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更新中(烛萤舟)

士兵的搜索队最终在地窖的酒桶之中找到了唯一的幸存者。
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她整个身体蜷缩在酒桶里，整桶酒都下降了三分之一，虽然她一股酒味的出来了，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这是一个机会。”萝拉想到前夜。
她被塞进酒桶之前，那位血眸的神秘来客是这么对她说的，“这将是你命运的机会与转折，萝拉。”
爱妲·梅森依着地窖的木架，在奢华的酒水之间如此说道：“你将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但你是成为晨曦之主的慈悲，还是成为教堂封口的亡魂，就看你自己了。”
“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救我自己？”萝拉的双手抓紧了酒桶的边缘，她比谁都要肯定这一点，她将下巴埋进酒水，用宝石般的双眸注视那位神秘的来客，“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死，神殿不会允许一个目睹过丑闻的存在活着。”
“目睹了宗教裁决所骑士的背叛，你的价值得比他们更大才行。”吸血鬼说，“在天亮之前，你必须得到神眷。”
萝拉看着她。
优雅、美丽、阴沉而雅致。
这是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来得美丽，也要来得强大的人。
她的出现十分古怪，和自己的对话也是，仿佛在幕后注视并掌控着一切，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极致的掌控感。
“只要你相信你的目标和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圣光与正义。”暗夜的吸血鬼谈论着圣光，语气如此稀松平常，“如此，你便可得到神眷。”
“哪怕我相信颠覆这个国家也是？毁灭神殿也是？”萝拉歪了歪头，不太相信地将一缕被葡萄酒打湿的发捋到耳边：“我只要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为正义……这样就行了吗？”
“是的，如此即可。”爱妲·梅森说着在神殿看来已经可以打为异端的话语：“因为晨曦之主的运行机制就是这样。”
晨曦之主……这个世界在宗教战争之后，被辰光帝国的王清洗到只剩下一个的正神。
在顾茵的借助多莉丝的解析之下，顾茵发现了本质。
晨曦之主，被誉为光明与秩序的神明，现在只是一具空壳。
直白点说，祂现在只是一个被深渊修改过的信号台，只要满足条件，无论是谁，都可以得到神的注视。
按照目前的设置运转下去，神殿将空前强大……也将空前腐败。
祂已经变成了毁灭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你会得到神眷。”以黑夜为食的吸血鬼代替圣光做出了肯定，“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晨曦之主，比教义之中的，其实还要来得更加公正。”
“以灵魂为判定，而非□□的衰老或者美丑，在圣光的面前，众生平等。”萝拉念出最初的神殿祷告词。
现在的教义里，圣光更加忠爱心怀正义的少年或者少女，他们通常也是贞洁并健康的。
但实际上，这是一种控制手段。
贞洁，意味着不婚，意味着没有孩子，当父母死去，就不会有任何紧密联系的家人，于是正好，将一切献给神。
“我会试试的。”萝拉笑着说，“以我心中的正义……说不定我不光不是个神眷之人，甚至还可以争取一把圣女的头衔。”
“你可以。”吸血鬼没有露出任何嘲讽或者嘲笑的神色，她深红色的双眸仿佛传说中的贤者之石，能让时光逆转，抹去一切不堪，“我不认识圣光，但我认识和圣光的性质十分相似的人。”
“她说，凡在光下的，无论过往，皆受庇护。”
萝拉的时间只有到黎明为止的八个小时。
在这八小时内，她如果找不到自己的正义，就会作为丑闻的目击者被秘密处死，大概率是在自己上完所有报纸，给教会做了一波宣传之后，再因为打击过大而病死。
楼梯之上传来了蓬勃的热量，还有压抑的悲鸣。
