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久到能追溯至更远年月的阴谋,那么藏于瑶光里的内贼仍在,这迟早是个隐患。
原以为避免了两派缔盟,就能够阻止多年后的那场浩劫。
这么一分析,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大师姐发愁地捂住半张脸,北冥一次落空,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瑶光山吗?
无论如何,需要把此人找出来才行。
啊,啊……
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瑶持心一边记着术法一边拿手指在纸上画圈。
她一直觉得当今世上鲜少有能正面赢过她爹的,纵观整个玄门,凌绝顶的大能一共也就三个,其余二位皆是闲云野鹤,与世无争,不像是会同剑宗搅合在一起的。
而绝顶以下的想对付瑶光明,就只能靠诡计。
除了毒之外,或许是有什么让他始料未及,出其不意的杀招,才至于乱了分寸,否则便是再来几个剑宗宗主又如何。
他们之间可差了整整一个境界。
所以这种情况,被熟识之人暗算的可能性最大。
要是认识的,又要修为不低,还要对瑶光山了如指掌……便只有长老,或者标准略放低那么一点,各峰大弟子。
瑶光一山有四峰。
东西南北各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合称四象峰。峰主皆是长老位,而他老爹居于青龙为掌门。
朱雀峰叶琼芳是派中主修丹道的大能,和瑶光明似乎已有上千年的交情,座下收的全是丹修弟子,负责整个瑶光的仙丹汤药,想对饮食动手脚,她轻而易举。
玄武峰长老殷岸则走的铸器道,正是常年给瑶持心提供新“玩具”的那位,他为人落落寡合,披着一件能罩住头脸的兜帽长袍,至今她都没怎么见过其模样,是个古怪人。
殷岸并非瑶光山土生土长的弟子出身,据说是瑶光明从外面三顾茅庐请来的,来历不详。
而最后一座白虎峰,长老是林朔的亲师父,多年前一次下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至今下落未明,行踪成谜。
白虎峰的长老位现在还是空着的。
听上去似乎颇有几分蹊跷。
如是一番盘点,这三个人好像都有可疑之处。
倘若与剑宗互有往来,双方应该会不时通信,仔细留意,必定有蛛丝马迹可寻。
从谁开始入手呢?
想是这样想,等反应过来时,瑶持心已经不自觉地追踪起了叶琼芳的每日行迹。
尽管内心抗拒着去怀疑叶长老,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是最令人在意的那个。
“……师姐,该翻页了。”
讲经堂里,大师姐被一旁的奚临提醒,尽量装出一副犹在思索回味的模样,一本正经地掀过一页。
师弟摁了摁眉心,补充:“不是这一本……”
瑶持心:“……”
为了不让自己的举动显得太突兀,她只好被迫化身为对丹道忽然热衷的后辈弟子,陪着一帮小丹修听叶琼芳授课,听得人昏昏欲睡煎熬极了,感觉还不如回家跟着师弟啃《术法辑要》。
可瑶持心不敢真的睡完全程,她得留心记下点什么,才好找到能问的话题前去打搅叶琼芳。
尽管平日里几位长老的居所她都能常来常往,不过他们之间实在无话可说,老这么登门扯闲篇太刻意了。
难免会打草惊蛇。
因而一段时间坚持下来,她居然或多或少还学了点医理。
瑶持心捧着所写的日常琐碎,一边走一边琢磨。
叶长老是个十分自律的大夫,一切行程皆有迹可循。
她三日给门下弟子讲一回经,平时大多同雪薇探讨医道,或在自己房中炼丹。
看上去没什么不寻常的……
是她多想了吗?
瑶持心脚下一顿。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什么不同寻常”。
她在小册子上将“自己房中”几个字清晰地圈出来。
门派里明明有丹房,叶琼芳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里炼丹?
尽管大长老的住所配有丹炉,不过许多时候也是丹房的东西更齐全趁手,记忆里叶琼芳从前若无例外,基本都在丹房炼丹,这样亦便于座下弟子观摩或帮衬。
她几时开始窝在房中的?
