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自由身,如今谁也不适应那条和对方紧密相连的胳膊有一半不属于自己,干什么都束手束脚。
等林朔转悠了一圈抱柴回来时,原地还是他离开前的进度。
就见青年握着两块燧石蹲在干草边,奚临打火她转身,奚临坐下她起身,火还没动静,两人已经撞了有七八回,委实全无默契可言。
当火堆终于热热闹闹烧得哔啵作响,夜幕星辰间的月圆早挂在梢头,瞧了众人好一阵。
不知是谁悠悠念了一句“天都黑了”,瑶持心幽怨的目光立即往斜里一瞟。
奚临接触到她的视线,皱着眉也瞥了过来,分明看出那眼睛里有埋怨的意思,忍不住道:“师姐觉得这该怪我吗?”
她据理力争:“你自己说会配合我的。”
“可你又不生火。”
“我当然不生火,我不会啊。”
“……”
不管怎么样,好歹算是有了点光,石洞内空间不大,周遭很快就弥漫起干燥的暖意。
一干人都围在旁边,听着滋滋作响的燃烧声。忙了整日闲下来,不由陷入了一种无话可说的安静。
瑶持心面朝着洞外托腮发呆。
山石高出地面约有半丈,居高临下望出去,白日走过的平野无限浩渺,又寂静得可怕。这秘境内仿佛除了他们和妖兽再没别的生灵似的,连鸟雀声也不闻。
看得久了,无端觉得久违的饥饿感也漫上心头,自己愈发像个凡人了。
她注视着一望无际的平川喃喃自语:“你们说……那溪水里有鱼吗?”
“……”
不知为何,瑶持心莫名感觉此言一出,四下的空气竟凝滞了片刻。
她回过神后左右环顾,发现自己一句话好像把大家都给说饿了!
原来觉得饿的不止她一个啊,真看不出来,这三个大男人面上倒是八风不动。
她侧目去看奚临,师弟只往火堆里添了一节柴,低垂着眼,不欲参与话题。
大师姐接着悻悻地托腮,仍旧遥望起广袤的大地,霜雪般的月光洒在溪边,那头走地鸡老祖宗犹在蠕动。
瑶持心百无聊赖地瞧了片晌,突发奇想:“不知这鸟妖能不能吃,吃着会是什么味道。”
在座的几位恐怕还真的跟随她的思路进行了一番猜测。
林朔的表情不好评价,连白燕行也皱了皱眉:“……最好不要吧。”
她开始往自己的须弥境里翻找,很快翻出一盒没吃完的蜜饯果脯。
“我就剩这个了。”她捧到前面去,“要吃吗?”
短暂沉默之后,瑶持心就见几只手纷纷朝自己的食盒伸了进来,是真不跟她客气。
林大公子拿完还要嫌弃一嘴:“又买这些小孩子吃的玩意。”
然而对面的白燕行隐约是在犹豫,她低头瞧见余下的青梅就懂了,不甚在意地随口道:“哦,你不爱吃酸。”
瑶持心这话出口自己没意识到什么,边上的奚临却当下朝她投去一眼,似乎很清晰地明白此言其中的因果。
大师姐全然无所觉,酸甜口的蜜饯越吃越饿,她将余下的点心消灭干净,依旧遗憾自己没能多买一点。
收起食盒之际,冷不防留意到在旁侧着脸心不在焉有所思的师弟。
她顺势打量了他一会儿,好像发现什么,便从怀里摸出一小盒药膏,拿尾指沾了点涂到他眼角下。
冰冰凉凉的伤药带着薄荷浅淡的清新,熏得眼里微微灼辣。
奚临不自觉地眨了几下眼皮,本能地想要避开,“师姐……”
“别动。”她用手指将他脸转了回来,“没抹匀呢。”
大师姐对脸上的东西十分追求一丝不苟。
“这里不光是用不了术法,想是连伤口恢复得也慢了许多。”
是刚刚被她发钗划伤的地方。
瑶持心顺带将他脖颈处的一道血痕也细细抹上。