萝拉在炙热的火焰之中开始思考自身的目的与正义，还有今后的活法。
萝拉之前生活在一个较为幸福的家庭，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但她和两个姐姐比起来，就显得愚笨很多。
她的长姐拥有美妙的歌喉，被誉为天使吻过的嗓音。
她的二姐拥有柔软的肢体与妙曼的舞姿，被誉为舞台之上最美的天鹅。
萝拉只是对数字感兴趣，对希望能拿女儿联姻的她们家来说，这是一项没有用的，找不到金龟婿的天赋。
需要这种技能的，只有那些小商人。
稍微大一点的商会或者爵位高点的贵族，都不会让主母去做这种事。
女人于他们不过是装点的宝石，足够璀璨即可，萝拉的天赋会显得丈夫十分无用，甚至会被嘲笑请不起一个会计，才会让妇人来担任这项工作。
尽管外界对她们三姐妹的评价两极分化，但萝拉和两个姐姐的关系十分亲近，长姐经常在儿童时期给她唱童谣哄她入睡，二姐经常给她带来舞台演出的故事或者角色相关的玩偶。
她们都有惊人的天赋，和无法保护自己的家族势力。
两个大贵族看上了她们，但她们都不愿意去侍奉那些比自己父亲还老的贵族。
于是家中的经济来源断裂，生意破产，歌剧院都不愿意再请大姐，二姐也不再接到任何的舞台邀请。
那两位贵族什么都没做，只是露出了一丝念头，下面的人自然而然就伸出手，斩断了她们的羽翼。
萝拉只是无人在意的背景板而已，是贵族发话让两位长姐失去一切之后的“一切”，被一个简单的词语就能概括的存在。
但现在，有人看到了她，有人注视着她，并告诉她——你的正义是被认可的。
对贵族所燃烧的复仇之心，也是正义。
——以颠覆她此前受到的所有苦难为信念，她的正义得到了圣光的认同。
“所以……”萝拉结束一闪而过的回忆，她在士兵和紧急赶来的神殿牧师们的注视下，从酒桶中站起来，萝拉的样貌已经在神明的赐福之下发生了变化，哪怕她现在形容狼狈，也依旧光彩照人，“我受到了庇护。”
她举起手，里面是来自神明赐福的圣光。
牧师看着这团从未有过的明亮圣光，纷纷喜极而泣。
“这是神赐！这是神恩！您在苦难之中一定是受到了神的指引和注视，晨曦之主为他的羔羊降下了赐福！”
“晨曦神殿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直接的力量赐福了，而且纯度看起来相当高！”
神殿在帝国的日益封锁之下，已经大不如前，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高阶力量断了代。
一旦现在的传奇、教皇死去，就会立刻被帝国蚕食，分崩离析。
他们此时将萝拉视为神殿击破帝国枷锁的恩赐。
却不知道，这是瓦解他们的其中一块砖石。
王都，皇宫之中。
老迈的王躺在病床上，他看起来就像是命不久矣的雄狮，在生命的末尾，还散发着一缕最后的威严。
“根据占星术士们的计算，这场冬天可能会持续很久，在冬季之后，是更加沉重的其它灾难。”国王咳嗽着，看着窗外的风雪缓缓说道，“帝国即将迎来它的陌路。”
站在病床之前的几位皇子皇女们一同惊讶抬头，他们从未在辰光帝国的王，被誉为铁血雄狮的王身上听到过这种评价。
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大陆上除开辰光帝国之外，还有其它几个国家，在他登基三百年之内，这些国家被尽数消灭，归属于辰光。
他曾经是传奇位阶，四阶的超凡者，个人战力也是世间翘楚。
所有子民——包括他的儿女都对其中一点深信不疑，那便是，他的强大和被他庇护的帝国，将永不衰落。
但随着他的老去，一些之前被强行压制的问题开始逐渐反弹了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贵族。
最开始和国王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贵族现在已经是最高的大公，于国王在位的三百年里，他们不断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在相互联姻以及各种利益交换之下，这些贵族们可以用盘根错节来形容。
在后期，国王发现了这一点，他特意发展魔导科技，并扶持新贵族，希望可以把这个国家从日渐的腐朽泥潭中挖出来。
但他现在已经无法解决自己遗留的隐患，病痛侵袭了他的身体，而他这三百年来，最后留下的孩子，有不少在没办法更进一步之后已经逝去，现在的继承人已经到了孙子辈。
