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里的老祖目光温柔悲悯,未曾点睛的瞳眸安静地注视着地上向她叩首的两个年轻人。
历任掌门倾注于此的法阵安静运作着,浑厚的灵力将此地笼罩得严丝合缝。
当瑶持心二人前后走出浮屠天宫,御剑已瞧不清身影时,瑶光明方从暗处现身而出。
体型肥硕敦实的大能神情意味不明地朝远处注视许久。
“瑶光祖师的雕像,是什么时候有的?”
小院的后厨内,奚临将一颗剥好的野葡萄递到瑶持心嘴边。
大师姐正忙着蒸糕点,就着他的手指张口咬住,边吃边答复:“不知道,几千年了吧,大概是祖师之后某位继任的掌门给置办的。”
点心按照他的口味做得甜腻适中,瑶持心拿筷子试了试软硬。
奚临不免奇怪:“师姐,浮屠天宫那少数几个能自由进出的人里,就有你吗?”
根据瑶光明的说法,曾经位列四象峰主的瑶光灭昔日恐怕也没有这种特权。
她闻言目光转过来,“嘿嘿”一挑眉:“我当然不一样了,十岁左右老爹就准我进来玩了。”
“……”
这听上去不像祖庙,像谁家后院。
虽然瑶光山从某种意义上讲,的确也算她家后院……
奚临一时竟不知该认为谁更荒唐,只脱口而出,“为什么?”
瑶持心示意他再喂一颗,等青年顺从地剥好了果子放进她嘴里才悠悠解释:“我资质不好,修为不高嘛。”
“我爹说了,这地方安全,有历代掌门加固的结界,倘若遇到什么事情,让我跑这来躲着,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她在劫难当夜才会第一时间躲到天宫,然后撞见血淋淋的老父亲。
奚临不得不承认:“掌门实在是很宠你……”
连这样要紧的禁地都能放任她随意出入,就为了庇佑她不受伤害。
看来是真的很在乎师姐的安危。
这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瑶持心自豪地一眨眼:“那肯定啊,我们可是做了整整两百年的父女。”
趁他再要开口说话之际,她把刚出炉的茶点轻轻堵上去:“好啦别羡慕了,老爹不也宠你吗?”
“你看,这么轻易地就收你入门,还直接让你进他的青龙峰。”
“青龙峰诶!掌门亲传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奚临将点心摘下,拿在手里慢慢地吃,只见自家师姐两眼发光,“以后你也就是他的心腹之一了,不都说女婿当半个儿子吗?指不定将来还有机会跟林朔一争掌门位!”
远在白虎峰的林大公子冷不丁一个激灵:“阿嚏!”
奚临先呛了一口,随后一面掩着嘴轻咳一面暗想。
倒也不必……
何况自己这个身份,能入门已诸多非议了,别说是掌门,做长老怕是都不能服众。
而对面的瑶持心星眸亮晶晶地问:“好吃吗?甜不甜?”
“嗯。”
他嚼着满口的糕点看着她颔首。
点心出炉时,酒水也刚刚热好,瑶持心一一装进食盒,兴致勃勃地拉奚临爬上房顶。
今日天晴,是以夜空格外辽阔干净,漫天星辰清晰可见。
霜华泼地如水。
远处传来缕缕梅花的幽香,伴着手边热腾腾的小饼与浓烈的酒水,混合成了一股静谧和谐的味道。
瑶持心靠着青年的肩膀慢条斯理地数星星。
依稀记得,当年大比结束的夜里,也是这样和他坐在乔木的枝繁叶茂之下看月亮。
那会儿她在比试的场子上被白燕行揍得满地打滚,师弟可心疼了。
分明关心她的伤势,又不敢进屋来看,只能在院子外面徘徊守着。
那天晚上,是瑶持心第一次同旁人说起自己光怪陆离的死后重生。
也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能分担她过往,解她所惑,与她一并商量对策的人。
“要是没有小叔叔、没有白燕行、没有剑宗就好了。”
瑶持心头枕在奚临颈窝,双眼漫无目的地注视着闪烁不定的万千天河,异想天开地假设。
“如果早一点遇到你,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走过了九州八荒的许多地方,见过很多人,遇到很多事。”
她朝夜空伸出手,试着抓了一把星子。
不想背后的青年却不以为然,语气淡淡的:“如果没有这些,师姐就算很早遇到我,也不会注意我的吧。”
瑶持心:“……”
大师姐抓星子的五指一僵。
他慢吞吞道:“毕竟,我又没有那么出众。”
这委实是个她无可否认的事实。
明明今天带奚临去浮屠天宫是一片好心,怎么忽然感觉愈发让他在意起当初白燕行的事来了。
“嗐呀。”
瑶持心企图心虚地盖过自己看脸的事实,爬起来捧住他的面颊,“出众的出众的,谁说不出众。”
“再说出不出众又怎么样,师姐喜欢不就行了!”
