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们路过的停下叫一句“白师兄”,看上去他在门派之中还算受尊敬,可暗处仍有人影带着微词鄙薄道:
“不过是宗主的一条走狗,他有什么好得意的?也配自称‘师兄’?还真把自己当前辈了。”
旁边的人提醒:“你小点声吧。”
又有人道:“白家人到这几代也就剩一张脸能看了,好不容易出个‘天才’,可不得当宝贝似的捧着吗?”
“他自己家捧着还不够,门派里也得捧着?”说完看一眼周遭叫小白脸迷得神魂颠倒的师姐妹们,愈发不愉,“咱们都得把他当独苗供起来不成?”
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他:“你说说你,羡慕人家好皮囊招人喜欢做什么?你也想学着做皮肉买卖吗?”
对方一听就会意,跟着便笑了起来,笑得猥琐且心照不宣。
彼时白燕行已然爬到最末的一级台阶,远处同门的声音极轻,可他还是一字不落听到了。
他听得清晰又听得熟悉,脸色半点不改地撩袍进了主殿的大门。
第46章 桃花源(一)年轻人气盛,受得了苦,……
主殿是整个剑宗最雄伟的建筑,内里宽阔空旷,正中一柄巨剑微微倾斜着与地砖融为一体,直指向天。
北冥剑宗立派至今已有两千年,虽不及古瑶光历史深远,却也算现存的老派仙门里,实力数一数二的一位。
花无百日红,古早那批门派走到如今,没落的没落,消亡的消亡,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北冥在其中俨然十分鹤立鸡群。
但和昔年的巅峰时期相比还是衰微太多。
想当初问鼎众仙门之首,何等风光无限,北晋上下都在其庇佑之下,曾经因有剑宗的声威而成为九州大陆最富饶的国度。
门派内后起之秀更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据说最繁盛的时候,一个入内门的名额都得办好几场演武争夺,简直炽手可热。
白燕行踏进空荡荡的大殿,近乎是一走入这个地方,他星眸里的光就冷了七八分。
正前巨剑之下,歪在方座榻上的宗主仿佛等他很久了,眼神扫过来,好整以暇地打量他近前的步伐。
那司礼太监似的丹修长老掖手矗立在旁边,面上满是等着看好戏的得意之色。
“回来啦。”
剑宗宗主一身肌肉虬结,穿得却颇为袒胸露乳,不修边幅,“看样子这次的任务不好对付啊,连你出马都耽搁了几个月。”
面前的青年撩袍半跪下去,例行公事地回禀,“南岳附近刚起过兵戈,如宗主所料,弟子带同门抵达时,部分村庄已受邪气侵蚀,因妖邪滋生太快,轻易斩杀不尽,所以耽搁了一些日子。”
剑宗宗主瞧着貌似很好说话的模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么,赶路总需要点时间。”
言罢,他顶着魁伟但有点伤风化的躯体坐起身:“听人说,你还带回来一个婴孩啊?”
“是。”白燕行并未抬头,“此子虽在怨邪之气中浸染数日,却不曾因此妖化,根骨似有不俗之处,所以弟子才将他带回宗门。”
对方静静听完,笑问,“我不是下令,诛邪要一个不留么?”
他犹豫一瞬,还是解释:“宗主,可他天资……”
头顶的声音不着痕迹打断:“动身前,我给你们的嘱咐是什么?”
这话甫一出口居然字字透着迫人的威压,从上砸落,压得白燕行整具身体平白像有千钧之重。
他额边的青筋立时鼓胀凸起,另一条腿险些也被震得跪了下去,凭着朝元期的修为强撑住脊梁,却因大能境界不得不低头。
他一字一顿:
“……一个不留。”
对方似乎觉得这回答不够具体:“什么一个不留?”
白燕行:“此次诛邪,凡有邪气肆虐之地……活物一个不留。”
那五雷轰顶般的灵力依旧不肯放过他:“那么你今日所为该当何罪?”