“前不久我收到密报，神殿的骑士……宗教裁决所的骑士，有一支小队叛变并当场血洗了整所教堂。”老迈的国王仍旧展示着他对国家的掌控力，“晨曦之主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事后教皇的询问也没得到任何神谕，这是个不详的信号。”
“宗教裁决所的骑士？那些被洗脑的人形怪物？”听到这个消息，皇子皇女们都十分震惊。
那些被晨曦之主打下过思想钢印的怪物，被誉为哪怕是教皇背叛都绝无可能背弃信仰的骑士们……居然也会背叛的吗？！
如果不是证据清晰的呈现在他们面前，而且这话是由帝国的国王亲口所说，他们绝对不会相信，那些哪怕用魔法洗-脑都不会更改信仰的骑士，居然对自己信仰的所在地拔出了刀剑？
“会不会是那教堂有什么问题？”一名皇女首先发问道，她宁愿相信是教堂出问题，都不会相信是宗教裁决所的那些疯子出事，她猜测道，“裁决所的骑士恰好发现了教堂的勾当，然后一怒之下血溅五步之类的。”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国王说，“但那所教堂没有任何的违规，和其它所有的教堂一样，接受捐款的数目和神殿报备的相差不过是20%，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廉洁。”
“根据我们的调查记录，当时是一场和当地贵族的晚宴，然后隐藏身份的宗教裁决所骑士们就忽然暴起。”
“根据调查，教堂留下的痕迹，并非是圣光，而是火焰。”
“火焰的力量？”一名皇子皱眉道，“晨曦之主的权柄中，火焰只占据一小部分，几乎不会被赐福给它忠爱的战士们，难道是这些骑士被蛊惑了？”
“不，普通的骑士有可能，但那些骑士……”
是被精挑细选之后，又经历过数十年的洗脑，百里挑一中才能成为宗教裁决所骑士的人啊。
他们唯一并且共同的特点，就是会无条件维护并且信任神殿。
再加上晨曦之主给他们赐福时所加的思想钢印，会让他们与神的链接更紧密，时间越长，越接近毫无感情的机器。
没有人会试图唤醒他们内心的情感，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爱情、亲情、友情……所有一切都会被他们摒弃，他们就是一群对被神殿判断为异端的存在，哪怕是孩童也可以痛下杀手的人。
如果试图与他们去争论晨曦之主或者神殿的正确与否，他们会在说不过的情况下直接选择杀死那个人，理由便是侮辱神明，亦或者亵渎、异端。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的……瘟神。
“多事之秋啊。”国王发出了如此的感慨，他咳嗽了两声，压抑更多的不适，对还在房间里的继承人们说，“你们先出去吧。”
所有皇位继承者行礼后，便缓缓退出了这个房间。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国王看向一侧的虚无。
那里是窗帘的位置，之前毫无人影，也没有人发现那里有什么异样，在他的视线挪过去之后，两个人缓缓从空中浮现。
是前往皇宫进行情报收集，并成功和国王接上头的两位先行者。
顾诗，以及柯琳·科尔曼。
“您不用如此。”顾诗说，“我们都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存亡。”
“……我感受到了。”国王喘着粗气，但他尽力在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疲惫，强撑着说道，“你们所说的，第一个信标，就是宗教裁决所骑士的背叛吧？”
“没错，我们向您证明了，我们的实力。”顾诗道，“您的时间所剩无几，据我所知，您一生要完成的几件事，只剩下将晨曦神殿收入囊中，让神权从此屈居王权之下。”
“那你们想要什么？”国王讥讽道，“这可是一份大礼，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给你们的？”
“合作。”顾诗看着他，那双金眸之中，映照着她毫不退缩的面容，“渡过这场灾难所必须的合作。”
“合作，呵呵，可惜我不需要。”老迈的国王咳嗽了两声，他的面色枯黄，神情依旧倨傲，“我没多久好活了，你们如果真的想合作，就拿出更能打动我的东西。”
他如同鹰隼的金棕色双眸牢牢盯住这两个人，说道：“比如寿命……不是吗？”