瑶持心看着手里的记簿,往前又翻了翻。
自己是大比之后才着手记录,因而所有的内容都写着叶长老在住处炼丹。
假使她之前的印象还算可靠……
那么叶琼芳的反常之举应该也是出现在大比结束。
这么凑巧?
她独自一人退避左右,一待又是好几个时辰……难道是住处内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还是,有什么不便在人前做的事?
“啪!”
大师姐说干就干,当场把记簿拍手一合。
瞎想没有意义。
她打算去一探究竟。
此时的北冥剑宗。
丹修长老满脸倒霉相地掖手往主殿的方向拾级而上,等着去向宗主请罪。
他行至半途略停了停,仰首回望了一眼苍茫灰蒙的天,吩咐左近。
“给瑶光的‘那位’传个信吧,咱们总得商量商量,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瑶持心把奚临一路拽到朱雀长老的院落前,先前后做贼似的张张望望,随即开口熟练地求助:
“师弟,帮我!”
青年眼神复杂地瞥向她,表情不好评价。
“师姐,你又不务正业。”
“先前说想了解丹道,我才陪你去听讲经的,只这么几日,就又要换别的了?”
她急切且信誓旦旦:“这次不是了,绝对是正经事,保证比玄门论道还正经。”
奚临:“什么事?”
大师姐自豪道:“潜入叶长老的闺房!”
“……”
面前的师弟掉头就走,她忙眼疾手快揪住他衣袖,“别走啊,你听我解释。”
奚临右手拖着她足尖一驻,回眸道:“你疯了吗,那是化境丹修。”
“不是你想的那样,事出有因!”
瑶持心将自己的推测与这些天的收获并那本事无巨细的记簿一并告知于他,“除非是闭关,很少有丹修会在自己房里炼丹。”
她说完,又想听听他的意见,往前略凑了凑,“我是这样想的,你觉得呢?”
奚临翻看着她记述的内容,纸上的字迹娟秀整洁,满满当当,可见用了心。
他思忖般沉默片晌,而后抬眼,“你认为,叶长老会是你梦里那个出卖掌门的人?”
瑶持心如实点头:“我也仅是怀疑。”
他把记事簿合上,忽然问:“原来你这些日子天天跑来听讲经,是为了这个?”
“嗯……”大师姐瞧着他的反应趁机讨好,“叶长老不如你讲得清楚明了,还是师弟你教得最好了。”
见奚临不言语,她索性顺势握起他袖子摇了两下,“师弟,帮帮我嘛,我不敢一个人独自进去。”
瑶持心再接再厉,“好师弟,我当年……我梦里死得可惨了,都没有全尸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身首分离,你忍心吗……”
发现他视线悄悄偏了过来,她立刻“楚楚可怜”地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
奚临闭上眼无奈地暗叹,开了口:
“大能住处,即便其人不在场,所用之物也都或多或少沾了些灵气,你一进去就会触动她的灵感。”
“不妨碍,我有潜行符。”
奚临看她掏出自己的须弥境翻找。
“普通潜行符对化境修为没有用,要蒙蔽大能的潜行符少之又少,在黑市上也……”
他话未说完,就见瑶持心摸出来一打:“有了,化境潜行符。”
奚临:“……”
不愧是瑶光山。
师弟不得不向有钱人屈服:“……走吧。”
瑶持心驱动了一张符,将余下地递给他:“师弟。”
奚临却没有收,“我不用。”
他自己掐了个诀,顷刻便隐匿住了身形。
第22章 镜中人(二)在一片不易视物的昏暗中……
当北冥剑宗往外传信时,瑶持心与奚临堪堪借法器穿墙进入了叶琼芳的屋内。