丹修长老痛快的表情简直要遮掩不住,忙用手抹了一把鼻子,只觉玄门大比之行一路所受的窝囊气纾解了不少,周身说不出的通畅。
座下跪着的青年微喘一口气,合眼闭了片晌复睁开,分明压抑着腔调:“弟子知错……”
他说出这句话后,悬在上方的阴云终于荡然无存,像凭空抽走了一座压顶的泰山,剑宗宗主仍坐在榻上和蔼可亲:“知道错了就下去领罚吧。”
“燕行啊,真是辛苦你啦。”
青年将跪地的腿从地上拔起来,尽管唇白如纸,却丝毫不露羸弱之态,恭敬地行完礼,背脊笔直地转身往外走。
剑宗宗主似乎对他这个反应特别满意,饶有兴味地看着白燕行步出大殿。
直到离开了巨剑之下的那道视线,白燕行才伸手去捂自己的心口,忍到此刻的疼痛原形毕露,双脚虚浮得仿佛随时能从台阶上滚下去。
他皱着眉,用力抹去嘴角渗出的血,再也无心应付旁人,目不斜视地一步一步往下而行。
而殿外恰有人同样提袍上来,正好和他擦肩而过。
那人套着一袭宽松的玄色大氅,面蒙黑巾,长袍罩头,看不出性别长相,从上到下透着可疑。对方在与白燕行路过之后还特地停下,回眸瞧了他几眼。
此时北行的马车内,夕阳尚红澄澄地挂在梢头。
瑶持心特地将脑袋别到一边发呆,拿后脑勺对着奚临。
说来他们离山已有十日,也不知山上现在是个什么光景,老爹着手整顿内外门弟子了吗?
到底有没有抓到那个最大的内鬼……
她支着下巴将目光挪到左近通身像个大黑熊的殷岸,既然老头子放心让他随行,至少代表殷长老是可信之人吧?
眼下叶琼芳又自请关入冰封谷,若他俩都没嫌疑,还能有谁呢?
那帮成日里在后山清修,闲云野鹤般的前辈?
瑶持心忽然想到什么,转过来看向林朔:“诶,林朔,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不防被她提起,林朔一时竟有怔愣之色,旋即皱了眉:“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
觉察到他语气不善,大师姐只能收敛气焰:“不干什么,随便问问嘛……”
林朔的亲传师父是从前执掌白虎峰的大长老,名唤霁晴云。
瑶光山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修。
其实瑶光里走剑道的弟子并不多,大约因为前辈中多是术法、符阵的高手,能指点剑术的几乎没有。
这么多年就仅出了个霁晴云,算是贵精不贵多吧。
纵观仙门,他是少数能硬刚昆仑剑修的人,悟性极高,否则也教不出这样睥睨天下的林大公子。
瑶持心对他的印象不深,因为剑修修炼清苦,常年闭关磨砺剑法,只记得白虎长老与她所见过的剑修都不一样。
昆仑剑修粗犷,北冥剑修尖锐,便是奚临也自带锋芒。
然而他却很……
“晴云……”
不想一直没出过声的殷岸破天荒地开了口,他嗓音微哑,便清了清喉咙,简短道,“晴云之剑,天下无双。”
林朔沉默良久,大概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过了头,于是敷衍地跟着补充了两句:“……老好人,缺心眼,没了。”
边上的奚临觉察到他灵气无端波动得紊乱,便知他情绪正在起伏不定。
听说瑶光山的白虎长老很多年前独自下山历练,从此再无音讯,瑶光明倾尽全派之力寻遍九州大地,依然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踪迹。
长老位置悬空至今,掌门恐早有交给林朔之意,但他一直没接。
这要论起来该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
一度成为仙门之中最耐人寻味的一桩悬案。
当世的化境大能寥若晨星,虽不及凌绝顶罕见,也绝不可能凭空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大能陨落非得地动山摇,风云变色不可。
怎么会毫无头绪。
而倘若他尚在世间,又为什么不回山呢?
