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威低头从内衬口袋里把钱全掏出来,数了数递给男人道:“我没带那么多,总共两千三,应该够你检查脑袋了!”
零零总总将近三千块,换一个包绝对够值,要知道大多数人月工资有时都到不了三千,男人接过钱,得意地坐回了座位,原本阴翳的脸色也跟着好转了不少。
葛元宝跟在秋威身后往回走,她恨恨地埋怨:“威威姐,你直接找工作人员来解决啊!干嘛要出这么多钱,真是气死我了!”
天色慢慢转亮,火车行驶在高价桥上,远方的天色看得格外清楚,弥漫在车厢里的黑雾,随着太阳的冒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威停在车厢连接的空闲处,盯着硬坐区的人们说:“那男人被黑黑秽吸得太狠,又或者他本来身体素质就不行,同一个车厢里,虽说其她人也一样面部带黑,但他却格外明显。这个时候最忌讳与他产生冲突,万一他在争执途中嗝屁了,那就不是两千多多问题了。布谷你在这盯着他什么时候下车,有动静了马上通知我!”
秋威和葛元宝回包间取行李。
葛元宝还是憋屈,嘟嘟囔囔地咒着男人不得好死。
其实搁平常,秋威绝不会如此平静,但自己现在作为领导者,必然不能像葛元宝一样冲动。她们三个资历不够,自己又担负着所有人的安全,凡事都要考虑效率和利害,能用钱解决的尽量不要起冲突。
“你也不用着急,那男人活不了多久,只是别死在火车上就行。现在让他高兴一下,暂时稳住情绪,等下次爆发,必然是心梗脑崩一击毙命。”
有这话,葛元宝心里平衡了不少,二人把行李收拾好,此时距离下车还有五站,火车已经驶进山区,窗外的群山从眼前不断掠过。
连着穿了十几个长隧道后,火车停靠在一个小县城里,天气不算晴朗,清晨的站台还笼着一层薄雾,空气湿答答的。
布谷那边发来消息,说男人下车了,跟他同行的还有一帮男人。
“啧,这就不妙了!有目击者还是会有可能讹到咱们身上,看来要解决干净才行。”秋威跟着一块在此站下了车。
时间尚早,出站口没多少人,那几个男人背着大包小包坐进了道旁的中巴车里,汽车出了省道,在颠波的盘山路左转右转,中途在服务点停靠了一会。
行至中午,疲惫感愈发强烈,压制在心底的焦躁又重新蒸腾上脑,哐当作响的中巴忽然停在了道边。
没有人下车,呼喊的声音顺着风势传了过来,司机重新点火,准备原地掉头。
狭窄的公路,盘绕在山体间,一面靠崖,一面临渊,能在此路行驶的皆是有些驾临的老手。
中巴找了处宽敞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头尾,只需再转过弯就能顺利调车。
忽然车身一阵晃动,司机及时踩住刹车,他观察四周并没有什么问题,拉下手刹正要启动车体时,一块巨石刚好从崖上滚落,直接将中巴撞进了悬崖下。
车体顺着陡坡一路翻滚,框架碎片撒得到处都是,车上的男人左甩一个右甩一个,挂在半山腰的树叉上缺胳膊少腿,简直惨不忍睹。
出租车停在出事地点不远处,目睹了全程的司机师傅惊恐地下车查看,她瑟瑟发抖道:“姑娘,我拉不了你们了,得赶紧打电话报警,前面两里地有个车站,你们走过去吧!”
此地偏僻,也拦不到其它车,秋威她们只能顺着司机的指示往车站走。
冯逢乡不算小,村挨村房挤房,坐落在山脚下,有路但缺少修缮,坑坑洼洼十分难走,这里明显落后于其它地区。
按理来说此地算不上特别偏僻,该有的公共设施都有,但不知为何,不管是建筑还是人文,都给人以穷困潦倒的感觉。
秋威在路边的饭馆里点了几个菜,边吃边看导航,这里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她们商量继续坐火车,还是租车过去。
饭馆的前台是位中年妇女,接了个电话后,立马惊慌失措地往后厨跑去。
“出事了,出事了!虎子出车祸了!”