她指腹打着转,薄荷的冰凉与伤口愈合时的痒凑在了一块儿,奚临不禁滚了滚喉头。
大师姐左看右看很满意,颔首道:“现在行了,明早估计就能痊愈。小伤吃丹药太奢侈,正巧我这做来敷脸的小玩意还能派上用场。”
她浅浅地得意:“跟着师姐出来好吧,师姐什么都有。”
正将药膏搁在一旁,回头见奚临抬手要去触碰,瑶持心忙一把握住他手腕:“诶你不要碰,我才涂好的,脏了就不起效了。”
他手指停在半空,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放了下去。
旷野中的山风格外凛冽,吹得不受阻拦,恣意张狂,到了下半夜却不知不觉地止息了,火堆跳跃的光在洞内不大安分的起伏,连带投射的人影也跟着忽明忽暗。
奚临将折作两半的树枝扔进火中,然后才垂下眼睑,师姐枕在他肩上睡得很熟。
仿佛是怕惊扰到什么,他几乎不敢轻易去动左臂,把转头的动作尽量放到最小。
即便平日里活蹦乱跳得有些聒噪,瑶持心的睡相却很好,呼吸安静得简直有点不像她。
他看了一眼后,下意识地让肩膀的肌肉松弛些许。
有那么一瞬,似乎干柴燃烧的速度都变缓了。
林朔双臂环抱长剑倚在洞边守夜,白燕行毕竟与他们并非同门,自发地就去了洞外一个人待着。
从他的角度瞧不见那轮皎洁的月,不知是不是就快天亮。
奚临很难不让自己去回想师姐在关山村时说过的话。
她说经历的一切不是一场大梦,而是真实的一段过往。
虽然坦诚此事的初衷是为了让他相信山村会遭劫难的事实,可他仍免不了要去深想。
……师姐在那段有记忆的年月,是曾真情实感地喜欢过白燕行,喜欢到愿意厮守一生,甚至一起敬过天地与祖师吧。
他映着火光的眼睛忽起波澜,心里没来由地有几分钝痛。
倒不如让他相信那些都是假的,是她所能预见的某种未来,某种可能性。
可无论是梦抑或现实,唯有她喜欢过,这件事永远是真的。
师姐喜欢过另一个人……
奚临唇角轻轻抿紧,既在意,又似乎清楚自己在意得没有道理。
那毕竟是当下的他全然没经历过的一段岁月,她和谁在一起,终归是她的选择。
无论有多不痛快,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橙黄的火光下,奚临看见那只紧紧与自己绑在一起的手,舒展的指尖纤细莹白,指背似乎带了点细微的擦伤。
他拾起瑶持心刚刚丢开的药膏,单手拨开了盖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抹在伤口之上。
瑶持心这一觉睡得尤其漫长,若非奚临叫她,甚至不知阳光已照到了脸颊。
“师姐。”
他声音在头顶轻轻道,“该启程了。”
好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她既神清气爽又酸疼无比,让明媚的晨曦刺得抬手遮了遮,迷迷瞪瞪地从奚临身边站起来。
瑶持心压根忘了还有捆仙绳的事,尚没站稳就被拉得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
好好好,第二次了。
这下大师姐的神志完全清醒,支起脑袋冲他道:“你是吃秤砣长大的吗?”
根本拽不动一点。
“不行,你得适应着按我的节奏来。”
她说着一把抓起他的手,却突然看见食指上有膏药的痕迹。
咦,自己什么时候伤的?