北冥剑宗的主殿。
黑袍人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不紧不慢地走向榻上的剑宗宗主。
这衣衫不整的剑修已坐直了半身,亲自斟满酒水招待来客。
“方才那白家小孩儿说的不错,妖邪不侵的体质难得,他日在你剑宗修炼长大,必然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宗主留着壮大自己的门派不好么?”
剑宗宗主示意他请坐,“他是说得不错,我也没说不留着。”
对方倒不解了:“既如此,又为何动那样大的声势处罚呢?”
他懒洋洋地一笑,执杯浅酌一口,眉宇里都是提起自家猫狗似的轻慢,“阁下这就不懂了。”
“说得对是一回事,听话是另一回事。如果养在身边的一条狗总擅作主张拿主意,久而久之,可不得背主吗?
“当主人的若不立威,他该忘了自己的骨头从哪儿来。”
黑袍人闻言不予置评地保持着缄默,只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水,心说,人和猫狗能一样么?这世上拿人当猫狗的可都没好下场。
他委婉地提醒:“宗主,年轻人气盛,受得了苦,未必受得了辱,仔细狗急跳墙。”
对方不以为意,神色漫不经心,“无妨,我手里有链子拴着,不怕他不安分。道友知道‘连心血契’吗?”
他垂眼翻看自己的手掌。
“血契打在人心脉周遭的灵骨之处,这小狗要是有异心,当场修为散尽,灵骨还可为我所用,岂非两全其美。”
黑袍人执杯的动作一顿。
这会儿在立柱旁充当花瓶的丹修长老也微微怔愣,显然是头一遭听说。
连心血契乃驭兽宗驱使灵兽的一种术法,一向只用于猛鸷且性情喜怒无常不认主的凶兽,为防其失控噬主,被打上血契的那一方若妄图攻击主人,立刻会遭吞没,血肉无存。
可从未听说过这玩意竟还能打在修士的灵骨上。
黑袍人禁不住在心里摇头。
早听闻剑宗宗主妒才嫉能,短视眼浅,想不到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门中的弟子也不放过。
“阁下一别半年,想必不是来同我探讨门规戒律的吧?”
他一摆手,像是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当初是你说瑶光明误入歧途,心术不正,恐行暗昧之事,我看阁下与贵派关系匪浅,这才答应出手帮你,那‘眼睛’不便宜啊,眼下瑶光又在清查外门弟子,安防更不似从前。”
剑宗宗主往软枕上一靠,“尽管大比结果不尽如人意,可人,财,精力,我这边该出的已经出了,大家既是合作,阁下是不是该拿出一点诚意?”
“稍安勿躁。”黑袍人安抚他,“稍安勿躁。”
但他不太想稍安勿躁,分明还没说够:“我剑宗也是正经仙门,冒的风险有多大想来不必我赘述,万一没抓着瑶光明的把柄,反而落人口实,我派可是要遭同道讨伐的。”
“知道,知道。”
黑袍人摁下他的话,“宗主的顾虑在下明白。”
“我对瑶光明有多了解,这一点想必您也清楚。当今仙门有几个凌绝顶,大家都看在眼里,他瑶光明比得上哪一个?您就一点不好奇他是怎么修炼突破至此的吗?”
剑宗宗主让他三言两语重新勾起了蠢蠢欲动,舔了舔嘴唇。
他不是不好奇,而是太好奇了。
普天之下的凌绝顶一共就三个,在瑶光明之前已经快有两千年没人成功飞升了,另外那二位大能皆是上古时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如今早不知乘奔御风去向何处。
仙门一度以为飞升已是玄门遥不可及的梦,谁承想就在这时,他一直默默无闻的一个法修竟然白日破境,登凌绝顶。
剑宗宗主从前就以此为怪,要论境界,剑修的专注是凌驾所有流派之上的,即便飞升,理应是剑修当先。
他心里先入为主觉得瑶光明恐有秘法,指不定还见不得光,紧接着叫这黑袍人提点了两句,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此人是一年前自行找上门来的,声称要和他谈笔交易。
剑宗宗主一眼认出他的身份,知道这人曾在瑶光山颇有地位,说法必然有几分可信。
然而他信了话,却没有很信这个人。
任谁活了上千年也都会长七八个心眼出来,何况是这种对自家仙门都吃里扒外的老王八。
他原打算自己派人暗中调查。
想着利用玄门大比,先找机会慢慢接近瑶光山,两家互有往来,许多事就好办多了。等真叫他找出什么好东西来,再想法子拿捏瑶光明也不迟。
老家伙厉害归厉害,可他不是还有一个草包女儿吗?