后厨的老头拎着勺子钻了出来,俩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然后慌张地跑出去。
吃饭的三人心领神会地放慢了节奏,望着渐渐赶到的警车停在了路边,执法者正和二人交谈着什么,妇女原地转了两圈,又匆匆往饭馆折返。
秋威抽了张纸巾擦嘴,无意间发现后厨帘内悄咪咪地钻出来个年轻女人,她缩头缩脑地打量着餐厅,见秋威在看自己,便紧张地摆手。
未等秋威明白她的意思,那妇人就赶了回来,见女人在餐厅边,就凶巴巴地驱赶道:“去去去,谁让你出来的,回去!”
妇人关紧后厨门,等秋威三人结账离开后,她才放心大胆地出去继续跟警察交涉。
第79章 冯逢乡 ……
冯逢乡周边的村子有个共同的特色,那就是留守儿童尤其多,这些小孩大多由家里老人照看,其母不是离婚就是跑路,其父则长年在外打工。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很多,各路专家开展各项调查研究,论文写了一堆又一堆,就是没能得出有效方案。
不过答案为何,其实全世界都心知肚明,大家装模作样地维护着这个草台班子,能演一天是一天。
直到戏终曲断,这片土地的蛀虫才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绝亡时刻。
村委会前的广场上,一堆中老年人坐地上嚎啕大哭,救援队把残尸拉回来时,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胳膊谁的腿了,本来准备直接送火葬场的,但家属不让,于是那些血糊糊的肢体出现在了村委会大门前。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你让娘怎么活哇——我的宝贝儿~”
“孙儿,咱家可就你一个单传哇,我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没了让奶奶怎么办~”
“天杀的哟~新媳妇才给你娶回家,连个后都没留怎么就死了哟~”
妇女们此起彼伏地哀嚎着,声音婉转悠扬,曲调悲痛,让人闻之落泪,无不动容。
跟女人们撒泼打滚式的奔放表演不同,在场的老男人们就得讲究隐忍和沉默,主打老黄瓜立于秋风中,萧萧瑟瑟的内敛式悲伤。
站一旁的男村主任,烟是一根又一根的吸,等众人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才装作悲痛的叹息道:“唉,那个,啊~天灾人祸,这种事情也没法避免,大家心情我也能理解,这样吧,我让村里给你们每家发袋子白面,当作是慰问了。”
谁又缺那一袋子面呢,他们来闹,图得可不是这一点。
装内敛的老男人们终于憋不住了,辈分最大的老头站出来道:“主任,我们几家娃可是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砸下山的,那条路维护不当,怎么也得给我们个交代吧!现在谁家男儿不是壮劳力,白白死了,让剩下的人怎么生活?”
其他人纷纷附和。
男主任脸色一变,吹胡子瞪眼道:“这叫什么话?!什么维护不当,山上的石头落不落又不归国家管,你们男儿碰上纯属命不好,想找事去跟山神奶找去!”
村里人平日都是欺软怕硬,但今这事不同寻常,那可是动了他们的命根子!
老一辈人有句话,人一辈子就活个畸爸,所以他们毕生信念就是生男儿!
畸爸是天,畸爸是地,为畸爸俯身做大驴,管畸爸各方各面的需求,只求畸爸传下来新畸爸!
就像各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大文豪,都会发自内心地歌颂自己的老家,毕竟是真得舒坦,每个男人都是家里的土皇帝,出了家门谁会正眼他们这群土菜鸡呢。
人一辈子总要为自己的信念拼那么一次,村民们义愤填膺地揭竿而起,和男主任闹了起来。
一会说要上坊,一会说要叫电视台的来,还有的录视频准备发网上讨公道,虽说这事确实属于天灾无情,但被这群刁民闹大了,上头肯定会说管事的失职,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冷静冷静,大家先别动怒!”男主任咳嗽两声安抚众人:“那个,人民有意见,绝对不能无视!俗话养男防老,男儿没了,剩下的老人总是要帮扶的,大家说对吧!”