她迅速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美人计用得之敷衍,显而易见。
“好了好了,这页翻过去了,不许再提这个事。”
瑶持心扑在他肩头,封口似的不由分说地抱住他脖颈,奚临其实自己倒不怎么介意,扶着她的后颈浅浅牵了一下嘴角。
他真这么觉得。
甚至曾经也萌生过几丝不太合适的庆幸。
悄悄的感激过那场他从未亲临的劫难和死去的自己。
如果不是当初的血灾,大概也就没有现在吧。
思及如此,他侧头拢着瑶持心冰凉柔滑的长发,轻轻吻在她耳畔上,闭目若有似无地低声道: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大师姐收紧双手,抱得理所当然,“这还用‘要是’么?当然能一直这样了。”
她挨在他鬓边轻轻贴着,“我又不会丢下你不管。”
奚临眼底里波澜微起,似乎胜过师姐拉他去参拜一切神佛和先祖,安心地应道:
“嗯。”
已经是下半夜了,仙门中唯有巡逻的弟子偶尔从半空御剑而过。
乍起的夜风刚把头顶的一团薄云吹散。
“诶。”瑶持心忽然拍拍他,指向高处,“北斗七星。”
她精准地寻到自家仙门命名来由的那一颗:“你看瑶光!咱们家星星好亮,比周围其他的几颗都要突出。”
大师姐自豪道:“果然能叫这个名字的都那么不同凡响。”
奚临就着她所指之处观察片晌:“亮未必是好事,瑶光又名破军,破军星主杀伐,近来恐怕不太平。”
瑶持心转着酒杯慢条斯理地跟天空中的繁星对视,抿了一口酒突发奇想:“你说……”
“北斗有七颗星星,我们为什么叫‘瑶光’不叫别的呢?”末了又道,“当今那么多仙门,怎么没见有什么‘开阳’啊‘玉衡’之类,就咱们一家是星宿,多寂寞啊。”
她话音才落,却见奚临满眼不可置信地侧目。
“师姐你……”
“我?”她不明所以地眨眼睛,“我怎么了吗?”
青年的表情带着一言难尽的无奈:“你不知道最开始的仙山本来就有七座吗……”
大师姐先是心不在焉地点头:“哦……”
接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震惊道:“啊,什么?以前的仙山居然有七座吗?意思是,天枢、天璇、玉衡、开阳都有?”
奚临不言而喻地一颔首,带着某种习惯了的眼神与之对视,“师姐,你的玄门历史是真不怎么好。”
“知道知道,我有在补了!”她满目好奇地靠近前去,托腮洗耳恭听,“七座仙山,然后呢?”
