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丛林里居然“噌噌”冒出无数人头黑影,竟不知是几时埋伏在周围的。
好家伙,难怪野火烧不尽呢,原来一直有人补位阵型。
瑶持心环顾四周,在心里汗颜地想,现在要怎么办,刚才那点心理暗示已经不够用了,起码得再来几斤勇气吧!
邪祟团体和仙门不同。
当仙门弟子得看根骨,看机缘,遇上讲究一些的门派甚至计较你八字合不合。邪祟散修一类就宽松得多,只要你想,又豁得出去,把灵石丹药一磕,不管灵骨修得正不正,往后会不会崩坏通通无所谓,他们什么好的坏的照单全收,荤素不忌。
因此邪祟们都是一茬接着一茬,尽管品质良莠不齐,但量大管饱。
瑶持心揍几个小喽啰没问题,揍一群喽啰就很吃力了,任谁也经不起车轮战。
她打了半日逐渐显出了疲态,又怕对方调虎离山带走奚临,不便离他太远。趁得空隙,大师姐跑回他身边唤道:“师弟,师弟,你好些了吗?”
“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了!”
可无论是在灵台上抑或现实中,奚临都没有回应她。
瑶持心吃不准他是受了什么伤,碰到他手背时,只觉那身体忽冷忽热,不像正常人的体温。
原想着他或许恢复一二之后能帮衬自己,现在看起来恐怕得让他先好好休息。
大师姐索性另换一条思路:“你还有余力吗?能不能把照夜明放出来?”
琼枝仅是普通法器,论威力自然是本命剑更好用。
可奚临当真是全无动静,整个人悄无声息得仿佛一具尸体。
“师弟,照夜明!”
瑶持心凑到他耳边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又在他身上拍了个遍,最后拎起人用力抖了抖,简直要跳脚。
苍天。
她一个没有本命法器的人,怎么才能把别人的本命法器给喊出来啊!
千钧一发之际,她无端生出一个念头,瑶持心忽然俯下身去两手抱住奚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将脸贴于他鬓边:
“师弟,把照夜明交给我。”
青年紧闭着双目的脸缺乏血色,嘴唇白得极不正常,他面容并无反应,然而掌中一道流光溢彩,竟真的幻出了那把古拙的青锋。
长剑因主人无力握稳,哐当歪在一旁。
也不知是他潜意识为之,还是本命法器的自作主张,大师姐顾不了这许多,抄起剑柄大开大合地朝身后一挥。
当场将一片葳蕤苍翠的树木拦腰斩断。
女人觉察到这一击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差距,投鼠忌器地停于几丈开外,开始说起风凉话。
“怎么,你们仙门中人也想要‘眼睛’?打得这样拼命,不知道的,以为那是你情郎呢。”
瑶持心一手揽着奚临护在怀里,一手持剑躲在结界内和她叫阵,“我自己有眼睛,长得好着呢,用不着人家的。”
言罢,没忍住地还礼挑衅道,“你是又没长眼睛又没情郎么?这么爱羡慕别人。”
“我呸。”她显然不吃这套,气定神闲地咧着殷红的朱唇一笑,“我羡慕你?羡慕你什么?”
“羡慕你朝元根基还打不过我们这些不入流的邪祟吗?哪里来的娇贵大小姐啊,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北晋可不是你们那岁月静好的仙门仙山,修炼成个狗屁都有人捧臭脚。
“在门派里仗着有人撑腰就真以为自己很能耐了?出门在外,姐姐来教你做人——”
瑶持心尚不及反驳回去,身下猛地巨震,她那张开的防护法器被撞得左摇右晃,透出几分岌岌可危。
眼前的邪祟却还有数十人。
她心想。
我打不过的。
外面吵得天翻地覆时,奚临的灵台里什么也听不见。
他沉在自己灵识的最深处中,感觉到久违的气息盖过原本浸润了纯净灵气的经脉。
那里面充斥着跨越千年光阴的怨恨和血泪,遥远的过去在他耳边嘈嘈切切,强烈的悲愤与滔天的痛苦缠绞于他的魂魄,抵死挣扎。
无数人声窃窃私语。
“我还要以这样的姿态活多久……”
“好黑,这是什么地方?”
