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他失忆了这个原因了,那么,他为什么失忆的?应当是那罚诫之地的古怪了。而且,她觉得他这失忆并不完全……不像是失忆,像是陷在过去?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青白泛凉的脸,唇角笑涡轻绽:“你要是喜欢无欺这个名字,我以后就叫你无欺吧。”
“无欺?”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闻无欺没吭声,垂眸又看她,视线凉淡,头却低了下来。
他如此紧迫,甚至隗喜发现他的唇都微嘟起,他生了一张天生温润隽美的容颜,面无表情时,只觉得端丽高贵,此刻却有点傻。
隗喜觉得这邪祟才像一个傀儡,手抵着他肩膀,有些敷衍地仰头碰了碰他。
“喜欢。”他顿了顿,看着她,才慢慢说道,声音依旧没有情绪。
隗喜听罢,又仰头亲吻一下,她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出声:“无欺,你是什么人呢?父母是谁呢?”
她以为他会乖乖回答,却没想到他用很清冷的声音反问:“你不是说你是我的相好的,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吗?”
隗喜:“……”
傻子回魂的感觉。
她低着眼睛别开头,一副羞涩的样子,“刚刚我看你记不得事骗你的啊,你长得这样好看,我是想做你相好的。”说罢,她一双盈盈双目又移了过去,很是害羞,“我是凡人,寿数短,找相好的要问清楚对方的身份呀,这很正常……你不要问我一个凡人怎么进来这里的,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回答我就是。”
似乎是为了堵住他的嘴免得他又说些让她窘迫的话,女郎害羞着脸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好了,你说吧。”
作为有眼力见的男子,当然此刻不会问什么既然不是相好的又为何要亲吻这样的问题。
闻无欺没有问,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淡声道:“我是修者,做不了你的相好的,母早亡,父闻流光。”
闻流光!
流光真君!
隗喜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胸口起伏剧烈,流光真君……流光真君有一子,名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流光真君之子拔仙髓补天,只要是修者,就没有不知道这个的。
“你……你……”隗喜的手紧紧抓着闻无欺的衣服,脸颊因为激动涨红了,一双眼微微睁大了看着闻无欺。
不知是否碰到他伤口,那伤口渗出血来,浓郁血腥味加重,扑面而来,她吸了一口,昏昏沉沉的脑袋再也受不住这不适,一个没喘过来气,没了意识。
你这邪祟……竟是流光真君之子。
山雾四绕,林间静谧,草木芬芳。
隗喜醒来时,是在一道冰冷的怀抱里,但是后背心处却是温暖舒畅,她熟悉这种感觉。
闻如玉给她心脉输过灵力,闻无欺也同样给她心脉输过灵力,如今失忆的闻无欺也在给她心脉输灵力。
低烧的不适都已经散去了。
天色空濛,泛着灰青色,青年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眼睛漆黑,但似被山雾蒙上一层水色,眼睛如雨湿润,他看着她没说话。
他这个样子……显然从罚诫之地出来后也没恢复记忆,应当是他身体不对劲,和飞舟上那次一样,等他真正醒来,他应该不会记得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隗喜收回目光,视线没有目的地往四周看去,有些涣散。
他们已经从洞穴出来了,此刻在那深潭旁边,但她的心神却有一半留在了洞穴里,她终于知道这邪祟是什么人了,竟是大义救世的流光真君之子。
那他若是真的吞噬了如玉,她该怎么对他下手?