青年想了想,逐一细说,“其实也不都是‘山’,湖泽、仙境、丘壑茂林,总之是一些适宜修炼的洞天福地,灵气复苏前就已经存在了,因为一共七处,便都用北斗星命名。以如今的眼光来看,算是仙门的雏形吧。”
难怪本派名为“瑶光”。
瑶持心老早觉得纳闷,这名字既不像北冥剑宗、雷泽驭兽等以地域为名,也不像开明仙宫、百草丹房以神兽器物为名,放眼玄门,尤显突兀。
她不由问:“那其他六星宿呢?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都没落了。”
奚临放下杯盏,“当初的七大仙境距今已有三千年前,传承跟不上或派中人丁寥落,久而久之衰亡的衰亡,消失的消失,撑到现在的,就仅有瑶光山。”
“所以仙门中人提到你们,多会尊一声‘古瑶光’,这个‘古’字便是由此而来。”
他扬起头,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峰认真感慨,“毕竟这座仙山的年岁之古老,源远流长,说是活着的古物也不为过……”
能从上古时代一直欣欣向荣至今,多少后起之秀也未必有他们持久。
瑶持心捧着脸,听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纠正他:“什么‘你们’啊‘他们’的,难道你不是‘我们’吗?”
奚临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刚才那句话里的言辞。
脱离雍和这么久了,他还是缺乏对自己早已是仙门正统身份的认知,总下意识地感觉仍在当邪修。
青年闻言多少有些赧然地垂眸:“我习惯了,一时口误……”
话音刚落,说到雍和神宫,他无端回想起什么。
瑶持心见奚临骤然若有所思的样子:“怎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点无关紧要的事。”
记得刚进雍和不久,某一日,明夷没来由地问他——
灵气复苏当天,他可曾看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景象。
瑶持心听完,也顺着话好奇道:“那你看见了吗?”
奚临摇摇头:“没有,南岳的天本来就雾蒙蒙,除了雾还是雾,便是有什么也未必肉眼能瞧见。”
只不过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当时明夷会那样问呢?
瑶光山各处的安防均有五名筑基以上的弟子负责日夜看守,镇山大阵则由掌门本人把控。
对于大门派而言,已算十分稳妥的配置了。
林朔现在每天要来回巡察三次,瑶持心那一番话,再加上掌门亲师兄的爱恨情仇,让他压根不敢松懈一点。
谁知道北冥剑宗那帮人暗地里还有什么谋算。
人未至关防,后辈们老远见了就开始恭恭敬敬地叫“师兄”。
林朔略一点头,等着听山门的师弟汇报各处的情况。
瑶光每日皆有弟子回山出山,上交出山令的同时,沿途所见所闻也会记录在案,以便长老们查阅。
他迅速一扫名单。
这段时日因魔物频繁出没,不少门徒在外伏魔,留在门派里的人手肉眼可见的吃紧,因此他尽量只安排朝元以下外派出去,至少得保障仙山最基本的战力。
但年底又是邪修活跃的时段……
唉,实在是到处都不安稳,想省着点人也很难。
“剑宗那边近来如何?”
他顺嘴一问对方的动静。
巡防的筑基弟子笑得无奈,“还是老样子,您知道的……两边遇到了就吵,要么互相找点小麻烦,闹得虽不好看,但大伙儿有分寸,不会真的打起来,师兄尽管放心。”
老样子那就是没什么大事了。
林朔正要叮嘱几句,旁边的小师弟却满腹牢骚地抱怨道:“我看就是因为知道不会打起来,他们找麻烦的手段才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前些时日居然声称在我们山脚下走失了一名弟子,要跟我们讨说法!”
“这叫什么事,他们的人失踪就先赖我们头上吗?”
他愤愤不平,“再说了,就算真是在瑶光出的事,谁准许他进来的?谁知道是真走丢了还是虚张声势——擅闯别派地界,没找他们算账就不错了,还恶人先告状。”
“真是什么污水都往咱们身上泼!”
另一个附和:“我看寻人是假,想借机干点什么才是真吧!”
“索性大家先下手为强算了……”
“行了行了。”林朔出言调停,“知道是他们没事找事你还搭理作甚么?”
他例行公事地翻完出入山记录,吩咐道,“吵归吵,记着别在外面落人口实,都听见没有?”
