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他能等来什么?他只能在昆仑神山被困死,他出不去这里,他没有完整的魂魄,没有足够的力量束缚挣脱。
无欺心中冰冷阴郁、愤怒怨气,昆仑神山的风雪便肆虐得越发厉害,无数妖邪啼哭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星辰书随他降生而生,记录着星辰变化、预言着人间祸事、提醒着他每一次准确地渡厄济世,千千万万年从无例外。
直到有一次,星辰书有异动,他睁眼从积雪底下抬手,破雪而出,星辰书受感而应,在他掌心展开。
上面出现了一幅幅画。
是一副美人像,她苍白羸弱,穿着古怪的衣服,头发梳成男子马尾发饰,浮空在天际,周身云雾彩霞缭绕,额心有五色花瓣,她仰头看着天之漏洞,神色温柔,眉眼含愁又含情。
天之漏洞被一根玉色的仙髓缝补了起来,她的手碰触在仙髓上,将仙髓取下,替代他化作一缕五色的光,渐渐融入天缝,阴霾在此刻褪去,霞光照亮天地,结束他的无限轮回。
无欺怔然,茫然不解,他盯着美人像看了许久,才试探着伸手触画。
星辰书有预言之力,他能与之沟通,能通过预言看到更多东西。
他看到了她温柔地凝视,看到了她的亲吻,看到了她俏皮害羞地偷看他……他看到了她是谁。
她是千千万万人间善念凝聚而成的魂,由天地而生,由五行滋养,是仙灵之魂,她温柔而包容,博爱而怜悯,有一日她会替代他,站在天缝之下。
她也是一缕魂,可以修补任何残魂的仙灵之魂,五行之气、天地阴阳齐聚。
星辰书说他会爱上她。
无欺心里觉得古怪,他不屑一顾,冷笑连连,他是神君,曾经的他难道没有爱人吗?
他将星辰书丢得远远的,心中怨念加深,那一日昆仑神山的暴雪狂风胜过从前。
无欺重新被风雪掩埋,心绪却又难平。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
他重新招来星辰书,盯着看了三天三夜,终于又气又羞恼,他将星辰书丢出了昆仑神山。
从那一日起,无欺会在某一刻忽然在风雪里睁开眼,他忍不住会想起星辰书上的人,他好奇、他想抵触拒绝又忍不住向往期待。
他充满恶意地想,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他要吃掉她的五色魂,他要让自己重新生出魂魄,他要以这道魂魄彻底与自己分裂,他要从昆仑神山出去,他要摆脱如今的无限轮回。
他一定要吃掉她。
无欺翻来覆去在风雪里无法沉寂闭目,他翻身出来,在枯树上坐着,他尝试着呼唤,既然是人间善意凝成,她该来救他啊,她该来爱他啊。
可他听不到回应。
他心中冰冷又阴郁,想要将星辰书撕碎了,却又想起来那东西被他丢了出去。
无欺心里鼓胀着愤懑的情绪,又无可发泄,昆仑神山的风雪便一日大过一日。
那一日,昆仑神山来了个女修,她进来的一瞬间,无欺从积雪里苏醒,他感应到那女修身怀有孕,他感应到她腹中胎儿与他神魂相连,他感应到仙髓的气息。
他躺在树上,感知到那女修生死一线,腹中胎儿也奄奄一息,神魂将熄去等待下一次的轮回,他心里却忽然想起了星辰书上的人。
无欺出了会儿神,既然他的神魂已经开始轮回,下一次的到来会很快,不如看一看这一次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他送出了一道力,将围困女修的妖邪逼退,开出了一条路,送她离开。