“我们可以与您的下一位继承者合作，但不能是您。”柯琳·科尔曼毫无委婉和遮掩，“如果您继续活着，在渡过灾难之后，恐怕会具有空前绝后的声望，并成功夺取神殿的权势，成为下一场灾厄本身。”
“但这样我能有什么好处呢？你们甚至能更改我的继承者，除非你们愿意以身担保。”老迈的王转移了话题：“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孙子、甚至是孙女，你们想要谁联姻都可以提出来，哪怕是已经结了婚的，我都可以让他们离婚。”
“联姻。”柯琳·科尔曼皱眉。
她正是因为厌恶自身变成筹码，才走上的这条路。
“是的，你们作为女人，张张嘴就能成为一国之母，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国王道，“不然的话，我宁肯是死，这个国家也要腐烂在我的手中。”
国王的口中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两人能闻到这间房间遮挡不去的腐臭，看到国王偷偷旋转的戒指。
地上以地毯遮掩的魔法阵，在墙壁上绘制的花纹……
正常流程，应该是在这里稳住国王，然后想方设法进入图书馆，或者接触高阶法师，获取这部分不对劲异样感来源和资料。
但顾茵给了她们最大的支持，其中包括扫描获取资料信息。
【某种禁忌的转生之术，在死亡后可以转生到自己的后代身上，窃取ta的一切。】
权势已经成为了他安全感的来源。
哪怕是死，他都要成为下一任的储君，继续登临王座。
因为濒临死亡，因为面前的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他反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打算和野心。
“我明白了。”来自拂晓的使者们微微躬身，“鉴于您的答复，我们明白了应当收取怎样的报酬。”
“接下来，就由我们来接管……您的国。”

老迈的王一瞬间就理解了她们的话语，随后，他毫不在意的、豪放的笑起来。
“没有人会承认一位外乡人，也没有人会承认一个异域来客作为新王！”查尔斯王道，“我早已拜托了最高位的大法师为我量身定制了一份术法，对于任何并非我之血脉的人坐上王座，王座都会从黄金变成鲜红。”
“这是任何变形术法都没有用的，我花费三年税收打造的神器……”国王嘲讽地看着她们，“登上王位的最低限度，便是我的血脉。”
他最终断言道：“你们没有这个资格。”
他为了让自己的血脉登上王座的本质，是让他夺舍之后无论是谁，都可以拥有这份正当性。
“嗯。”柯琳·科尔曼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的明灭之中，她抬起眼，“就这样？”
她伸出手指，取下唇上的女士香烟，沾着一点绯色口红的烟头被她弹起，在途中就被一阵微风拂过断成两节，只剩下滤嘴的那头飞跃到国王的身上。
这不是什么攻击。
老国王的反应并不慢，在暗卫出手的同时，就激活了他曾经看不起的法师道具，彩色的防护盾牌在一瞬间升起。
——但它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因为更大也更广阔的部分取代了它——无形的牢笼充斥了整个空间。
八方囚笼，让双方强行一决生死，除开能力释放者标记的人物之外，没有人能走出的领域类超凡能力。
“你们想弑君。”查尔斯王困在床幔之间，他的身体现在连自行下地的力量都快没有了，但他依旧维持着自己作为王者的尊严，他强硬道，“没用的，我的护卫可没有全部离开这里，你们困住我，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我留在外面的后手比你们想得还要多。”
“我知道。”他对面的两位女性露出了比他见过的任何人，乃至他自己，都还要更加胜券在握的表情，黑发的那位说，“但你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你死吧？雄狮王？”
“哦？”虽然面上不显，但双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查尔斯王扬起眉毛，“我是这世上唯一的王者，想让我死的人不知凡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