潜行符隐藏的是气息和外形,却不能抹去存在,故而即便旁人看不见她,自己还是能触碰到周遭的实体,因此大师姐不得不走得格外小心,以免留下什么痕迹。
她在前面猫着腰四处探索,奚临跟在后面给她善后,刚眼疾手快地捞住瑶持心衣摆掀倒的一只药瓶还回去,又顺手把一旁被她不慎碰歪的木雕扶正。
这一路他连气都懒得叹了,动作流畅中带着一丝娴熟。
叶琼芳的小院里外共三间,就寝入定的、接待客人的以及炼丹用的,规模还不及瑶持心的大,十分朴素,搞得大师姐挺不好意思,颇有点自惭形秽。
除了丹房,别处都很空,一张矮几一套茶具,竹榻上仅有一个灰旧的蒲团,恐怕连躺下打盹的次数也极少。
四周摆放着的无非是仙草、丹药、医书典籍,几乎一望而知,尽收眼底,并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按理说内贼若与剑宗合谋,不可能不互通消息,而此物随身携带的风险太大,如果是她会选择藏在隐蔽之处。
瑶持心要找的就是这个。
但仔细一想,纵使真的有,大概也不会搁在显眼的地方。
奚临的目光扫过叶琼芳藏书的架格,其中竟有不少是对上古时期旧闻旧物的记叙,便随手拣了一本来翻。
尚未细看,前面的师姐便悄声呼唤道:
“师——弟——”
她从柜子后面歪出半边身子,招手示意他过去。
奚临见状放好了古籍,矮身避开一串挂着的药草,行至瑶持心跟前。
“怎么了?”
她侧让一步,“你来瞧瞧,我隐约觉得这里应该有一个秘境的,可又看不真切,像被什么阵法给盖住了。”
其所指之处位于丹炉的正南方向。
师姐多日以来的法阵书到底没白背,奚临甫一望去,就知道此处的确有隐藏空间的术法残留,但未必是秘境,约莫只是个很小的密室。
不过大能手笔之下,以她的本事能感觉得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他自己心里悄悄地欣慰了几分,将瑶持心往身后掩了掩,“师姐,躲开一点。”
瑶持心:“好!”
大师姐深知动嘴的不能给干活儿的添乱,颇为识趣地退到师弟背后探头探脑。
只见他抬手对着虚空不知结了个什么印,骤然间白光大炽,刺得她睁不开眼,索性揪着奚临的衣衫遮住光辉。
瑶持心在满目耀眼中问道:“动静这么大,叶长老不会察觉吧?”
他说:“不会。我不是强开,这是正常解阵。”
好的,听不懂。
她心想,反正师弟说没事那就没事。
清气柔和地往外涤荡,强光消弭下去,原地里丹炉旁边,赫然露出了一间暗室的大门。
叶琼芳的屋内果真有不可为外人道的东西。
这里头会有什么?
瑶持心同奚临对视一眼,旋即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探路。
他出声提醒:“你当心点。”
瑶持心:“知道啦。”
其中漆黑浑浊,好在修士的眼目不必照明也大致看得清楚。
此处说是密室,瞧着却和外面的丹房没什么两样,依旧是炼丹的材料与各色瓷瓶药罐。
但没有丹炉,正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青铜小鼎。
瑶持心提着裙摆刚想过去看看,冷不防近处的架格上,在一片不易视物的昏暗中悠悠睁开了一只眼睛。
瑶持心:“!!!”
她险些失声惊叫,关键时刻愣是咬着牙关硬生生憋住了,可大师姐还是给活活吓成了只踩尾猫,一个腿软挥舞着臂膀往后仰倒,得亏奚临在后面抱住她。
那只眼从架子边缘奋力探出一点,似乎是在瞧她摔得重不重。
它于高处冲底下望了又望,随即发出了一声:
“叽——”
“这不是!”
瑶持心开口时才意识到太大声,连忙掩住嘴对奚临压低嗓子,“这不是鹫曲身上的那只……什么什么眼吗?”