闻如玉顺利降生,女修的身体却奄奄一息的溃败,魔气侵染,熬过一日又一日,他这一世的父亲温润宽厚,被家族抽离仙元,却依旧天真纯善,女修与他隐世而居,在山里养着闻如玉,教他剑术、教他术法咒律,给他看许多凡间淘来的书。
那样无趣平凡却又令他好奇的日子。
女修死的第三日,闻如玉下山,他要去寻传闻中的昆仑珠,他想要复生其母。
无欺嗤笑一声,哪里来的昆仑珠?人死了就是死了,躯壳腐朽了就是腐朽了。
他百无聊赖地又想沉睡了,星辰书的预言不过是个笑话,或许下一次醒来,他这一缕残魂能更强盛一些,能挣脱自身的压制,他陷入沉沉地底,以积雪为坟冢,以风雪为墓碑,将将睡去。
只是醒前,他又想起了画里的人,无意识地再次召唤。
他第一次听到了回音,他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茫然无措。
那女声青涩又温柔、孱弱又带着笑意:“我要去哪里救你呢?你告诉我,我就来。”
风雪在此刻停歇,积雪被融化,化作雾气,露出下方贫瘠的土地,自无欺躺下之地往外蔓延出一缕缕生机,绿意春色一点点绽开,芳草萋萋,翠树成林,积雪成湖。
闻如玉在阴山鬼冢遇到一少女,她身体孱弱,患有心疾,她衣着古怪,束发似男子,她眉眼清澈,含着愁绪,她仰头望过来,他俯身低头看过去。
无欺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干净的、纯澈的、为济世而生的自己。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隗喜,他窥视着一无所知的闻如玉凭借本能靠近她,他看着他们相伴走入人间,从这一座城走到另一座城,他看着隗喜会在闻如玉背后害羞地偷看他,他看着闻如玉天真又狡黠地逗弄她,他嫉妒又好奇,他感应着这些酸酸麻麻的陌生的情绪。
雨幕下,他们相拥,隗喜害羞又欢喜,苍白的脸晕红一片,心跳紊乱,闻如玉眉眼含笑,好奇天真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又要犯病了?她羞恼不已,她嗔他一眼,她左顾言它,又虚弱地趴在他胸口,把脸遮掩,把情绪掩藏。
春夜里,他们第一次亲吻,她眉眼含情,羞涩不敢动,脸上红彤彤的,他的唇贴着她的唇,心跳加速。
隗喜心疾严重,犯病次数变多,闻如玉决意要去为她寻仙草,决意要进昆仑神山。
他为她选了一远离浊气污染、被灵气形成天然屏障的世外之地。
在桃溪村里,闻如玉为隗喜亲手打造屋舍家具,他陪她看星星,看月亮,上山摘花,下水捉鱼,她欢喜又忧愁,不舍他将要离去。
他们约定着,闻如玉要取来救她的仙草,隗喜要在桃溪村中等他归来。
无欺看着这些,心跳怦然又嫉妒,嫉妒明明是他将隗喜召唤而来,明明是他结下的善缘,明明是他救世济民,人间的善意为什么青睐的却是闻如玉?
他一定要吃掉隗喜,他要从昆仑神山出去,他一定不会爱上隗喜。
他是恶意、是怨念,他将要吞噬人间善念,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他会冷眼看着天道崩裂,他会笑着悬于天道之上。
无欺恨恨地一掌拍在如今经常躺的树上。
树叶凋零,如翠色的雪片飞扬,淋了他满身。
他孤零零地站在树下。
他心中不平,充斥着怨愤,他终于等到了闻如玉来昆仑神山。
他进来后当然不会死,妖邪惧怕他的神魂气息,风雪迷乱不了他的心智,他将闻如玉拉入地底深渊,闻如玉挣扎反抗,他轻易将他钳制住。
区区人间生死境,仙髓如幼芽,如何与他争锋?