“没错!”
“说得对!”
男主任猛吸一口烟缓缓道:“这样,我去跟上面反应反应,看能不能给大家申请几个补助名额,对于那些实在有困难的,我们额外帮扶,好了,大家赶紧收拾一下让各家孩子入土为安吧,摆外面实在损阴德!”
男主任几句话,还真把众人给劝走了,旁边花坛边坐着看戏的秋威几个,本以为会观摩场大戏呢,没想到简简单单散开了。
“这就没了?我还以为他们有多重视男儿呢,如此看来也就一般般吧~”秋威扫兴道。
葛元宝啃着烤肠解释:“我不是早说了嘛,孩子对他们来说就是投资品,更何况是男儿,啥德行他们不知道吗?要是能申请到国家补助,弄个贫困户五保户,不比自己的废物男儿靠谱!”
布谷啧啧:“而且那男主任也格外有心机,他说申请补助名额,也没说申请几个,死人的这些家属肯定会争相给他送礼,暗地里抢夺机会。人一旦有了嫌隙就聚不起来,聚不起来就闹不出大是非,这样他就能把村民对自己的矛盾转移到村民中间去。”
哈哈,经典男泉御人治世之道,秋威站起身拍拍裤子说:“走吧,没戏看咱们就早点出发吧!”
秋威到底还是见世面太少,像这种村庄聚集的地方,人流量稀少,很多公共交通都不似城里那样不间断地运行。
冯逢乡十几个村共用两条公交线,且每天只有两个班次,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她们看了许久的热闹,早就错过了车点,想出山只能坐私家车。
眼瞅着就要天黑,晚上进盘山公路也不安全,秋威便决定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
还没到年跟,外出打工的人都没回来,找了几个小旅馆也不开张,转悠来转悠去,她们又回到了那个小饭馆。
饭馆二楼有住宿的地方,环境非常差,公共厕所,屋里就两张油腻泛黄的单人床,平时接待一些拉货的男司机,没有安全可言,但就是便宜。
秋威拿出包里的衣服垫身下,安慰自己说:“在野外连这种条件都没得,将就睡一晚吧!”
她和衣躺下处理了一会手机里的信息,然后发觉葛元宝和布谷俩人出去洗簌还没回来,她便穿上鞋出去找。
乡里没啥夜生活,过了八九点就全关门休息了,饭馆的老俩口住一楼后院,秋威去楼道口的厕所找了一圈没看到葛元宝她们。
赶紧打对方电话,那边接到后悄咪咪的回道:“威威姐,你小点声,来院外面找我们!”
搞什么鬼?秋威只好蹑手蹑脚地下了楼,从后厨的小门跑了出去。
院外是片垃圾堆,旁边还有片小树林,许多村里散养的狗都会来这里聚集,秋威正疑惑她们在哪里,布谷就悄悄朝她吹鸟哨。
“你俩干什么呢,大晚上出来不怕遇到坏人吗?”
葛元宝和布谷在林子里嘿嘿直笑:“威威姐你搞错了吧!我们才是那个坏人,有啥可怕的~”
她们拉着秋威往里又走了走,便见白天看到的饭馆女人正蹲在地上喂几只小狗崽。
“你们胆子真大,我让你们赶紧离开居然不听!”女人抬起脸,明明年轻的面庞,却给人莫名的老成感。
秋威问她:“原来你摆手是让我们走的意思,怎么?这里很危险吗?”
葛元宝解释:“她说这附近有专门贩卖人口的坏人,到时候会把咱们骗去卖给穷老头生男儿!”
哈哈哈哈哈~三人不自觉笑了起来。
女人站起身却十分严肃道:“别不当回事,我说的都是真的!周边几个村的媳妇,十个里面有七个都是坑蒙拐骗来的。尤其是你们这些年轻女娃,卖过去后会强行将你们锁起来,殴打囚禁强歼,直到你疯掉傻掉,再也逃不掉!”