“娘……娘何时接我回家……”
“我为什么要活着……”
“杀了我啊!杀了我!!”
“谁能来杀了我——!!”
每一声絮语的背后都是一份浓墨重彩的情绪,它们呼啸而来,再嚎啕而去,像沙场上悲壮的北风吹过山脉,成千上万的亡魂也随之共振。
奚临仿若独行于满是回忆碎片的混沌间,四面八方铺呈不属于他的人生,五彩斑斓,黑白更替,却非要逼着他倾听不可。
他甫一回头,离他最近的是一抹苍茫的天,天边传来兵荒马乱的动荡,女人的面孔因颤抖而模糊。
隐约是在叫他的名字。
“好好活下去,认真活下去。”
“即便没有我们,你一个人,也要活下去。”
直到两边的泥土落下来,一层一层覆盖住了视线,他又重新站在了万言千声的混沌中,感受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颠倒其中。
而里面最清晰的一句落在他耳畔——
“等我长大了,也可以像姐姐一样漂亮吗?”
奚临猛地睁开了眼睛。
即刻从眼角流出了一行深红的血。
瑶持心正抱着他全神贯注维持周遭的结界,冷不防感觉到怀里的师弟缓缓支起身,他宛如睡了一觉,大梦初醒般,目光漠然着,不疾不徐地静坐在原地。
“师弟,你可算醒了!”
她差点喜极而泣,“怎么样,你是不是伤到哪儿了,你恢复了吗?你……”
话才说到一半,奚临的手却忽然抚了上来。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没敢触碰她的脸,只撩起挡事的一帘碎发,问得清冷平静:
“师姐,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她适才打得投入且激烈,身上挂彩再寻常不过。
瑶持心未及开口,看见他的脸色话语无端一滞,竟觉得师弟整个人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他像灵魂脱离了躯壳的行尸走肉,那眼神透着对生死麻木不仁的冷漠。
虽然师姐没有回答自己,但奚临差不多也知道答案了。
毕竟这荒山野岭,除了他二人,余下的都不像好东西。
青年站起来的刹那,气场陡然一变。
树上的邪祟头领见状,颇有些身经百战的娴熟,当即命令左右准备布阵。
“抓不了活的不要紧,别伤到脑袋!”
瑶持心:“奚……”
他居然赤手空拳就那么直接走出了护体法器的范围,大喇喇地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
女人注视着他的眼里闪烁着欲壑难填的金光,喜悦几乎要抑制不住:“动手!”
“第一个得手之人,这笔钱五五分!”
邪祟群中旋即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婪不要命者甚众,一时法阵和法宝齐鸣,树藏着的人纷纷发起攻势。
奚临抬起头的瞬间,唇角竟若有似无地扬起了一点弧度。
下一刻,暴虐的灵风以他为中心陡然扩散开,将高处御剑的邪祟们巨浪卷帆般掀飞。然而这灵风并非平常的灵风,风里似乎带了刀刃,刮到的当场便立刻被碎尸万段。
那显然不是简单的刀剑法器可以比拟,吹过身侧的风都成了令人畏惧的杀器。
跟班们前一刻的欢呼还没散去,下一刻就都成了惨叫。
不长眼的刀风见人就钻,运气好能有个干脆利落的斩首,运气不好的凌迟万刀竟也还留了一口气。
“大姐!”
手下眼睁睁看着同伴化成肉泥,惊慌失措地叫她。
女人对危机的嗅觉堪称敏锐,她立即认识到这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人,在金钱与性命之中颇为识相,当下扔出一张潜行符就要遁走。
奚临貌似对她格外留意,眼神极为锐利地往上一瞟,一小股飓风毒蛇一样便裹了上去,邪祟的躯体在无形的烈风中骤然化作了碎肉。
漫天落下的都是纷纷扬扬的血雨。
这罕无人迹的深山里很快充斥着哭嚎和悲鸣。
他忽然痛快极了。
有种放开了一切桎梏的痛快,望着四下里纷飞的血腥,双眸像落了灿烂的朝阳,脸上竟带了点可以称之为癫狂的笑意。
不是要眼睛吗?