她无惧世人的谴责,可是她是有道德良心的人。
隗喜的心脏不舒服,她的脸色孱弱惨白,身后背心处却更暖了,那暖流温暖着她心脉,缓解着她的不适,可此刻她却有些难堪。
为自己的卑劣而难堪。
她挣扎了一下,从闻无欺怀里起身,坐到了旁边,他们是坐在一处石台上的。
失忆的闻无欺似乎很安静,冷冷清清的,见她要走,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她走就走了,他不在意,也不会挽留,冷心冷肺……当然,他黑色的魂体除外。
隗喜的手指被那魂体缠绕了起来,那魂体触肢调皮玩弄着她的手指。
她假装没看到,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捂着胸口安静一会儿,才抬头再看他。
他一直在看她,目光一瞬不瞬,隗喜却心神凌乱,这会儿看他面容青白的样子,鼻子一酸,别开头去,低头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伤药,丹药,纱布出来,里面连灵泉水都有,她同样取了出来,放在身旁。
“你身上有许多伤,看起来愈合很慢,伤得很重,你吃这丹药,我再给你清洗一下上药,这个灵泉水还能缓解疼痛……你很疼吧?”隗喜说了许多话,身旁的人一直很安静,说到最后,她抬起头,面色惨白冲他浅浅笑了一下,将手里倒出来的一颗丹药递过去。
闻无欺定定看着他,无情无绪的一双眼却似要望进她心里去,他低头凑了过来。
隗喜以为他又要索吻,这会儿连假装都没心思,她别开了头……他总是这样喜爱索吻,恍惚间,她又想起来闻如玉也喜欢吻她。
正当她情绪恹恹时,却感觉指尖濡湿,有什么柔软灵活的东西卷过那里,她一下回头就见是闻无欺垂着眼睛低头含住了她指尖,咬走了她捏着的那颗丹药。
她一下把手指抽了出来,耳朵红了一下,皱眉道:“你咬我做什么?”
隗喜拿出帕子擦手指上的濡湿。
闻无欺慢慢抬起头,空荡荡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迷离,他盯着隗喜看了会儿,视线从她低垂着的雪白玉颈,到她秀丽的面容,再到她纤细的手指。
他咽下丹药,没吭声。
隗喜快被他黑色魂体包裹住了,她抽出手指的瞬间,那些黑色魂体就裹缠了过来,又抱她又亲她又缠她的,要是魂体会说话,她甚至能想象那诸如嘤嘤嘤的声音。
她偏头看闻无欺,却见他面容冷清,依旧是那一幅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却是低下头开始解衣带。
他身上的黑衣早就不能看了,破碎不堪。
这邪祟……不是,不好说他是邪祟了,这闻无欺虽然不喜欢说话,但是她看懂他的意思了,这是让她帮忙上药的关系,但是仔细看他的脸色,又像是无所谓。
有几处伤口已经结痂了,和衣服粘连在一起,他垂着视线直接撕开,皮肉都跟着一起撕开,鲜血淋漓。
隗喜有些看不下去了,拿出纱布沾了灵泉水,倾身过去,拿开他的手,抿了唇,细细替他揉湿那一处伤口,等血痂化开点,才是慢慢将衣服脱下来。
他身上的伤口尤其是后背,几乎都粘连了,隗喜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将他上半身衣服都脱掉。
他玉白的身体此时不能看了,不光是原先就有伤的后背,前胸也都是伤痕,树藤的鞭打痕迹,妖兽爪痕,还有类似刀剑武器的伤口,不过前面的伤口倒是寻常,后背上的伤口里依然有黑色经络一样的活物游曳。
从在九重阙都遇到这……这闻无欺后,他身上的伤就没有好彻底过。
隗喜没出声,先认真用灵泉水替他清洗过一遍,再是上了伤药。
伤药应该是明樟制成的,前面的伤一上药就停止流血,但后面的伤还是和以前一样,效益不算多,但看起来是比隗喜初次见时恢复了许多的。
闻无欺也一直没出声,却在隗喜收拾的时候,开始脱裤子。
隗喜余光见了,伸手挡住,将伤药递给他,语速有些快:“下半身你自己上药,我不上。”
说罢,也不等他什么反应,就打算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但闻无欺反应更快,握住了她手腕,她抬头,就见他直勾勾盯着她,他不说话,但是眼神已经表达了他的意思——做事该有始有终。
隗喜莫名看懂他眼里的意思,她别开头,拉开他的手,她的态度也很明显,她才不要给他下半身上药。
闻无欺这从松开了她,没吭声,隗喜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套衣服放在石头上,便转身走远了几步。
她看着面前的幽潭,静静沉淀心情。
身后很安静,也不知道闻无欺是不是在老老实实上药,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如何的。
果然,很快身后传来有人走来的声音,如果上了药,他根本不会这样快好,隗喜回头,就见换上一身青袍的郎君俊俏无双,腰杆挺拔如竹地站在那儿。
他青白的面色丝毫不折损他美如冠玉的容颜,他眼神空茫,朝她伸出手,盯着她看了看,道:“走,带你离开这里。”
“去哪儿?”