三人嬉笑的表情收敛起来,秋威问她:“那你呢?你怎么在这里,不怕遭遇同样的事吗?”
女人歪歪嘴道:“我是故意来这里的,我姐当初过来被他们囚困失了联系,我们找了许多年,终于得了消息,但解救时却发现她已经变得神志不清。我们想带走,不过遭到了村里人的阻拦,囚困她的人逼我们交十几万现金才放人,最终都没有把她救出来。”
“如今又不是蛮荒时代,这种买卖人口的事,难道没法律管制吗?”秋威像是在听清朝遗史,她实在难以理解当今社会,居然还存在如此荒唐的事情。
葛云宝和布谷却见怪不怪地解释:“小地方的大小官都跟村里人沾亲带故,包庇同乡做恶,仗势欺人,为虎作伥是再正常不过。强龙难压地头蛇,尤其是宗族文化强盛的地方,他们完全处于法律的真空地带,根本没法管!”
“是管不了,还是觉得不值当管?”秋威摇头问女人:“所以你是来救你姐姐吗?”
女人微笑说:“算是吧——”
几人没说完,饭馆的妇人就站院门外大骂:“翠兰!死哪去了,丢个垃圾又喂你的狗崽子,快回来!”
翠兰一改常态,嬉皮笑脸地嘿嘿跑出了树林,她手舞足蹈地在妇人比划着,嘴里乌拉乌拉说着怪话,表诉着自己的开心。
妇人却生气地揪住她耳朵,将她拽进了院里。
在暗处目睹一切的布谷惊讶道:“她是在装傻吗?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葛元宝却戳戳秋威提醒她:“威威姐,我闻到她身上有股子怪气,肯定不是普通人!”
“自然不是普通人,敢只身淌混水的,不是能人就是勇士!普通人来肯定会被弄进去喝茶,一年都没得消息的那种。”秋威深叹口气嘱咐二人:“你们俩,再不许单独行动!这里跟那些妖魔鬼怪比,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而且鬼神能杀,人却不能乱杀,可谓处处受制,实在险恶!”
葛元宝缩缩脖子嘟囔:“有啥不能杀的,杀杀杀,我杀倒一片他们还能抓到我不成?”
秋威拍拍她脑袋让她别乱来,本次行动可不是来杀人的。
回屋后,秋威一床,葛元宝和布谷挤一床,三人在简陋的房间里,听着窗外马路上来往的车响声,谁都没睡意。
布谷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问秋威:“威威姐,咱们要不要帮帮那个翠兰啊?”
“想都别想!别给自己惹一身骚,明天一早就离开,赶紧睡!”
第80章 翠兰 饲养员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阴满窗外,饭馆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小货车,司机催促的喇叭声吵醒了睡梦里的秋威。
她迷迷瞪瞪地爬起床,透过满是污渍的玻璃朝外看去,昨晚那个被叫翠兰的女人,被饭馆夫妇拽着上了车。
一个小个子满脸粗皮的男人,从包里数了一沓钱递给了饭馆老头,秋威集中精力细听,粗皮男道:“我一直做你们这片的生意,放心包换包退,现在小娘们不愁卖,尤其还是这种疯颠子。”
翠兰像头出栏的猪般,被装上了货车,换来手里那一沓没有呼吸的纸钞。
估计饭馆两口子买翠兰了,也是为了自己外出打工的男儿,男儿死了,留着这个吃白饭的也没了作用。
而粗皮男明显是个做人肉生意的老手,甚至还包管起’退货换货‘来,此地果真如翠兰所说,是个同流合污的肮脏处。
“威威姐,真不管?”布谷咬着牙刷再次问道。
秋威推了她一把催促:“赶紧收拾东西走人,你能管得了吗?这事不是我们能管的!”
三人冒着雨,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背上包赶往公交站。
时间有些早,司机还未上班,秋威躲在街边的房檐下啃着面包查看租车软件,划拉半天都没人接单,正打算放弃时,一辆黑色私家车停在了她们跟前。
“去县城嘞,一人五十走不走?”男司机打开车窗招呼。