他要用怨念与恶意浸染他轮回后总是纯洁干净向善的神魂,他要毁去天道的安排,但他触及到自己干净的神魂时,一阵酥麻涌来,他直接地感应到了更多,而在这一瞬,恶念与千万记忆也朝着闻如玉涌去。
无欺恍惚一瞬,便松开他,冷冰冰地低头睥睨他,将如玉踩在脚底下。
如玉的眼睛变了,不再俏皮澄澈,他的眼底变得干涸,却这干涸很快又因为隗喜生出绵绵春水。
“我来这里,一是寻昆仑珠救母,二是寻仙草救她。”闻如玉清润的声音低沉喑哑。
无欺冷笑一声,“人死了就是死了,昆仑神山没有昆仑珠。”
“哦。”闻如玉抬手拂开他的脚,他站了起来。
少年身形比他瘦削几分,也矮了几分,他歪头看着他,身上尽是伤痕,有妖邪魔物所伤,亦有刚才打架所伤,衣衫被血浸染,头发被血凝结,狼狈不堪,他狡黠道:“我要凝心仙草,我要救活人。”
无欺面色漠然冰冷:“没有。”
闻如玉看着他,唇角流血,笑容温吞:“你有,你有万万年的灵力,这里重新焕发了生机,天地间,只有这里能生长出凝心仙草,这里有葳蕤草木,一株仙草早已经长成了啊。”
无欺背过身去,冷漠回复:“没有。”
闻如玉身受重伤,却不甚在意,他没有出声,环视四周,过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说:“老妖怪,蛮可怜的。”
“你在说你自己吗?”无欺听罢,回身,唇角也扬起笑来。
闻如玉杵着那把本是属于他的又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无命剑,懒洋洋道:“我乌发雪肤,十八少年郎,貌美青春,不像你,白发老妖怪,我们怎么能一样呢?小喜爱我,她可不爱你。”
无欺惨白面色愈发铁青,转身就朝闻如玉摔去一道灵力。
闻如玉身体实力不够,被掀翻在地,脸上挨了一圈,他哼笑一声,眉眼弯弯看着他,无辜道:“小喜只爱我啊,你连见她的面都见不到,你只能被封印在这里,孤独地再次度过千千万万年。”
无欺居高临下:“她凡人之躯,孱弱将死。”
闻如玉眼睫轻颤,“她死的时候也不会知道你,我会陪着她,我会一直陪着小喜……除非你想见她,你想见她,就拿出仙草来啊,她活得长长久久,或许你这老妖怪还有机会见到她,不知道你这样老,她会不会因为好奇多看你一眼呢?”
无欺气死了,“够了!”
闻如玉轻笑一声,无命剑握在手里,朝着无欺攻来,虽力量不足,但能预判他出的每一招。
他们在这里打了三天三夜,山体满是剑痕,草木凌乱枯死,湖水翻涌,一片狼藉。
第四日,无欺一脚将如玉踩在脚底下,他的白衣上也沾着血,他气喘吁吁,脸色冰冷愤怒,一双眼赤红,他抬手,朝着如玉丢下一物。
闻如玉抬手,轻轻用灵力卷住,捧在手心里,他也喘着气,唇角脸上尽是血痕,他奄奄一息,连长出幼苗的仙髓都重新黯淡了。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里的仙草,被五色光晕笼罩,叶片细长雪白,不开花,九片叶却似盛开的花。
闻如玉仰头深深看他一眼,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青涩,“谢谢。”
无欺懒得理会他,抬手一扬,倒下的树重新长好,他一跃而上躺了下去,他身上还有伤,嘴里也吐着血,他神思涣散,心中依然充满恶意与怨念,他的愤懑没有被消除。
他只是……只是累了。
和自己有什么好打的?