而且还涂好了药。
旁边的奚临慢吞吞地开口:“师姐,该走了。”
瑶持心没来得及细看,手就被他往下一压,跟着便出了石洞。
洞外阳光正足,走地鸡老祖宗经过一宿地奋战成功把自己挪到了小溪对岸。
它还在视线中,至少证明附近没有能赶来支援的同类,也没有比之更凶悍的妖兽将其吞食。
今天就要进林子了,如果走出这片树林还不能抵达秘境的边缘,他们就得重新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鉴于瑶持心目前是唯一的战力,打头阵的事自然不能交给她,林朔责无旁贷地走在最前,白燕行紧随其后,奚临没有选择,只能和她绑在一块行动。
尽管瑶光和北冥之前起过冲突,瑶持心也并不想和前夫同路,但在此处多个敌人多一份危险,她倒无暇去排斥。
当从平川踏入密林的瞬间,四下里的气温陡然一凉,旷野昼热夜冷,遮蔽蓝天的树冠却使得林中冷暖适宜。
瑶持心仰头打量繁茂的枝叶,总觉得这处秘境和她认知里的很不一样。
所谓的秘境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当世精通空间术法的大能自己捏造的,或给小辈作试炼之用,或作为自己闭关之所;另一种是真实存在的世外仙境,这种地方要么多奇花异草,要么多灵宠异兽,未免遭人打搅,秘境会自主隐匿气息,藏于大千世界里的某一处。
可她观察如今的所在,发觉这里除了大得稀奇,偶尔有些没见过的花木之外,就只剩嗷嗷乱叫要吃人的怪物了,一点也没有“隐秘”的价值。
奚临听完她的疑惑,沉吟道:“我倒感觉……这里和上古时期有些相似。”
“上古?”
大师姐还没来得及发问,前面异变突生,那二人大约是同时踩到了什么,铺满枯叶的地面倏地腾起两张大网,捞鱼收网似的把两人一把笼住吊上了树。
这又是什么陷阱?
怎么好像民间猎人逮大野猪的手法!
“林朔!”
瑶持心同奚临急忙跑上前。
那网当真就是由普通麻绳搓成,别说他带着剑,徒手稍稍用些力也能破开,林朔在网兜里摇晃,先回应一句:“我没事,不要紧。”
旋即他稳住身形,正准备挣脱而出,也就是在这时,林中“哗”地一声,乌泱泱涌出一堆“野人”,手持弓箭刀矛,欢天喜地地朝陷阱处跑来。
“上钩了,上钩了!”
有人喊,“还是两头呢。”
“绳子绷得如此笔直,想来个头不小,够吃好一阵子的!”
前方的野人和这处的仙人在吊网下碰了面,各自站在楚河汉界的两端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看出,大家貌似属于同一物种。
“怎、怎么抓到人了?”
一个声音问:“这能吃吗?”
“废话,你看那大姑娘像是能吃的样子吗!”
瑶持心:“……”
大师姐也很震惊。
秘境里居然有凡人?
继而反应过来,不对,他们好像真的是在抓大野猪!
野人群体率先炸开了锅,吵得七嘴八舌。
“云先生呢?”“快去请云先生。”
很快一句“云先生到了”将人群有序地分出一条道来,野人堆里挤出一个衣着整齐,难得不那么像野人的青年男子。
林朔困在网中,这一眼却看得极分明,他星目震颤,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脱口而出:“师父?……”
瑶持心闻言,震惊地转过脸:“白虎大长老?”
只见人群簇拥着的褐衣男子站在那对面,眉眼里的怔忡不比他们少。
“小……”他望向高处的剑修,不敢相信地微微启唇,“小朔?”
第58章 桃花源(十三)‘神降之日’好像是老……
奚临没见过“碎空剑”霁晴云本人,但听瑶持心和林朔先后开口,心下也有几分惊讶。
对面的绝代剑修清瘦如竹,长相斯斯文文,还带了点苍白的病容,不像练剑的,倒像个读书的。
瑶光山白虎峰大长老失踪快几十年,人人都当他陨落在外。
谁承想,他老人家……
瑶持心难以置信地将其一番打量,觉得很难评价。
在这儿当野人!
还亲手猎到了自己的亲传好徒弟,真是精彩啊……
她脑仁“嗡嗡”响得人发昏,心说如今是什么情况,晴云长老既然活着,如何不回仙门呢?
难道是因为此处秘境的缘故?
灵力封禁到连大长老也出不去吗,那他们怎么办?
那头的林朔已经扯开了大网,落地打了个踉跄,蹒跚着朝他跑去,“师父!”
