，更不会对彼此全力出手，但此刻，他们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就像是……
在王者面前表演的小丑一样。
今天他们都接到了维克多发出的邀请函，上面除了他继承爵位的消息之外，还有另一个信息。
——王选。
有人向所有人发起挑战，开启了古老的王选。
而那个人……
她依靠着背后高大的扶手椅，一条腿放在膝上，正百无聊赖的看着下方的两个人彼此厮杀。
那两位曾经血族的至高，在她眼中就仿佛两只斗兽以供其取乐的蚂蚁。
在那两只蚂蚁周围，躺着一地试图阻止他们，然后躺倒在地的血族。
而更远处，是盛开得愈发娇艳的蔷薇。
那是决定去袭击她，让这场战斗停止的吸血鬼们。
他们连身体一同，都不复存在。
在苍白的月光之下，原本让所有血族同仇敌忾的异乡人，甚至显出了几分神圣感。
三位大公互相制衡，又彼此合作，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们没有一个身上具备让另外两人臣服的力量。
追随三人的血族划分为三个派系，早已习惯了百年一直以来的争斗。
当争斗的争端即将消失的时候，他们甚至感受到了恐慌。
而另一些，感受到了兴奋。
他们追逐至强者。
也在等待独一无二的王。
只不过，现在只差一个了。
苍白大公，怎么还没来？
只要她能赢过苍白大公，遵循血族传统，她即为血族新王。
但苍白大公呢？
正当他们等待的时候，城堡外面逐渐出现了人影。
“大家快看……等等！快跑！”第一个发现者本来还很兴奋，等他看清之后，他便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并且开始后退。
“是苍白大公还有神殿骑士！是圣教军！他把圣教军带来了！”
“叛徒，哪怕是异乡人，这里现在也在进行神圣的王选！你怎么能把神殿的人带来！”血族长老怒发冲冠，他指着对面漆黑兜帽下的人影，唾沫横飞道：“就算他们都死了，我也不会认可你成为新王！”
“如果你也死了呢？”苍白大公在兜帽之下发出了低沉而疯狂的笑声，“现在正值变化的季节，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之季，在这种时候，谋求外力也是力量的一种啊！”
“不通变化的蠢货自然得死！”他歇斯底里道，“我为今天准备了这么久，绝对不允许失败！”
他早就勾结上了神殿，一直在找机会将这两人一网打尽，但按照他的预想，应该是在谋求之下让他们意外身故，而不是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让自己背后的势力把他们杀死。
但他没得选，也没有后路了。
今天他一旦退缩，后续不可能有血族支持他获得王位。
他今天必须成功，哪怕这个计划十分仓促……
见鬼，到底哪里来的人，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难道她来到这里第一天就决定这么干了吗？不可能的……
苍白大公看着天空之上毫无表情的人，面色凝重起来。
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于云淡风轻了。
就像是……已经登临王座，此刻不过是昭告天下一样。
【她即温和又暴虐，很难想象两种不同的特质会集中在同一人身上，但又如此融洽。
所有在这一日前来的血族都没有想到，他们会直接参加一场觐见。
在她之前，血族从未有过王。
在她之后，血族从未有过皇帝。
她即是唯一。
——摘自维克多·法尔斯手稿
——《鲜血皇帝》】

古堡之中满地沉默。
吸血鬼没有心跳，纵使此处旁观者众多，也显得此处像被尸体环绕的墓园，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呼吸声。
唯一的喧嚣便是苍白大公所在的位置。
他此刻也非常紧张。
苍白大公本身的力量在三位公爵之中并不突出——实际上，这三位没有哪一位比另外两人更强大。
他们但凡强大一丝，都不会僵持到现在。
众多吸血鬼对此心知肚明。
但引入外力是明令禁止的事，更别提他们引入的还是神殿，看服饰和打扮，还极有可能是宗教裁判所。
“马上世界就会迎来凛冬。”苍白大公做出悲天悯人的姿态，“我这也是无奈的行为，血族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我们必须尽快在灾难季之前做出应对。”长老道，“但我们需要的不是你这样的新王。”
苍白大公没有理会他，他张开双手，做出拥抱月亮的姿势，在他脚下，鲜艳的血色逐渐遍布全场。
他扬起唇角，自然道：“服从者，在此拜下。”
他使用的鲜血魔法的高阶技能，血之领域，只有和他平级的吸血鬼才能与他抗衡，而现在这两人针锋相对，已经差不多都筋疲力竭。
领域能给使用者带来极大的增幅，可以说在他的领域之中，他就先行奠定了不败。
苍白大公没有将那位新人放在眼中，在他身后，可是大名鼎鼎的神殿，还是神殿之中的宗教裁判所。
他以另外两个大公手下，所有不服的血族为交换，换取了一次他们出手的机会。
苍白大公身边，两位宗教裁判所的神殿骑士冷硬得像一块石头。
这种强硬的冷漠给了他底气，他继续说道：“如若不服者……就像这样。”