师妹们倒是大多安分,就是这群大小伙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后辈知道他不打算找剑宗算账了,纷纷没精打采地耷拉着长音答应。
林朔见他们这副德行,叹着气从山门往回走。
不管怎么说,由于对北冥剑宗的偏见,师弟们在警惕性上倒是前所未有的敏锐,这也算是好事了,至少他们防剑宗比防贼还上心。
林大公子抱着手臂忍不住纳闷地思索。
但瑶持心先前的困惑不无道理。
两家眼下跟乌眼鸡似的,纵使尚无深仇大恨,却已经是敌对状态,剑宗如若依旧初心不改,贼心不死,那他还能怎么对瑶光下手?
安插眼线吗?
入门五年以内的年轻弟子都被筛了一遍,要么遣送下山,要么连“山门”都出不了,干不成什么大事。
渗透门徒吗?
也不大可能啊……关系搞得这样僵,门派里的有几个不提防他们?
别说剑宗,就连和剑宗结盟的开明仙宫,底下的弟子们也戒备得很。
林朔一脑门官司地溜达回了白虎峰。
霁晴云的住处他一直维持着原样,自从掌门安排他暂时接管长老职务后,索性就搬进来住了。
横竖想不出什么名堂。
林大公子在桌边就着一盏清茶略歇息片刻,打算再去翻一下瑶光灭昔年被打入冰封谷的记录,看能不能再有点别的什么发现。
处理罪徒向来是白虎峰的事务,相关卷宗自然也收录在此。
他辗转打开了存放机要文书的地方,刚准备调阅那份册子,却偶然得见,这名册一旁不知何时多了几本自己全无印象的书籍。
林朔甚感意外地一挑眉,于是跳过卷宗,抬袖先将这几本书抽了出来,匆匆翻开两页。
居然是一堆古籍。
而且还是上了年纪的古籍,遍布着泛黄的痕迹,一看就是早年防尘术不够完善时造成的。
其中内容倒没什么要紧,无非记载着三皇时代,那些而今家喻户晓的传说。
诸如混沌初开,射日补天一类。
是凡间三岁小孩也能道出一二来的东西。
他边看边喃喃自语:“诸神之战?”
林朔合上扉页重新打量书封,不解道,“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当瑶光山的隆冬还仅是在花枝梢头打一层薄霜时,北晋早已大雪纷飞。
很奇怪,三处资源地的仙门都在为了魔物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这在以往常有邪修争斗的“丙地”竟意外的风平浪静。
白家的梅花坞内。
长廊之下,看到年轻的家主面容冷峻地从暗室禁地走出来,沿途的白氏子弟们连大气也不敢出,迅速停了手里的一切,毕恭毕敬地向他问安。
自从几个月前的事变之后,白家就笼罩在一层危险的阴影中。
谁也不清楚为什么,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的二少爷突然像转了性,毫无征兆地将家中一干长老、管事以及其心腹弟子——年轻一辈略有才干的全关进了白氏的地底深渊处。
甚至连他自己的父亲都没放过。
这举动连个理由也没有,来得猝不及防。
白燕行从前对后辈无一不是和煦如风,问什么请教什么皆指点得耐心细致,何曾像现在这样,通身充满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简直变了一个人。
有人私下猜测他是修炼把自己逼得太紧,走火入魔了,也有人说是和白家掌权一辈起了分歧。
总之如今的白氏从上到下他一个人说了算,稍微能反抗的全进了暗牢。
而略有异议的小弟子,他一概快刀斩乱麻,说杀就杀,手段堪称狠厉,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因此留在外头的仅剩一堆资质普通的歪瓜裂枣,没人成得了气候,只能对他言听计从。
“家主。”
“家主……”
白燕行目不斜视地穿过折廊,余光里,剑宗通讯用的金蝴蝶堪堪飞走。
观澜方才传信来,叫他快些回海岛。
说是筹备多年的计划东风将至,尚有不少细则急需商讨,让他今日内速归,时间紧迫,不要耽搁。
白燕行行至前厅,一抬眼发现晚亭和弟弟俱在台阶下等着。
显而易见,是来送他的。
姑妄洲仙市过后,晚亭稳重了许多,已经不是那个满口“哥哥哥哥”,追着他撒娇的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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