他心道。
那就来取啊。
而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在鼓励他,极尽亲和力地说道:“没错,就是这样。”
“何必压抑自己呢,煞气有什么不好吗?”
“杀想杀的人,做想做的事。”
“你们本就是一体的,你不觉得这样才是最真实的自己么?”
“放开吧,奚……”
他双臂在发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渐渐浮起一片片鱼鳞似的倒刺,黑气萦绕其间。
照夜明似乎意识到主人面临的困境,自行飞了过来企图落到他手中,然而那不详的黑雾显然不愿意接受它,粗暴的将这本命剑原封不动地弹了回去。
玄铁摔落脚边。
瑶持心此刻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饶是她待在护体法器之内,可师弟那乱刮的狂风依旧卷得她睁不开眼,风里的刀刃每每逼近跟前又像是短暂的清醒了片瞬,十分谨慎地绕开她,跑去了别处呼啸。
即便是要对付邪祟,她也不免觉得太过了,这已然是在虐杀。
满场的人分明在这狂风里死的一个不剩,连尸首都快被绞成了渣,师弟却也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她忍不住在灵台上唤道:
“奚临!”
鳞片漫上脖颈的那一霎。
奚临忽然狠狠地顿在那里。
深红的瞳孔近乎茫然的怔愣了一下。
他漫无边际地想。
师姐在这里。
这个念头短短瞬息便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一时间竟让他有些慌张无措,被恨意冲昏了的脑中艰难地匀出了一点理智。
我要是伤到她怎么办?
“她在这里”和“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的丑态”两个执念逐渐大过了身体最本能的欲望。
奚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硬生生咬着牙把已然爬到耳边的黑雾咽了回去。
试图再次修复体内的禁制。
星光还想要再说什么,刀风斜里一斩,将神识的链接一刀两断,火光消失之前它不死心地朝青年冷嘲:
“奚,你最好祈祷自己一辈子别用煞气。”
远处的瑶持心还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天人交战,只见那杀人不眨眼的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就抬了个头的工夫,削平了半片树林的风渐渐止息了。
她看见前面的奚临朝自己转过身来,眼角和唇边还挂着血渍,眼神却安静而悠远,平和得近乎不像话。
他极虚弱地叫了她一句“师姐”,身体便已不受控制地软软倒下。
瑶持心踩着剑气眼疾手快地冲上去,赶在奚临落地之前一把抱住他。
第44章 煞(八)竟能记那么久,这是有多记仇……
他身体这会儿有热度了,只是热得发烫,那些带刃的风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放过,刮得半身衣衫全是破口,找不出半块好布来。
满地血肉模糊,瞧着也恶心,瑶持心便拖着他至一处延伸而出的巨石下暂避。
奚临眉头紧皱,仅这么一小段路像牵动了哪处伤口,禁不住神色痛苦地低吟出声。
瑶持心见状,连忙松了手不敢再轻易触碰,“你是哪里疼?有伤吗?”
青年却只摇了摇头,他呼吸很轻,不太顺畅,隔了好一会儿睁开眼:“师姐,我方才……伤到你没有?”
“我不要紧,倒是你怎么样?”
他只听见她说不要紧,便重新阖目调息,尽管精神不济但终归没再晕过去,神志尚且清醒:“没事,走火入魔而已,挨过这一阵就会好。”
瑶持心闻言当场就要炸:“走火入魔你还能说没事?!”