“我的家。”他漠然的语气似有上扬。
隗喜看看他,抬手放进他手心里,下一瞬,她已经不在原地。
她不担心他会伤害她,如果他能直接带她离开这小洞天,正和她意,所以隗喜除了有一些惊外,没有惧,也没有挣扎,她还有空腾得出心思去注意他的步法。
麓云海小洞天禁制飞行,只能用瞬移术之类快速移动。
而他没有用曼妙。
闻无欺带她来了一处山顶。
隗喜看到一处破败的小院,杂草丛生。
闻无欺抱着她落地后,眼神里似也有疑惑,隗喜抬头见到那张清冷惨白的脸此刻是浓重的迷茫。
他松开了隗喜,将她放到地上,几步上前,推开了小院的门,却见那刚才还瞧得出形状的门一下散了架,连带着整座小院瞬间化作了尘灰,消散在空气里。
隗喜发现闻无欺一直无情无绪的脸此刻却变了,更加泛出青白色,眼中死气沉沉的潭水也开始晃动。
闻无欺惨白着脸回头,冷淡漠然的脸上此刻茫然无措,此时恰好天亮,日从东边出,昏黄暖色的光一点点落到他身上,可他整个人却仿佛站在阴暗里。
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找不到归处。
隗喜忍不住上前一步,迟疑一下,伸手去牵他的手,算了,这个闻无欺……她声音如春水柔柔,有轻哄之意:“家没了,可以再建啊,你这样厉害,造一间屋很快的。”
闻无欺面无表情时,清隽如玉容颜似神明,不入凡尘、不近人情,可此时他浓长的睫如蝶翼,轻轻颤了一下,眼中似有清波,出现了如寻常人一般的情绪,比如……好奇。
他沉默了许久,才偏头看她,重新开口:“你要留下来与我一起吗?”
要问隗喜本心, 她当然是不愿意的,不愿意在这浪费太多时间。
她来麓云海小洞天,也不过是为了拿到名额去昆仑神山, 而她想去昆仑神山, 是为了寻回闻如玉,至今此志未改。
如玉说闻无欺能吃了他是因为昆仑神山灵力涤荡, 或许哄他陪她一同再去一次神山,如玉就能重新回来了呢?何况, 她还要自己去那里找一找凝心仙草。
唯一的意外就是……闻无欺陪她入了麓云海, 她报名无咎大会时, 没想过他会同意她参加。
隗喜一直觉得他是色迷心窍了。
但她此刻抬头看着他俯首看过来的脸, 俊美而神性, 有一瞬竟也觉得自己色迷心窍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别开了头,她目光飘忽地看向远处, 日出了,橙红色的光一点点笼上昏暗的山林,她站在光下, 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隗喜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手就被身旁的人松开了。
她一下回头,就见闻无欺已经背过了身朝后走去。
——他被抛弃了, 但是他不在意,他还有他自己, 他自己可以重新搭建自己的房子。
“无欺?”隗喜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呼吸一促,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他稍稍停顿,回身朝她看来一眼,她将将要迈出去的步子一下也顿住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眼神,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死寂,太阳没有照顾到他半点,他的眼里映不出半点光。
隗喜听到闻无欺淡淡说:“你走吧。”
说完,他没有再看隗喜一眼,往不远处的林子走去,那儿的树长得又高又壮,显然正适合砍来建屋舍。
隗喜看到连他黑色的魂体此时都蔫蔫的,不再拼了命伸出触肢对她勾勾缠缠,整个从闻无欺的身后塌下来……真的是塌下来,软绵绵地堆在他脚旁,似是被他拖着走,有气无力,委委屈屈的。
别问她怎么会知道那黑色魂体的微妙情绪,她就是知道。
算了,小玉进了这里就时灵时不灵,她还得靠他离开这里,哄一哄他高兴也没什么啊,但他这么厉害,造一间屋,也用不了多久吧?