他十分清楚,他再负隅顽抗,都不会赢。但他充满恶意地想,他就算拿着凝心仙草出去又怎么样呢?他的身体被昆仑神山的风雪与浊气肆虐过,出去后等待他的是这世间的恶意,这世间的强者要掠夺他的机缘,这是天道设下的历练,他困囿于此,束缚于此,难以挣脱。
可他又好奇,好奇他究竟能不能将凝心仙草送到隗喜手里。
昆仑神山每三年会出现一条缝隙,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一条生路,妖邪不得出。
昆仑神山出现了第二个从这里离开的人,是他“自己”,卷走了所有记忆的自己。
无欺看着如玉被守候在外的闻氏族人擒获,看着他被折磨,看着凝心仙草被夺去,毫无意外。
但他意外的是,闻如玉趁着这样虚弱无能的时候,趁着天道将要忽视他重来的时候,他封印了大部分他自己,封去了大半记忆,留下了被恶意与怨念沾染的他。
他不理解,却又因为神魂相通,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他也不愿意再沦为天道的工具,他也想挣脱命运,他封印大部分自己,以恶意与恶念去与天道的意志挣扎,他期盼可以不再忙于各地救世,他抗拒为补天缝而再次落入轮回。
但他还在命运里,依然控制不住被命运带着往既定的路走,他控制不住自己对人间的怜悯。
无欺困囿自己的地方已经不再有风雪,他无法在积雪底下沉睡,他整日都睡不着,躺在树上百无聊赖,看着外面的如玉自称无欺,看着他修炼,看着他躺在九莲台上发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过了三年。
他知道他在等什么,青玉佩上留下了三道最精纯的仙元之力,那里面还有闻如玉不自知时就生出的仙髓气息,能生出生机来,隗喜有难,他会知道。
闻如玉那样狡猾,他即便失去了记忆,但潜意识里却知道这些,他等待着那一天,他仿佛确定只要他再见隗喜,隗喜依然会爱他。
哪怕他变了一个人,哪怕他如今不再是纯真无辜的少年,哪怕他如今叫闻无欺,哪怕他丢失了他们相遇以来所有的记忆。
他那样自信,简直让人好奇又酸妒。
无欺冷眼看着三年后的这一日,隗喜出现在九重阙都,如玉听闻后悄悄爬了房梁偷看。
她坐在下方椅子里,眉眼红红,陷入沉思,眼中含着愁绪,玉白的颈项落入他眼底,他跟着如玉一起迷迷瞪瞪的,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那是充满爱意的灵魂散发出来的气息。
他就像是嗅骨尸,被轻易地吸引了。
无欺挣扎着,他抵抗着,他要吃掉隗喜,他是一定要吃掉隗喜的。
恶意与怨念也控制着自称无欺的如玉,他什么都不记得,他凭借着那些恶意的本能想要抗拒,他想要拿回青玉佩,可他又忍不住好奇,好奇她与如玉的事,他拿她没有办法,他想要将隗喜锁在竹林小屋里。他感应到隗喜的自伤,愤怒在心里起伏,火焰一簇簇烧起,他不自知却一定要阻止。
无欺躺在树上,风吹拂着他的白发,他看着隗喜轻轻跟上来牵住如玉衣袖,他连拒绝都没有,任由她牵着走出了那间小屋。他知道隗喜在哄骗他,她的演技并不高明,她望着他时眼底有愁绪有恨恼,但偶尔她眼底迷乱时的爱意却令他痴迷。
如玉好奇地碰触她,任由她引诱他,他屈服于身体的欲、望,他顺从于灵魂的倾倒,他想与她亲吻,他想与她缠绵,他想与她唇舌相缠,津液交换。
无欺从树上滚落下来,脸埋在下面的芳草里,他呼吸急促,他清晰地能感应到那些。
……他也想要。
隗喜的身体越来越孱弱,第一道仙元之力从青玉佩里出来修复她的心脉,她口吐鲜血躺在如玉怀里,他茫然不解无措哀伤,他终于决定立刻来昆仑神山。
三年的时间已经到了,昆仑神山的缝隙再次打开了。
无欺脑中茫茫,他好奇、期盼、又畏惧,他是要吃掉隗喜的,他见了她就要把她吃掉,逃离出昆仑神山,终结命运。反正他就算不吃她,星辰书上的预言里她也要替代他补上天缝,那为什么不能让他吃呢?
他在地底境里等着,忍不住用木头雕出些小精怪来,用灵力喂养,令这里热闹一些。
他故意将如玉和隗喜分开,将她落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地底境的正上方。
他终于见到了隗喜。
但他不要她看到他的脸,他不要她因为对如玉的爱对他生出怜悯或者喜爱来,他不要,他只是要吃掉她而已。
但是隗喜为什么见到模糊了脸的他还是声音发颤,她的眼底有泪洇出,她竟然还伸出手来摸他的脸。
他想推开,但他又好奇,他隐忍着,嗅着她身上熟悉的令他全然没有抵御力的香气,她眼底的水越来越多,眼眶也渐渐变红。
她问他是谁?
他当然是恶声恶气地告诉她:“我是等了你很久、要吃掉你的人。”
他以为隗喜会害怕,但没想到她低下头来,古古怪怪,遮遮掩掩,喃声说:“这也太快了,我的身体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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