随着他伸出手，一只庞大的血手化为阴影，笼罩在整个古堡上空，他打算随手袭击一个人，证明自己所言的真实。
但他的手没能挥下来。
他只看到了夜空高悬。
月色清冷如纱，朦胧而又温柔，令他想起自己接受初拥，成为血族那一天的月色。
不、不对。
他的视野和视角……为什么会一直看着天空下落？
周围的人都以震惊的目光看向他。
为什么会是震惊，而不是敬仰？
苍白大公还没来得及思索这一切，他的头颅就滚落到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站在神殿骑士附近的苍白大公消散。
“这种时候还不敢真面目示人，我从未见过如此怯弱的王道。”爱妲·梅森面色冷淡，她站在人群的角落，甩下手上的鲜血，手中握着一把纤长的匕首。
她的面前，一具尸体缓缓倒下。
在尸体倒下之前，没有任何一人意识到，这就是苍白大公——他的本体躲在远处，默默在暗处试图操控所有。
按照他之前的台词，爱妲·梅森可以推算出他想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不服者死”之类的话术。
这种话，只有绝对的实力，才算得上威胁。
不然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
爱妲·梅森轻轻扫了一眼脚下的尸骸，任凭他化作血水，也只是吐出一个词：“无聊的闹剧。”
她转头看向那几位来自神殿的骑士们，此刻他们的剑刚刚抽出，爱妲·梅森的动作太快，他们失去了委托人和动机，此时的所有举动都会被视为挑衅。
神殿的宗教裁判所从未有过拔剑之后再将剑收回的传统。
他们都是狂信徒，清洗罪恶正是他们的使命。
吸血鬼整个种族，都是黑暗生物，按照常理来讲，他们就算是死，在此处也会拼命带走几个吸血鬼。
特别是吸血鬼的新王。
她强大到超出常理。
神殿需要她的情报。
只不过……他们出不了手。
以往如鱼得水的神术在此时没有给他们任何赐福与回应，他们所有的祷告都仿佛沉入大海。
被神所背弃的恐慌侵占了战士的心神，比起面对强大的对手身死，他们更恐惧死后无法回归神明的怀抱。
这是他们存在的所有意义。
如果有人能在此时看到神术的丝线，就会发现一件事。
所有骑士身上都带有一根洁白的丝线，只不过有些较粗，有些较细，丝线都连接着高空之上不可见的某处。
他们的祷告闪烁着，汇入云端。
而现在，他们所有的祷告全部都卡在了天上的某个节点。
信仰网络也是网络。
它是无形之物，也是虚幻之物。
多莉丝拦截了此处存在的信仰——她让祈祷再也无法抵达上苍。
没有神恩的圣骑士，不过只是身体强大一些的凡人。
神殿骑士开弓没有回头箭，但现在，他们明智的回了头。
骑士队长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水，比起在此处被吸血鬼杀死，他更害怕从此被神所抛弃。
其他吸血鬼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围绕着骑士散开，纷纷看着那位新王。
她未曾加冕，但三位曾经的大公都在她面前仿佛孩童，令血族忌惮的神殿骑士在她面前，也收回了拔出的剑。
在即将来临的天灾之前，他们需要强者。
绝对的、说一不二的、超出常理和常识的强者。
每一个吸血鬼都对此心知肚明。
传统在此刻并不是那么重要，哪怕是异域来客，她也会是吸血鬼的新王。
被注视的王来到骑士的面前，她伸出手，阴影之下的鲜红双眸温和友好，“少见的客人，我正想天亮之后再去拜访你们。”
“如果你们没地方借宿，我可以为你们准备一间客房。”
骑士看着她。
像看着一个疯子。
谁会胆子那么大邀请宗教裁判所去自己的驻地住一晚上？
她的温柔在强势之下，显得让人发毛。
“我需要知道神殿关于灾难季的应对和准备。”她小声说道，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却传入了骑士队长的耳中。
灾难季……数种灾厄周而复始的季节，往往长达百年，能活下来的只有少数。
骑士队长同意了她的邀约。
“那么，就等天亮吧。”爱妲·梅森抚胸行礼。
“不现在趁着夜色吗？”骑士队长问，“对你们可能会更好一些。”
“不用。”吸血鬼的新文浅笑着开口，“阳光对我并无影响，不过是白天对你们来说更加合适……我总得拿出合适的待客之道，不是吗？”
【免疫阳光】
所有吸血鬼都梦寐以求的弱点免疫，但进阶能获得的人屈指可数。
她自然是有的。
每升一阶，她都会获得四个能力，再去掉一个弱点。
现在她的弱点只有将银质的匕首穿入心脏。
神殿骑士再次感受到了棘手。
免疫阳光的吸血鬼……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答应了她，但没有回房间睡下，而是就在野外就地扎营。
没有任何吸血鬼理会他们，他们只见证了一场宴会。
吸血鬼的封王仪式在没有任何血族敢挑战爱妲·梅森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次日，早。
爱妲·梅森踏着清晨的露珠出现在神殿骑士们的面前。
昨晚死去的吸血鬼连灰都没有剩下，他们曾经的合作者就跟从未存在过一样。