隗喜想着这些,已经抬腿朝前走去,可他走得很快,那长腿简简单单一迈,眨眼之间就是隗喜跑着都不定能追得上的距离。
“你等等我!”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闻无欺听到她走路的动静没有回头,一直到听到她出声喊住他,他才回头。
他的目光依旧空茫沉寂,他定定看着隗喜,她身上被光笼罩着,他的眼里也因此染上了点点碎光,他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等她。
隗喜小跑着到他面前,抬手搭上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微微喘着气道:“我与你一起。”
闻无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她看到了地上那瘫成烂泥的无精打采的魂体一下支棱了起来,化作许许多多触肢朝她扑过来,它们委屈又黏黏糊糊地缠在她身上,拥在她怀里。
隗喜初时会厌恶与不喜,它们是这样丑陋的黑色,又是那样诡异,但她习惯了,竟然觉得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在笑什么?”闻无欺冷寂的声音传来,似觉得她的行为令他难以理解。
隗喜抬头看看他,唇角笑涡止不住,“日出很美,就想笑了。”
闻无欺盯着他看了看,往她身后已经高悬的太阳看了一眼,似乎看不出今日的太阳与昨日的又有什么不同。
他哦了一声,声音低沉清越,他看她一眼,继续抬腿往林子走去,只是这次走得没那样快了,因为隗喜牵着他的袖子。
到了林子里,闻无欺松开隗喜,让她站远一些。
隗喜有自知之明,她实际上帮不了什么忙,从储物戒里翻了翻,翻出水囊来,准备去打点水。
闻无欺挽起袖子,沉默寡言,只闷头干活,他以灵力化斧,砍了树木,又搬到外面的空地上,再是将粗壮的树木劈成整齐的木板。
隗喜从林间小溪那儿打了水过来时,见他将外衣都脱了,露出满是伤痕的身体,阳光下,那斑驳的血痂让人看着心惊,甚至有些伤口再次崩开了,但他似乎无知无觉。
他背对着她,背肌因为搬木板隆起,汗从他脖颈里淌了下来,泛着薄光,一路滑进脊柱沟,到腰线以下。
隗喜忍不住盯着看了会儿,目光跟着下移。
闻无欺感知敏锐,似有所觉,回头看来。
隗喜眼睫一颤,忙收回目光,将手里的水囊递过去,“我打了水,你渴不渴?”
闻无欺看她一眼,接过了水囊,仰头喝水,呼吸吞咽间,他的胸口起伏大了一些,又有些水从他唇边溢出顺着他脖颈流下,流进他胸口,沿着他腹肌一路往下。
隗喜别开了视线,直到视线里伸来一只手,他手心里的水囊已经空了。
她接了过来。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隗喜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闻无欺显然沉默寡言,死寂内敛,不爱说话,和之前的闻无欺不一样……但他们魂体是一个,或许这个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三年前刚占据闻如玉身体时的性格?
隗喜脑子也有些糊涂。
“很快就能搭好,你在这儿晒会儿太阳。”意外的是,他忽然出声。
隗喜回头,就见闻无欺搬来一只树桩,往她身旁一放,示意她坐,她仰头看他,就见闻无欺正皱着眉头看她,见她望过来,唇角很是僵硬地,试探性地扯了扯唇角,像是在笑?
“……”她第一次觉得那样俊美的脸做出笑的表情是那样渗人。
闻无欺显然感知敏锐,察觉到她的不喜,便收敛了神色,恢复了漠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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