她眼下有满腹疑问,那帮邪祟为什么追杀他,昨晚秋叶梨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跑,最关键的是为什么一声不吭……
可此时此刻偏偏又一句也问不出口,她甚至庆幸自己是孤身前来找他的,要是带上林朔和殷长老,还不一定解释得清。
她可以随便糊弄,但旁人却不行。
瑶持心动作迅速地从须弥境里翻出一瓶丹药,倒出两粒在掌心,拨开奚临脸颊边的碎发。
大师姐处理这种情况还算有经验。
“来,是清心丹。吃下去你会好受一点,从前我也不小心闹出过走火入魔来,就是服了这个平息的。”
他好似叹了口气:“没用的……”
瑶持心:“是不是还要我喂你啊?”
听出她话里有不满的愠恼,他没再推拒,老老实实地就着她的手把那两颗丹药服下。清心丹清不了煞气,但犹如薄荷能有些许提神醒脑之效。
奚临凭借这点清明,将被解开的封印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粘回去。
暂未收回的照夜明在身侧安安静静地陪伴,光华流转。
瑶持心也没闲着,先把他那已经遮不了多少的破烂衣衫撕下来扔到一旁,横竖他肌肤都浮着汗珠,权当透透气了。
大师姐别的没有,鸡零狗碎最多,很快又掏出一张绢帕一只小碗。
她拿琼枝打出几块冰替他缓解高热不退的滚烫,又用帕子洗净面颊的血污,不时擦擦他身上渗出的汗。
没见过走火入魔热成这样的。
这是在忍什么?
瑶持心回想起自己当初不慎练岔功法,貌似也仅是神志模糊,失去理智而已……难道是修为的差别?
她用碎冰融化的水喂到奚临嘴边,恐怕是真的渴了,一气饮干了一整碗,近乎无力地靠回她腿上低低道谢。
除了上次因身形变作孩童受神识伤,瑶持心还很少见到师弟这样疲累孱弱。他皮肤原本就白,现下烧得灼手,更是白一片红一片,脸上居然透出几分难得的无害来。
她看进眼底,想兴师问罪的心思也散去大半,最后只闷闷不乐道:“我灵台上叫了你一路,为何不应我?”
奚临半睁着眼,闻言竟轻轻笑了一下:“师姐从前不也没回应我吗?”
他提的俨然是当初玄门大比时遭遇白燕行的事,瑶持心登时棋逢对手般理亏着语塞住。
竟能记那么久,这是有多记仇!
“你拿这种事报复我!那能一样么?”
她不禁推了推奚临,因见他立刻皱起眉,连忙又不敢再动了。
大师姐往背后的树上一靠,垂目时看见身边浅浅调息的师弟,意识到其实自己也搬回了一城,她轻哼:“那时藏着掖着不让我看,如今不也还是叫我看光了。”
“我不仅看了,还摸了,现在还能想摸就摸。”
说着便十分不怀好意地往他锁骨上一拂,手指停在耳垂使坏般反复揉捏。
奚临:“……”
他无声地牵起嘴角,实在无可奈何地一笑。
却又觉得,她要怎样便怎样吧,至少是她就好。
先前气势汹汹的邪祟死了个精光,周遭陡然散去声响,万籁俱寂。
酣战了这许久,太阳想是已升中天。
说不清他们眼下身在山林的哪一处,瑶持心从头顶的大树看上去,枝叶繁茂得望不到苍穹。她拍了只仙纸鹤告知林朔自己的所在,也不知道林大公子几时能找来。
大师姐倚着树干,而奚临倚在她腿边。
青年的呼吸均匀清浅,像是睡着了,他整个人甚少这样柔和,疏影斑驳的日光落在脸上时,那轮廓的线条温润舒展,连眉头也是打开的。
大概是极放松的缘故,流露出些许稚气来。
偶尔奚临会忽然睁眼,没来由地唤一声:“……师姐。”
当确定了她还在附近,才又沉沉放下眼皮。
瑶持心索性借出一只手给他握,说不清为什么,她在这静谧幽邃的林间看着他时,心里总无端漫起一股没来由的担忧。
她恍惚能觉察到,师弟那一直不曾被她触及的过去或许远比想象中更深不见底,甚至更阴晦,更无法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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