爱妲·梅森说：“说说吧，你们神殿对大灾害的准备。”
骑士队长谨慎的说：“这属于机密。”
“信息属于机密，灾难属于人民？”她缓缓地眨了眨眼，从眼尾流露出一丝毫不遮掩的讥讽来，“还是说，资源属于神殿，苦难属于信徒？”
这话几近诛心之言。
神殿的骑士并不能言善辩，他们更擅长挥舞手中的长剑来清洗一切诋毁神殿的人。
但他们现在打不过。
于是只能听着。
“我的目的与你们是一致的。”她放缓声音说道，“如果你们不太愿意和我聊聊，或许我可以换一批人。”
杀死这一批，让神殿再派另一批。
神殿骑士还不至于连这种简单直白的威胁都听不出来。
“女士——”骑士队长刚刚开了一个头，就见到古堡的窗户口挤得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倒悬的蝙蝠与他们的红眼睛，所有蝙蝠都在窗口静静地看着他。
于是他紧急更改了措辞：“陛下，神殿目前在收拢各处的力量，并试图与辰光帝国的皇帝还有贵族们合作，我们打算至少修建十所避难所，由法师们刻画上最坚固的魔法阵，再以神术赐福……”
“收拢各处信徒的金钱，和皇帝与贵族们开会分配利益，再给他们修建避难行宫。”爱妲·梅森善意地翻译道。
骑士队长：……
他有些磕磕绊绊地解释：“不、神殿不会如此……”
这是他第一次被黑暗生物完全在道德和人理上压制住。
她和以往的吸血鬼都不同——这是唯一一个什么护卫都不带，在清晨的白天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吸血鬼。
神殿的骑士也是第一次在浓郁的夜色与阴郁的暗影之外，见到吸血鬼的存在。
她仿佛晨光之下闪烁的红宝石，黑色的发丝反射着阳光，就像是在太阳底下摊开的油画。
看起来……比悬挂在教堂正中央的教皇画像还要来得神圣。
骑士队长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冰冷的大教堂，还有教堂之中那些挂在墙壁高处的画像——为了保存更久的时间，画像往往都会在远离阳光的位置。
而她是在光下的。
骑士队长感觉自己胸膛之中的某种东西就像气泡一样，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了。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强者，只要稍微会一点占星术的，都得知了灾难季将至的消息。
“神殿不会如此。”骑士队长认同了自己阶下囚的事实，但他的信仰依旧毫无动摇，“神殿不会抛弃苦难的百姓。”
“所以我们在进行一些调查。”对面的吸血鬼眨了眨眼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你们能否自救，能否救人，他人能否救己，能否得救……”
骑士神情古怪，窗台上的蝙蝠们也纷纷看向她。
她这句话的角度，似乎处于一个更高的维度。
就像是……一个观察者。
“拯救世界是一个复杂的工作。”最终，她如此总结道。
这个世界的底层和上层是割裂的，贤者不会将他们视为一体。
哪怕稍微有些许麻烦，最初的筛选也是必要。
自异乡远道而来的来客对面前的骑士伸出手，“或许你应该先跟着我去看看这个世界。”
骑士古怪的看着她。
她邀请自己去看这个世界。
一个外来者，一个异域来客……一个，黑暗生物。
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行了一个吻手礼。
“很荣幸，陛下。”
“我想想……”血族新上任的皇帝朝着古堡的窗口伸出手，“你们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血色的影子席卷了窗口，蝙蝠们跃入阴影，被她裹入影子之中。
白天的世界。
吸血鬼们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将要与一行神殿骑士一起同行了。
邀请者还是血族的皇帝。
这事情怎么看怎么荒谬，但它就是如此发生了。
骑士队长罗兰是一个贵族的次子，他在进入神殿之后，就放弃了自己的姓氏。
神殿的神官和骑士有许多都是小贵族没有继承权的孩子，或者小商贩们的孩子，以及孤儿。
罗兰无望继承，但能成为家族与神殿联系的纽带。
真实存在超凡的世界之中，神殿的骑士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自从他进入神殿，得到神恩之后，是第一次完全失去自己的力量。
走出吸血鬼的古堡庄园之后，外面还在下雪。
吸血鬼带着他们来到城郊边缘。
曾经这里是一片一片宽广的农田，哺育着城市之中的居民。
现在它们被工厂主买下，成为一座又一座加工厂。
污水的臭味和烟囱散发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没有神术庇护的骑士们疯狂打着喷嚏。
在他们幼年进入神殿之后，接近十年的时间，他们都没有闻到这个世界真正的味道了。
罗兰的表情如常。
他在拼命忍着。
前面的吸血鬼踩着积雪，轻盈得几乎没有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