甚至若实在不容易得手,自己还可以安排一场邪祟围攻仙山,同盟道友舍命护持的好戏,只要知情的都灭了口,是非黑白不还是由他们分说么?
后续的计划都想了好几个。
只可惜,这场大比没能顺利如他的意。
剑宗宗主尽管贼心不死,却又不愿再当出头之鸟:“但阁下口说无凭,空手套白狼的事,不好一再为之吧。”
黑袍人看出他果然贪欲犹未减,忙伸手探入须弥境内。
“宗主且放心,我今次正是为此而来。大家既已结为盟友,自然不能叫贵派屡屡涉险,这探查瑶光山的事,便由我亲自前往,一定带回让您满意的消息,如何?”
“你亲自去?”剑宗宗主深感怀疑,“虽然阁下境界非凡,不过有瑶光明坐镇,怕是……”
“这个我自有办法。”
他说着摊开掌心。
不瞧不知道,这一瞧,宗主险些大骇,当即往后撤退:“迷惘鸟的妖核?!”
那人云淡风轻地宽慰:“别担心,由我握着,出不了事。”
“之前路过苍梧之野,看到了极其有趣的一幕,这妖核里残存着不少灵力,七情六欲丰沛无比,正适合用来炼丹。”
剑宗宗主理解不了这帮围着炉子打转的人,不过他愿意以身犯险,自己当然求之不得。
“此外,我还需要一些别的材料,都在这张清单上,今年的仙市怕要叫宗主破费了。”
黑袍人将一页满满当当的纸推到他跟前。
剑宗宗主打眼一扫,额头的青筋直跳。
他一面肉疼的收下,一面在心里暗自决定,待他突破凌绝顶,必要将这老东西的灵骨析出来卖回本钱。
瑶持心已经有两日没同奚临说话了。
北晋,一处山脚下的客栈里,伙计给众人奉上茶水,点头哈腰地表示客房还在收拾,烦请仙人们再等一等。
离仙市越近,附近的城镇愈发井然有序,不似先前那邪祟满地爬的地方,同样的,许多东西也不能尽靠砸钱来解决。
约莫是常招待高来高去的修仙人士,这里的客店不让包场,给多少钱都不行。
因为这帮仙门中人谁也不缺钱,曾经为了互相比试实力将某家客栈的包场费一路抬到了天价,最后险些大打出手。
未免惹上无妄之灾,老板们纷纷达成一致,哪怕是皇亲国戚驾临,照样一视同仁。
仙人们没有特权了,但仙人们有特技。
殷岸大长老陡然外放灵力,满桌的粗茶立刻浮上沁人心脾的甘甜,涮锅水也成了佳酿。
不等瑶持心伸手去拿,奚临便将杯盏小心翼翼地推了过来。
师弟委实是个不会死缠烂打的人,自从知道她不待见自己后,这些天以来就再没去灵台上打搅她,只一声不响地跟在旁边。
许多事不等开口他就率先动了手,然后又怕她不高兴似的,做完了再知情识趣地避开。
那模样很有几分任打任骂的委屈……想必是那日在车上凶了他一句的缘故。
这般持续久了,倒让瑶持心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很没道理。
“房间已收拾妥当,诸位大仙上面请。”
相似小说推荐
-
她不可能真的想杀我(一江听月) [穿越重生] 《她不可能真的想杀我》作者:一江听月【完结】晋江VIP2024.12.26完结总书评数:6776 当前被收藏数:2...
-
阿格里巴和公主大盗(休屠城) [现代情感] 《阿格里巴和公主大盗》作者:休屠城【完结】晋江VIP2025-01-01完结总书评数:28538当前被收藏数: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