看见眼珠的刹那,青年的眉心一瞬间沉沉地皱了起来。
——瑶光山居然还没把它处理掉。
他以为仙门正统最容不下歪门邪道,拿到手就会销毁。
眼珠注视着他俩从地上站起身,目光定定的……不过此物没有眼皮,貌似看谁都是定定的。大师姐半是惊骇半是好奇地躲在奚临身侧打量了片晌。
再度确认了这和鹫曲带的那只眼珠应该是同一只。
“我记得它瞳孔泛蓝。”瑶持心凑近观察,“这个也是。奇怪,怎么在叶长老这里。”
奚临神色不明地垂下眼睑,“大概是大比之后,被瑶光山留下来的吧。”
瑶持心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想起正事:“它可以传信吗?能不能作为通讯类的仙器使用?”
“不能,只是只眼珠子而已。”
那就仅是个作弊用的法宝了。
瑶持心顿时失了兴趣。
她对此倒没觉得有何不妥。
既然在叶琼芳的丹房,想必便是炼丹的原材料之一,这些原材料本就千奇八怪,诸如心肝脾肺胳膊腿之类不计其数,更古怪的也不是没见过,有只眼珠不算什么。
她于是丢开了架格,往青铜鼎附近去了。
而奚临仍旧停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放置在盒子里的眼珠。
它不知为何,好像很在意瑶持心的样子,饶是她已走远,瞳孔也一直追随着,直到撞上木盒的禁制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这一回神,便瞧见了头顶的奚临。
眼珠子朝他“叽叽”作响。
对面的青年眸色一沉,袖口的风鼓动着衣袍与发丝,他掌心倏忽攒起了凛冽的剑意,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五指向对方缓缓压去。
碧蓝的眼珠懵懂地看着那巨大的手掌极具压迫感地逼近,并不知危险将至,天真得无动于衷。
也就是在这时,瑶持心的声音远远传来:
“师弟,你小心一点哦,别弄坏了这里的物件。要是被叶长老发现就糟了。”
奚临听见她的话,指尖的剑意不自觉地一散。
他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看,又回过来盯着那只眼珠,眉心犹豫而纠结,最后只能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冲对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眼珠不明所以地回应他:“叽?”
瑶持心将密室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却没找见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最古怪的也就数那只大眼珠子了,连鼎都是普通处理材料的仙器。
仿佛这仅仅是一间多出来的炼丹室和库房。
可若只是如此,又何必要用阵法故意藏起来呢?
多少有点欲盖弥彰。
房间就这么点大,她找无可找,只好再度折返至架格前,双手抱臂探究且困恼地盯着那眼珠端详。
三只眼睛沉默对视良久,大师姐终于还是放弃:“走吧,回去了。”
“过一会儿叶长老也该讲完经了。”
瑶持心转过身时,她一头长发扫过柜架,堪堪触碰到湛蓝的瞳孔,在眼珠直愣愣地注目下,划出了一道弧线。
两人收拾完现场返回青龙峰,天正擦黑。
做贼的心还在怦怦而跳,一时半刻平静不了。
师弟送她进屋后,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傍晚的余辉唯留一线,随着渐升的弦月缓缓湮没。
大师姐独自坐在桌边握着笔琢磨。
在叶长老的住处毫无所得,可这不代表她就彻底洗清了嫌疑,丹毒之事暧昧不明,以及那间怪异的密室还不知从何说起。
太反常了。
不是说门下弟子就不允许有自己的秘密,但按照师弟推测,那法阵是最近才新起的,这就又与玄门大比的时间不谋而合。
她思来想去,还是怀疑这密室有蹊跷。
是自己找得不够仔细吗?
亦或是遗漏了什么呢?
瑶持心仰头靠在椅背上,目之所及的支摘窗外,夜幕已然降临,蛙鸣与虫声切切而响。
她忽然想睡一觉,做个大劫夜的噩梦。
从前只顾着慌恐逃命,未曾留意过那些细枝末节。
自己看来得多做几次梦,指不定又会有什么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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