霁晴云表情犹在发懵,怔愣地用手接住自己的徒弟,又抬眼望向瑶持心一干人,“你们……”
背后尚且握着狩猎兵器的山民们不明所以地小声议论:“是云先生认识的人吗?”
“既然叫云先生‘师父’,那就应该是了吧。”
“他们怎么从‘巨兽之野’的方向而来,真的是普通人么?莫不是什么妖怪变的……”
“嘘……”
霁晴云大概意识到此地并非说话之处,忽然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低声提醒,“先别开口,也别问问题,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但现在还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回头我会一一解释,明白吗?”
他是长辈,又是剑修,在场握剑的都慕强,纵然这位大能穿得十分不修边幅,大家依旧颇为配合。
只见白虎长老转身笑盈盈地朝“野人们”道:“诸位受惊了,这些孩子是我同乡,想是来找我的,不小心迷了路。”
“野兽昼伏夜出的多,此处陷阱已毁,今日怕也等不到什么收获,先回去吧——十五替我去瞧瞧东南设下的那个有没有逮着东西。”
被点到名的小伙子应声而动:“诶!”
其余人于是交头接耳:“原来是云先生的老乡啊。”
“既是云先生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贵客了!”
“难怪打扮不俗,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肯定不是一般人。”
“走吧。”他貌似随意地将欲言又止的林朔肩膀一揽,招呼说,“大老远来一趟可不容易,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一行人就这么顺从地任凭霁晴云差遣,折返往林子深处走。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很自觉地端着兵器在队伍末端压阵,而另外的则将霁晴云以及他们这几位外乡人默契地围护在中间。
瑶持心不远不近地紧跟着大长老,目光打量周遭的人群,听见灵台上的奚临问:“你们白虎峰的长老是多少年前失踪的?”
她道:“少说也快有五十年了,那会儿我还没突破朝元呢。”
奚临:“照这么说,整整五十年他都待在此处?”
旁边几个少年少女模样的狩猎人同他们一道走,眼睛就没从瑶持心脸上挪开过,她生得过于明艳,尤其在满山灰头土脸的汉子衬托之下,简直闪耀得光彩照人。
他们并不知两人正在灵台上交谈,忍不住便要硬凑上来与她搭话。
“一看你们就是云先生的同乡,长得跟云先生一样齐整漂亮。”
山里人言辞直爽,眉眼中都是憨厚的笑,“当年云先生来我们这儿,穿着打扮就同你身上的差不多。
“你们那边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好看啊?”
大师姐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话题,不答反问:“我师叔,你们的云先生来此处多久啦?”
“嗯……得有两三年吧。”女孩子黑黝黝的皮肤上满是结实的肌肉,一笑就露出一排细白的牙,“他可真聪明呀,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简直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
“是啊。”少年眉宇飞扬,“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会摆法阵,有云先生在的这些年,就再没怕过‘巨兽之野’的妖物了,夜里睡觉都踏实!”
从他身后又窜出个活泼的脑袋,“听闻当初云先生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林子里的。”
“族长说,他是上天赐予咱们的福星,是宝贝!就像‘神降之日’那样,今后的九州大地肯定会越来越好——你们难道也是老天降给我们的福运吗?”
“瞎说。”女孩子把他头摁了回去,“没听见人家是云先生的同乡吗?”
言外之意恐怕是来接晴云离开的,不把人带走就不错了,全都留下,想得倒美。
瑶持心原想从这帮少年口中打探出点什么来,然而他们倒豆子般的讲了不少,她却发现自己能听懂的就没几句。
她问师弟:“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这个‘神降之日’又是什么?”
奚临罕见地思忖了良久,才有些拿不准地出声:“‘神降之日’好像是老一辈人的说法。”
老一辈人是有多老?
算起来她都快两百岁了,放在凡民中也能抵三个老太太吧。
瑶持心:“那现在叫什么。”
师弟略顿了顿,道出一个词:
“灵气复苏。”
也就是在这时,密林已至尽头,瑶持心忽然发现前面的林子骤然截断,没路了,笔直的视线望出去是茫无边际的碧蓝苍穹和遥远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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